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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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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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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有一伙人……


                                                    乌   人

  西风井建井第二运搬小组共五人,除组长赵福四十开外,其余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头小伙子。他们几乎都有绰号,而且大都恰如其人。比如,张公,敦敦实实、方眉棱眼,常常被人当炮筒子使,因而得名土鳖。王安明生得细皮嫩肉,平时总好耍点小聪明,尖酸刻薄,爱说长短,人们就叫他猴头。智敏斯斯文文的,无论干啥都不慌不忙,闲时好给大伙讲个故事,而且出口成章,颇有文采,就称他秀才。李富才的绰号最有意思,一个女人的名字:润英,为啥叫润英? 说起来还有一个典故呢。    

  他们上班的路上要经过一个村庄,紧挨村口,住着一位很会打扮的姑娘,说她很会打扮是同样的衣裳,经她一穿,就格外地比别的姑娘大气、顺眼。一天,这姑娘不知怎么一出门竟和李富才撞了个满怀。姑娘顿时羞红了脸,低头返身跑回了大门。李富才眼睛一溜,看上了。天天上下班就到姑娘家门前兜圈子,希望再让她撞个满怀,或者见个面,搭个话。但姑娘从此留意了,也就很少有机会。他便跑到对面山坡上,远远往院子里望。有时望见姑娘正在喂鸡,有时望见姑娘正做针线活,有时望不见。他总觉得姑娘对他有意,要不,为啥当他在山坡坡上一出现,姑娘总要往他这面看上几眼呢? 可惜的是不能就近和她坐坐,空有满腔情思,不能让她知道。也可恨那姑娘故意撩逗他,只一个劲远远以目传情,却不与他想办法幽会。想起幽会,他不禁春心勃动,忙将手插进裤兜里。一天,他照例坐在山坡上,忽听有人站在门口吆唤润英,应声的竟然是她!他高兴得一夜没睡好觉,赶忙写了一封情书从门缝中塞进去。等了几天不见回音,又写。还是不见姑娘前来和他幽会。他急了,就在山坡上扯开喉咙喊起来:“哎——润英……”结果第二天就被保卫科叫去训了一顿。还把两封情书当众念了一回,羞得他差点没钻进地缝去。这事传到组里,大伙轰动一时,并从此有了一个绰号:润英。起先他觉得不好意思,人家一叫,他就脸红,但不久就习惯了。再后来,索性干脆把这绰号当做罗曼蒂克史的代名词津津乐道了。“润英,”大伙中的一个随时都会说,“过来,跟哥亲一个来……”他就笑着凑上去,“亲就亲上一个,这还……”于是众人取闹一番,他乘兴大谈特谈他是怎样被姑娘猛不丁撞了个满怀,以至以后的一来一去。   

  只有赵福没有绰号。这大概因为他年纪比较大,又是组长的缘故。但也免不了小伙子们和他开玩笑。他的一只胳膊早年受过一次伤,不太便利。所以工作一消闲下来,他就紧紧抓住翻轮棚上的横梁做引体向上。一天,他居然一口气做了十次,就高兴地叫土鳖;“小张,十个啦。”又继续做。结果没防住被土鳖一下剥掉裤衩,他“啊呀”一声大叫,赶紧跳下来,双手捂住裤裆跑回棚子里朝外喊:“哎,孩子们,快给叔把裤衩扔过来,看让人笑话的。”

  大凡这种事,十有八九是猴头出的主意。±鳖只是当当炮筒子。因此,人们谁也不恨±鳖,却骂猴头不是玩意儿。“郑和七次下台湾,”土鳖说,“当时那是跟人家当官的没弄好,人家打整他,准备让他送死去,你当是啥? ”猴头眨眨眼睛,不怀好意地反问道;“你当是啥?”土鳖语塞了:“是那个……按说是……”猴头就耻笑他:“去你的哇。你连你妈有几个眼儿还不知道哩,谈什么郑和七次下台湾! 要说这事,还得咱秀才,只有他知道得比较清楚……”土鳖受了辱,跳起来想打猴头,猴头说:“你先别跟我打。如果你能打过润英,算你是好汉哩。”土鳖说:“他,嘿!抓住就把他捏扁了。”猴头说:“你捏不扁!”土鳖说:“就能!”猴头就招呼润英过来,一五一十一说,还少不了添点油加点醋,润英和土鳖就扭滚到一起了。他就站在一旁看,看够了,润英、土鳖也折腾乏了,就过去劝开说:“算了,算了。咱们哥们还……”俨然一个主持公道的和事佬。因而大伙都不愿与他来往。赵福嫌他多事,就分配他一个人在井口打钟,他倒图个轻闲,也乐得去,只是孤单得厉害,没个说话解闷的人。他就打电话给秀才。秀才也苦闷,觉得猴头有时还能理解自己,也就和猴头拉上一气闲话。猴头一高兴,便一刻不停地唠叨着:“李金玉,他那点水平我还不知道?——差你远了!让他当团支部书记,算他们当官的瞎了眼啦……听说你在学校就入了团,真的?……你真行!”秀才一直笑着,有时点点头,有时说:“哪里,哪里。”

  他们在野外工作。周围除去一片片庄稼地和脚下的矸石山,近旁的绞车房、翻轮棚,以及一应运搬的东西,方圆七八里别无他物。到了冬天,北风呼号,寒风刺骨,山头上光秃秃的一片荒凉。他们一个个皮袄棉裤的裹得严严实实,艰难地干着。闲了,就围坐在火炉旁,由秀才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地讲。到了夏天,庄稼一天天长起来,放眼四望,一片绿海。当头一轮骄阳,把他们的皮肤晒得黑黝黝的,像是非洲原野上的土著人。天又久久不下雨,庄稼叶子都卷了起来,一碰刷拉刷拉的。耐不住热,先是土鳖,后是润英,一个挨一个脱得只剩裤衩了。赵福也热得受不了,只是自己是组长,就一直扛着。见他们脱了还嚷热,就说:“可不能全脱呀!那东西滴溜连挂的,又不是往出摆的东西,那能好看了?”

  雨终于下来了。雷鸣电闪的,一连下了好几场。山洪发下来,轰轰隆隆的,冲走了他们掉在沟里的一辆破矿车。干裂的土地仿佛有无数个地下通道似的,雨落下来,冒一股白烟,便被即刻吸了进去,但没几天就饱和了。庄稼有的倒伏了,有的被冲走了,可毕竟是喝足了水,一天天返绿拔节了。叶子使劲撑展着,弯了过来,透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燕子穿来飞去,云雀快速地扇动着翅翼,久久停留在空中,唱出清脆悦耳的歌声。农民们一队队拥上山来,欢快地在田野里劳作着。他们站在翻轮棚下,矸石山上,远远望着农民们扶苗拔草,并由润英、土鳖依次喊出:“哎——”“嗬——”的叫声。有时有几个姑娘从这里路过,他们就瞪大眼睛一直目送她们远去。然后争论哪个漂亮,能打几十分,哪个是姑娘,哪个是媳妇,哪个已经搞上了。

  夏天眨眼就过去了,野外山头上的风开始有了凉意。庄稼一天天由绿变灰变黄,最后由农民们一片片收割了去。剩下一丛丛杂草,在秋风中摇来摆去,丝丝地叹息着。天空中不时有南去的大雁留下几声“嘎嘎”的悲呜。等到附近农村的农民们挑筐背篓地上山拣炭的时候,润英就分外地忙起来。他一把一把地抓起矸石往农民们头上扬,轰他们走,不让拣。秀才说:“管他们哩,让他们去拣得了。”润英却说:“出了事故咋办? 砸断条腿不咋,出了人命哩? ”继续轰,且祖宗奶奶地瞎骂一通。假若遇到个小姑娘、小媳妇,他便装做没看见,或主动从车上搬下几块大炭,往她们面前一扔,说:“快!这还有两块大的哩……”小姑娘、小媳妇嫣然一笑,他每倒一车都先把大炭拣给她们。猴头知道了,就说:“润英,你小子胡闹哇。哪天我告诉润英,不揪你耳朵才怪哩。”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一扭头,又偷偷拣开了。土鳖闲了又唠叨着。“真的,郑和七次下台湾,就是因为他得罪了人家当官的。”猴头偏说不是。土鳖说:“不是咋让他一连去七次呢? 不是想让他死在海里,去那么多干啥? 有一次就行了……”赵福一有空就做引体向上,有时就过来说说润英:“你小子别猪八戒似的,一见个姑娘媳妇就没了魂,那么没出息! 想娶媳妇别愁,你给叔打上二两酒,叔给你说她一个,包你满意。”

  秀才总算被人发现了。那天队里要他写一篇报导,报导当天就写好了。送到队里让书记看了,秀才大受称赞。可秀才还说:“写的不好,您多给提点意见。”自此秀才频频写稿,从而极受书记器重。

  中秋节一过,秀才当选上了团支部书记。自此后难得上山了。队里就另外调来一个青年,叫二挨心,忙与不忙,好唱两句二人台:“叫一声那个亲哥哥……”

润英没忘记赵福说过的话。一个星期天,果然打了二斤老白干,请他去喝。赵福原是当做笑话说的,如今见润英当真了,就只得硬着头皮应承道:

  “我可没做过这种事啊,包不得你满意。”润英说:“不满意也不咋,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

  猴头没了秀才,变得有些沉默。在井口打钟也很少跟人闲聊了。赵福就表扬他。“哎,猴头这些时候干得不错嘛——年轻人,就得这样……”土鳖一天跟在二挨心屁股后头瞎混:“我站在高高的矸石山上……”嗓门特高,但往往唱不成调儿,逗得大伙都笑。二挨心说他:“这唱歌哇,有很多讲究,既要字正腔圆,还要唱出感情、韵味,你比如这句……”赵福一下班就忙着给润英说对象。润英相了几个,不是女方不愿意,就是他不痛快,都没成:赵福就打退堂鼓,说:“唉,不管你来——说了几个也没成,你倒没啥,偏是把我这张老脸不当回事,一次又一次地晾台。”润英急忙满脸堆笑,说:“嘿嘿,你看,你火焰山都过了,还在乎剩下的这点路? 嘿嘿,你还是帮人帮到底吧。我肯定不忘了你就是。”赵福见他说得可怜,就没再推辞。一天刚刚上班,赵福拉过润英说:“今天下班哪儿也别去啊。”润英连忙应道:“嗯,我哪儿也不去。”停停,又说;“这个女的……”赵福笑着捶了他一拳:“这没出息货。”他嘿嘿嘿笑着,又说:“真的,这个女的……”赵福有意撩逗他:“大耳朵,长嘴巴,脚踏四双黑皮鞋……”

  转眼天空撒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瑞雪,纷纷扬扬,团团卷卷,一夜之间天清地白。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红润润,光灿灿,照在辽阔的雪野上。润英一个挨着一个告诉:礼拜天办喜事一定早早去。媒人就是赵福。

  过了几天,润英喜滋滋地来上班了。赵福就招呼小青年们,说:“孩子们,都给叔过来。”几个小伙子便跑过去,问:“干啥?”赵福就说:“给叔把润英的裤子脱下来。咱们看看润英这两天把他的老二用得怎么样了?是不是让狗日的用坏了。”小伙子们就一窝蜂拥上去,不容分说,生硬把润英的裤子脱了下来。润英死死捂住自己的裤裆,就是不让人们看。赵福问润英:“是不是不让看?”润英说:“赵叔,饶了我吧?我好再给您打二两烧酒。”赵福问小伙子们:“小伙子们,答应不答应?”小伙子们异口同声地说:“不答应!”赵福便说:“那好,都给咱们用点劲,我就不信弄不了你!”于是,小伙子们按头的按头,按腿的按腿,按胳膊的按胳膊,把个润英死死地压在了那里。润英的老二也就一下完全暴露在了大伙的面前。可小伙子们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而赵福却说:“还好,没用过度。”小伙子们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在说着一句同样的话:“神了! 明明和过去一个样嘛,他怎么就看出名堂了?”不由得对赵福肃然起敬起来。完了,赵福又对润英说:“后生家不懂的。叔告诉你:和媳妇弄那个,是好事,可好事也不能没完没了的弄,那得悠着点来。小心弄坏了身子。”润英红着脸点点头,赶紧起来穿上了裤子。

  于是,猴头感慨地对土鳖说:“唉,澜英也结婚了。”土鳖说:“你不会也结嘛,眼红人家干啥?”猴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土鳖说:“啥意思?”猴头没正面回答土鳖的问话,只是沉思着喃喃说:“秀才也走了……”土鳖说:“我们还有二挨心哩。听他唱二人台,我看和听秀才讲故事差不离。”猴头说:“那不见得,再说,说不定二挨心明天就不来了。”土鳖说:“尽他妈胡诌!他不来到哪去?”他确实不信猴头的话,二挨心平白无故怎么会明天就不来呢? 猴头却愈发坚信自己的断言了。

  坐落在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一片迷茫。似乎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几声雄鸡的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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