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斜斜地悬浮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象燃着的火焰,烤着牟家村没有被房子、树木以及那些稀稀疏疏的茅草遮盖着的黄土。
几条瘦得只见骨头的老狗叱着又红又长的舌头,发疯似地在村里跑来跑去。偶尔有一丝风吹动,轻轻地从人身上拂过,也使人象是被火炭烫着了一样……
二
渐渐的就离牟家村远了。
晓萧无心听岩家来迎亲的那些男人们开的无聊玩笑,一路上想象着自己那个还未曾见过面的男人,他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样子呢?是不是也长得象阿爹没有瘫痪之前那样清秀、伟岸?还是长得又丑又矮呢?
想到这里,晓萧不禁打了个冷噤,她的婚姻是母亲一手操办的,对岩家的情况她一点也不清楚,她只是从媒婆的嘴里零星半点地知道,岩家很阔,有钱有势,讨她的男人叫岩大德,人长得白里透红,五官端正,心地善良,是岩家寨出了名的孝子。
想起媒婆说过的这些话,她又感到好过许多,心想凭我这么标緻的女人,嫁的男人一定不会是又矮又丑的……否则,就是老天没有长眼睛了。
晓萧这样一路上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岩家寨。
岩家寨不算大,也不比牟家村好到那里,三四十户彝族人家散乱地分布在一个小山峦的周围,寨子四面都是高矮不一的大山,寨子前一条不大的小溪,自南向北绕村而过。
过了小河,就到岩大德家了。此时,日头已完全落下山峰,夜幕低垂,笼罩着岩家寨,晓萧极目远眺,也只是把岩家寨看了个大体的轮廊。
岩家早已摆好了酒席,远远的看见一大群人朝岩大德家走来,知道是讨回了新娘子,便在门口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火炮,劈劈啪啪的放了起来。
顿时,山寨便热闹起来了。在青棚下吃着饭的人们纷纷丢下手中的碗筷,争相跑到大门口看新娘子。等到见到晓萧那俊俏的模样,有的男人便呆呆的站着,忘记了自己还未吃饱饭,更多的人则是望着晓萧摇头叹息。
寨子里的娃娃可不管新娘子长的到底是啥样,他们图的是热闹,等到火炮点燃后,他们便在纸屑纷飞、硝烟弥漫的岩家大门前,争抢着点过火未响的火炮,小一点的娃娃抢不过大一点的娃娃,便坐在地上哇哇哇哇的大声哭叫着。
等到火炮放完,硝烟也散尽之后,才有人把晓萧背着,径直进了岩家的大门。
岩家的大门两侧插着又翠又绿的松柏枝条,院内用松枝搭了青棚,棚下铺着又软又厚的松毛,上面东东西西的摆着二三十桌酒席。
晓萧一直被那人背着到堂屋,才被放到地上,然后,由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领着去新房休息。新房里正点着一对大红蜡烛,灯光悠悠地亮着。新房内摆满了家俱,一张双人睡的大木床就摆在靠墙的旮旯上。晓萧用手摸了摸这些家俱,油漆还有些会粘手,她就想,这一定是岩家最近才赶着做起来的。在这样的山区小寨,岩家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要是没有充盈的家底,决不可能做齐这么多家俱,把新房布置得这样整洁。
正当她这样想着时候,领她到新房休息的那个老婆子又转了回来,手里端着一碗饭菜,对晓萧说: “晓萧,你快些吃点饭,然后,我带你到堂屋见过你的公婆”。
“我不想吃”。
“那怎么行呢”?那老婆子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人是铁,饭是钢,你不吃饭我咋个向岩家交待啊”!
晓萧那时真的什么东西也不想吃,在路上走了半天,她只感到累,想早点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但她知道,不吃点饭,不拜完堂,自己是不能独自先去睡觉的,因此,她还是勉强的吃了几口。晓萧吃过了饭,就随着那老婆子来到了岩家的堂屋。
堂屋里照例点着两只大红的蜡烛,院里的酒席已经结束了,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早已在岩家大门外的空旷地上唱起了调子,跳起了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左脚舞,岩家的至亲上辈则分两排坐在堂屋中, 等着拜堂的时刻来到。
在开始拜堂的时候,晓萧才见到了她那从未见过面的男人。
刹那间,晓萧感到天旋地转,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个又矮又丑的男人就是自己要嫁的男人。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残酷的现实,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她的男人皮肤油黑而且粗糙,与媒婆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样子。虽说他五官倒也还算端正,但却是一个只有一米左右高的矮子,也就是现代医学上所称的侏儒,尽管他踮起了脚站在晓萧的身旁,头也还是靠不到晓萧的奶子。
晓萧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大叫了一声就晕倒在地上了。岩大德见晓萧晕倒在地,忙过去扶她,岩家的几个人也忙着帮大德把晓萧抱到新房,放在大木床上。
见晓萧还是昏迷不醒,岩大德便爬上木床,掐晓萧的人中穴。忙了一通,晓萧总算苏醒过来了,但一见那又丑又矮的男人爬到自己的床上直盯着自己看,就尖叫着吓得跳了起来。
“滚……滚……”。
晓萧声嘶力竭的吼叫着,哭喊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刷刷刷刷的流个不停。
男人叫岩大德,自小就患了侏儒病,使他从小到大都很自卑。村里的娃娃又野,常拿话损他,脚前脚后的跟着叫个不停。
“长人看戏,矮人吃屁”。
“矮鬼靠大炮,大炮一声叫,吓得矮鬼哇哇叫,裤档里面撒满尿”。
岩大德实在气不过,就去追打那些娃娃。那些娃娃见大德追来,便四散跑开了。
尽管大德追得大汗淋漓,似乎是在拼命,怎奈自己身矮腿短,终究追不上那些娃娃。大德就“呜呜呜呜”的哭着回家,告诉他爹娘。岩天毅夫妇听完大德的哭诉,却不当回事,互相逗乐,总是一笑了之。大德见爹妈也不争自己的气,心里就更恨,认为自己的爹妈也在取笑自己。
大德见自己吵又吵不过别人,更不用说打人家了,就在夜里偷偷的跑到他们的田地里,把长势较好的庄稼拔掉,把地里的蔬菜瓜果踩个稀巴烂。
“那个天杀的,那个有娘养无娘教的龟儿子,我家的菜惹你啦,我家的苗逗你啦”。
第二天,大德还在被窝里睡觉的时候,就会听到那些娃娃的娘老子声嘶力竭的骂声:
“烂手断脚的短命鬼,你糟踏我家的庄稼,你不得好死,婊子养的,断子绝孙的烂杂种……”。
大德不在乎这些恶毒的咒骂,每每这时,反倒会竖起两只耳朵细细的听着,就好像在欣赏一段美妙的音乐,感到浑身舒服,似乎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在体内慢慢的升腾着。如果别人不骂了,大德反会感到心里一片空白,似乎因为再不能欣赏那妙不可言的音乐,感到十分的惋惜和遗憾。
大德虽然从小得了那病,身材长得矮小,大脑却一点不笨,仍和常人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和别的男人一样,渴望着受到异性的青睐,常常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想入非非,但想到自己那长相,还会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又矮又丑的侏儒做老婆,常年四季和自己厮守着过日子呢?对于这一点,岩大德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不敢奢望讨个长得像马樱花那样漂亮的女人做老婆,心想只要是女人,管她是麻子脸,还是断手跛脚,是不是二窝头,有没有娃娃,只要长着女人该长的东西,又愿意做自己的老婆,肯和他过日子,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岩大德的老子岩天毅却是岩家寨德高望重的人,也是岩姓家族的族长,他的长相一丁点都不同大德,个头起码也在一米七以上。但他整天扳着脸,不会轻易的和别人笑一笑,整个脸庞就好像一块冷得透人心肺的冰,一腮又黑又密的胡子,把他的脸遮得只留两个眼睛和两个鼻孔,粗直的鼻子向上竖立着,两只铜铃样的眼睛向外凸出来,使人望而生畏,不得不尊敬他三分。
对于别人来说,根本就无法知道岩天毅的脸是个什么样子,脸皮是厚是薄,是红还是黑,只觉得作为长辈,他是严肃得令人避且不及,敬而远之的人。
“老子也是一米七几的个头,怎的生个儿子会是个矮鬼”?岩天毅有时也想不通,就对他的女人发火说:“我家从来就没有矮鬼的种,大德一定是那个野男人种在你肚里的种”。
“你家没有这样的种难道我家有这样的种”?女人听了,凶神恶煞的吼着:“你倒是说说看,老娘家祖宗三代有谁是个矮鬼”?
“怕是祖宗四代也难说呢”?
“放屁”!女人更是不容,“我家十八代祖宗都没有过矮鬼的种”。
“那就是野男人给你种下的了”。岩天毅摸着胡须,不露声色的对女人说:“找野男人你也不分分,怎的就挑个矮鬼,把种留了下来呢”?
女人听后反倒笑了,说:“自我进入你岩家的门,哪个见我挨过其他的男人”?
“难保准是进我岩家大门的时候就带来的了”。
“别忘了我第一夜的事情”!女人仍是笑嘻嘻的对岩天毅说。
“要装还不容易”!岩天毅说:“那个不会装,我也会装呢”!
“容易你个大头鬼”!岩天毅的女人就再不理他,独自上床睡了。
岩天毅家除了岩大德这个儿子外,还有一个比岩大德岁数小一点的儿子和姑娘,小儿子长得像老子岩天毅那样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小女儿叫冬玫,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长得也是如花似玉,亭亭玉立,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好像会说话一般,身上该凸的地方凸起来,该凹的地方凹了下去,就像一个挂在桃树上熟透了的果子,引得左村右寨的小伙子个个眼馋心痒。
古话说得好:“知子莫如父”。岩天毅对儿女们的身体变化和心事知道得很,但他似乎更知道大德的心里想什么,对女儿冬玫的心事他倒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要等到帮大德找到个婆娘才考虑。
于是,有天夜里,岩天毅就和自己的女人商量,说:“大德的岁数也不小了,该找个婆娘,给他成个家了”。
“谁还会嫁你那个宝贝儿子”?女人咧着嘴对岩天毅哂笑着说。
“找个媒人帮着说说看”。岩天毅说:“凭我岩家的地位,还怕给大德找不到一个两只脚的婆娘”。
岩天毅的女人听着也在理上,第二天就从邻村找来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媒婆。
“只要你帮我家大德讨到个婆娘,我定当重重的谢你”。岩天毅对媒婆说:“你要钱我给你钱,你要粮我给你粮,要是你两样都不要,你下辈子就由我岩家养着,包管叫你吃穿不愁,过得比别人舒服”。
媒婆得了岩天毅的许诺,又拿了岩家的钱财,怎好推却,就天天的跑到牟家村找牟贵和桂花说,岩家的小伙岩大德长得如何如何,岩家的家道又是如何如何的厚道。
“嫁过去你吃得了多少”?媒婆说:“你一辈子用得了多少”?
每一次到牟贵家,媒婆总是带些小东小西来,只说是岩家叫捎来的。桂花爱贪小便宜,牟贵又动弹不得,去的次数多了,晓萧的爹妈也就相信了媒婆的话,收下了岩家送来的聘礼,同意了这门亲事。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岩家就叫媒婆隔三差五的来催桂花,说是要尽早把晓萧和大德的婚事办了,也好省却一桩心事,哄得牟贵和桂花同意了,就请人择了吉日,办下喜酒,把晓萧嫁到岩家来了。
大德从媒婆嘴里知道晓萧是个十里八里再找不出第二人来的漂亮女人后,心里既欢喜又担忧,喜的是想不到他岩大德也能象别人一样堂堂皇皇的找个漂漂亮亮的女人做老婆,担忧的是自己这个样子,晓萧是否能安安心心的和自己过日子。
从一开始,到晓萧嫁给他岩大德那天,大德连一眼都没有见过晓萧,就是在即将拜堂的时候,他的心仍旧卟通卟通的跳个不停,直到见了晓萧,他也不敢相信堂屋里的那个漂亮女人就是他讨来的老婆。在岩大德看来,晓萧要比他心里想象的模样漂亮十倍、百倍,便不由呆呆的望着晓萧,魂魄早已飞向了遥远的天际。
拜堂也没有拜成,认亲也没有认成,等着闹房时趁机占点便宜的男人们,以及等着凑热闹的女人们便吃了饭,早早的散去了。
直等晓萧悠悠的醒过来,时间早已过了子时。大红的蜡烛只燃得剩下一小节了,一阵风从微开着的窗子吹了进来,大德感到有些冷,晓萧也觉着冷,但她现在感到更冷的是心。
岩大德看得出晓萧心里的悲苦,心里感到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对晓萧说什么才好。
又坐了好大一会儿,岩大德就站了起来去拉晓萧,晓萧也不答话,只是一味拼命的挣扎,大德就放开了她,只是呆呆的看着。
“你滚开……你给我滚开……”!晓萧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两只大眼睛圆溜溜的瞪着大德。
“总不能这样坐到天亮”。大德悠悠地说:“你自个上床去睡吧”。
“别管我”。晓萧说:“你睡你的”。
大德无奈,叹口气又坐了下来。
点着的火烛忽地亮了一下,不久就“卟”的一声灭了。新房内一片暗黑,晓萧害怕极了,感到自己整个的心都被黑暗包围了,就用双手护住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德。
她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可怜和无助,心里一难过,眼泪就刷刷的流个不停,感到自己的新婚之夜是那样的漫长,仿佛每过一分钟,都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她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祈祷着,盼望黎明早日到来,盼望那轮红彤彤的太阳早点从东方升起。她知道,黎明来了,黑暗就会消失,太阳升起来了,她就不会那样的孤独。她渴望得到太阳的光和热,来温暖自己那颗冷得发颤的心。
“你别这样,我不来强迫你就是”。大德在暗中无声的哭着说。
晓萧对岩大德的话半信半疑,不敢大意,仍是坐着不动。直到鸡叫头遍的时候,晓萧还见大德呆呆的坐着不动,心里才放松了许多,实在熬不住了,就和衣倒在床上,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大德见晓萧睡着了,才抖抖索索的站起来,费力的爬上木床。不想自己手短脚短,不小心就碰着了晓萧,晓萧知是大德,就呼地爬将起来,把大德推倒在床上,自个儿下了床,重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德心里苦极,却也过意不去,就又费力地爬下床来,千劝万劝地让晓萧到床上去睡了,自己却在木椅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晓萧和大德的新婚之夜,对他们来说,心中都有着说不完的凄苦和悲凉,就像一株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在彼此的心中,都打下了一个终生也无法解开的死结。
三
婚后的第三日,晓萧也不和大德去回门,鸡才叫头遍,就离开了岩家。男人虽然醒着,但晓萧不叫他,也不准他来牟家村,便任由晓萧一个人走了。
天黑的时候,她终于回到了牟家村。进了家门,晓萧就经直来到牟贵的床前,扑在他瘦骨磷磷的胸前大声的哭着。
“你男人呢”?桂花听到哭声,就过来问晓萧:“大德怎么不来”?
“都是你……都是你……”。晓萧感到心中委屈极了,就哭得越发的凶。
“谁欺负你了?怎么大德不和你一块回来”?牟贵怕出什么事,也担心的问晓萧说。
“别提那个臭男人啰”!晓萧发狠地说:“我不嫁人了,我再也不想见到那矮鬼了,你们赶快把聘礼都还给他岩家吧”。
“这叫什么话”?牟贵摸着晓萧的头对她说:“亲事都已经办过了,你现在也算是岩家的人了,怎好说嫁就嫁,说不嫁就不嫁呢”!
晓萧听后,心里更加难受,感到委屈万分,也就没有顾虑,冲着爹娘发狠的说:
“高山上的马樱花红了,连你们的眼睛也红了,拿了人家的钱,收了人家的彩礼,自己过着安逸的日子,却把女儿卖给个矮鬼,这日子叫我咋过?活着还不如死了好过些”。她一面说,一面用手在自己的肚脐前比划着大德的模样,呜呜呜呜的哭个不停。
“这是真的吗”?桂花很不相信地问晓萧说。
“我骗你做甚”!晓萧哽咽着说:“不信你就自个儿到岩家看吧”。
牟贵的眼光悠悠的落在晓萧的脸上,见她一脸凄苦,满眼的泪水,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便禁不住也流出了泪水,低声的哭了起来,只说:“爹对不住你,爹对不住你”。
晓萧见了,就抱着爹哭得越加伤心。在她的记忆里,爹是那样的坚强,凡事他都能想得开、想得通,爹从未流过眼泪,也从未像今天这样伤心的哭过。那怕是他瘫痪的当初,或者疾病缠身,甚或是当他知道了桂花偷男人,把别的男人领进屋,晓萧也没有见过爹像今天这样哭过、伤心过。
桂花也站在一旁流着泪,伤心的哭着说:“晓萧啊,都怪娘不好,不该听信媒婆的话,把你往火坑里推,娘对不住你啊”!
晓萧见爹娘哭得伤心,心中也大为不忍,便不再责怪爹娘,只恨起媒婆可恶,味着良心拿些好听的话,哄得爹娘同意了这门亲事。事到如今,又怎好怪罪于爹娘呢,再说,现在怪他们一点用也没有了。
这样一想,晓萧对父母的怨恨也就消去了大半,一时心内也觉得不安,怕父母伤心过度,有个三长两短。要是真的那样,自己就十分对不起父母了,特别是对不起久病在床的父亲。从小到大,父亲总是那样的关心她,爱护她,从没骂过她,更不用说打过她了。父亲是她永恒的崇拜偶像,不管什么事情,父亲都能容忍,唯独对她的事情,父亲却不能忍下,为了她的终身大事,父亲在短短的三天却哭过两次。古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而父亲却哭得泪流满面,晓萧自长这么大,也从没有见父亲这样的哭过。她觉得是自己伤了父母的心,便自己忍住了哭声,反倒哽哽咽咽的劝起牟贵来了。
牟贵仍是默默的流着泪,摸着晓萧的头说:在我们这里,什么时候想回去才回去吧”。
晓萧点了点头,就这样在牟贵家住下来。住了大约十五六日的时间,忽一日,岩天毅的女人忽然挑了些活鸡、鸡蛋、猪肉之类的东西来到牟贵家,说这些天都不见晓萧回去,怕是病了。岩天毅特地叫她赶过来看看晓萧,如果病了,就叫晓萧安心的在这边养病,等到病好了再过去。
桂花见亲家母突然到来,忙把岩家女人迎进屋内。
岩家女人放下担子,随桂花来到牟贵床前,见牟贵仍躺在床上,就赶了过去,对牟贵说:“亲家,你的病可好些了么”?说完,禁不住流了些泪。
牟贵见亲家母流泪,忙说:“亲家母放心,我的病好多了,倒叫亲家母挂怀,这怎么好意思呢!”。停了停,牟贵又接着说:“晓萧这娃娃从小脾气不好,心中不舒服,住了这些天还不想回去,亲家母要多担待担待才好呢!”。
“说那里的话”。岩家女人用手背揩了揩眼泪说:“晓萧这娃娃人长得像花一样,心地又好,又懂礼,我们全家喜欢她都来不及呢,怎敢对她咋样,也不知道我家大德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呢!”。
停了停,岩家女人接着又说:“晓萧她还是个娃娃,初初嫁了过去,咋就会习惯得了?她爱在你们这边住多久就住多久,什么时候想回去又回去吧”。
牟贵听了,觉着过意不去,便对岩家女人说:“亲家母,晓萧只是娃娃气重,等会吃过了午饭,我便让她跟你一道回去”。
“不用急,不用急”。
岩天毅的女人说:“大德那娃娃这几天也是害了感冒,咳得厉害,我临出门时。他还叫我拿话给晓萧呢,说是让晓萧安心的在这边住着,什么时候想回去又回去”。
牟贵说:“难得大德这娃娃想得这样周到”。
这当儿,桂花便叫自己的女儿说:“晓萧,你快点过来,你婆婆来看你了”。
晓萧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过来见过岩家女人,说:“娘,你怎的就来了,好远好远的路,大德怎的就让你一个人来了”。
岩家女人听了,马上高兴得眉开眼笑,忙不迭的从怀中掏出玉镯头,拉着晓萧的手往上套。
“我不要”。晓萧固执地甩着手对岩家女人说。
“乖”!岩家女人拍拍晓萧的手背说:“娘心里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厌恶大德,你不想回去就在这里住着,别回去看他得了,娘是真心的喜欢你呢”。晓萧望望男人端来的鸡汤,又望望那扇门,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一丁点安宁,总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懊恼地坐到镜子前,镜子就照出了她的病容。
她看着自己白里透红的脸旦,白的像瓷器,红的像花朵,脸上全没有一丁点雀斑之类的黑疤黑点,鼻子直挺,深浅适中的鼻沟配着淡红的嘴唇,腮边两个深深的大酒窝,活脱脱的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一口洁白的牙齿,配着两颗溜来溜去的大眼珠,身段苗条,那个男人见了不眼馋。
她以前就从那些男人的眼睛里早已就证实了自己的漂亮程度。那时,她好恼恨那些男人用异样的目光呆呆的望她,同时,心里又暗暗的高兴,时时充满了幻想,不时用手拂开眼前的秀发。
有时晓萧就坐在门前,手托下巴想七想八。有人见了,就跟她开玩笑说,晓萧是不是想老公了?这时,她就脸红脖子粗地“呸”的一声,不再理人,站起身就走,人家就会在她的背后哈哈的大笑。
如今,一切都变成了梦。
晓萧朝镜子重重的叹了口气,镜子里的她就变得十分模糊了。
她心中感到万分的难过,怎么自己的命运就“娘……”
晓萧见婆婆这样说,感动得哭了起来,便对岩天毅的女人说,我过一会跟你回去就是了。
桂花听女儿这样说,知道女儿已经同意回岩家了,便忙着下厨房准备午饭,好让亲家母和女儿早些吃了饭好赶回岩家寨。
晓萧也跟着母亲到厨房帮忙,岩家女人则坐在牟贵的床边上,陪着牟贵说些拉三杂四的家常话,叫牟贵好好的养病,缺些什么就带个信过去,千万别讲什么客气话。
饭菜很快便做好了,晓萧母女俩陪着岩家女人吃过饭,便向牟贵和桂花告别,说要赶回岩家寨去了。
牟贵又把晓萧叫到床前,拉着晓萧的手对她说,事已如此,你就多委屈委屈些吧。岩家也算有脸有面的人,总不能让人家下不了个台,嫁了人,好则夫妻一世,不好也是一世,这是命中注定了的,跟你婆婆回去好好的过日子,不能哭,你要听话,替爹争口气,也替自己争口气,别让人家笑话,也别让人家在背后说三道四的。
晓萧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又对牟贵和桂花说些要多多保重身体之类的话,这才跟着岩家的女人离开了家门,回到了岩家寨。
晓萧人虽然回到了岩家,但每到夜里,依旧不让男人碰自己,每人一条被,各睡了一头。不知咋的,男人也不来强迫晓萧。为此,晓萧有时内心深处也曾感到过有些内疚,觉着大德也够可怜,自己对大德确是有些过份了,不说夜里的事,就是白天,自己也从没有正眼看过大德一次。但是,她又随即想起大德那丑陋的相貌,便觉得一阵阵的恶心,心中的那些内疚、怜悯便被山风吹到了天际,一点一丝都没有了。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了三个多月,三个多月以来,晓萧始终没有让大德碰过一下自己的身体。她每时每刻都是在这种既内疚,即怜悯,又厌恶的感情里生活着。同时,作为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内心深处又燃烧着一种隐隐约约的欲望。
忽然有一天,晓萧就发起高烧来,岩家偏就只有大德一人能在家服侍她。男人整日忙里忙外,一忽儿用湿毛巾捂在晓萧的额上帮她降温,一忽儿又从外端来凉开水喂她。
看着晓萧身上尽淌虚汗,把衣服弄湿了大片,大德就想帮晓萧换下衣服,但几次拿手去解她的衣服扣子,都没有这个勇气,好像那双手不是他的一样,根本就不听他使唤。虽然晓萧那时昏迷不醒,但大德知道晓萧心里恨他,讨厌他。
晓萧持续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在这段时间里,大德总是一声不响地为晓萧端水送饭,倒屎倒尿,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晓萧。但喂她饭她不吃,每天只是喝一丁点汤水,大德见了,心里更是心疼和焦急。
这一天,大德又端了一碗稀饭喂她,晓萧迷迷糊糊的咽着,过一会睁开眼睛,见是大德在喂自己吃稀饭,先是惊吓了一番,再看看自己的衣裤却无异样,才放心了许多。
男人见晓萧醒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晓萧说点什么,但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的把那碗稀饭朝晓萧递了过去。
晓萧吃力地推开男人的手,大德也许习惯了晓萧冰冷的态度,也不感到奇怪和生气,只是摇了摇头,把稀饭放在她面前的矮桌上,自己退出房间,说:“你已经昏过去三天三夜了,再不吃点东西怎么行”?
晓萧圆睁着双眼,看着男人出了屋,心中就想,难道说他三天三夜都在守着我么?
她心里有无数个念头在闪烁,她说不清此时的心情是个什么滋味,一忽儿是男人那矮鬼似的相貌刺得她心痛,一忽儿又见男人轻手轻脚的用调羹喂她的粥,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用湿毛巾捂她发烫的额头。
三天三夜里,她始终昏昏迷迷,大德他尽可占尽她的便宜,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
他是胆怯?还是……
晓萧细细的一想,知道男人不这样做,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还懂得尊重她,也可以说是大德的一番良苦用心吧。凭大德这份好心肠,这份耐心,这份尊重他人的品德,晓萧想,假如他再高一点点,自己也就什么都不顾了,把一切都交给他,让大德真正的做回男人。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大德实在是太矮了,别说人家看不顺眼,就连自己也实在受不了,夜里如果真做那事,就像怀里抱着个娃娃吃奶,那叫什么夫妻呢?
男人再次进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碗鸡汤,默默地放在晓萧面前,也不说话。他知道他讲的话晓萧都厌恶,不愿听,因而,放下鸡汤后,就悄悄的退出了房间。
晓萧呆呆的望着他,心中不忍,眼光就再不像从前那样凶狠,只是凄苦中带着一丝怜悯,对男人说:“你……你呢”?
第一次主动对自己的男人说话,她感到好吃力,话也说得结结巴巴的。男人转回身朝她笑了笑说:“我已经吃过了”。然后,就不再打扰她,轻轻的离开了房间。
晓萧望望男人端来的鸡汤,又望望那扇门,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一丁点安宁,总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懊恼地坐到镜子前,镜子就照出了她的病容。
她看着自己白里透红的脸旦,白的像瓷器,红的像花朵,脸上全没有一丁点雀斑之类的黑疤黑点,鼻子直挺,深浅适中的鼻沟配着淡红的嘴唇,腮边两个深深的大酒窝,活脱脱的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一口洁白的牙齿,配着两颗溜来溜去的大眼珠,身段苗条,那个男人见了不眼馋。
她以前就从那些男人的眼睛里早已就证实了自己的漂亮程度。那时,她好恼恨那些男人用异样的目光呆呆的望她,同时,心里又暗暗的高兴,时时充满了幻想,不时用手拂开眼前的秀发。
有时晓萧就坐在门前,手托下巴想七想八。有人见了,就跟她开玩笑说,晓萧是不是想老公了?这时,她就脸红脖子粗地“呸”的一声,不再理人,站起身就走,人家就会在她的背后哈哈的大笑。
如今,一切都变成了梦。
晓萧朝镜子重重的叹了口气,镜子里的她就变得十分模糊了。
她心中感到万分的难过,怎么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苦,嫁个男人不像男人,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想想从前,再想想现实情况,晓萧不觉又落了些泪。
这天夜里,男人依旧独自卷着被子睡在床的对头,连被子都未曾碰着晓萧一下。晓萧想,假若他要同自己做那事,自己该怎么办呢?自己确是和他拜过堂,成了亲的夫妻,是自己实实在在的男人啊!。她感到好茫然,六神无主。
夜静悄悄的,男人夜里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晓萧听着男人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声,心里突地产生了一股激情,一丝怜悯,心想,假若男人要和自己做那事,就让他做吧。
这一夜对于晓萧来说,是那么的漫长,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份期待,希望着男人那撩人心慌的鼻息突然消失,但大德却始终睡得那样的深沉,一直睡到了天亮才醒来。
于是,晓萧这份期望也就变成了失望。
然而,随着白天的来临,这种失望感对于晓萧来说,也就不复存在了。她看见自己的男人时,心中就开始遣责起自己夜里对大德的那份期望,开始为此懊悔不已。同时,也为因大德夜里睡得太沉,没能够理解自己夜里的那份期盼而感到庆幸。
但夫妻毕竟是夫妻,相处的日子久了,晓萧也就不再那么的厌恶大德了,他俩终于在不知那一天的夜里融为一了体,做了夫妻间该做的那件事。
四
半年后,岩天毅划了些田地给大德夫妻俩自己耕种,也算是让大德分家单独过了。可是,大德毕竟是个犁也提不起,耙也握不住的男人。这样一来,就什么事情都倒过来了,肩上挑的,背上背的,田里田外,山上山下,全靠晓萧一个人在外苦苦的支撑着。再苦再累也没有什么办法,大德只能在家里打打帮手,做些本该女人才做的事情。
晓萧长这么大还没有干过什么粗重的农活,什么犁田啊,耙地啊,晓萧什么都不会。岩天毅又忙不过来,或者说根本就不愿过来帮她一下,只是对她说什么事情都是开头难,做多了自然就会了,自己不学,怎么会做,自己要是一直不会做,日后哪个来帮你做?
好在那个叫柯石寺的小伙常常帮她。
石寺家的田就隔着晓萧家的田一条土埂,平时,只要下地碰到了一起,他就教晓萧如何如何的套犁,如何如何的吆喝牛,见晓萧一时半刻也学不会,就直接帮晓萧把田地犁好、耙好。见谷子熟了,就忙着帮晓萧把黄透的谷子收回家晒好;农闲地时候,就给晓萧讲些庄稼的栽种技术,说一年四季,哪个季度该种些什么庄稼,庄稼要什么时候上肥,什么时候浇水,栽时要如何如何庄稼才长得好等等。
每当这时,晓萧就静静的坐在石寺身旁静静的听他讲,好佩服他对农事的稔熟,她常对石寺说:“你怎么这般在行,真难得!”。
石寺听了就哈哈的笑着说:“做的事情多了,自然就熟了”。
俗话说得好,懒人种一季,忙人种四季,这田里地头的活计有松有紧,懒人就是农忙的几日才下地,农忙的那几日一过就闲着了,种子撤下地,锄头就挂起来了,只等着收成。忙得的人就不同了,种子落了地,就要及时进行管理,天天都有忙的。就是事情确实没得做的了,一日也要到田地里看上三遍两遍庄稼,心里才感到踏实。
柯石寺属于那种能吃苦耐劳的农家小伙,他家的几亩田地就是靠他一个人这样一日三遍的管理,才没有荒下的。石寺家虽说有四口人,又无娃娃拖累,但他爹身体不好,娘又上了岁数,只能做些烧饭洗衣之类的事。他虽然还有一个十四、五的岁妹妹,但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因而,家里的重活累活也就全都只能靠他一个人去做了。
柯石寺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比晓萧整整的大了五岁,山里的农村一般结婚都较早,就是在这闭塞的山寨里,像石寺这样大的年纪还没有讨到婆娘的也是少了又少的了。
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想老婆是自自然然的事情,每当他见到比自己小几岁的小伙都一个接一个地讨回了老婆,就感到心里难过,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讨个老婆,像模像样的过过日子。最使他想不通的是,就连大德那样的矮鬼也讨了老婆,而且是讨了个那么俊俏的黄花闺女。他羡慕的同时,免不了妒嫉,感到无由的鬼火,心中总是愤愤不平。
娘的!老子生得有棱有角,要模样有模样,要力气有力气,为啥就讨不着个老婆?女人不都是他娘的一样,就是贪财。就拿晓萧来说,在这一带的十村八寨中也找不出第二人来,可又怎么样,她为了大德家的几个臭钱,摆着好小伙不嫁,不是同样嫁给那个矮鬼做老婆了吗?
他气不过,开始看见晓萧时就有些鄙视她,从内心里看不起她。说这个女人好贱,但心里老实承认,自己偏就喜欢她,要不然,他也就不会搁下自己的农活这么去帮她的忙了。后来相处熟了,石寺就没了顾虑,问晓萧为啥别人不嫁,偏就嫁给大德那矮鬼做老婆。晓萧见石寺问她,就把事情的原委粗略的说给他听了,之后,便流着泪呜呜呜呜地坐在田埂上哭。
石寺这才明白晓萧心中的苦楚,从此也就没有再问晓萧什么,而且诚心诚意的帮她,原先对她的鄙视早已变成了同情,由同情而觉得晓萧是那样的可怜而无助,是那样的需要自己的帮助。
石寺是每天都要来田里的,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一天不来次把两次,他心里就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而每当这时,石寺又总希望晓萧也会来,只要晓萧来了,石寺就觉得疲劳顿消,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浑身似乎都是使不完的力气。一天和晓萧说说笑笑,这日子就过得相当的快,日头也落得特别的早。
晓萧嘴甜,只要见了,便在石寺身前身后“石寺哥”、“石寺哥”的叫着,叫得石寺浑身舒坦。他喜欢晓萧这样叫他,有时叫得他一个激动,也叫一声“晓萧妹”。晓萧便“嗯”的答应一声,问:
“什么事”?
他心里一阵紧张,脸就红到脖子根,忙说:“没事,没事”。
要是农忙了,比如麦熟了,或者是稻子熟了,他就抢着先帮晓萧家收,直到把粮食挑到晓萧家翻晒好,才来收割自家的庄稼。
晓萧也帮着做,等收工了,就烙好麦饼叫石寺过来吃,石寺也来,吃得津津有味,直说“好香”、“好香”,是哪个教你的?
晓萧就在一旁捂着嘴笑,说:“你慢慢呢吃,别卡着了”。
那天,晓萧正帮石寺割稻,稻割好后,就一抱一抱的递给石寺。
山里农村打稻用的工具是篾编的簸箕,当地人叫做“海簸”。收稻时,用这种工具最是方便,不论人多人少,只要把它放在田边地角就能使用,而且打出的谷粒干净得很,很少有杂物,使用的方法也较为简单,只要用手握住稻杆,用力在海簸的边缘上摔打,谷粒便会哗哗啦啦的掉进海簸里。
石寺打得很用力,晓萧也忙个不停,不大一会儿,两人就满脸都是汗水了,稻叶、田泥溅得他俩遍身斑斑点点,谁也忙不赢揩一下。
正巧这时,寨子里的一男人见了,就打趣地说:“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啊!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的人早已走远了,而石寺和晓萧却感到头顶一阵阵的雷鸣,仿佛才被雷打醒一般,不由自主的注视起对方。
晓萧见石寺呆呆的望着自己,慌忙低下了头,手上却再也没有力气把稻子递给石寺。
也不知那天是如何打完了稻子的,从那天起,晓萧就显得不安,觉着心里异常的烦躁。夜里男人要来楼她,她不由得一阵阵的厌恶,用力一推就把男人摔得老远,差点就摔到了地上。男人不知就里,冷不防被晓萧摔了一跤,就茫然中带着怨恨问晓萧:
“你咋个了”?
晓萧懒得理男人,心中只想着那天寨子里那个人说过的话。
晓萧幽幽的叹口气,觉得那人说得有理,自己这样标緻的女人,嫁给大德那矮鬼,不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吗?她睁着眼睛静静的躺在床上睡着,满脑子都是石寺的身影,粗粗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透着逼人的光茫,那粗壮的手臂好有力。
有一次晓萧在田埂上走着,一不小心差点滑倒,石寺赶忙用手搂住她的腰杆,她感到石寺的手好稳健,被他搂着的地方好舒服,浑身都有一种触电般酥麻的感觉。
石寺“晓萧、晓萧”的叫她,她觉着是那样的亲切。
还有一次,晓萧被扁担压住了肩,站也站不起来,就冲着石寺直叫:
“石寺哥,快点过来帮帮我”。
石寺听到晓萧叫他,就丢下手上的活计,慌里慌张的跑过来去拉晓萧的手,一下子没注意,手就碰到晓萧胸前的奶子上,立马羞得他脸红脖子粗,吓得跳开几步,别过脸去,再不敢看晓萧一眼。
“傻”!
晓萧心里感到好笑,心想,不是故意的,你逃什么?我又没有怪你。
而石寺却一连好几天也没敢再和晓萧说一句话。
想着想着,晓萧又想起石寺的一次恶作剧来。
那日,石寺来帮晓萧家收稻,突然,石寺丢下手中的稻子就往田外跑。
晓萧不知就里,就直问石寺: “啥事?你跑什么”?
石寺边跑边回身冲她笑着说:“那边有条黄鳝,我过去捉来”。
晓萧不知是石寺恶作剧,忙尾着追去,要看石寺如何捉黄鳝。
没想到等她过去了,却见石寺一只脚跨在田埂上,正在那里撒尿。
晓萧“哇”的一声便逃了回来,连说:“羞死人了,羞死人了”。
而石寺却哈哈的大笑着,见晓萧别过头去,不理自己,就说“晓萧,你再不理我,我就搔你的痒,搔你不动算你本事大”。说着,便真的来搔晓萧咯吱窝,搔得晓萧浑身乱扭,嘴里高声求饶,这才住手。
晓萧见石寺住了手,但自己打又打不过他,骂又骂不过他,就用手在自己的脸上羞他,朝他吐唾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直骂他不要脸,不害臊。
那时,他们是多么的愉快啊,心里全没有一线杂念和非份的想法,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忧愁和烦恼一样。她也不清楚怎么自己自从听到别人一句话后,就会心乱如麻?
她不知道石寺听了那句话后是如何想的。本来没有石寺,她晓萧也就认命了,但石寺却偏偏在无意中闯入了她平静的生活,她晓萧平素也没有过多的把石寺放在心里,为什么现在满脑子装着的却重重叠叠全都是他的影子呢?
男人见晓萧久久不吱声,就又重新把手伸了过来。晓萧此时正满脑子的想着和石寺相处的情景,大德的手才碰着她的身体,晓萧心里就不由一阵阵的厌恶,那里还容得下大德,一边用力推开大德,一边大声的骂道:“杂种,别碰我,甭惹我生气”。
男人一阵畏缩,终于泄了气,就自个躺在床上不动了。
晓萧闭了眼,也不答理男人,任男人那可怜的心里尽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一连四五天晓萧都没有到田地里去了,这可苦坏了石寺,从早晨太阳一上山,他就在自家的田里眼巴巴地盼着太阳走快些,手里拿着锄头呆呆地站在田里,一会儿看看太阳,一会儿又朝晓萧家的方向望望,总觉得太阳走得是那样的慢。
他心里想,等到太阳当顶的时候,晓萧总会下地的吧?难道她就一天也不下地。
望望太阳就落山了,石寺明知道晓萧是不会再来的了,但他心里又有一份希翼,似乎只要太阳不落山,自己就一定能见到晓萧一般。可是,山里的太阳就是落得特别的早,似乎并不理解石寺此时的心情,不大一会儿就飞快地落下了山尖。
石寺看看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这才拖着锄头,无精打采的回了家。到家后,他饭也懒得吃,脚也不洗,脸也不洗,一句话不吭地就钻进被窝里睡着。
石寺的娘觉着不对,就过去问他:
“哪里不舒服”?
“没有”。
“那咋个不吃饭”?
“不想吃”。
“不想吃?你今天到底咋个了”?
“别问了”。石寺就说:“我今天头痛眼痛鼻子痛牙痛脖子痛全身都痛,你要是再问,我就痛得更是厉害”。
他娘没有办法,自言自语地说:“早上还好好的,作啥子怪”!?
然后,就叫石寺的妹子石芬来问他。石芬今年十五岁,前年就辍学在家,平素与她哥石寺也较谈得来,听见娘叫她来问她哥,就轻脚轻手的来到石寺床前,细声细气的问她哥:“哥,你是不是病了?”
石寺见妹子来问,就呆呆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问自己的小妹:“阿芬,哥给你找个满脸大麻子,又矮又丑的男人做老倌你要不要”?
石芬不知她哥话里的意思,就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算是对她哥的回答。
石寺就又问她说:“如果这时候你已经是她的老婆了,你会咋办”?
石芬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
石寺却还是继续的问他妹子:“这时候,如果你又碰到一个相当要好的男人,他人也不错,比如说,就像我这样的男人,你还敢不敢跟他好”?
石芬仍是摇头,继而就笑了,说:“你认为自己比谁都好吗?瞎吹,不害臊”!
他听后,就嘻嘻哈哈的大笑着对他小妹说:“我犯桃花了,我想要个老婆,你去叫娘也给我找个老婆来吧,只要帮我找个老婆,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石芬听她哥这么说话,就用手蒙住了脸羞他“不要脸,真不要脸”。
他突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叫一声,两只眼睛瞪得像大灯笼,张牙舞爪地去吓石芬。石芬“啊哟”地叫了一声,三步两步就跳出了他的房间。
他见石芬走了,就下床闩了门,独自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为什么这几天晓萧都不肯来见我呢?难道就因为那天人家讲的那句话吗?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我又不是非要你晓萧嫁给我石寺做老婆不可。继而又想,晓萧她真是憨得很,你已经是岩大德的老婆了,就算你我都喜欢在一起,也有那个意思,那又怎么样?你把大德放到那里呢?退一步讲,岩大德虽然阻拦不了我们,还有他老子岩天毅。他是岩家寨的族长,在岩家寨是个能够呼风唤雨、人见人怕的角色,要是谁想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肯定捞不到半点便宜。石寺深知,自己和晓萧的关系,也仅限于说说笑笑打发日子罢了,要是更深一步,那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因此,石寺对晓萧也就从来就没有过非份之想。
可是,情这东西却常常由不得自己,石寺让自己越不想晓萧,却偏偏又会时时刻刻的想起晓萧,满脑子装的全都是晓萧身影,只要见到了晓萧,浑身就舒坦,就会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要是一天见不到晓萧一面,便觉着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浑身没劲,一样也提不起兴趣,日子也过得特别的慢。
终于有见面的机会,却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心里想的头头是道,等到见了面,两人都像哑巴了一样,脸红脖粗地站在那里,谁都说不出句话来。
最后,还是石寺先开了口,说:
“晓萧,这几天你好吗”?
“嗯,还好”。
他又说:“这几天你为什么不来”?
她咬着嘴唇,望望远处,过了一会才说:
“你等我有事么”?
他脸便红起,心跳加快,好久才说:“事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声,该种麦了”。
她“卟”的一声笑了。
“麦种不是都种下了么”?
石寺的脸就更加红了起来,忙解释说:“麦种是种下了,我说的意思是叫你撤灰防冻呢。”
她心里感到好笑,麦苗还没有长出来呢,撤什么灰,再说,也没有听过麦苗要撤灰防冻的啊!就说:“石寺哥,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的告诉我哦”。
石寺心就提到了喉咙上,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对晓萧说:“晓萧,那你就说吧,只要我晓得的事情,我就不会隐瞒半点”。
晓萧就说:“石寺哥,你那天听了人家说的那些话,心里是咋个想的?”
“那你是咋个想的”?石寺反问着说:“我就是这样想的。”
“咋想的”?她紧追不舍的问石寺。
“我俩真是一对儿”!说完了,石寺便拿眼睛大胆的看着晓萧。
晓萧长长的叹了口气,幽幽地对石寺说:“可惜我是嫁过人的了,我有自己的男人”。
“有男人又怎么样”?石寺说:“那叫什么男人,只要我俩好,我们可以逃得远远的,离开这个鬼地方。那里的黄土不埋人?我有的是力气,还怕饿死人不成”。
“你走了,那你爹、你娘,还有你妹妹,我爹我娘他们呢,叫他们咋个做人,人家会咋个看我”?
停了一下,晓萧又幽幽地说,石寺哥:“我俩今世无缘,就等着来世吧,下辈子我一定嫁给你做老婆”。
说完了,便蹲在地上小声的哭了起来。
“怕什么”?石寺说:“只要我俩生活得好好的,别人喜欢咋说就咋说,还管别人那么多干什么”?
晓萧还是哭,只拿着头摇。
等到石寺问急了,她就呜呜地哭着回答说:
“我……我……我肚子里有矮鬼的种了”。
石寺就不再吱声,呆呆的愣在那里,只觉得晴空里响了一声劈雳,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心里只觉得酸甜苦辣啥东西啥味道都有了,对晓萧顿时便产生了一丝鄙视、怜悯和失望。同时,自己又感到一种无以言状的失落,觉着自己再无了奔头。
晓萧见石寺久久不吱声,就哭得更凶,也不等石寺答话,站起身就跑回家去了。
夜里就无缘无故地朝男人发脾气,男人不知就里,哪敢吱声,由着晓萧咋吵咋好,咋闹咋好,只是一声不吭,抱了被到床的另一头睡了。晓萧见男人不理她,吵闹一番,也觉得无聊,就洗好了脸脚,独自上床去睡了。
夜半的时候,男人不小心碰到了晓萧一下,晓萧以为男人要做那事情,就用足力气狠狠的朝他踢了过去。大德没有半点防备,被晓萧踢得差点就摔到了床下,幸亏他两手及时地抓住了床沿,半个身子才挂住了。即便如此,男人也没敢吭声,抖抖索索地重新缩到了床里的角上。
晓萧看着,更觉着恶心,更觉着烦躁,觉得自己的男人真是窝囊透顶了。她心里想的只有她的石寺哥,哪里还找得到大德的一点影子。
她想着想着,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娘,想到了她娘以前的事情,到现在才开始理解她娘,才懂得娘从前那样做的原因。这样一想后,她对她娘所有的怨恨和责怪都没有了,她反倒觉得自己全没有娘的那份勇气,也像娘一样去偷自己喜欢的男人。
不久,晓萧的肚子就渐渐的凸了出来,大德知道晓萧怀了他的娃娃后,高兴得很,忙着到寨子里告诉他的爹娘。晓萧见了,不觉又是一阵恶心,只想吐,心想,肚里的娃娃千万不能像他这个样子。
石寺也看得出来,晓萧肚子凸起来后,连走路的姿势也都变了。每到这时,他就觉心里酸溜溜的,但仍像从前一样帮着晓萧,叫晓萧不要到外面多走,田地里的事情有他帮着管理就是了。
“那怎么可以”?
晓萧就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讨个老婆了,我把我家小姑冬玫介绍给你做老婆格要得”?
“不要,不要”。石寺就冲晓萧吼着说:“我谁也不要,这辈子宁愿打光棍,我也不想讨老婆了”。
“尽说些气话”。晓萧心里难过至极,就对石寺说:“你一日不讨老婆,我心里就一日不得安宁”。
石寺说:“等大德死了,我就讨你做老婆”。
“你……你……”。
晓萧吓得睁大了眼睛,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不觉就哭了起来,转身就跑回家去了。石寺望着晓萧跑远了,也没有去追她,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山风阵阵的吹着自己。
几个月后,晓萧就生下了女儿,幸好长得像晓萧,全没有一点大德的影子,岩家除岩天毅嫌是女的不露笑脸外,其余的人都高兴得很。
不久,桂花也带了牟家村的至亲过来喝“满月酒”。在当地农村,凡是女人生了娃娃,娘家的至亲好友都会自发的组织起来前往祝贺,东家也免不了要招待客人一番,这叫喝“满月酒”,也叫“送祝米”。 桂花怕大德不会好好的扶侍晓萧,就叫了大德和牟家村同来的近亲一道过去,也好有个人扶侍瘫痪在床上的牟贵,自己则留在岩家村扶侍晓萧。
女人生娃娃的那个月,农村俗称“坐月子”,女人坐月子顾忌很多,比如不能沾冷水,不能过多的吹风等等。因此,在这一个月里,晓萧家大事小事全由桂花做着,不消晓萧操一点心。
晓萧在月子里需要补充营养,桂花就天天变着花样煮些晓萧爱吃的东西给她吃,一天五餐六餐的没个准,只要晓萧想吃,就端来给晓萧吃。
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调理,桂花见晓萧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终于可以出来走走了,也就独自回牟家村去了,好让大德回来扶侍晓萧母子俩。
这天,晓萧的小姑子冬玫过来看她母女俩,晓萧就想起自己和石寺说过的事,就对冬玫说:“冬玫,我给你找个好小伙要不要,包你一百个的满意”。
冬玫的脸就红了起来,说:“还小呢,咋敢想”!
“还小”?晓萧说:“都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人家十四当娘,十五当爹,十六、七岁早就抱娃娃了”。
冬玫就没有再说什么,羞得转身就跑回去了。
晚饭后,岩家女人又来看望晓萧母女俩,晓萧就把午间对冬玫说过的话,又对婆婆说了一遍。岩家女人听后就对晓萧说,这个人我晓得,要模有模,要样有样,人又勤快,他以前帮过你们不少忙哩,等和你爹说过后再回你的话吧。我是没有意见的,只是他家穷得很,也不知道你爹会不会同意。
第二天一早,岩家女人就来告诉晓萧说,岩天毅嫌姓柯的穷,岩家的女儿嫁给他有失面子,因此,这件事就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晓萧听了,心里为石寺感到不平,人穷又怎么样?嫁男人只要他人品好,勤快就行,你岩家虽然富点,生个矮鬼又何用,过不了几年还不是照样的受穷。
晓萧媒没有做成,免不了有点生气,但在内心深处又觉得宽慰,觉着有说不出的舒畅,但她只能把这种感觉深深的藏在内心深处。
晓萧带娃娃没有经验,这娃娃白天还好说,成天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不哭不闹;可到了夜里就一夜的哭闹,哄也哄不住,晓萧拿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好说给岩天毅的女人听。岩天毅的女人听了,就对晓萧说,娃娃是被鬼魂附体,犯了邪,得贴驱邪符。
晓萧心里想着,世上哪有鬼魂,这是迷信,有屁的用处,但也不好阻拦,只由着婆婆去咋做咋好。
岩家女人就拿了张红纸请人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天大亮”的咒语,贴在了路边的大树上。
这天夜里,晓萧见女儿果然不再哭了,就对那符不得不信了,心想,人的命果然是定了的,一点都由不得人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转眼,晓萧的女儿已经开始咿呀学语了,一步两晃地开始会走路了。
晓萧想,该给女儿取个名了,就问大德,该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大德想好久,给女儿起了好几个名字,比如:狗娃、狗蛋、阿花之类的名字,说这是小名,娃娃一定要取个歪名才好养。
晓萧听着心里不舒服,觉得女儿像珍珠般,是自己的宝贝儿,怎就起了些这样难听的名字,就对大德说,还不如叫宝珠好。大德一听,也觉得宝珠这名字比自己取的那些名字好听,就同意了。因为给女儿取的是小名,大德和晓萧也就没有告知父母,只是两口子在家用来逗逗女儿玩罢了。
五
自从晓萧生了女儿之后,田地里的活路都由大德去做。大德除了做田间的活路外,还得上山砍柴禾。这些天来,家里堆着的柴禾巳烧得所剩无几了,这天,大德早早的吃了饭,带着砍刀和柴杠到山上砍柴。临走时,晓萧还担心的嘱咐大德,要他小心点,宁肯少挑一点,多去两趟。晓萧见大德答应着出了门,这才提了水桶,到井边打水洗女儿换下的脏衣服,一桶水才打上来,腰背就酸痛起来,直痛得额上渗出阵阵虚汗,不由得使她坐在了地上,两个眼皮却直跳个不停,她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感到心里一阵阵的凉意,有一种不祥之兆。
坐了一阵,晓萧感到腰背不似先前那般疼痛了,这才开始去洗衣服,但双手一触到冰凉的冷水,就“阿嚏”、“阿嚏”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真是大白天撞鬼了”,晓萧心里暗暗的嘀咕着,三下两下便洗好了衣服。回到家里,见女儿刚刚睡醒,正蹬着两条小腿在大声的哭着,就赶紧把她抱了起来。才一着身,小家伙便直朝晓萧的胸前拱动,小嘴隔着晓萧的衣服饿极了似的吮起奶来。晓萧见了,便解开衣襟,抱着女儿坐在床沿上,用两个手指夹了奶头,塞到女儿的嘴里,宝珠便拼命地吮吸着,两只好看的小眼还定定的看着晓萧的脸。
随着女儿不停的吮吸,晓萧感到一阵阵热流不停的从奶头传遍全身,心里感到无比的舒畅。等到喂完女儿的奶,晓萧见日头早已过午了,但还不见大德回来,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觉得好象要发生什么事似的。正在这时,就见寨子里的一个年轻小伙上气不接下去的跑来告诉晓萧,说是大德连人带柴掉下了老虎崖,怕是摔死了。听寨子里的人说,只要掉下老虎崖,十有八九都没有生还者。
晓萧听后,就抱了女儿跑去通知岩家。岩天毅一家人听完后,就和晓萧一道匆匆忙忙的朝老虎崖赶去。终于就到了老虎崖下,只见大德倒在地上,脑袋已经砸裂了,白花花的脑汁从大小不一的裂缝中向外流了一地,柴禾摔在了他的身边,人却早已死去多时。岩天毅见此,虽然悲痛难禁,但也只好叫同去的小伙把大德的尸体初步清理后,抬回了岩家。岩家女人见了大德的尸体,便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岩家其他的人便忙着为大德办“白事”,以求超度亡灵。
在山区农村,凡男讨女嫁,俗称做“红事”;一个人死了,去了冥冥世界,操办其后事,这叫做“白事”。“白事”和“红事”都是人一生中极为重大的事情,不同的是“红事”热烈而“白事”凝重,到场者个个显得悲伤,一脸的肃穆。
相传,人类办“白事”是跟猴子学来的。远古的时候,人们都不会死,并且人类和动物的语音是相通的。但久而久之,人满为患,地球上拥挤不堪,直接影响到了猴子的生存。猴子非常不满,就放出话说,只要有人愿意死去,它们将敲锣打鼓,吹拉弹唱,热闹三天三夜,以示祝贺亡灵能够摆脱肉体的束缚,在宇宙间获得永生。几个顽皮的人听后,便躺在地上装死。猴子见了,以为人真的为它们让出了生存的空间,就高兴得手舞足蹈,为“死人”操办起“白事”来。谁知宴席刚摆好,“死人”便都又复活过来了,大吃起猴子准备好的佳肴,直气得猴子抓耳搔腮,大吼大叫……
又过了许多年,人和猴子都没有了生存的空间,房子没处盖,道路行不通,到处都是人挤人、人压人、人擦人、人吃人……。为此,天神也着了慌,立即下书凡尘:人生在世间,有生必有死;不管男和女,都可能死掉,世间才能免除灭顶之灾。而且,盘古氏自开天地后,带头而死。他死后,头颅变成天,身躯变成地,眼睛变成了太阳和月亮,奶头变成山峰,肠子变成了山河……
自此以后,人类也就有了生离死别,人一死也就得办“白事”,超度亡灵,经过办“白事”超度,死后的人也就永远地离开了世界。通过这种循环,就减轻了人类与其他生物在地球上生存竞争的压力,保持了较良好的生态平衡。
在晓萧家,大号“呜——呜——”的叫声混杂着老火枪“嘭——嗵——”的响声,鞭炮“噼哩啪拉”的爆炸声,以及锣鼓“咚——锵——咚——锵”的响声,几条白布做成的招魂幡在风中飘摇,更增添了几分凄凉的感觉。
前来吊唁的人己经很多了,有的是岩家的亲朋好友,有的是岩家的远房亲戚,也有的只是与岩家有一面之交,甚至是从未谋面的亲戚。几条用白布做成的“招魂幡”象巨龙般竖立在房前,在晚风中徐徐飘摇、晃荡……
看见有人前来吊唁,晓萧就抱了娃娃,在来人前跪下迎接。来人便将她们母子扶起,并小声的安慰,然后,才默然来到灵堂前哀悼。一切都完毕后,才由主人安排住处。
从早晨到深夜,前前后后,陆陆续续,都有前去灵堂祭奠的人群。他们三五成群,由岩家的至亲带队,一路放着鞭炮,直到灵堂前,点燃香灯纸马,献上祭品,举行悼念。晓萧的娘家也来了很多的人,至少也有三、四十人,他们带着祭品,一路放着鞭炮,朝晓萧家走来,一路上鞭炮声声,哭声哀哀。到了门口,火枪手便放起了火枪,紧接着,长号手又吹起哀怨、沉闷的大号,号声如诉如泣,好象在对着阴曹地府呼唤亡灵,气势十分庄严、肃穆、郁闷,在场者无不为之一震,心灵倍感凄凉。他们在灵堂前摆上祭品以后,添香燃纸,在岩家的灵堂前濠啕大哭,在场者无不为之垂泪。
到了黄昏时分,岩家就摆上饭菜招呼客人就餐。饭菜就摆在松毛上,不管客人多少,都可以人挨着人的坐着吃。山里的人生性好酒,素有“无酒不成宴”的说法,办“白事”喝酒,虽不象办“红事”喝酒时那么兴高采烈、猜拳助兴,却也一个个喝得脸红筋胀,歪歪斜斜。在岩家寨,就是三、五岁的娃娃也能喝上几口,有的妇女还用竹筷蘸上几滴,送到背上娃娃的嘴中。
宴席间最热闹的地方就数长号手那席了,在长长的宴席上,号手们团团围坐在那里,尽兴吃喝,这些人都是些“酒林高手”,也就是农村俗称的“酒鬼”。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一溜溜大小不一的铜号,碗里满装着晃荡荡的“老百干”。即使一个个脸都吹成了猪肝脸,他们还是不停的吹,不停的喝酒,吹上一阵子,又是一碗酒下肚。四旁围坐着一群娃娃,眼睛呆呆的望着吹号手气球般一鼓一息的腮帮子,一旁挤眉弄眼。
在吃饭的过程中,偶尔也还有前来祭奠的远客,一听鞭炮炸响的声音,吹号手一个个就歪歪斜斜的站了起来,拉开长号大声的吹着。听到哀乐,岩家的人便知又有客人到了。
夜色蒙蒙,残月淡淡,不觉就己到了下半夜,天亮就可送大德上山入土为安了。此时,宴席已近尾声,岩家亲属的哭声此起彼伏,悲伤之情不可言表,年长的毕么开始念诵“指路经”了,语言象蚊虫般“嗡嗡嗡嗡”的从念经者口中飞出,虽然一般的人无法听懂指路经的内容,但从曲调高低快慢的节奏,人们仍可以领略一二。
其实,“指路经”就是用来指示亡灵去与祖先团聚的经文。据说,岩家寨彝族的祖先在过去迁徙时,就是按照“指路经”的路线才来到这里定居的。定居以后,祖先就把“指路经”一代代的传了下来,专门用来指引亡灵与祖宗团聚。在“指路经”中,途中要经过几架山,过几条河,经过几座城,有几条岔道,岔道如何走,都有祥尽的指示。就连哪里有险阻,哪里有捷径,哪里有虎豹,哪里有豺狼,处处都说得清清楚楚。怕途中饥寒,又劝导亡灵,把祭品都带走,一人独上路,就没有亲属再来关照了,因此,上路之前要吃饱。阴间米价贵,吃剩的饭菜,放在篾盒里装着,途中饿了吃:喝剩的水酒,盛在土壶里,路上渴了喝。莫回头顾盼,勇往直前地走,快找祖先去,祖先等着你……
能听懂的人听了,无不感慨万千,觉得人活着不容易,死了也是不易。
破晓的时候,老毕么终于诵完了长长的经文,在鞭炮声、长号声和阵阵哀号声中,盛装着大德尸体的棺材终于被送出了家门。从此,大德也就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回归到祖先居住的地方去了。
虽说“白事”也是喜事,但前来吊唁的人怎么也欢喜不起来,只有那些娃娃不懂事,办“红事”时喜欢,办“白事”时仍然一样的喜欢。晓萧想着嫁给大德时的情景,想起自己和石寺相亲相爱,又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如今倒好,连个矮鬼也没了,丢下她娘俩孤孤单单的在世间受苦。一想到这些,晓萧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自己多舛的命运而哭,还是为大德的死感到悲哀。
宝珠见大人在哭,也张着小嘴在一旁哭个不停。倒是岩家女人先忍住了哭,过来劝晓萧要节哀,保重身体。晓萧见女儿哭得可怜,才哽哽咽咽的忍住了哭声,抱了女儿到门口哄去了。
大德死后,岩家女人就来对晓萧说,要她用白布做两套衣服,替大德守节、守孝,晓萧就依着办了。又过了段时间,晓萧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多了,便把女儿交给婆婆,让婆婆帮着照管。自己又到田地里做活了,只有到了傍晚,才又匆匆的赶去把女儿接了来同住。
晓萧家田里地里的活路大多都是石寺代做的,大德死后,石寺就在心里暗暗的高兴。原先自己跟晓萧说的是气话,说等到大德死了,就讨她做老婆,想不到没过多久,大德真的就死了,这难道不是天公作美,天遂人愿了么?自己喜欢晓萧,愿意跟她过一辈子,她有个女儿怕什么。过去他石寺怕大德的老子岩天毅,不敢对晓萧有非分之想,如今大德都死了,还怕个“球!”?大德一死,他岩天毅总不会把晓萧一生的箍着,自己就可以明媒正娶,名正言顺把把晓萧讨过来的老婆了。他知道晓萧心里喜欢着他,见大德一死,不由得就在心中打起了如意算盘,心想着该什么时候办喜事,该请些什么人等等。他想得很周到,也很仔细,他恨不得把这些想法快点告诉晓萧。但他始终也没有见着晓萧,想直接到她家问问,又怕别人闲活,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这天,石寺终于又见晓萧到田地里来了,只见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更显得是那样的妩媚动人。他看着晓萧的样子,只感到浑身心颤骨酥,站在那里样话也说不出来。晓萧见石寺呆呆的望着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感到十分的不好意思,不由得急急地对石寺说:“石寺哥,你咋个了”?
石寺的脸一下子就更红了起来,等到实然惊觉了,就忙说:“没……没什么……”
晓萧见了,心里感到好笑,说:“石寺哥,谢谢你这么一长的时间帮我照料田地里的庄稼”。
“谢什么”。石寺仍是呆呆的望着晓萧说:“你的我的不都是一个样么!”
晓萧听了,就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吭气了。石寺见晓萧不说话,就问晓萧说:“如今大德死了,你怎么办”? 晓萧见石寺问自己,一时反倒没有了主意,就定定的望着石寺发呆。石寺见晓萧一句话也不说,知道她心中悲苦,就愤愤的说:“死了倒好,他多活一天,你就多难受一天”。
晓萧听了,就低下头嘤嘤的哭,双手也不知要摆放到那里才好。石寺见四下无人,就大胆地抓住晓萧的双手说:“晓萧,你就嫁给我吧!”。
晓萧还是不吭气,眼睛定定的望着自己的脚尖。石寺等啊等,一直等着晓萧答应一声,可是晓萧就是不说话。这可害苦了石寺,他的心一直“嗵嗵”跳个不停,恨不能掰开她的心看个明白。过了很久,晓萧才忍住了哭声说:“石寺哥,我是嫁过人的了,不配做你老婆”。
“我不怕……”
“我还有女儿……”。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见。
“有女儿更好”。石寺见晓萧答应了,心中感到高兴,便不加思索地说:“有女儿我可以当现成的爹,省得自己费心”。
晓萧慢慢的抬起头白了他一眼说:“岩家叫我给大德守三年孝呢!”
“不守不行吗”?
“不行”。晓萧说:“这是老规矩,要让我做你的老婆,也得等三年呢!”
“等三年就等三年!”石寺说:“老子二十几年都等过来了,还怕等这三年么”?
晓萧听了,心中感到无比舒畅和冲动,脸上便不知不觉的泛起了红晕。石寺见了,更是心动,只连声“晓萧妹……晓萧妹……”的叫个不停。
晓萧见石寺高兴成这个样,心里也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但又怕别人见了不好,就说:“石寺哥,你还有什么事”?
石寺也不答话,只喃喃自语的说:“我好喜欢……我好高兴……”一边说,一边就要把晓萧搂进怀里。晓萧几下挣脱了,就对石寺说:“青天白日的,莫要动手动脚,让人家看见了,你又咋个说”?
石寺听了,就故意的打趣晓萧说,那我晚上再到你家,天一黑,就谁也看不见了。晓萧听了,吓得连忙摆着双手对石寺说:“莫要来,莫要来,如果你真的来了,我这辈子就再也不会理睬你了”。
六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本来还是睛朗朗的天空,实然间就飘来了几朵黑云。岩天毅知道就要下雨了,便早早的收了工,回家对女人说,天就要下雨了,反正也没有多少事情急着要做,不如整几个下酒菜,好好的喝两盅。岩天毅刚说完,天空里果然就下起了一阵阵小雨,女人见无事可做,便炒了花生米,再煎了些牛干巴,让岩天毅自个在家喝酒,自己却到邻居家串门去了。
看看天就快要黑了,雨也不再下了,但女人还一直没有回来。岩天毅觉着无聊,就站起来,丢下碗筷,朝门外走了去。
岩天毅是族长,本族人家的纠纷,比如邻家相吵,婆媳不和,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等等,都请岩天毅排忧解难。他去了,只要说话,人家必听,一是族长有威望,二是岩天毅讲的在理,争吵的双方都觉得中听。如婆媳不和,他就先说媳妇,说做媳妇的要孝敬公婆,女人要读女儿经,懂得三从四德,说完了便又说婆婆,媳妇是自家人,自己起不来,挪不动了,递茶倒水总得靠媳妇,换了别人,谁来帮你?所以婆媳都要互相多想一想,让一让,家里才过得好。如遇到偷鸡摸狗的事,他就对人家说,做人要立得正,站得直,别人才瞧得起你。一个好小伙,就应该有一份好骨气,人哪个没有缺点,那个没有犯过错误,有了缺点,犯了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不改,只要改了就好,浪子回头,谁不敬你三分?如遇男盗女娼淫乱之事,他就对人家横眉怒脸,骂得他狗血淋头,你真个是不要脸的东西,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情,你还算是个人吗?是人就得像个人样,做下那不要脸的事情,我看你以后怎样做人,把自己的脸摆到哪里去?
晓萧与大德早在两年前就与岩天毅分家另过日子了,但晓萧住的地方离岩天毅的老房子并不远。不消一锅烟的时辰,岩天毅便来到了晓萧家门口。但他并没有到晓萧家,只是望了望晓萧住的那间屋子,见窗口亮着灯光,便嘴里“嘿嘿”的笑了两声,朝寨子中走去了。
“可惜大德无福享受”。岩天毅心中想:“晓萧嫁给大德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屎上”。
他原以为,说晓萧长得好看,只不过是媒婆捡着些好话哄他高兴,好从他手里多拿些钱财罢了。哪知道见了晓萧,才晓得媒婆一点假话都没有。每当岩天毅想到晓萧的时候,便浑身充满了激情,似乎忘记了自己已是六十开外的老人。这些年来,他为了这个女人,终日寝食不安,但碍于世代相传的族规,又惧人言,便拼命的压抑自己。自从大德死后,岩天毅的心又活泛起来了。他原想,晓萧才二十多岁的女人,死了男人肯定耐不住寂寞,就时常打着晓萧坏主意。
路上,岩天毅碰到那家邻居,知道自己的女人还在他家没有回来。就带口信给自己的女人说,今晚他有事情,要迟些时候才回家,叫女人自个儿回家睡觉,免得让她担心。邻居跟岩天毅的女人说了,岩天毅的女人果然深信不凝,又坐一会儿,就自个儿回家睡觉去了。
岩天毅在寨子里闲逛着,心里只想着晓萧,不想却突然遇到了事情。
岩天毅是族长,在寨子里威望又高,人家有了不和,自然便要请他到家里进行调解。岩天毅本不想去,却不好意思推辞,也就跟着人家去了。等到做通了那家人的思想,让人家脸上也露出笑容,岩天毅就推着说要走。人家如何就肯,硬是忙着煮了点心,满上了两盅酒,吃完了才让岩天毅走。
等到吃了点心,喝完了酒,天早已就暗下来了。岩天毅心中有事,便说些可有可无的话,匆匆向那家人告别,朝着来路走了。
他走出寨子的时候,整个寨子早已沉睡在浓浓的黑夜之中,四周全没有一丝声息,偶尔传出一两声狗吠,也是时断时续的了。
岩天毅看了看寨子四周的群山,觉得那些隐隐约约的山峰,就好像一把巨大的铁锯,在寨子边上拉动着。微风吹来,铁锯上面的几颗星星便晃晃荡荡的摇动,仿佛要掉下来一般。
“年纪真是不饶人”。岩天毅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微风沙沙沙沙地从山上的树丛深处吹来,掀起了他那肥大的衣襟,不禁使他突然感到了身上有些凉意,便加快了脚步,朝晓萧住处走去。
晓萧自从和岩天毅分家后,便和岩大德单独住在寨子边上新盖的屋内。岩大德死后,晓萧便和女儿宝珠孤孤单单独住在寨边的新屋内,没有搬回岩家的老屋去住。
岩天毅比谁都清楚,新屋内就只晓萧母女俩,宝珠肯定早就已经睡了,自己和晓萧不论有什么事,决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走到晓萧家门前,岩天毅摸见大门,却早已从内锁上了。他心里一阵恼火,就扒着墙头翻入院内。但晓萧房间黑洞洞的,岩天毅用手一摸木门,也是从内扣上了,他心里更是恼火。等到他扒掉了门内的扣子,便推开木门,没声没息的进了屋。借着窗外隐隐约约的月光,他见晓萧早已睡着了,盖着被子的身体微微曲卷着,便也不答话,忙脱了衣裤,“呼”的钻进了女人睡得烫乎乎的被窝,一把搂过女人压在了身下......
“骚货”!
他摸捻着女人丰满的肉体,不觉在心里骂着,一时之间,只感到体内象是燃着的火焰,越烧越旺,越升越高,到处都是滚烫的岩浆,仿佛这岩浆能融化一切。他甚至能听到自己体内的融岩沽沽流动的响声。他感到身旁的女人体温在升高,甚至觉得女人的体内也燃着熊旺的火焰,也沽沽沽沽的流动着滚烫的岩浆。
他也曾无数次为自己的想法内疚过、自责过,觉得以自己这样岁数,这样辈份和地位的人,不该对晓萧想入非非,毕竟,晓萧是儿子大德的媳妇。然而,每当见到晓萧,他就觉得体内欲望在不断的升腾着,不断的燃烧着,他无法熄灭这种火焰,也无法让自己不去想晓萧。心想,反正大德已经死了,晓萧迟早也是别家的女人。
爹——!
正在这时,身下的女人却大声惊叫起来,同时用力的要将岩天毅推下身来。
“是冬玫”!
岩天毅听出来是女儿冬玫的声音,心里也是一惊,忙捂住了女儿的嘴,抱怨地说:“天诛女!早点勿讲,莫要再闹,大喊大叫的干什么,要是让人知道了今晚的事情,你今后咋个做人?我岩家的脸搁到那里?”一边说着,见女儿不再喊叫了,心里只想着快点结束,便加紧的动作起来......
原来,晓萧这天傍晚的时候,见岩天毅到自己的门前转悠,晓萧料想岩天毅不怀好心。正愁没有办法可想,那知冬玫刚好就来找宝珠玩。晓萧就对冬玫说,这几天总是梦见大德血淋淋的回来,一个人带个娃娃孤零零的住在寨子边上,一夜到亮都总是睡不着觉。她叫冬玫今夜就在这儿睡,给她做个伴,姊妹两也可好好的说说话。
冬玫一想晚上确实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便答应了晓萧,同意留下来陪她母女俩。晓萧见冬玫肯留下来陪自己,也就放心了许多,忙把自己的床让给冬玫,自己则和宝珠睡一张床。
晓萧原本只想让冬玫来做个伴,也好让岩天毅知道他自己的女儿在这里,会知难而退,不再敢放肆。谁知阴差阳错,冬玫却遭到了她那禽兽般父亲的奸污。
岩天毅本想占有晓萧,反被晓萧捉弄了一番,心里实在是不甘心,隔夜又翻墙进来,想用强强迫晓萧就范,但晓萧那肯就范,放开了嗓子大声叫喊,一直在拼死反抗。岩天毅见时候还早,寨子里多数的人也都还没有入睡,怕知道的人多了,丢了自己的脸面,就放开了晓萧,气咻咻的对晓萧说:
“老子知道你跟柯石寺那小子有一手,还想嫁给他,休想!”
“你别冤枉了好人,我跟石寺清清白白。”
“清白个屁!”
岩天毅说:“你脱下裤子看看,那里清了?那里又白了?”
“你要嫁那小子可以”。岩天毅接着说:“今晚得依了我,你若不依,就永远也甭想嫁给那小子”。
晓萧想不到岩天毅竞然会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来,就愣愣的坐在了床沿上,一时说不出话来。岩天毅以为她是怕了,就又说:“我岩天毅说话向来说一不二,你好好的想想吧!”
晓萧还是愣愣的坐着,就如泥塑木雕一般。岩天毅见晓萧还是不吱声,以为她同意了,便过去拉扯晓萧的衣裤。晓萧一下子惊觉过来,忙用力甩开了的岩天毅手,指着岩天毅大骂着说:“你滚,快点给我滚远些!要不然我就真的要喊人了,看你把脸往那里搁,还抖什么威风”。
“你走着瞧”!岩天毅怕寨子里的人知道的人多了,坏了自己的名声,便用鼻子冷哼几声,恼怒的走了。
岩天毅走后,小屋顿时便安静了下来,而晓萧此时却反例觉得心里再也不能平静了,往事象走马灯一样,一幕幕不停的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她一忽而看到瘫痪在床的可怜而无助的牟贵,一忽而又看见了苦苦支撑着家庭的桂花,以及令他梦牵魂索的石寺,还有那心地善良,相貌却丑陋不堪的丈夫岩大德。虽然大德长得也是太矮了,但他善良,心地好,也是他岩家唯一一个真诚的关心过自己、爱护过自己的人,什么事情他都抢着干,生怕累坏了晓萧一般。
怎么就死了呢!
每当晓萧想到大德,就总觉得一丝丝内疚,对不住大德,觉得大德活着的时候,自己对他关心确是太少了。特别是大德那种人,更是需要自己的关心和爱护,然而,就因大德身体的残疾,在他活着的时候,自己却始终没有真正关心和爱护过大德一次。晓萧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
七
十个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蓝灰色的火焰越升越高。
火焰飞快地舔着楼板,小木屋就象一只晃荡荡的小木船,漂浮在血的海洋中。
“晓萧……”
“晓萧……”
浓烟烈焰中,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那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样。
她循声而去,一个悲怆的走向死亡的主题渐渐上升,越来越强烈。仿佛她来到了一片荒芜的大漠,落日慢慢西垂,从沙尘中滤出的落日红得象血,使人感到是那样的恐惧。一群穿白戴孝的人正朝着落日的大漠走来,看不到面孔,也看不见具体的形态,只是一片的白色,以及一阵高过一阵的哭声。她用尽气力想大声的问一问,到底是谁在喊自已的名字,可是,她的喉间好象卡着了什么东西似的,一点声音都喊不出来。
尽管如此,她仍旧拼命地喊着、叫着,拼命地挣扎,希望有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叫喊声。
突然,西垂的落日消失了,穿白戴孝的人群也不见了,四周没有了哭声,也没有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到处都是袅袅上升的浓烟和死样的沉寂,孤独和恐惧占据了一切。
“救命……”
“救命……”
她更加拼命的叫喊着,可是,四周就是看不到一个人,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是一片的沉寂。她这时才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可怜和悲哀,四周只有浓浓上升的黑烟,好象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谁能够听得到她的叫喊声。
“ 完了……我要死了……我己经死了……”。她在心中绝望的祈祷着,对生命的渴望,令她体验着席卷而来的无与伧比的悲哀。
“不……”
她大声的哀号着:
“我不想死……我不死……不死……”
就在这时,她远远的就看见大德倒背着双手朝她这边走了过来,矮胖胖的身后仍就跟着一大群寨子里的娃姓。
“长人望戏,矮人吃屁”。
“矮鬼靠大炮,大炮一声叫,吓得矮鬼哇哇叫,裤裆里面撒满尿”。
寨子里的娃娃依旧这样粗野的尾追在大德的身后喊着、叫着,拿话损他。大德好象没有听见似的,根本就不理睬那些娃娃如何喊叫,只是悠闲的倒背着对手,一直朝前走着。
“大德……”
“救我……大德……”
她在浓浓的烟雾中拼命的叫着大德的名字,希望大德能够听见她的叫声,能够带自己远离这可怕的地方。可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大德好象根本就不认识她一样,一点也不理睬她的叫声,只是一味的朝前走着。
“矮鬼……”
“杂种……杂种……”
她流着泪,拼命地挣扎,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大德。
岩大德是晓萧的男人,虽说五官倒也端正,却是一个矮鬼,站在晓萧身边,头还靠不着她的奶子。
“大德,你好狠毒的心啊!”
她想,毕竟自己是他岩大德的婆娘,嫁他岩大德也是三年多的时间了,平日自己末对他岩大德做过什么愧心事,也没有因为他岩大德是个矮鬼便嫌弃过他,并且,自己还为他岩大德留下了亲生骨肉,他岩大德再狠,也总不应该见死不救嘛。
于是,她便又在拼命地喊着岩大德的名字。大德还是一直朝前走着,就是不答应晓萧,一直走入浓浓的黑烟,就再也看不见了。
“我死了吗?”
她突然感到好奇怪,这才想了起来,大德早在两年前就从老虎崖上摔到箐中砸死了。晓萧清楚的记得大德砸死后的情景,大德那时脑袋都已经砸开裂了,白花花的脑汁还流得一地都是,让她好久也吃不下一丁点儿饭呢!如果自己不是死了的话,怎么又会见到了大德呢?
“晓萧……”
“晓萧……”
仍然有个幽远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的喊着她的名字。
浓烟慢慢的散了,晓萧终于看到了喊叫自己名字的那个人。那是一个有棱有角的男人,宽阔的身板,人长得高高大大,起码要高过晓萧二十几厘米,手臂就象两根大木柱,似乎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石寺,救我……”
晓萧象溺水的人见到漂浮的稻草一样,紧紧抓着石寺的衣襟不放,生怕石寺实然会逃走似的哀叫着:“石寺,救我……救我……我是晓萧,你听到了吗?”
听着晓萧撕心裂肺的哀号,石寺似乎心有所动,终于慢慢的转过身来,向晓萧伸出了那双有力的大手,把晓萧紧紧地搂抱在怀中。
火焰越升越高,她感到脑海里一片空白,体内的血液象滚烫的岩浆,在沽沽沽沽的流淌着,甚至她还听到了岩浆流淌时发出的轰鸣声,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融化了,整个身躯都变成了燃烧的火焰。
“石寺……热……热……”,她断断续续的呢喃着,感到口干舌燥,渴得要命,只想渴口清凉的冷水。可是,那里有水,四周只是死样的沉寂。她张著嘴,粗重的喘息着。再看看石寺,她不由大吃了一惊,原来,石寺浑身是火,双臂就象烧红了的大铁钩,正紧紧的钩着她的腰干,双眼还“突突突突”的喷着火苗,足有半尺多长。
“魔鬼……”她大叫着,心想,这那里是石寺,分明是魔鬼,她现在只想挣脱那可怕的铁钩,但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却悄无声息的覆在了她的眼上,在她的耳朵前轻声的说着些什么,直到后来,她才听清那个声音是在说:“别怕……晓萧……是我……石寺……。”
话语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象是从遥远的天国传来一般,但她可以真切的感知,这声音确实是石寺的声音,心里也就不再感到是那么的害怕了,只是依然热得要命,依然想喝水。
她感到石寺的双手在微微的颤抖着,嘴里还喘着粗重烫人的热气。四周包裹着滚烫的热浪晓萧也微微的喘息著,觉得自己的嘴里,仿佛也要喷出火来一般。她感到自己的衣服在石寺的手中变成了一块块碎片,飞向了越升越高的火焰。终于,自己就变成了一只赤身露体的羔羊,在石寺面前,再也没有了什么秘密。
她知道接下来石寺要做什么,但她没有拒绝的勇气,她只是感到害怕,感到自己是那么的下溅,那么的不知廉耻,觉得自己对不起死去的大德,但她又是那样的需要男人的爱抚,特别是那样的需要石寺的爱抚,无时无刻都在渴望着与石寺合二为一,融为一体,她在心里深深的爱着石寺,仿佛自己就是为这个男人而来,为这个男人而活着一般,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石寺的身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是他身上的一根肋骨。她愿意为石寺献出自己的一切,那怕是献出自己的生命,她也会觉得高兴得很。
她似乎忘掉了一切,双手紧紧的搂着石寺,全然没有了一点顾虑和羞耻,沉浸在和石寺相处的那些欢快的日子里。
“这种骚货你也看得上眼!”冬玫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揪住石寺的耳朵,狠声的骂着。
“骚货”?石寺放开晓萧,迷惑地摇着头。冬玫见石寺不信,就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石寺就挽起冬玫的手臂,丢下赤身露体的晓萧要走。
“石寺,别丢下我……我怕……”
晓萧哀号着,紧紧的抱着石寺的双脚就是不放,而石寺此时却突然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管晓萧怎样哀求,恶狠狠地用力踢开晓萧,挽着冬玫,逃也似地就跑了。
“哈哈……哈哈哈……骚货……不要脸……”,冬玫一边跑着,一边远得意的大声笑着、骂着……
晓萧的心里是那么的难受,虽然她并不怕冬玫的嘲笑和辱骂,但她却怕失去了石寺,怕石寺从此不再爱自己。她是那样的爱着石寺,她对石寺的爱是那样的光明磊落,是那样的深沉,这种爱深深的藏在她的心底,日月可鉴,天地可以作证,她不能失去石寺,也不能从此没有石寺,她要留住石寺,她心里想着,就拼命地喊着:“石寺……回来……别走…回来……”。
石寺却好象没有听到似的,只是挽着冬玫,拼命的朝前跑着。
“石寺……。”
她大叫着追了上去,等到追上了,石寺就甩开了冬玫的手,一把搂过晓萧,厚厚的嘴唇压在了她的小嘴上,直堵得她咽不上气来。
她心里闷得发慌,但见石寺终于甩掉了冬玫,肯和自己亲热,心里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愉悦,不觉闭上了酸涩的眼睛,伸手勾住了石寺的脖子。
“骚货!”
大德突然血淋淋的出现在面前,大声的骂着:“杂种,干这不要脸的事,我和你们拼了……”。
听到大德的叫骂声,晓萧睁开眼睛,忙叫石寺快逃。但那里是石寺,搂住自己的分明是岩大德的老子岩天毅。她见此情景,也顾不了廉耻,慌忙夺路而逃,但大德却象鬼魅一般,血淋淋的跟在身后。
她心里一阵紧张,就大叫一声,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才发觉自己原来是做了一个恶梦,浑身已被冷汗侵透,看看窗外,天却早已亮了。
等到下了地,晓萧遇到了石寺,石寺却突然就告诉她说,岩天毅托人说媒,把冬玫许给他了。
晓萧听了,就如同当头挨了一棒似的,好久才问石寺说:“那你同意了没有”?石寺说:“我是不同意,可我娘非逼着我,如果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撞死给我瞧。这不,我才逃了出来找你商量”。石寺说完,见晓萧两个眼圈红红的,眼泪直打转转,就问晓萧说:“也不知你是咋想的?”
待自己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晓萧就想,这肯定是岩天毅那个老杂种在报复自己,我含辛茹苦的为他岩家生儿育女,就算自己嫁给了大德那矮鬼,现在连矮鬼也砸死了,自己也认命了,并没有因为这一切而做下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情,丢他岩家的脸。自己放弃幸福的生活,甘为个死鬼守节,这一切他岩天毅全然不顾,反倒认为自己软弱可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休想!”
晓萧在心中暗暗的发誓着说,岩天毅,你这个伪君子,好你个披着羊皮的狼,别人怕你,我牟晓萧可不怕你,既然你不仁,休怪我无义。想到这里,晓萧猛地甩了甩头说:“石寺哥,我甚么想法也没有,我只想跟你一辈子”。
石寺听了,就惊喜地去搂抱晓萧,不防晓萧挣脱了,转身就往寨子中跑去。石寺就跟在后面“晓萧……晓萧……”的叫着。
晓萧跑到了岩天毅家,见岩天毅的女人在家,就对她说:“娘,我得再找个男人,不然,家不象个家,日子过得不象日子,田地里的活计都得我一个人去做,叫我咋过日子?”
岩家女人听了,脸便象一块橡皮突然间被人用力拉紧了似的,满脸的雀斑,随着脸部肌肉的运动,便挤在左颊中央的那颗大黑痣旁。
此时她听了晓萧的话,她便不冷不热地问晓萧:“你想嫁给那个?要不要我做媒?亏你还是个女人,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也不害臊。”
晓萧没有办法,就只得说出了真正的理由:
“我随时受欺负”。
“谁欺负你了”?
“我公爹”。
“放屁!”。
岩家女人尖着声说:“你公公会欺负你?他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他夜夜跟我在一起,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晓萧无法,就将岩天毅的丑事全给抖了出来。岩天毅的女人更是听不下去,她虽然知道岩天毅背地里会对女人动手动脚,但死也不肯相信他会去动女儿和媳妇的念头。因此也就狠狠的对晓萧说:“你等着,看你瞎说有什么好处”。
不多一会,岩天毅的女人就把自己的女儿冬玫叫了来和晓萧对质。冬玫见娘突然间问起那晚的事情,脸就红到了脖根,扑到她娘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哪有的事,她才是骚货呢!整天想着男人……”
岩天毅的女人并不蠢,她一看女儿拙劣的表演,心里早已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现在她只感到气愤,她恨岩天毅猪狗不如。同时,她也恨晓萧一点转弯的余地也不留,把事情全都捅了出来,完全不顾脸面。心里就象五味瓶打翻一样难过,心中气极,又无处法火,就“嚯”的站了起来,劈手就扇了晓萧两个耳光,大声的朝晓萧吼道:
“骚货!你来我面前吐什么屎!”
“你……你……”
岩天毅的女人不容晓萧分辩就接着骂道:“我早就晓得你是个十足的骚货,男人才死,连坟土都未干你就想找男人了”?
“你岩家的人都是一个样,猪狗不如!”
晓萧心里鄙视他们,就全无了惧怕,连声的冷笑的骂着着说:“跟你说,白费了我的口水”。说完了,就丢下仍在那里大吵大闹的岩家母女,独自回家了。
后来岩天毅也听说了这件事,怕晓萧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就找到了晓萧对她说:“你要嫁人也可以,但有两条要依彝族的规矩来办,一是不能带走宝珠;二是得先嫁给石姓的小伙,要是石姓的小伙都不要你了,你才能嫁给外姓男人”。
晓萧见岩天毅提出的两个条件并不苛刻,想了想也就答应了。按照这两个条件,她也有自己的想法,第一个条件是有些苛刻,但自己又不嫁远,一日三次总可以见到宝珠,再说宝珠也渐渐长大了,自己也总可放心;至于第二个条件,晓萧也可以接受,因为她已将石姓的男子排了又排,岩天毅的幺儿现已成婚了,其他石姓的男子该讨老婆也已经讨过了,没有讨的又都是娃娃,年纪还小得很,除此以外,石姓的男子就只有一个岩大及还未讨老婆了。
岩大及是岩天毅的一个远房侄子,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智力仍不如一个三岁的孩童,成天就只晓得赤了脚在寨子里疯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只要见了女人,他便会裂开大嘴“嗬——嗬——”的叫个不停,用手从他那裂开了的裤裆内掏出他那根唯一值得骄傲的“家伙”,直羞得女人们四散的逃开。每到这时,他就象娃娃们吸吃蜜汁一般,用嘴猛力一吸,把鼻子下面时常挂着的那两串绿茵茵、脏兮兮的鼻涕全都吸到了肚内,然后裂开大嘴“嘿——嘿——”的傻笑着。
晓萧心里想道,就这么个岩姓男人还未曾讨过老婆了,他岩天毅再怎么狠毒,也总不至于要她嫁给这样的男人吧?毕竟自己是他岩天毅的儿媳妇,又为他岩家留下了后代。这样一想,心里便觉得宽慰了许多。心想,只等明天就跟石寺说清楚,也好叫他尽早赶来说亲,明媒正娶,光明磊落地把自己娶了过去。
第二天,石寺在地里见到了晓萧,晓萧本想把心事全都告诉石寺。但还未等她开口,石寺就告诉晓萧说,岩天毅催人来说,要是没有意见,就在月底前把他和冬玫的喜事给办了。这件事,他爹和他娘都已经答应了。
“那你答应了没有”?
“我是没有答应!可是,我娘一夜都在哭,在逼我,我现在是一样办法也没有……”
晓萧本想把岩天毅和他女儿冬玫的丑事告诉石寺,见石寺吱吱唔唔,一样主见也没有,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里。心想,看来石寺也变心了,如果自己把话说明了,石寺他也不会相信是真的,到了那时,他还不是象岩天毅的女人那样,反倒认为是自己耐不住寂寞勾引了岩天毅。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就是有一百张嘴,也难以争辩了。她这样想着,又见石寺还是一味的低着头,一点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情,不觉心头一阵的悲伤。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那样的陌生,她不相信这个毫无主见,懦弱、自私、虚伪的男人,就是自己曾经深深爱着的,并愿意为他献出一切的男人。
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她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会爱上这样没有骨气的男人,她心里满腔的希望和情怀,此刻却象那天空飘荡着的白云,已随风而去,飘得远远的了。
想到这些,晓萧便觉心里锥心的疼痛,不由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往家跑去。她听到石寺在后面“晓萧……别走……晓萧……”的叫着,但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晓萧知道石寺并没有追来,只是站在原地叫她,心中更气,便没有停下来,一直朝家里跑去了。
晓萧一口气跑到了家里,便仆倒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伤心的哭着,她悔恨那时自己没有听石寺的话一起逃走;也悔恨自己眼瞎,爱上了石寺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就算和他一起逃走了又如何,现在散了也好,管他跟冬玫还是春玫,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干?
她心里这样想着,但锥心的疼痛象波浪似的一阵阵袭来,令她几乎晕倒。
八
石寺和冬玫成亲的日期终于到了,晓萧不想让自己难堪,便准备带了宝珠回牟家村住几天。不想才出门就遇到了岩天毅的女人,婆婆说什么也不让晓萧走,说眼看冬玫就要办喜事了,你晓萧作个嫂子,怎可以不在场,你一不在场,人家会咋想,岩家是有脸有面的人,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晓萧终于没有走成,就一连几天都没有出门。这天,石寺终于来讨亲了,鞭炮“劈劈啪啪”地在岩家的大门前炸响着,宝珠见外面热闹非凡,就吵着要晓萧带她出去看。晓萧哪有心思,见娘不肯带她出去,宝珠就蹬着小腿,坐在地上哭。
晓萧心里本就烦极,见宝珠不听话,就一把拉起宝珠,用手掌“啪、啪、啪”的朝她的屁股打去,宝珠挨了打,就越发的哭得历害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唢呐声远了,这才抱了女儿到岩天毅家吃饭。
第三天是石寺和冬玫到岩天毅家“回门”的日子,晓萧不想被他们撞见,早早的就带着女儿,背了干粮,到地里干活去了。直到日落山头,晓萧估摸着石寺他们也该回去了,这才带了宝珠回家。那个晓得,你偏怕的东西,它偏来,晓萧才到寨里,就碰到石寺和冬玫从岩天毅家出来。
原来,岩天毅在岩家寨辈份较高,又是头人,亲戚自然也就比别家多得多。加之石寺和冬玫本就是一个寨子里的人,彼此的熟人也多,因此免不了要到亲戚家走走坐坐,然后又在岩天毅家陪着吃饭,并不急着赶路,哪能早早的就回去了呢?
晓萧见冬玫挽着石寺的手走了过来,也不打招呼,就抱了宝珠,低着头朝他们身边过去。谁知宝珠眼尖,一眼便看见了小姑冬玫,伸出两只小手吵着要冬玫抱。
石寺见是晓萧,就慌忙的甩脱了冬玫的手,愣愣的站在那里,一时之间,思绪万千,连看也不敢看晓萧一眼,心里却在滴血。他知道冬玫恨自己,永远也不能原凉自己了,就连他自己也在恨着自己,不能原凉自己,他觉得自己是那样的软弱,那样的没有骨气,竟然连自己喜欢的女人也不敢去爱,而要屈从于父母之命,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她觉得是自己伤了晓萧的心,自己是那样的对不起晓萧,他忘不掉晓萧的音容笑貌,也忘不掉过去的欢愉日子。如果晓萧现在肯原凉自己,那怕是叫他也象大德一样,从老虎崖跳下去,他也不会闭一下眼睛。
冬玫看着石寺见了晓萧就没有了魂魄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晓得石寺心里还装着晓萧,就不顾宝珠的叫唤,恶嗓嗓的对石寺骂道:
“你倒是走不走?这种骚婆娘你还舍不得,死了老公三日不满就要找男人……”
晓萧听得出冬玫其实是在骂她,就对冬玫无缘无故的羞辱感到愤慨不已,便抬起头怒视着冬玫,想当着他们的面说出她和她老子岩天毅的丑事来。但当她看到石寺对自己也是一脸的木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只感到胸口痛得要命,觉得与其说给石寺听,还不如说给牛听的好。原以为石寺是那样的理解她、信任她,没想到他柯石寺会变得那么的快,到头来,他岩家个个都是好人,而你牟晓萧却成了千人咒万人骂,毫不知廉耻的荡妇。
她抱着宝珠慢慢的瘫坐在地上,任凭宝珠哭个不停,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她听不到冬玫和石寺又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离开自己的。
九
山里的天气渐渐的冷起来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痛苦煎熬,晓萧的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了。以前一方面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另一方面又天天想着石寺,念着石寺,便觉得这日子过得特别的慢、特别的长。如今见石寺也讨了婆娘,成了家,自己的女儿也快三岁了,心中就再没有了什么牵挂和烦恼,便觉得日子过得特别的快,不知不觉中,转眼又过了一年。
只是偶尔也会想起石寺,每到这时,她又会感到心头隐隐作痛,常在心里自怨自艾,骂自己没有出息,没有骨气,人家早就记不得你了,你还去想人家做甚。
这天,晓萧正在家里忙得不可开交,岩天毅却突然来到了晓萧家,见了晓萧忙碌的样子,就对她说:“我看你的日子也难过,大德在天之灵有知也会不安,我岩天毅看着更是心痛……”
“有屁就放”!晓萧怨恨地对岩天毅说。
“我知道你恨我”。岩天毅叹口气说,你年纪轻,我也不忍心困你一辈子,三年前你就吵着要嫁人,如今三年孝满,你也算跟岩家两清了,要嫁你就嫁吧,既使不嫁了,我……”
“你有那么好的心,鬼才相信”!晓萧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不要了,只求你不要再来害我,让我把宝珠哺养成人,说什么她也是你岩家的骨肉”。
“你放心”。岩天毅说:“宝珠是我岩家的骨肉,我岩家自不而然的会养着,何消你操心”。
“不嫁”!晓萧发狠地说:“我现在谁也不嫁了”。
“现在由不得你”!岩天毅阴沉着脸说:“我岩天毅说话向来算数,一年前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得为你办好,不然,我还有什么脸面”。
“放你妈的屁!”。晓萧恨声地骂着:“你岩天毅根本就没有一点人性,我算看透你了,现在又来硬逼我嫁人,你……你滚……你滚……”
晓萧向来纯善,今天却象换了个人似的,平日里她还有些怕岩天毅,但晓萧今天是豁出去了,什么也不怕,见岩天毅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就破口大骂起来。
“没家教的骚婆娘!你敢骂老子!你现在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岩天毅自小到大,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辱骂过,今天遭晓萧这般臭骂,又被揭了老底,哪能够容忍,上来揪住晓萧的头发就是几耳光,边打还边骂道:
“骚婆娘,老子今天就打死你算了”。
晓萧还是对岩天毅大骂着:“你算什么族长?你算什么长辈?你个披着人皮的狼……”
岩天毅顾及脸面,不敢和晓萧骂娘,就放了晓萧说:“你想好!反正我家是容不得你了,今天我也不逼你”。
“你要逼我嫁给那个杂种”?
“谁逼你了”?岩天毅见晓萧肯就范了,以为是被他打怕的,就不慌不忙地阴笑着说:“岩家的小伙我全都排过了,除了大及,再没合适的了,大及他娘也很喜欢你,你就准备嫁给大及吧!”。
“大及”?晓萧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岩天毅真是蛇蝎心肠,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牟晓萧又不是你岩家的物品,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不想送给谁就不送给谁,我为什么活着?我为什么要这样心甘情愿的听从岩家的摆布和欺侮?……
岩天毅见晓萧象木头人般呆呆的站着,半天样话也不说,就对晓萧说:“既然你同意了这门亲事,我会象亲生女儿一样把你嫁过去”。
“滚……”!
晓萧一下子惊觉过来,气得要死,就又对岩天毅大声的骂道:“我谁也不嫁,死也是大德的鬼,我要一辈子的守着大德,把他的娃娃养大”。
岩天毅心中感到好笑,表面仍是一本正经的对晓萧说:“我说过了,宝珠的事你不要管,我岩家自然会把她养大成人,你也不用带了嫁人,赶下月初三就把亲事给办了,你又不是没有见着过大及那东西,还愁他不会生儿育女么”?
“嫁你娘”!
岩天毅见晓萧只是一味的撒野,便连连冷哼了几声,说这是家族商量后订下了的,嫁不嫁由不得你,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说完了,便丢下呆呆发愣的晓萧,扬长而去。
晓萧咋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就背了宝珠,想连夜逃回娘家。不想才出门上了后山,就被岩家的族人截住了,不容分说,就把她娘俩送到了岩天毅家。
“你要把宝珠带到那里”?岩天毅见了晓萧,就恶狠狠的问她。
晓萧也不怕,但知道自己难逃岩天毅的魔手,就对岩天毅扯谎说: “嫁大及可以,但也总得让我回牟家村说给爹娘听一声。”
“我早就派人跟你爹娘说过了”。岩天毅不耐烦的说:“就是要回牟家村,也得等到和大及成了亲,成双成对的回去才象话”。
岩天毅说完了,就叫人拿了铁锁,一把锁把晓萧锁在她当初和大德成亲时做新房用的那间屋内,早晚派了人守着,生怕晓萧会逃走。一切准备妥当后,岩天毅说是要给大及他娘说一声,便独自出去了。
岩大及三岁时就死了爹,有一个姐姐也早已出嫁了,大及家实际上每天都只有大及的娘在家,他家的农活,大多也是岩天毅组织族人帮忙做完的。
大及的娘也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岩天毅进了大及家,反手关了大门,便站在檐下“大及”、“大及”的喊着。
大及的娘出了屋,见是岩天毅,就问:“大老晚的来我家有什么事情”?
“找你就有好事”。岩天毅嘻笑着,伸手就搂住了大及他娘说。
“有屁的好事”!女人用力的扭了岩天毅屁股一把:“老不正经!半夜三更来找个寡妇,还不是没安好心”。
岩天毅却一本正经的说:“我是来给大及道喜的”。
“屁”!
女人用眼瞟着岩天毅说:“大及那个鬼样子,道屁的喜!都怪你当初不听话,叫我生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憨包儿子,这辈子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好意思来风凉人家”。
“怪我”?
“不怪你怪那个”?女人一把推开了岩天毅,说:“那夜你喝得烂醉才来找人家,我说酒喝多了不行,你偏就是不听,你说,不怪你,我去怪哪个”?
岩天毅听着,也不日气,反倒搂紧了女人,笑嘻嘻的对她说:“也不只怪我,那时身上冒火,便是天塌下来也管不了了,反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提它干什么,我知道就是了,这不,我现在就是来补偿你娘俩的”。
“你倒说得好听”!
大及的娘说:“大及都成那个鬼样子了,带憨不憨的,你咋补偿?”
“我给大及说了个婆娘”。
“鬼才相信”!大及的娘说:“别尽说些风凉话,除非那个女人也是个疯子,不然,有那个女人会自己睁着眼睛往火炕里跳?”
岩天毅便对着女人的耳朵,把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悄悄的对女人说了。
女人便又扭了岩天毅屁股一把,说:“亏你想得出来,这么个水汪汪的女人你不守着,反倒就嫁给了大及?你少干些伤天害理的事,要遭报应的!”。
岩天毅就紧紧的搂住了女人,呷着她的嘴说:
“我只要你”!
女人如喝了醇茶一般,便一下子扑倒在岩天毅怀里,嘴里喃喃的说:“就你贪嘴,每次都受你骗”。
岩天毅也不答话,抱了女人放在床上,便“呼”的吹灭了油灯。
大及要娶晓萧的消息不几天就在寨子里传开了,满寨子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和震惊,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小伙,更是为晓萧打抱不平,有性急的便直接跑到了岩家问岩天毅。岩天毅就说,这是岩家的事,不用别人来管。那些年轻的小伙还是不死心,仍旧前三后四的到岩家打听。岩天毅的女人见问的人多了,就干脆挑明了说:“这骚货死了男人就不得了,夜夜来勾引她公公,我岩家容她不下”。
于是,寨子里不几天就把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有鼻有眼的了。一传十,十传百,传得神乎其神,说晓萧夜里去脱她老公公的裤子,要和她公公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公公不肯,便吵着要嫁人;还有的说,她小姑冬玫夜里去和晓萧作伴,晓萧就脱了裤子去抱冬玫,摸冬玫的奶子。
十
晓萧和大及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岩家怕出什么意外,日夜由专人守着,以防晓萧逃走。晓萧逃又逃不出去,眼看着岩天毅的阴谋就要得逞,心中不由悲苦万分,终日以泪洗面。
这天就是初三了,岩家一片热闹,屋前屋后铺上了松毛,远房的亲戚也来了,三五成群的坐在院中闲聊。大及这天居然也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服,裤裆再没了裂缝,好象也知道自己讨老婆是件喜事一般,显得格外的兴奋,逄人便点点头,裂着大嘴傻笑,只是那两条绿茵茵的鼻涕仍是挂在嘴边,鼻涕流得长了,便用嘴麻利的吸进口内,“咕噜”几声便吞咽到肚里了。
有人见了就拿话逗他,大及便“嗬——嗬——”的大叫着,高兴得象皮球一样蹦来跳去。来人见了大及的样子,心里就十二分的不平衡,不觉就脱口骂道:“日他娘的!大及凭舍讨那么漂亮的老婆!”
大及的娘听到了,便笑嘻嘻的说:“我家祖上积了德哪!才叫大及这辈子讨了这么个老婆,要讨漂亮的老婆,就赶快来帮忙,也好多积些阴德,就象我家大及一样,叫你受用无穷,推都推不掉呢!”
岩天毅觉得把晓萧嫁给大及,自己也可以出口恶气了,但心中却夜夜的免不了有些遗憾。岩天毅的女人却不同,眼看着晓萧就要嫁给大及那傻子了,她心里高兴得很。觉得搬掉了压在心头的石头,只要晓萧一嫁给大及,就有大及的娘看管着,岩天毅就会死了那条心,省得老狐狸终日打着那个小骚货的歪主意,反把自己凉在了一边。
夜已经很深了,前来岩家帮忙的人也都收了手中的工具,团团围坐在松毛席上吃宵夜。这时,不知是谁放了一个很响的屁,于是,便引得人们一阵哄堂大笑。
被锁在屋内的晓萧此时却孤零零的坐在又冷又硬的木床上,两只眼睛哭得象水蜜桃一般红肿,她一忽儿想起宝珠,宝珠几天前便被岩家强行抱走了,她还清楚的记得,宝珠当时哭喊着叫找娘的情景;一忽而她又想到明天就要举行的那场可怕的婚礼,还有那个鼻下挂着两串绿茵菌的鼻涕,明天就要成为她的男人的那个傻子。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心如刀绞般,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也免得再受岩家的欺侮。
可是,屋里收拾得是那样的干净,好象岩家知道晓萧会走这条路似的,什么刀啊、针啊等尖锐的东西,岩家统统收出了屋外,晓萧四处都找遍了,觉得唯一可以用来结束自己生命的东西,就只是床上的被子和床单了。晓萧觉得自己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既然活着比死了都难受,还不如选择死的好,她要死给岩家的人看,让岩家的阴谋永远也不能得逞。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流着泪用力撕扯着床上的床单,她撕得是那样的缓慢,仿佛是用心在做着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终于,床上的背单已被她撕成了一条条布条,她用力把这些布条结在了一起,费力的挂在了梁上。
院里的宵夜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结束了,人们都已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一只什么鸟在树梢尖声的叫着,更为山村增添了几份宁静和恐怖的气氛。
晓萧将那把摇摇晃晃的破椅子搬到了过来,颤抖着站了上去。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人一死,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她觉得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她要让岩天毅的阴谋永远也不能得逞,她要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晓萧慢慢的就把头伸进了绳结中,接着,就用力蹬倒了脚下的那把破椅子。她顿时感到绳结在慢慢的收缩着,喉间象卡着了什么东西,一阵紧过一阵的痛,呼吸越来越困难。
人的求生本能使她顿时头脑清醒了许多,她突然觉得自己怎么那么的傻,他岩天毅不正是将自己往这条路上赶吗?他岩家的人想把她往绝路上赶,她怎么就真的走上了这条绝路了呢?自己一死,宝珠找娘咋办?
“不……我不死……也不想死……。”
她在心里大声的叫着,用力撕拉着套在脖颈上的布条,无奈绳结越勒越紧,她越是挣扎,就越是勒得紧。
“救命……。”
她大声的在心里喊着,但哪里有什么人听到了她的救声。
正当她昏昏迷迷,万分绝望的时候,从窗外“呼”的一声就钻进来了一个人来,随手割断了布条,抱着昏迷不醒的晓萧,象猫一样的又从窗口爬了出去。
十一
天慢慢地露出了一线曙光。
山里的人起早摸黑的惯了,星星都还挂在天上,寨子里的人就大多起床了。
今天是头人岩天毅家办喜事的日子,岩天毅在岩家寨是族长,威信高,而且岩家寨多数姓岩,都与岩天毅沾亲带故,因而,不等岩天毅去喊,一大早就来了许多帮忙的人。来的人和岩天毅打过招呼后,也不多说话,就各忙各的去了。
岩天毅的婆娘也已经起床了,她见锁着晓萧的那间屋今天出奇的静,全不象往日,一起床就能听到晓萧在屋内又哭又闹。她不敢大意,也怕发生什么意外事情,就找岩天毅拿了钥匙,想去瞧一瞧。
到了门口,脸上就全没有了笑容,只在门口“晓萧”、“晓萧”的叫,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答应,就开了门,她一看,屋内那有什么人,只见床上的被单己经全被撕烂,一条布绳静静的挂在梁上,一阵风吹来,布条便飘动起来。岩天毅的女人知道晓萧是寻短见,上吊了,但她找遍了整个屋,就是不见晓萧的尸体,又见窗口被人撬开了,就知道晓萧十成是逃走了。她在心里恨恨的想着,眼看客人来得不少,这小骚货又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就重重的关了房门,铁青了脸小跑着去告诉了岩天毅。
岩天毅听说晓萧跑了,也是气得要死,觉得若是张扬了出去,自己的脸都会被丢尽。因而,他强压了怒火,也不露半点声色,不显山,不露水的叫来几个岩家得力小伙,到山上的各个路口堵着,见了晓萧,务必把她逮了回来。同时,又叫人在寨子里回处的找寻。心想,谅她也逃不脱,孙悟空七十二变,还不是逃不脱如来佛的手心,到时候,有那骚货的好瞧就是了。
正当石天毅在心里打着“小九九”的时候,冬玫却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说是柯石寺一夜都没有归家,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这下,岩天毅天妇便知道晓萧是被石寺拐跑了,便把实情照直的对女儿说了。
“我早知道那骚货跟柯石寺有一手”。岩天毅愤恨地说:“那骚货过去口口声声说自己清白,清白个屁!等把这对狗男女抓回来,我再好好的整他们一回”。
冬玫见她爹已派人去抓牟晓萧和柯石寺了,认为他们不可能逃脱,也就不再哭了。
吃过了早饭,大及家便来迎亲了。但新娘子晓萧仍是没有找到,岩家又不好明说,便推三故四地拖延时间,迟迟不肯发亲。
又等到吃过了午饭,派出去找晓萧的人都回来了,说是找到了牟家村,找到了山外,有的在路口守了半天,哪有什么晓萧的影子。岩天毅一时气昏了头,心里全没有了主意,想和大及家说明事情的真象,又觉得丢不下脸面,正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长号又“呜——呜——”的吹了起来,催着要岩家发亲。
还是女人有办法,象是看穿了岩天毅此时的心事一般,悄悄的对岩天毅说:“看来,今天就只有让冬玫先去抵一下了”。
“不行”。岩天毅说:“冬玫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怎么能让她嫁给大及?”
“又不是真的要她嫁给大及,”女人哂笑着说:“先将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再说,等逮到了那骚货送去交与大及,冬玫不是又可以脱身了么?”
岩天毅虽然对女人的建议十分的不满,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办法,也就勉强的同意了。
女人见岩天毅同意了,就忙跑去和女儿冬玫商量,冬玫起先整死也不同意,终是拗不过父母,也就只好勉强的同意了。岩天毅见女儿同意了,心头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忙找来一块头巾把冬玫的头部盖上了,又叫了个婆子把冬玫扶到大及面前。
大及见新娘子终于出来了,就显得特别的高兴,满嘴“嗬——嗬——”的高声呼叫起来,一同前来迎亲的人见了,怕大及惹出祸来,便执意要岩家快些发亲。
岩家见时候确实也不早了,便吹起长号,点燃了鞭炮,立马发亲,趁黑把冬玫送到了大及家。大及和冬玫本就是一个寨子里的人,两家相距并不算远,不用一锅烟的功夫,便也到了大及家。
大及的娘一看新娘子并不是晓萧,而是岩天毅的幺女儿石冬玫,问是咋回事?冬玫又整死不肯说,心中感到奇怪,怕岩家反悔,便径直找到岩家问岩天毅。
岩天毅不敢隐瞒真象,便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大致说了一遍。未了,还怕大及的娘不相信,就又说:“我岩天毅向来说话算数,等把那骚货抓到了,一定给大及送去,也好了却我的一桩心愿,如若抓不到那骚货,冬玫就是大及的老婆,也好早晚的扶侍你”。
大及的娘见岩天毅许了诺,这才放下心来,让大及好生守着冬玫。
十二
不知过了多少年,晓萧和石寺的形象便在村民的心目中渐渐的淡忘了,人们好象根本不知道岩家寨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就连柯石寺和牟晓萧到底是何许人,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说得清楚的了。在这些年中,岩家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岩天毅等人早已作古,岩家寨再没有了头人、族长,寨子里还有人开起了百货副食商店,经常往反于山里山外,用健壮的马匹驮出山里的桃梨果木,驮回村民所需的日常用品。
一些年轻的小伙,干脆跑到了城里,帮人家看店打杂,凭着山里人吃苦耐劳的精神,硬是在城里站稳了脚跟,一年下来,居然也赚了不少的钱回来。别的年轻姑娘小伙知道了,个个眼热心馋,也跟着约了外出打工,有的走得更远,一直跑到了广州、上海,有的甚至还跑到了首都北京打工。
陆陆续续的有人赚了钱回到了岩家寨,便争相神吹外出打工的奇遇,有知道牟晓萧和柯石寺的,就说在广州见到过他们,柯石寺好象还做了什么公司的老板。又有的说,在上海见到过柯石寺和牟晓萧,奶奶!那可不得了,光人家坐的车子就值几十万元钱。更有甚者,说自己的老板就叫柯石寺,她的夫人好象也叫牟晓萧什么的,还会经常的问起远在天边的岩家寨和牟家村的情况,说要到这两个村子投资办厂,让更多的人都富裕起来。当时总得奇怪,现在一想,也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
回来的人又陆陆续续的都外出打工去了,虽然岩家寨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见过柯石寺和牟晓萧,即便见过,也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不知咋的,他们的故事,在最近的几年中,却又成了山寨村民最爱议论的话题。
2000年12月24日七稿于闲笔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