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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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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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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上听来的故事

乌   人

  车过口泉站,上来三个说说笑笑的青年。他们大都是二十六七的样子。手里拎着包,或者夹个饭盒。其中一个打扮得很时髦,头发梳得倍儿亮,皮鞋擦得贼黑,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双手插在法兰绒大衣的口袋里,显出很庄重的样子。他微笑着站在另一个穿皮袄的青年对面,身子则靠在一上门的扶手立杆上。

  “说起这种人,”穿皮袄的笑着说,“——真有意思。”

  “刚上车的买票啦——”售票员唱歌一样地喊道。

  时髦青年斜了售票员一眼,慢腾腾地从兜里掏出两块钱,从膀头上递过去,说:“四老沟,三张。”

  穿皮袄的忙说:“不用给我们买,我们有月票。”

  “就是。我们都有月票。”另一个戴鸭舌帽的青年附和道。这是他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他一直在咧着嘴笑。

  “那就来一张。”时髦青年说。

  “我们矿就有这么一个人,”穿皮袄的接着说,“他叫李福贵。是个斜眼。他要看你,他的眼睛就对着三毛——”他指着鸭舌帽说。

  鸭舌帽笑着点点头,道:“就是。他问你:上班去呀?却看着别处。你当是和别人说话呢。没待理。他就会再问:上班去呀?眼睛还看着别处。”

  “笑死人了,”穿皮袄的接过来说,“直到你答应为止。”

  “永定庄矿到了,有下车的请把车月票打开。”售票员报站说。

  “他当支柱工时,没人敢使唤他,”穿皮袄的又说,“他老兄——人家别人支柱总要先看看顶板好不好。可他老兄——才不看哩。立起柱子,当当就打,也不管顶板上有没有零皮。有一次,矿上组织高产,工作面来了好多人。他到里边支柱子。结果有一块零皮眼看要跌下来了,他还往里走。队长在外边吓得——咋吆唤他都不理。最后着了急,忙跑进去才把他拉出来。他还说;‘哎,别拉,别拉,那儿还有棵柱子没支起哩’。队长说:‘支你妈屄哩’!一句话没完,零皮掉下来,正好落 在他刚才站的那地方……”

  “第二天,队长说啥也不敢叫他支柱子了。说是你老婆不怕穿白鞋,我还怕呢。”

  “没票的买票了啊——同志,你有票吗?”

  穿皮袄的看了一眼售票员,接着说:

  “从此队长就让他看了溜子。”

  “几张?”

  “他看溜子那才叫认真呢。”穿皮袄的说,“说停就停,说开就开,一点不也含糊。”

  “可是,后来有一天,他看溜子时睡着了,工作面掉下零皮压住了溜子,他不知道,撅了。队里就开他的收班会。书记问他:‘李福贵,你说,你这样干对国家有利,还是对阶级敌人有利?’‘对阶级敌人有利呀’,他说,很肯定。但是,没等书记接茬儿,他就转了转眼睛,又改口说:‘不对!对国家有利!’一句话把书记说了个大睁眼,逗得人们都笑了。‘怎么能对国家有利呢?嗯?’书记又问,态度一下变得极其严肃。他就说,‘对阶级敌人有利,那不就坏了吗?还是对国家有利……’气得书记只好停了他几天工……”

  “不能哇,哪有这种人呢?”时髦青年提出了疑议。

  “就是真的。”鸭舌帽说,“我也听人说过,他就那么说的。而且还听说,后来让他写了好几份检查呢……” 

  “人们都说李福贵脑子不清楚,带点。”

  “就是。我看他就带那么点,不然,咋能说那种话呢?”

  “后来矿上成立皮带队,”穿皮袄的又说,“从各个单位抽人,他们队书记欢欢把他打发了。”

  “到了皮带队,他被分配到顺槽攉煤。他很高兴,也很卖力。不过,他却有点寡。那皮带巷里不是安着一种电话吗?他每天一到井下就按着电话上的按钮和值班室汇报:喂!你是值班室吗?他说:‘我是李福贵,我现在到皮带了。’值班室当然听到了,就说:‘知道了。’可他听不见,就又喊:‘喂!听了到吗?我到皮带了。’值班室又说:‘知道了。’他还听不见,就不高兴地说,‘他妈!干啥去了?值班还瞎跑。’值班室就说:‘谁瞎跑了?他妈!你耳朵让驴球堵住了不是……’他当然还听不见。你当咋了?原来那种电话按住只能说,不能听,要听,就得放开,不然就听不见了;可他不知道,别人也不告诉他,他就一直这样按着。有时候电话叫他,他听见了,就高兴地跑过去,慌慌按着电话听去了。结果什么也听不见,他就气得冲着电话发一通火。他觉得那电话很好玩。就是他妈的不太听他的话。有时,谁要是早走,让他看见了,他就按着电话,说:‘哎,谁谁谁早走了,你们得管管他。’被汇报的人当然挺气,骂他,‘显猴!’他却不让骂。‘谁是显猴?’他问,眼睛看着别处,‘你早走还怕人家说?要不你就别走。’结果闹得谁也没办法,不过队里却挺喜欢他这一手。因为他足可以代替一个跟班干部。”

  “挤啥?等下去再上嘛,”售票员说,“慢慢下,哎——”    

  “后来他不知道咋想起回收开废皮带滚了,”穿皮袄的接着说,“他天天回收。基本上没有一回空过手。队里就表扬他。他更劲足了。等到年终一算账,给矿上节约了上万元的资金,队里就推荐他出席矿先进个人。矿上一看他事迹挺突出,就推荐他出席局。局里又让他出席市。市又让他出席省。后来他竟出席了全国群英会。

“这一下他可牛气了。一连出外边开了好几回会。最后那一次,他从全国群英会回来,队里让他在班前给工人们传达传达会议精神。他说:‘那家伙,我们吃的可好了 ——每天三顿饭,顿顿摆好些些盘……’书记就捅捅他,说,‘哎!老李,说点正经的。’他就想了想,可不知说啥好,就问书记;‘说点啥呢?’书记说:‘就说说中央领导咋接见你们吧。’他说:‘对!那一天,中央领导亲自接见了我们。我站得挺靠前。我一见,嗬!咱们主席老汉吃得真肉!胖胖的,后头还有咱们副主席,我就高兴地使劲拍巴掌,拍得手都疼了。后来咱们主席就和我们照了相,后边还有好些,乱七八糟,我就记不住了……’书记见他说得可爱又可笑,也就算了。

  “哪呢——”鸭舌帽插进来说,“人家是这样的——书记让他说点正经的,他就说,前边是咱们主席和副主席,后边那就乱七八糟,多啦——’人家是这样的。”

  “哪呢——”穿皮袄的反驳说,“那是人们给人家瞎说呢……”

  “谁给他瞎说了?”鸭舌帽又说,“他就这么说的嘛——不然,第二年咋就没评上他?”

  “听说,那是因为一张照片的缘故。”

  “什么照片?”

  “就是那张他和主席老汉握手的照片。”穿皮袄的说,“那张照片当然很珍贵了。本来那张照片是要在报纸上发表的。但领导审查后,就扣压了。因为照片上他的眼睛不是看着主席老汉,而是看着别处。而且样子也缺乏热情,对主席老汉又很不敬。听说就是因为这——”  

  “噢——” 

  “你想想看,他那个样子还不就这德行吗?眼睛看着别处,他是斜眼嘛。”停停,又接着说,“噢,听说后来还把记者送给他的那张照片也没收了。”

正在这时售票贯对旅客说,“白洞矿到了,在白洞矿下车的同志请打开车月票。”

  我就依依不舍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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