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养鸟

                                    乌   人

  景山养鸟已经有一个年头了。去年，景山爸爸给景山掏回一窝小鸟。一共六只。今年，景山爸爸又给景山掏回一窝小鸟，一共五只。不过，今年这窝小鸟比去年那窝小鸟要大多了。去年那窝小鸟都还没长出一根羽毛。今年这五只小鸟掏回来时，毛已经长出许多了，而且翅膀上的大翎子也快长齐了。叫的时侯，不是“丝丝”的声音，而是“叽叽”的脆音了。所以，景山知道，今年这窝小鸟用不了再喂多长时间，它们就会振翅飞翔了。

  景山自己留了两只，其余三只，两只送给了他的好朋友王力，另一只给了他的同班同学王丽霞。王丽霞是他的同桌，长得很好看：黑黑的头发，长长的睫毛，一双清纯有神的大眼睛，好像老是受惊似的，猛一下，瞧瞧这，冷不丁，看看那，景山很喜欢。再说，王丽霞的学习成绩总比景山的好。所以景山送给她一只，让她分分神，看她再能考过他不？当然，嘘——这可是景山心中的一点小秘密，希望大伙给他保密，不要让王丽霞知道了。

  景山把两只小鸟放进一个鸟笼里。另一个鸟笼他送给了别人。送给了谁？别问，这也是景山心中的小秘密。

  第二天，景山放了学，就急急忙忙和王力往家里赶。赶回家，两个人都先喂鸟。然后，安安静静地做作业。做完作业，两个人相跟着一块儿跑到王丽霞家，叫王丽霞和他们一起上山去给鸟逮蚂蚱。起初王丽霞不肯，说是作业还没做完呢。景山却不依，说：“那我们先去呀，赶完了你的鸟没蚂蚱喂，别跟我们要。”王力也帮腔说： “就是。小鸟吃不上蚂蚱，营养不好，会死的。到时你可别后悔啊。”王丽霞就随着他们一起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上。

  山上的风凉嗖嗖的。空气新鲜极了。景山三人不由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他们感到很舒服，很痛快。山上的草绿油油的，一片一片的，好像公园里的草坪，所不同的是这里的草都很高，很茂盛。远处不知一只什么鸟，正啾啾地鸣叫着，听来非常悦耳。

  景山和王力毕竟是男孩子，不大一会儿功夫，就逮了小半墨水瓶。王丽霞跑前颠后，费了半天劲，一个也没逮到。王丽霞拉住景山让他教。他就耐心地告诉王丽霞说：“你看到一个蚂蚱从草里蹦出来，先不要急。要慢慢地靠近。瞅准它在那儿待着，你就蹲下来，你看——”景山把一只手掬起来，让王丽霞看，“猛不防往下一扣，”他说，“就逮住了。”可王丽霞还是逮不住。景山就说：“耐心点。慢慢来。一开始我跟我爸爸来逮蚂蚱时，也逮不住，慢慢就逮住了。”王丽霞就慢慢来。她看见一个绿蚂蚱从草丛里蹦出来了，就慢慢地往近靠。那个绿蚂蚱翠绿翠绿的，停在一根草的叶子上，弹了弹自己的两条后腿，草一晃，它就又蹦了一下。王丽霞忙眼不错珠地盯着，再慢慢往前靠。那只蚂蚱悠闲地用自己一条前腿，从头上像人们梳头似的来回理了理自己头上那两根细细的、短短的触须。王丽霞屏住气，心跳得咚咚的，她悄悄蹲下身子，猛不防往下一扣，绿蚂蚱蹦走了，却从草丛里“哧溜”窜出一个什么东西，把王丽霞吓得“妈——”一声尖叫，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脸立刻变得刷白，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景山和王力听到叫声，忙跑过来问：“咋了？”“你叫唤啥？”王丽霞仍惊魂未定的样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个东西，窜——窜——”景山就在王丽霞附近用脚扫着找，一找，窜出来个蛇蚂仔儿（学名蜥蜴）。景山问王丽霞：“是不是蛇蚂仔儿？”王丽霞不敢过来，远远地伸长脖子看，说：“好像就是它。”景山很生气地拣起一块石头去追着打。王力也帮着追。追到一个石头堆前，那小东西就“哧溜”地钻到石头堆里。景山就往开搬石头，想从石头缝中找到它。搬着搬着，那小东西突然从石缝中窜了出来。情急之中，景山手脚并用，一脚把它踩在了脚下，露出一截尾巴还一个劲在景山的脚掌边来回绕圈子。景山使劲在地上踩了踩，慢慢提起脚一看，那小东西早已被景山踩死了，可那尾巴还在一下一下地动着。景山松了口气，可看看那一动一动的尾巴，心里不知怎么又有点担心。他便蹲下来，在草地上用指头使劲画了个圆圈，圆圈中间又画了个十字。王力和王丽霞站在一边不知景山要做什么，就静静地看着。景山在十字中间吐了口唾液，把那截一个劲直动的小尾巴用两个手指掐住，轻轻放在十字上边，念念有词地做开了祷告：

  “老天爷，老天爷，蛇蚂仔儿骂您儿呢……”

  “老天爷，老天爷，蛇蚂仔儿骂您儿呢……”

  景山一连祷告了十来次，这才放心地站起来。王力问：“你这是干啥呢？”景山说：“去年我和我爸爸到山上逮蚂蚱，见一个比咱们大的男孩这样做呢，我也不知道啥意思。”王丽霞说：“我们回吧。我不逮蚂蚱了，我感到可害怕呢。”景山说：“谁让它把你吓了那么一大跳？这是它自找的。”王丽霞感激地望了景山一眼。仨人便悄悄往回家走。一路上，他们谁也没说一句话。

  从此，王丽霞再也不跟他们上山逮蚂蚱了。景山每次逮回蚂蚱，都要分给王丽霞好些。

  景山的小鸟羽毛长丰满了。

  景山把小鸟捉到室外放飞，一吹口哨，小鸟就飞回来，落在他伸出去的手上。景山把小鸟架在左手食指上，再拿右手食指去架，小鸟就会“叽叽”地叫着，连蹦带飞地站到他的右手食指上。景山再拿左手食指去架，小鸟就“叽叽”地又站到他的左手食指上。景山两个手的食指来回架得快，小鸟就飞得快，架得慢，小鸟就飞得慢。景山还经常用嘴喂小鸟些唾液，以免它们渴着了。

  景山把这些都教给了王丽霞。王丽霞居然玩得非常着迷。景山很得意。

  景山把小鸟放进鸟笼里，一看就是半天。

  这天，景山把鸟笼挂在了室外晾衣服的绳子上。他发现有两只大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一个劲在他的鸟笼跟前飞。小鸟也在鸟笼里“叽叽”地叫着。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躲到一边，偷偷地看着，发现那两只大麻雀嘴里含着食，竟双双落在他的鸟笼上，探着头喂笼里的小鸟。两只小鸟，“叽叽”地叫着，抖动着双翅，非常准确地把大麻雀嘴里的食叼在了自己的口中。景山高兴极了。大麻雀来喂他的小鸟了！这一定是它们的爸爸妈妈。奇怪的是，它们怎么会找到自己丢失了的孩子呢？简直莫名其妙!

  晚上爸爸回来，景山把这一发现告诉了爸爸。爸爸说：“它们是通过叫声来辨认自己的孩子的。可怜的一对父母。这段时间，这两只大麻雀还不定飞过多少地方，才在这儿找到了它们的孩子。这两只麻雀今天晚上肯定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第二天早上，景山依然把鸟笼挂到了室外的绳子上。他看着两只大麻雀不知疲倦地喂着它们的两个孩子。

  这样过了几天，景山突然想到：我为啥不把它们逮住呢？对！逮住它们！让它们和自己的孩子住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于是，景山打开鸟笼的小门，把鸟笼在绳子上挂好，自己远远地躲在一边寻找机会。大麻雀飞来了。它们绕着鸟笼来回飞了四五圈儿，才“喳喳”地叫着，落在鸟笼上，忙把头探进鸟笼里，喂完小鸟就又“叽叽”地飞走了。

  景山一想：不对！门应该对着它们飞来的方向。现在这个方向不行！它们看不见门……他跑过去把鸟笼的方向调了调，然后，又躲到了一边。

  过了一会儿，大麻雀又飞回来了。它们绕着鸟笼飞来飞去，一边“唧唧喳喳”地叫着，一边机警地看看周围的环境。当它们确信四周并无危险时，便双双落在鸟笼上。其中一只恰好落在了鸟笼的小门旁边。那只大麻雀好像不相信那扇打开了的小门似的，探进头看看，果然能进去！它便机警地晃动着它的小脑袋，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确信没有什么危险了，便一蹦，跳进了鸟笼里。景山这里看得真真切切，就高兴地从躲藏的地方跑出来，一口气跑到了鸟笼跟前。

  那只跳进鸟笼中的大麻雀，一见跑过来的景山，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它哪里还能找到出口？早惊叫着，在鸟笼里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地乱飞起来。顿时，它身上的羽毛落下了好多，景山伸进手去捉那只大麻雀。那鸟便没命般地笼子里乱飞着，撞得笼子上的铁丝都“嘣嘣”地直响。它的羽毛又落下好多。两只小鸟也吓得一个劲乱叫着，缩在那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景山好容易捉住了那只大麻雀。那麻雀扭过脑袋，在景山的手上死命地鹐了他几口。景山忍住疼，把大麻雀从笼子里捉出来，非常果敢地，“噌噌噌”几下就把它翅膀上的翎毛拔下来十来根。那只大麻雀浑身疼得直哆嗦，叫声也变得凄惨极了。

  景山把那只大麻雀放回鸟笼里。

  那麻雀依然惊魂未定。过一会儿，它就在笼子里瞎撞一气。过一会儿，它就在笼子里瞎撞一气。直到它张开小嘴，喘息不止。它的前胸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半天没有停息下来。

  景山非常得意。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力。王力三番五次问他抓大麻雀的经过。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丽霞。王丽霞马上跑到他家看了看他的“杰作”，然后不无夸赞般地对景山说：

  “景山，行啊！还真有你的!”

  景山很自豪地一仰脖子，说：“咳！小菜一碟。”

  当晚，景山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爸爸。爸爸说：“放了它吧。大家巴雀是养不活的。”

  景山问：“咋了养不活？”

  爸爸说：“这种鸟，气劲可大呢！甭说大的，就是刚刚出窝的小鸟，你抓住它，它都会气得不吃一口东西。过不了两天，它就会因为饥饿而死去。”

  景山问：“那咋办呀？啊——爸爸？”

  爸爸说：“放了它。”

  景山说：“可我已经把它的翅膀拔了。它已经飞不了了。”

  爸爸说：“谁让你拔它的翅膀了？”

  景山说：“人家怕它飞走了嘛。”

  爸爸说：“怕飞走就拔吧？”

  景山不吱声了。他蹲在鸟笼跟前，心情很复杂地看着那只大麻雀，心里说：“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死了，我可就……”

  然而，过了四五天，景山非但没见大麻雀死了，反而还看见它鹐着景山扔进鸟笼里的蚂蚱喂小鸟呢。

  景山高兴得一蹦老高，他叫：“爸爸，大麻雀喂小的呢。”

  爸爸有点不信，凑过来细细一看，果然如此，一点不差!

  爸爸奇怪了：“这可日头从西出了！我从小养了一辈子鸟，这还是头一次碰见。”过了一阵儿，爸爸突然笑了，说：“这个小东西啊。它也知道，为小孩子让人逮住，没有抱怨的， 也不该生气。”停停，爸爸又感慨万端地道：“人和所有的 生灵都一样啊！”

  景山每天放学后，就赶紧写作业。写完作业，便忙着上山逮蚂蚱。逮回蚂蚱，他把蚂蚱的大腿揪掉，扔进鸟笼里。这样，蚂蚱跑不了，鸟也不会饿着。

景山的小鸟长得很快。它们已经完全像个大鸟了。大麻雀也不再喂它们了。它们自己会进食了。

  星期天，景山把三只鸟都放出来。鸟笼里积了好多鸟粪。他要给鸟打扫打扫它们的家了，打扫完鸟笼，他正准备把它们捉到鸟笼里去，突然发现那只大麻雀一边“叽叽、喳喳、吱吱”地叫着，一边用嘴，用自己的双翅往门口轰那两只小鸟。景山不清楚它要干什么，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只大麻雀把两只小鸟连引带赶地轰到家门口，就一蹦两蹦地冲到了前边。然后，它就扬着头，“叽叽、喳喳、吱吱”不停地叫着，好像是和它的两个孩子说什么，使劲往起一跳，展开双翅就飞。可是，它没有飞起去。它的翅膀让景山拔去后，还没有完全长出来，它怎么能飞起去呢？它当然飞不起去。但它似乎不甘心的样子，又一连往起跳了几次，展开翅膀向空中飞了几次，然而，几次，它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从这天开始，那只大麻雀似乎得了病似的，整天团缩在那里，一口东西也不吃。有时小鸟从它的身上滚过去，它也懒得动一下。

  过了没几天，大麻雀死了。它是因绝食而死的……

  从此，景山发誓再也不养鸟了。包括其他各种动物。

  然而，期末考试，王丽霞的成绩还是比景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