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列传
崔国发
出生时间:第三纪冰川
籍 贯:沱沱河
身 长:6300千
誉 称:世界河流之王
起:源头篇
长天寥廓。在各拉丹冬的丰乳里,流出晨曦、朝霞和珍珠般的水滴。
高原风吹皱的春潮,暗涌亘古的血性。羊水滚沸,有强烈的胎音砰砰跳动,生生不息的雪山,在充满生存的欲望中,膨胀着日精月华。
岩壁峭立。野鹰的铁翅,在苍茫的云烟上翻卷,在坚硬的冰川、猛犸和巨蜥的骨脊上,拍出一道道擦痕。
纯洁的清流,在羊齿类植物的叶尖上滴落,无边的空旷。
悠长的古韵,在霜凝的天色中艰难地娩出,一片漂浮的土地。
大江东去,从蛮荒的梦中醒来之后,念诵着一阕千古铿锵的游子吟,乘着歌声的翅膀,漂泊或漫游,在情感的波浪中腾起龙的身影,在蜿蜒的峻岭上孕育一种宏大的气魄。
站在水的端头倾泻历史的落差,魂飞神醉,自然与生命之书中不朽的章回。
众鸟高飞,衔着彩虹的缤纷,在忘川之穹上,绚丽成一种倥偬与奇诡。面对古老的河流,你是否看到一种光芒?你是否会看到,水花或雪莲盛开的明亮?
混沌初开,一片砾石遍布的河滩,水流散乱的辫状水系,聚合,离散,循环,瞬息之间,幻变成一尊尊巍峨的浪峰,一次次原始的、粗犷的、无序的动感,一道道高不可攀的凛凛寒光。
水在天上飞翔。仙袂飘舞,在晶莹剔透的冰崖上,卷起千叠雾岚。
连片的沼泽和泉韵。一汪汪水潭,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其辞。
新鲜的歌者,一种来自高处的音籁,虔诚地和鸣。
灵魂的海拔:一生的颠沛,无尽地映射着时空的永恒。
承:上游篇
金沙的江,摇撼着几多突兀的云崖。
每一朵浪花,都绽开了传说的缱绻与神秘。激昂的狂澜,在野性的江面上,回旋雄浑的气势。岁月的风声长久地悲壮着惊涛的啸吼。
一川烟雨的氤氲:于波光粼粼的流水中浮沉,心地浩瀚而深邃。
礁磐在潮起潮落中冲激,一圈圈漩涡的跌宕与惊愕。
迎风而立,一叶泅渡,被风吹动的帆影,斑驳在朦胧的苍茫里。
远处的鸥鸟,只轻轻地一拍,便也扩散出几圈涟漪。
踏浪走过多血汁的岷江,峰峦迂回,铺陈大片的锦绣,从细流的水声中,滋润出四川盆地大平原的绮丽。
深深地融入,一颗受洗的心,被欢跃的潮水激荡,寻找盛开着的春天,把越来越多的荒野,翻耕成一抹翠绿的春色。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金黄的种子在绵绵的潮水中孕育,脉管里流动的血,一种圣洁的沐礼昭示着希望的临盆。
千寻波涛,在两山的挤逼中旋作猿的啼鸣。
李白的轻舟已过。窈窕的神女,于巫山云雨中婆娑着典雅之姿。
香草美人。于深层的汹涌中招魂,一条划了两千多年的龙船,欸乃着隐痛的楚歌。千古锤炼的离骚,在血脉之上,超度出心空苍郁的肃穆。
依稀听见粗砺的号子声,从历史的深处啼唱出血的声威。川江的巴山汉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足迹仍在,风雨剥蚀不了,江水也冲刷不掉。
独坐夔门,听峭岩的巨嗓喧嚣与轰鸣出的浩然,骤起的狂涛摔碎的一声声霹雷,力与力的撞击,砰訇,一道道洋溢着奔涌的激情,势不可挡。
鹰飞,在峡江上的高远,凌云的健翅有着很强的硬度,它的肌腱突起,头颅高扬,突然从穹庐上腾跃而下,不停息地盘旋着急流的渴望。
史书屡屡被江风翻阅。
横空出世。葛洲坝赫然在目,是这本大书新增的一个章节。
天辽远。水辽远。生命辽远。飘散的云朵和沙鸥辽远。
子在川上,嗟叹时间易逝如流水般的辽远。
转:中下游篇
向东的流程:朝圣大海的道路,在荆楚才子的笔下,有节奏地流淌。
千帆竞发。洪流倾入,那些月光流过的舷边,聚集起骚动中的力量,它巨大的木桨沉浸在浪尖的荆棘上,划破了宁静的晚潮。
山随平野尽。斗转星移,多少年后的今天,饱经沧桑的水手,没有被往事淹没,追逐水上的步履,在弥漫开来的春讯里望穿,一点点湿润的瞳眸。
与水有关,在血色中寻找我流水的家园。
梦回洞庭,从根植深厚的农谚中,体验着水的基调。与泥土以及泥土上的蒹葭打成一片,永恒的滋润,一种最为难得的情缘。
折戟沉沙,长风如驾,于赤壁勒马,被东坡居士呼啸成一种艺术的潜流。
望着远去的帆影,在黄鹤楼上,俯瞰龟蛇锁就的大江,于缥缈的汉水之滨,借问崔颢,日暮乡关,阅尽万顷烟波,何处是我逶迤的归愁?
临风把酒,心潮逐浪,越过深广的水域,一位伟人到中流击水,以闲庭信步似的泳姿,在激越的清韵里游吟着水调歌头。
是谁的纤足涉过,匡庐的奇秀?浔阳女的琵琶轻轻地捻响,山水的清音。花径如弦,被江州司马拽成一线飞瀑的银练,嘈嘈切切,将太多的哀怨托付给长长的流水,在时序轮回的季节里,点明秋风的主题。
相顾茫茫,透过模糊的泪水,翘首祈望,八百里皖江,那是我诞生的地方,纯棉的故乡,一株株稻穗迎着阳光的故乡,大平原上生长着麦莓、桑麻、垂柳和野花的故乡,风波里出没着,一个个在江边打渔为生者的故乡……
渔歌唱晚。走在松软的沙滩,曾经寻觅过:水鸟的趾痕、野鸭的篆印、贝叶、水竹、远处的风樯和在岸边水中站立的青苇。飞鸿照影,血气方刚,以一种原始的舞姿,在漂亮的漩涡中,衔出一轮血日。
水的盈盈灵气,在一袭翠色中,袅娜成九华圣地的缕缕清幽。
水的盈盈灵气,在女娲的乳峰中汩汩逸出,滴落成黄山散花坞里的点点珍珠。
泊一苇古风,洗一路风尘。日出的千般殷红,滋生雨花石的血质。
风雨下钟山,一股脉动的革命洪流,飞升出灼热的气浪。一种精神点燃了信念的灯盏。划破金陵春梦的镝矛,在百万雄师的船头飕飕疾飞。
秦淮河的桨声远了。六朝古都的灯影,历史的沧桑,在扬子江的雪浪间浮沉。
守望多年的扬州一梦,在皎好的月色中逡巡。水叠山影,波光怡荡,伊人含情之星眸,在二十四桥边熠熠闪亮。梦境被打开,一朵江花的光芒。
京口瓜洲,水漫金山。北固楼的风光,在稼轩的金戈中演绎着千古兴亡。
乐潮在涨,月色在涨,泉水在涨,鼋渚的涛声在涨。阿炳那把二胡弦上潋滟的波光在涨。
枫桥夜泊,邀张继小酌,聆听寒山寺的晚钟在江枫的遒枝上轻轻滑落,遥看一点点渔火隐约的闪烁。涛声依旧,操着吴侬软语,在我们的耳边回响。
掠过江面的风,送来太湖平原丰稔的鱼米之香。
这时,我听见轮船上广播的声音:“长江的最后一条支流——黄埔江。”
合:入海篇
激流不息的澎湃,昭示着奔涌的热情。
海风飒飒,将不羁的涛音引爆成一阵阵鼙鼓的烈性。
银色的浪,张开了一面面洁白的帆。金波涵澹,于心灵的桀骜中,灿烂地跳动着大江的雄魂。独立苍茫,因为不可企及的遥远,亿万斯年,谁能读得懂它内心的深广与梦幻?
水与水在寻求汇合。岁月浩荡的汪洋,深情地诉说着一路浪迹的悲欢。
桅灯眩目地闪现。在猎猎的风旗上,飘展成赶海人的光荣与梦想。
无边的星月,在崇明岛的大芦荡中盘根错节。倚水而居,吹一管芦笛的嘹亮,随流动的渔船去捕捞生活的理想。
鼓胀血脉,鼓胀东方古老的源流,鼓胀大江魂骨。
包孕雪山,包孕生命的潮汐,包孕华夏五千年的辉煌。
江海相接,有容乃大。终点变成了新的起点。
滔滔不绝的长江口,豪气横生的长江口,巨浪排空的长江口,浩淼无际的长江口,博大精深的长江口,英姿飒爽的长江口,荡涤尘埃的长江口,吐故纳新的长江口,激浊扬清的长江口,一种刚烈与狂热的燃烧,一种深沉与宏阔的坦荡。
奔流,奔流,永远的奔流……
原载《散文诗》下半月刊,获《散文诗》刊全国校园文学大奖赛银奖,总第2名,散文诗类第1名。最后一节曾挂在北京地铁车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