崔国发散文诗选

崔国发散文诗选

崔国发

【作者简介】崔国发，1964年生于安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散文》《散文百家》《星星》《散文诗》《飞天》《青春》《清明》《青年文学》《北京文学》《诗歌月刊》《诗选刊》《文艺报》等300余种报刊。出版的著作有：《黎明的铜镜》《黑马或白蝶》《鲲鹏的逍遥游》《中国散文诗学散论》《审美定性与精神镜像》《诗苑徜徉录》《散文诗创作探微》《水底的火焰》《红尘绿影》《香港诗魂》《铜都溢彩》和《中华恋曲》（合著）等。作品载入《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中国散文诗90年》《21世纪散文诗排行榜》《经典新美文大全集》和各种散文诗年度选本。曾获中国第五届散文诗大奖，全国十佳散文诗人奖，全国散文诗大奖赛金奖、中国第四届散文诗“天马奖”，安徽文艺评论奖等。

驭  马  手

哦嗬！风发了狂。蹄跳着一座火山。操纵缰辔，抓住蹬鞍，甩一头散发，利箭般地飞跑、超越、怒吼。蓦然，天际在远处消失。在一马平川的前途上，抬着粗壮的马脚。让许许多多伫望马的人，都跟不上你鲜明的节奏。

    烈性之驭马手。风骚之驭马手。粗鲁之驭马手。头发有些卷曲之驭马手。肺活量很大之驭马手。久经考验仍忠诚于草原之驭马手。用长长的套马杆甩出一串串雷的尾音之驭马手。天与地殴斗、地与天交手之驭马手。铜号般高亢、鹰啼般悲凉之驭马手。一听见马嘶就浑雄而深湛之驭马手。穿上马甲更富有魄力与风度之驭马手啊！

    驰骋着太阳的行踪，闯过一帧动感的画面。这草原上浪漫的流派！这生命的出击与追赶，饱含着胆气血汗，驾着旋风灵活的翅膀，游动，骁勇，骠悍。哟嗬！一个惊险的倒立，转身

    暴跳如雷的马！在雄赳赳的大气里，闪现着灵活的影子。就在这猛烈的动作之中，马蹄声霍霍作响。铿锵的蹄铁之声，轰轰烈烈，在敲击大地的时候，飞溅出一片血影和火星。自远而近自近而远，洒落着明亮而快活的牧歌，颠摇着草原上宽广的音域。

    而你的热血，在剧烈的沸腾，

席卷着狂飙的驭马手啊！

奔  马

    风行于草原。这躁动不安的马，大声吼唱着，以雷霆般的力度骤然腾飞，扯断了一根根凝望的视线。马一往直前。

    跳跃！跳跃！

    充满热血的隆起的肌腱，保存着野性，显露青春活力，磅礴着一行行生命的誓言。

    远征或者放逐。闪电一样疾驰。骚动，

    若大陆板块漂移。我忽然看见，那绺红马鬃扬起一束燎人的火焰，百折千回着飞的庄严。这些流浪的马群！在它们还没有失踪和消失之前，背后就扬起了长长的尘烟。

    策马扬鞭。我听见大风之中马的蹄音。行走的风景。嘶鸣天边的落日，啸傲历史的声威。这奔跑的游子！追赶一生的幸福和苦难，冲锋陷阵，趾高气扬，口里含着青铜的碎片。

    血管在凸。尽是马的洒脱的风度。

    心潮在涨，尽是马的疯狂的蹄痕。

悲壮的蹄痕。凝重的蹄痕。雄健的蹄痕。

    艰辛的岁月从这里驰过。踏碎了风中的往事，在血的道路上，写完草原的长句，一气呵成轻快的诗篇。

    喔！奔马，浑身散发着英雄气概。高昂的头颅，撞响了一角湛蓝的天。只有风，从马浑圆的脊背上，滑落草原。

风在动荡，离我忽近忽远。

 在海上仰望黑鸟

癫狂：一只巨鸟的黑影——

在大海的高声叙说中风起云涌，在天光的弧圈下折磨着云翳。

它从不过高地估计海风的运气！它掠过岬顶，膨胀着情绪语言，它起伏着，有时也以退为进，掀起一场灵魂的风暴。

只有呼叫的黑鸟，才敢诘问苍天。

仿佛是一瞬间，却又无休无止地盘旋：从浅海的上空到深海的云巅，追赶着闪电——

侧翼扑动着雄浑的格律。

比海浪更富有韵致。黑鸟在上，与雷霆一起作深长的呼吸。我听见它的回音，我看见它在灵活地运转，韵律参差，身体摇晃，吐出的诗风，大气磅礴，全都是诗的哗变。

而此刻，海面上正卷起一场轩然大波。

猝然相遇的鲸

被风推向更深的水域。海躁动不安，在越来越大的潮汐中，那漂浮的白色岛，猝然靠近，翻动着一朵朵真切的浪花。

奔波：从它还没有到达到的地点，浮沉着蓝色的惊涛。

但它存在着：在鲸的血里。做自由体操，

那一排排浪头与突兀的礁石,齐奏着优美的节拍：浪淘沙，抑或是渔家傲？

因为在深海：更远或更近，都在移动，隐秘地穿过宁静的珊瑚，一蓬一蓬，在海底摇曳着海藻，不断地回旋着宽广的余地。

鲸出现的地方，光苍茫地露面。这时候我看见月落下来，是不是远方闪动的海火？

猝然相遇：鲸！它跃起来，在贝叶之上潜游，这海上之浪漫主义者，在澎湃的水面上脱颖而出，鳍翅抓住着一个个漩涡，搏动着生命的逍遥。

十二只蝴蝶

开花的白蝶，在皎洁的心地上，浮现：素月的颜色。

花火。姹紫嫣红的花火，易燃的，一束束火焰。妙龄花旦，在花蕾的笑靥里点缀，灿烂的表情，或美丽的忧伤。

灵息吹拂。十二只蝴蝶，在缤纷的世界里飞来飞去。

在风的微醺里醒来。一到春天，就被这个汉字的偏旁咬破蛹壳。蝶，在草丛上面，赤身裸体。羽化成仙，或隐居在民间，她们带来了，草木枯荣的消息。

蝴蝶，是一种煽情的东西。

坐在春风里，蹁跹优美的舞姿，我一眼就能认出，花的姊妹，原来是如此的出众。追风的蝶，悄悄地融化，最初的晨光，以及她内心里深藏的秘密。

蝶翅翻阅，昨日黄花上，一瓣瓣寂寞。

薄的翼，透明的双翼，那道神启的光芒，正在普降。

踩碎一地的落红，我在蝶语修辞过的花径上寻找：十二片云彩，飘来前世的记忆。时光的碎片，被风吹落。打开自己，一直在耐心地等待，今生有一种爱，刻骨铭心。

我注意到她们：十二只蝴蝶，在缭乱的眼花中依恋，一片晚生的草根的气息，以及那些浸染过花香的云朵。

蝴蝶被一次次地书写：这是早春的某个正午，春寒料峭，我忽然想起叶舟的唱读：“日光雪崩/蝴蝶的手中/却藏着一块漆黑的玻璃”。

春天的精灵，在孤独和叹息里飞。

不知谁在试探，她们的香氛里，暗藏的教堂？

化蝶，或被草色淹没

化蝶而飞。

草：长长的睫毛上，跳动着一对蓝色的火苗，若萤由远及近。是梁祝之羽

在草的头顶或天国的脚下，亲切地照耀。

匆匆而去的草！真实而又缥缈。

在草甸之外，与土地缔结血缘关系。

蝶！被爱情所淹没，楚楚动人，或引离离草色竞折腰。

我风行草上，宁静且追逐

十八相送的路边，那对蓝色的火苗；草总在我的眼前，蔓延，缭绕或者燃烧。

蝶落下来！深入草的内心，经久不息。

就像回旋在我体内的小提琴独奏，

余音袅袅……

空 谷

双峰遥相呼应，中间是一道逼仄的骨盆。

分娩：一朵又一朵幽兰

气韵生动，血脉通畅。并且在花蕊中暗藏清亮的

露珠和馨香。

雾是白色的胞衣。曾被太阳的染色体深入的

晴岚，一条轻纱似的氤氲，在山的腰肢上缥缈成一派沧海气象

风呼之欲出：脱尽羞涩，一个圣洁的裸

起伏着一弯优美的线条或急促的心跳。有一只白蝴蝶，在飞。

（一片茫茫的原始的纯净．．．．．．）

顷刻一声鸟语，剪碎了浓的雾。

关关睢鸠。听见谷底山泉的清冽，我渴。

东阁村的暮晚

东阁村的暮晚，炊烟弥漫，是谁家的媳妇添薪加火，盼着她在远方打工的老公，回到阔别的故乡？
已经很久了，千里长路上没有了音讯，爱是最重的行囊，一次次地，她在村口站成一尊雕塑，在暮霭轻轻滑落的傍晚，流露出晶莹的泪花。
曾记否，傍晚的风中，泥土般朴实的话语。一贫如洗，儿子的学费还没有出处；自家的老屋，遇到秋雨就愁煞人的老屋，必须赡养而孝敬的奶奶……呵，谁知道你的苦？谁知道你出去打工是为了向苦难说不？！
暮野苍苍，天空高远。只有一缕缕炊烟，袅娜着半壁斜阳，想当初被假种子所害，用这种草烧锅，都呛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时天色已暗，一串串浑浊的泪珠，在更深的暗处流淌。是谁家的媳妇，听到她在异乡工作的侄女电话中啜泣：“五叔从打工的地方步行到我这里，老板拖欠工资，五叔身无分文，已两天无钱吃饭，胃里直漾酸水。”
此时，令人心碎的星光撒落，在东阁村的暮晚，清冷的霜粒，在风中颤抖，一种揪心的隐痛。

水：十三粒光滑的石子

1 水落石出，梦遗的，新月的颜色。

2  枯鱼的眼珠，它还会被带进淙淙的河流么？

3  咬破了蹄铁。马匹踏过河床时，一粒石子在它的脚趾之间镶嵌，抠也抠不出。

4 弹弓在手，从孩子手中飞花溅玉的，仅仅是一颗石子么？

5 起伏的波浪，在春天胸脯上，含着宝石的，格桑花朵的乳房？

6 埃兹拉•庞德说：“你的女友白如涧底的圆石”，你，也许就是被她嫩枝一样手臂濯洗的，一条涧溪。

7 美丽花冠上，镁光灯下，闪烁的金钻，映射微波细澜的点点星光。

8 破露而出的，霜粒，速溶的霜粒。

9 向晚的河滩上，一枚圆寂的落日，

杏仁一样的，落日，掉进水里，泛起了三两点涟漪。

10 野牛被亢奋的睾丸，囊中羞涩的一滴滴精液。

11 朝圣者施洗：一手举过头顶转动经筒，一手拨动着：念珠。

12 滴水穿石。穿石的，不是水，而是时光。

13 浑圆的石子，在一盏清水中，埋着水仙的根。

太阳偏西

它几乎带来了一切，超越干净的天空，书写落霞的徘句，孤鹜斜飞，赶在天黑之前，点亮星星的灯盏。

狂飙落地，血气升腾。不知道它如何璀璨地落下：这一天的最后一笔。

一片绯红的颜色，在我的头顶漫游。于静寂中被人神往成微醺的光照。

说好了早出晚归，那浓浓的乡愁伸手可及。

太阳偏西。我不知道黄昏的幻境，是否会被鸟翅带走，一千次地晚唱篱落，仿佛神谕，它似乎就要随风圆寂。

而新生，抵达心灵的一瞬。那时我抬起头来，忽然感受到，太阳悲壮的话语，到底是什么？

动物园的马

伫立或停蹄：狂奔之于马，词语的变奏，痛失它题中的应有之义。   

天马行空，叱咤风云。寓言中的马匹，宜在闪电中居住，纵驰或嘶吼，在动感的草原上，打破天地的静寂。

风吹云起。马匹中的英雄，在此已无用武之地。

英雄的马匹，最渴望在一望无际的旷原上，做最好的自己：   

血的奔涌，方显出英雄本色；   

力的凯旋，才能尽情地展示它无限的威仪。

安栖或休憩：动物园的马，透过铁栅外面游客的视线，孓然而无奈地于岁月的风尘中笃行，在自己的脚步声里，踩着深秋的孤独。   

鞭长莫及。身陷困境，落魄的游魂，如落叶般扫地，它的辽阔与自由。  

（这是一匹什么样的马呢？）

“世人啊，你们自己在追寻生存的意义，为何又在压抑   

我的疾飞的信念，炽热的情感和精神的策励。   

此生有涯，快放我出去吧，且让我甩一甩蓬勃的尾翼，   

让我在太阳涌动时，再生一回出征的勇气。” 

马的诉说，暮霭里的一闪，你听不见。   

马在动物园里，在即不在。曾经的不羁之蹄，是否还会在梦中腾起透骨的霹雳。

青  铜

我喜欢这个名词，就象喜欢和它一样坚硬得不可磨灭的城市，青铜。我们就在它们丛中劳动，提练，赴汤蹈火。沿着风钻的方向，攥紧埋藏在地层深处的焰火。谁乘着罐笼，从远古的内海，上下穿梭，故事发生在井巷的内部？比穴位更深的，是太阳对于青铜质地和成色的认识。多少次，我弯腰触摸裸睡在我们脚趾之间的铜锭，安详，冷峻，不动声色。就好象最初的编钟和铜琶，被时间湮没，或蜷伏在孕者的子宫中蠢蠢欲动。它们是在化合？在沉淀？在复苏？在清醒？金属的乳汁，喂养了这座生生不息的无标题城市。

火焰飘起来了！我看见了那些铜雕翩翩起舞，我看见了走在街心上的矿工们脚下颤动着激越的节奏，我看见了青铜壁前洒落的喷泉。那边！音乐更向上耸立，且超越了我们的头顶，以太阳的名义，刮响热风，向我们伸出古铜色的手臂，凿通了连绵逶迤的青山；骚动的力量，凝聚着热情，几乎触及了地球的心脏；然后把青铜吐露给我们，使我们兴奋，也使我们经受着岩层挤压的痛苦，使我们的腰杆烙上了粗深的线条，使我们在投入地心黑色的怀抱的同时，也得到了一些珍贵的东西，诸如金银铜铁锡之类。而它们，都曾与燃烧、发光或热能有关。

仅仅为了挽回青铜时代，便诱发我们洋溢着炽热而丰饶的感情，甚至连新鲜的气息也被隔绝。我们必须穿过漫长的时光隧道、猛犸的颅骨和塌陷的死角，走着这么壮美的人生历程，让始祖鸟的声音和孔雀石的热力对外开放，就象蛹卵，在分娩的内伤中破茧而出。我们！和我们的先民，刀耕火种，手指和鼎炉具有同等的抗热强度，敞开黑而结实的铜板胸脯，使山塬上的铜草花和大地的眼睛一齐睁开。轻轻地拭去尘埃吧，金属的胴体上不会沾染铜臭，磨洗很重要。

在更深的地方。哦，青铜，十面埋伏。它不轻易放纵自己。默默无闻，却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里最坚硬的部分。它等待着人们去敲门，去切割，去打磨，去挖掘着它的词根、铁骨和很久以前坚贞的偈语，且洗净尘烟，在太阳裸出的地方，展露千年的谜底。也不管自己的手心是否灼得生疼，也不管自己的脚掌是否留下疤痕。跟着我吧，火光的影子。我喜欢看你撑持的意象的姿势，并且渐渐懂得，作为一个城市所赋予的青铜的气质。

 吹螺者

波动与起伏：呜——呜——

散乱如雨。被螺声沐浴，是一种幸福。

在大海边，你掀起了一绺绺

音乐的触须。最是那一声感人的倾吐。

叩响了金属。

站在海涛出没的地方，口吐大蜃之气，万种情愫凝聚，从你的螺孔溢出，

如飘忽的鸥鹜。和雄风

紧紧相握。顷刻，你的喉管里抑扬顿挫：

呜——呜

螺！那一种声音如火如荼。

开放了所有的海面所有的蓝色海域。有一只雪鸥，自峰谷间冲浪而起。捕捞心间散佚的音符，那一声声螺号，唤醒了海魂，

使所有的渔者相识相知，

使所有的智者大彻大悟。

春天的锯木场

日沉霞落。春天的锯木场，陈放的原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伐木的人呢？一阵阵电锯的噪音，从空旷的地方传来。

薄而尖的锯齿下，飘撒一片片暮色，和喧嚣的碎屑。

颤栗的手，粗糙的手，灵活运用墨斗、刨刀和锯子的手，

枯黄而瘦削的手，在风中，抚摸着，紫红色的锯痕和夕照的光斑。

坎坎伐檀：一种解构的哲学。

被风吹散的浮尘，在空气中，飘然而去。

铿锵的刀斧，剥去树皮灰暗的外表，并且呈现：崭新的内质。

洁净的刨花，在袅袅的炊烟中，化为乌有。

伐木人独坐寂寞，一缕缕人间烟火，在工棚的顶上，梦一般抖索。

益阳黑茶

1   在益阳，八月的某个夜晚，我们对月而饮，沅江才子的那份灵气。轻轻地，被南楚的雾润过一笔，湿漉漉的益阳，在青花瓷的杯盏里，溢出浓郁的清香。

被泡开的叶片，在陆羽的茶经里，浸透，醉人的东方神韵。

梦入湖湘，把重重心事说与谁听，被浸泡的湖色山光，竟能以一注深情解开我的一斛斛渴意。

2   有些话只能默默地向你倾诉，热气腾腾的茶啊！

在水中，张开一片片绿翅，飘旋或沉淀，一页一页的美学，袅娜成水乡旷世的晶莹。静水深流，在热情的唇间，品味生命更深处的源泉，展开澄碧的卷宗，一片一片地，泛出精气与神韵，那一刻，我们在清凉的月光下，仿佛听见了最轻最细的一缕呼吸。

尽情地流注，你爱的深度。我渴，只有你的吻能啜饮我心的珠露。翩翩的青蝶，在干渴的岁月里，被一杯清冽，舒放成一种孪生的情怀与风骚。

3   一缕缕茶香，泄露出神秘的禅机。

我不知道，在水中潜泳的叶片，是否就是我热爱的女子？水灵灵的茶叶，水灵灵的女子，爱情不远，我渴望和她接近。

异乡的浪子，在茶的香氛中缭绕着心的远景，何妨饮下这约定的幸福？

沏，你真的沏出：仙境中的云，梦幻里的雾，峭岩上的雨。

4   一脉深情，尽在一壶之间。倒出来的，莫不就是一杯杯亲热的资江？

色泽绿润，风味清芬。我真饮不尽：益阳的一道道山山水水。

仿佛看见，远处的茶园里，青青的茶树，在山坡上连绵起伏。一双含翠的纤手，采摘着斑驳的心香。

穿花衣的村姑，在温婉的浅笑中，轻诉低语，她是那绿风中的一株窈窕。

新鲜的芽尖，挑逗着露点。

粉蛱浮动，在远山的薄雾里，扑拍出一帘暖融融的秀色。

5   你知道我已不能忘记，这样的细节：

从益阳到长沙的车上，一位热心的旅伴津津乐道，黑茶，黑茶。

清热，明目，燃脂、益齿、提神的黑茶，

潜移的黑茶。默化的黑茶。潜移默化的湘楚文化。

他的嘴里细细地咬嚼，摘自益阳的黑茶。他忽然想起一位诗人的诗句：

“茶冲过三遍以后/即尝出/水的味道。”其实也不尽然。

被深含的茶香，周围的人已无法领受。

6   上品的黑茶。最优秀的黑茶。

从一个朗朗上口的词出发，用你古典的温柔写就一阕：沁园春。

我看见那一株娇嫩的茶，益阳籍女子，她还是那般妩媚的模样，谁能尽情地享用她透骨的香？

7   面对打开的乳房，以及乳房里流出的月光，你也许一饮而尽。

但在你喝茶的时候，尤其是在益阳，爱你的人说：嘘，别这样，你可以慢慢陶醉茶这个女子内心的秘密。

弱水三千，被一泓清泉濯洗的茶叶，一抹橙黄，我怎么也参悟不透她惊世的美丽。

钟 摆

上紧了发条，听凭挂在墙上的钟摆有规律地运动。它似乎在向人们说着什么，逝者如斯，时光就是在这左右两端徘徊中悄悄地溜走。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想到自己还缺少了点什么，却不曾想到自己已拥有了什么。人生或许就像钟摆一样，不停地摆动于自己的轨道，一边是痛苦，一边是无聊。

我们都习惯于在时间的指针上去寻找，或者在叔本华生存意志中去感觉，痛苦与幸福的转换，其实就在一瞬之间完成，剩下来的便只是空虚而已，之后的时光仍然荏苒，而产生于我们内心新的欲望还将生成。

命运的钟摆就是这样地循环往复，它似乎能够左右逢源，给人的印象显得很稳健，但它最需要平衡地摇摆，最需要有一个平和的心态。

你拉动它往左的幅度有多大，它往右的摆幅就有多大，钟摆就是这样一位辩证法家，嘀－嗒－嘀－嗒，它教会你幸福如何把握，更教会你痛苦如何秒杀。

山上的石头

饥饿的石头，在瘦削的山峦上显得营养不良。要不然它为何如此这般的皱纹密布？

即使是这样，我们对于它的炽热追求仍不可磨灭。

那些沉默寡言而不乏凝重的石头，已被霹雷敲打过无数次，却从粉身碎骨里透出赤褐色的火星，它深藏不露，有棱有角，内心里蕴蓄着一团热情的烈焰。

不说话的石头，往往心中有数，即使是雷暴碰到它也感到不寒而栗。

石头与山脉总是难解难分。这生长并恪守在高山腹地的石头，比秋风更为凛冽，我仿佛听到它怦怦的心跳。

也许是宇宙洪荒中的一次过于璀璨的绽放吧，它一旦冷静下来，便如青铜色的肃穆。时而被水冲刷与淹没，也只有山间的流水，才能知道它强硬与锋锐的真相。

樵夫坎坎伐檀的斧钺，被它一再地打磨出锃亮与铿锵，我的灵魂仿佛也是在这石头的光亮里，迸射出日常的一种奇迹。

无非是瞬间的一个灵感，突然降临到这个再平常不过的物象身上，岩石的出现，使我们对孤独、苦难的理解更加深刻。它的故乡在山上，无论被带到哪里，立碑、铺路或砌墙，它都一如既往地忍受，种种被打击的创伤。当然也有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可不能怪它。

一块粗砺的石头，似乎谁都能够触及，它的冷漠与温暖，它的记忆与永恒。只是我们要像它那样，陶冶与锤炼出生命的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