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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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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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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戳

乌   人

  嗬!想不到,老宋原来还当过公社书记!看不出!一点看不出!

  敢情还是告诉你哇。我还是一九四七年那年入党的老党员呢!我那年十七岁。区里有个妇联主任,三十多岁,支部委员,叫个啥了?我忘了。一天,她招呼我说:“小宋,过来,我和你说件事。”我就过去,问:“啥事?”她说:“你想入党吧?”我说:“想入哩。”她就给我说了一气。说的啥?我忘了。现在估摸不外乎党的性质啦,党的纲领啦,还有党的最终目标啦,等等哇,好多。完了,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翻到一页,写下了我的名字——嗨!真的!我长这么大,那还是我头一次见到我的名字哩——她对我说:“你现在就是一名正式中共党员了。”我一下愣住了——没想到,入党原来就是一句话呀!我入党,连我妈也不知道。因为妇联主任告诉我,谁也不能告诉。告诉了就要杀头。我怕杀头,就谁也没告诉。

  我入党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的好朋友富生,叫他也入党。我说:“富生哥(哥读gang音,阴平),你入党吧?”富生说:“给银子吧?”我说:“哎呀,我不知道给银子不。 我给问问去。”我就去问妇联主任,说:“富生哥问入党给银子吧?”妇联主任说:“不给!入党是为了干革命。”我就又找富生说:“人家说啦,入党是为了革命,不给银子。”富生说:“那我就入银哩。你给问问能不能入银。”我就又去问:“富生哥说想入银哩。咱们这儿有没有银?”妇联主任说:“咱们这儿有团哩 ——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没有营。”我就又对富生说:“人家说啦,有团哩,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没有银。”富生说:那我就入团吧。”完了他就入了团。完了又入了党。完了,我就跑到大同鼓楼西那个南戏园下夜去了。下夜能看戏,不花钱,全是白看。那一段日子才叫惬呢!南戏园不管演谁的戏,我要想看,咳!演几场看几场——那才叫美呢!像小电灯儿啦,水上漂啦,飞箩面啦,桃子红啦,这些名角的戏,我都是在那个时候看的。后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村里人寻来了。一见我就说:“宋孩,赶紧回村吧!人家有个女人找了你好几次,没找见,就打发村里人到处找,想不到你在这儿看戏呢。”完了我就回去了。回去了也解放了。我就当了公社书记。富生当了村支书。直到这时,我妈她们才知道我原来是个共产党。

  听听,多稀奇!

  一点看不出!

  我家还有胡耀邦给的一个手戳呢。

  别吹。

  瞎说!

  谁哄你们不如个王八旦!

  一九四五年,我在区里当公安员,其实就是公务员。胡耀邦到我们那儿视察,见了我,说:“这么小就参加了革命,真真——”真真啥?我忘了。现在估模大概是夸赞我吧。完了就给了我一个象牙手戳。手戳上还有三个厘米那么宽的一圈红颜色呢。

  现在在吗?

  看不出!

  在呢。我给把有名字的那头磨平了。

  磨平了干啥?铜锤!

  我还想刻个手戳呢。结果到现在也没刻成,还在家里放着。

  你看看——真是个铜锤!要不是放到现在……

  一点看不出!

  胡耀邦怎么会给他个手戳呢?不说胡耀邦来没来过大同,这还有待考证。就是给他东西,也应当是一支钢笔啦,或者是一个小本本啦,这还说得过去。因为他当时还小,给他这些东西,让他好好学文化,于情于理都成。但为什么偏偏给他个手戳呢?给他手戳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这实在令人费解。可看他说这事时的那认真样儿,又不像在吹牛,更不像无中生有,这——八成是他张冠李戴了吧?

  我当书记时,县里搞干部下放。县委组织部长朱政下放到了我们公社。朱政来了就找我:“宋书记,我来你们公社下放来了。”我说:“下放哇。这还用得着和我打招呼?”没待理他。他就有些不高兴。第二天,他就问我:“宋书记,你这工作准备咋搞呀?”我在心里笑了笑,说:“愿咋搞呢!反正你在我能搞好,你不在我也能搞好。”朱政就说:“那你也得有个打算哇?”我没待理他,说:“朱部长,你这下放,既然来了,我看还是到周庄吧。”朱政说:“到周庄有多远?”我说:“不远,二十里地。”停停,我又说:“你去了以后,得每隔七天和我汇报一次。这是我们公社订的制度。”朱政说:“这么严呐?!”我说:“那可不!这是我们订的 制度。谁违反了也不行!再说,县委那天开会,不是都公布了吗?——叫下放干部全部服从公社的领导!”第二天,朱政只好卷起铺盖下去了。每过七天,他就回来和我汇报一次。可把狗日的跑灰了。

  下放了一些时以后,朱政回了县委。一天,朱政拿着一份处分决定找我说:“给你留党察看,你同意不?”我说:“同意。”朱政就问:“从心里同意?”我说:“不同意!你要问我从心里同意,我说:不同意!”朱政就让我按了手印。

你瞧这个铜锤!和人家组织部长顶牛,活该你倒霉!

  看不出——老宋还有点这么个个性……

  你是不知道,朱政那家伙最不是个东西了!一天坐在个机关,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组织部长。县里一开个会,看他显的,好像能吃几碗干饭似的。一见有个长得喜人的姑娘,看他那样儿——骚眉辣眼,真他妈恶心!我就最恨他这种人……

恨怎么了?恨得倒把你的党籍恨没了……

  老宋,嗐!你呀——真是——看不出……

  没了就没了哇——第二天我就回村去了。三个月后,我的党籍就被取消了。

  可惜呀可惜!

  真看不出! 

  哎,你没问问他为啥开除你的党籍?

  那还为啥?人家想闹你呗——一九六O年,人们都让饿草了。所以日子好过以后,生怕还遇那日月。女社员们下地回来,常常挎个篮子,上边苫些草,下边就放些随手偷来的东西。我就领着村干部们一个村一个村检查。发现了,就拦住。拦住了,一斤就罚五斤。你想哇,一人一月只有三十斤口粮,哪吃架得住这样罚?女社员们精了,就把东西藏到裤裆里。我就摸她们裤裆。有时一摸一手血。冲他妈的!完了就让告了;告了就连干部也让开除了。

  真冤枉!

  真的!一点看不出!

  一九六三年,矿上招工,我就来了这儿。你看,我现在光景过得不错吧?

  不错!

  一点看不出!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富生哩。

  那年我被开除了党籍,回到村里,富生找我;“宋孩(我的小名儿),你不能一天坐着啥也不管吧?你给咱算算账。”我说:“富生哥,你别以为你是书记,我现在不是公社书记,就得听你的。没门儿!”富生说:“这是朱部长亲自吩咐过的。他说让你当会计。”我说:“猪部长,狗部长我也不待理他。”一年下来,账一点也没算,社员意见挺大,我又不管,富生只好另找会计干。

  为这事,四清那年村里还叫我回去查账哩。我没待理他。后来回去了,四清工作组说:“老宋,没你的事。”

  我说:“我干也没干就能有事了?真是……”

  让我当会计,哼!安的啥心?我闭住眼睛也知道。他朱部长明明知道我不识数,打不来

  算盘,让我当会计,这不明明想陷害人吗?哼!王八旦!我操你朱政十八辈祖宗!

从那以后,富生就对我有了意见。招工的一去,他就对招工的说:“让宋孩去吧。他是个好受苦的。”我本来不想来,朋友们也都不让我当窑黑子,我妈就更不愿意啦!一听说下了井,说死——呼喳!一下就死了。我妈就哭得好歹不放我走。后来,我听说是富生成心不想让我在村里,才掇撺我当工人的。我就一拍屁股——来了。

  那年,我妈死了。村里派人赶着毛驴车来矿上找我买棺材,我到黑龙王堂去接,竟是富生!我就说:“哎呀!这可是太阳从西出了啊!个人这么大书记,咋想起赶毛驴车来这儿了?”富生说:“唉——别提了。”我问:“咋了?”富生说:“让人家开除了。”我说:“党?”富生点点头。我说:“为啥?”富生愣怔了半天,才说:“唉——X女人呗……”我说:“你尽瞎闹呢。”

  到了我家,他一见我家摆的,挺不错!就说:“你这会儿混得挺不错啊!”我说:“说起挺不错,我还真该谢谢你哩。那年,要不是你打整我,我还没有今天哩。”富生也不接茬儿,只问:“一月开多少?”我说:“一百大几。”富生吃惊地说:“噢!挺不少啊……”我说:“那当然!可比原来当公社书记强呢!二十七块够谁花?”

  一个公社书记才二十七块钱?胡诌!

  真看不出!

  完了富生对我说:“宋孩,你给哥跟矿上说说,让哥也来挣几天大钱。”我说:“慢慢对机会吧……”

  一点看不出!

  一个铜锤!磨了——

  磨了就磨了!完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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