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 人
这个地方远离矿区,周围除了荒山野草,方圆七八里竟没一个村落。只有黄黄的山包,黄黄的枯草在山风中簌簌颤抖,别无他物。住在这里,有时竟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逶迤而来,从他的门前一晃而过,便匆匆走向了遥远的天边。也只有在一个月一次山下给他送食物的小毛驴从那小道上走来,才能使他感觉到一点人间的欢乐。
他的生活很寂寞。
一天,他偶然逮住一只鸽子。他就养,养出了兴趣。他便花了十几块大洋,买了一窝鸽子。同时,他还买了几只兔子。他把这些生灵爱惜得如同自己的生命。为了防止兔子生病,他专门跑到二十多里外的口泉镇请教了兽医,还买了不少治疗兔子常见病的常规药。在母兔下崽时,他就把止痛药拌在兔食中,让它吃,好让它在生产时不感到痛苦。
他还在自己门前种了一片地。种的不是庄稼,不是蔬菜,是坛瓜蛋儿、是瓢葫芦。坛瓜蛋儿、瓢葫芦在秋天成熟了,他便摘下来,晾干了,用一把非常精致的小刀,先把坛瓜蛋儿掏空,掏薄,倒了胶水,淋透——这是为了响声发脆——刻个圆口,然后从瓢葫芦上削下一片与圆口大小相差无几的瓢葫芦皮,削圆,在中间画了线,削去一面的硬皮,磨成坡型,在坡顶刻开一个近似长方形的口子,再把里边加加工,配了小哨子(这小哨子就像细筷子那么粗,迎风一吹,发出很柔很细的响声),用胶一粘,一个顶呱呱的鸽哨便做成了。让鸽子带上在天空一飞,那么响,那么脆,有时像命运的敲门声,有时像田园的抒情曲。当然,他刻的鸽哨种类特多。有十三太保,有七喘子,有节子,有七星,有四哨子,有五密子,二连子。都漆成红色、黑色、黄色,或棕色,上了清漆,很亮,很漂亮,都能照见人影。
他的兔子繁殖很快。只短短一年时间,连大带小就好几十只。原来的兔窝小了,他就另外又建了两个。一个圈母的,一个圈公的。每隔几天,他就从两个窝里,各拎一只成年兔子,把他们放在原来的兔窝里,扒在天窗上看它们交配。每次他看到母兔在前边跑,公兔在后边一边“啪啪”地用后脚踏着地,一边前截后堵,他就着急地喊:“嗨!笨蛋!从这边上!”等到公兔一口咬住母兔脖子处的皮毛,趴在母兔背上猛地一哆嗦,一声尖叫,一个跟头从母兔背上滚到地上后,他总嫌不过瘾似的攥着拳头在兔窝上擂一下,道:“他妈!球!就这一下下……”然后,他把母兔拎出来,总要好奇地撩起它的尾巴,用食指和中指在那尾巴根上一按,仔细地瞧那小玩意儿经过性交有没有什么变异,结果总使他感到失望得很。因为他从那小玩意儿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就把它抱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它的皮毛,一边沉浸在一种带有快感的情态中……
他很爱他的那些兔子。兔子吃的全是奶草,玉米面糊糊。
他也很爱他的那些鸽子。鸽子的食,他专门跑到十多里外的村庄里,买了黍子、玉米、绿豆。天天天一亮,他便起来把鸽子轰起来,满天都是鸽哨的声音。他仰起头来看、听、笑,直到鸽子飞累了,他才让它们落下来,撒一碗玉米,让它们吃。黍子和绿豆他轻易不喂。那是留到哺乳小鸽子时用的。因为黍子光,滑,大鸽子喂小鸽子,易吐,易喷,不划。等到小鸽子拔翎长毛时,他便全喂绿豆了;喂绿豆,为的是小鸽子长大了翅膀硬,有劲。
他在养兔子、玩鸽子中找到了极大的乐趣。
他养了那么多兔子、鸽子,却从来不舍得吃一只。不!他吃过!而且吃了两次。
不过,他吃,是有缘故的。
那一年秋天,有一天夜里,黄鼠狼钻进了他的兔窝。除了叼走的,其余大部分全被咬死了。只有一只老母兔和老母兔春天产的一只小公兔幸免于难。第二天早晨,他打开兔窝一看,一下差点昏过去。停了半天,等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了,他才俯在兔窝上痛心地细细看了看。然后,找了几块木板,钉了一口棺材,把被咬死的兔子一只只放进棺材里,摆顺,钉好了,埋在了门前的空地上。
当天,他就跑到十多里外的村庄里,买了半斤猪肉,回来做熟了,放在一个黄鼠狼棺材里,弄好,支起开关,搁在了兔窝跟前,只等黄鼠狼前来就范。开始,他还守在门口等着抓黄鼠狼,后来困了,就回去睡了。第二天醒来,出来一看,黄鼠狼棺材原来支起的开关落下了,他就慌忙找来一条麻袋,张开口,对着开关口,往起一提开关,那黄鼠狼便顺势跑到了麻袋里,他就顺藤摸瓜似的顺着麻袋口捋到底,抓住那只黄鼠狼,用绳子往四根固定好了的木棍上一捆,熬了胶,找了核桃,顺着缝缝撬开,把仁掏净了,只剩下个空壳子,便把胶倒进空壳里,往黄鼠狼爪子上一套,等胶凝固了,放下来,让它在前边没命地跑,他在后边慢慢地追。那黄鼠狼原来爪子好时,行动极其便利,现在给它爪子上粘了四个核桃壳,抓不住地,发滑,被他后面一追,吓得跑不了,骨碌碌直打滚。追到后来,黄鼠狼累了,就躲在一个墙旮旯里,吱吱地惨叫着,缩作一团。他见了,笑了笑,说:“谁叫你吃我的兔子来?哼!还咬死了那么多——今天活该你倒霉……”便一棍子打下去,死了。晚上,他把黄鼠狼肉做熟了,美美地就着它喝了二两烧酒。
转眼冬去春来,他正准备到附近村子里买一只公兔回来配种,不料发现兔窝里有了新近打出来的新土。他知道是母兔产仔了。心里挺高兴,但也挺纳闷。它和哪里的公兔配的种?等到小兔子出窝后,他看见那一只只毛团团爱得要命。天天熬了绿豆稀饭来喂。还经常抱了那只母兔在怀里抚摸。他觉得那母兔的皮毛极其柔滑,就像他头一次接触女人的肌肤那样,常常带给他一种生理上的满足。有几次,他竟想把它带到自己的被窝里,让它和自己一块睡。他猜想它那柔软的皮毛搂在自己的怀里,一定会使自己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但他每次都因为怕自己睡着了而不慎将他的宝贝母兔压死了才没有把它带到自己的被窝里。他爱它。全然没有发觉它是一只兔子。他在心里,早已把它当做了自己的情人。
但是,就在这时,一件不幸降临了。
一天早上,他正要喂它们绿豆稀饭,突然发现那只小公兔趴在它母亲的背上正干那种传宗接代的营生。他登时气懵了。“畜生!”他恶狠狠地骂道,一把将那小公兔拎出来,扬起手,在那耳朵根一砍,那小公兔便蹬了蹬腿,死了。他把它扔在地上,狠狠踢了一脚,叉着腰,下使劲瞪着眼看,看,突然一个车转身,来到兔窝跟前,顺手又把母兔拎了出来,又砍了一下,死了。晚上,他把两只兔肉炖熟了,又美美地就着喝了二两烧酒。
从此,他对兔子的感情淡了。尽管那窝小兔子没有罪过,但因为它们的出处终究不太光彩,他也就懒得像原先那样抬掇它们了。倒是一门心思全搁在了玩鸽子上。
他养的鸽子极好。只只个大毛亮,身强体壮。一天,他的鸽子飞出去时,被一只暴鸽(学名鸽鹞)打了一只母的。他很心疼,那只丢失了母鸽子的公鸽子,则坑得直在屋顶上团团转,还发出咕咕的哀鸣。他见了,心里更难受了。第二天,他就跑到十多里外的村庄里,花了两块大洋,买了一只非常好的母鸽子,给那只公鸽子配了。谁料那只公鸽子失而复得,竟欣喜得一直守在母鸽子身边,形影不离。吃食的时候,它只准许它的母鸽子吃,别的一律不准。只要哪只鸽子稍微往前凑凑,它就跳过去猛鹐,鹐得鸽毛乱飞。吃完了,它还不肯离开,还守在那里不让别的过来吃。他见了,气得把那只母鸽子捉到村庄里换了二斤绿豆。那只公鸽子,得而复失,更显得痛苦万分,一天连食也不多吃,只一个劲咕咕地哀叫。他听得厌了,就把它另外关了起来。不想这一关,叫得更凶了。他就把它放了出来。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发现那只公鸽子不叫了,细一看,原来它霸占了另一只公鸽子的配偶。他一下又气了,骂了句:“畜生!”便逮住那只公鸽子,“噌”地一下就把它的头揪了下来。晚上,他就着鸽子肉美美地喝了二两烧酒。
后来有一天,他到村庄里给鸽子买粮食,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摔伤的妇女,三十多岁。尽管劳累使她失去了姑娘时的风韵,但是,一眼看去,还可以想象到她当姑娘时一定是朵招蜂惹蝶的鲜花。他把妇女背回了住处。原来他给兔子预备的药,这下派到了用场。
妇女的伤势不算太轻。除了胳膊上和腿上有几处擦伤外,腰部也造成了扭伤。只能一天躺在炕上,什么也不能做。有时想翻翻身,也得他帮助才成。即使这样,每翻一次身,都疼得她呲牙咧嘴直想叫。
“你干什么去了,摔成这样?”他问。
“我——”她低了头,脸颊不由飞上一朵红晕。她说:“我到他家去呀——”
“他是谁?”他一下没有转过神来。
“他——”她不觉把头低得更低了,脸颊像火烤了似的一片通红。
直到这时,他才有所察觉,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于是,他把那些药全部拿出来,摆在炕上,一样一样地往出拣。拣完了,他对她说:“把袖子挽起来,我给你上点药。”
她便把袖子高高地挽起来,露出一条洁白圆润而又很有弹性的胳膊来。他就上去一手托住她的胳膊,一手轻轻地在那擦伤处用烧酒擦。
“疼吗?”他问,一边轻轻地用嘴上去往干了吹。
“不疼。”她说,盯着他有棱有角的额头,“就是有点发痒。”
“发痒——”他说,不觉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睛。她却慌忙把头低了下去。
“怎么会发痒呢?”他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她说,声音低得刚刚让他听到。
“哪儿发痒?”他关切地问。
“这儿——”她说,一边指着他用手托住胳膊的地方。
他一下明白了。也就在这同时,他才一下注意到了她那洁白圆润而又很有弹性的胳膊。他看着她的胳膊,一时有点忘神,只觉得自己托住她胳膊的那只手,先是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跳,在撞,然后,这感觉便通过他的手,沿着他的胳膊,一直流遍了他的全身。他感到一种已经隔绝好久的快感。这快感使他回到了新婚床上那销魂荡魄的境界里。他感到自己快要浮起来了,浮起来了。
她见他这样,心里一时感到很暖,很暖。她一连唤了他几声,见他没动,便用另一只手握住他托住自己胳膊的手,慢慢地拉到自己的胸前,搁在两座乳峰之间,然后轻轻在那上面吻起来。
过了好长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她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等他清醒过来时,他一见她躺在自己的怀里,便像被火烫了一下似的猛然把她推倒在炕上。她一下感到腰部断裂似的,便不禁叫了一声。
他听到了她的叫声,但他一时还不能平静下来。她似乎预感到了在他和她之间,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作梗。她便默默地坐在那里,等着他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后,她问他:
“你是哪的人?”
“三条石。”
“三条石在哪?”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想来。”
“你难道没有家吗?”
“有。”
“那为什么不带她们一起来?”
“为什么不带她们一起来?”他突然有点火了,“我为什么要带她们一起来?你问这些干什么?”
“不为什么?”她说,“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荒山秃岭来?”停了停,她见他没再说什么,就又说:“你刚才不是问我‘他是谁’?现在我来告诉你。我是 一个寡妇。我的男人前年得病死了。留下我和两个孩子,守着我的寡妇婆婆。今年春天我婆婆也死了。我们家人就劝我改嫁。开始我不答应。后来就感觉到带着两个孩子日子实在难过,就答应了。前些时,媒人给我说了一个。离这四十多里。我们已经见过一面。这回,我就是要到他那儿去。两个孩子都送到我妈那儿了……”
听了她的叙述,他刚才的火气消失了,代之以一种对她的深深同情。他说:
“原谅我刚才对你发火。”
“这我早就原谅你了。”她说,突然觉得这小小的屋里阳光那么充足。
“你不知道,”他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苦的微笑,“你刚才的话,使我想起了一段痛苦的回忆。”
“能告诉我吗?”她说,望着他的眼睛,“当然,你如果不愿意,也成。”
“愿意。”他说,拉着她的手,坐在她的对面,“我今年二十九岁。我是前年初结的婚。我本来以为她能做一个好妻子。但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她和我们的小工头——这个狗崽子,正在我家里……正在这时,这里去我们那儿雇人去了,我就一拍屁股,来了。”
“那你女人她——
“什么女人?”他的火气又上来了,“失去贞洁的女人,哪里还算女人?畜生!纯粹是不知羞耻、不顾廉耻的畜生!”
这以后几天,她的擦伤很快就好了。他隔一两天,便给她打一只兔子,炖熟了,让她吃。唯独腰部的扭伤还不见好转。他急了,就跑了二十多里,到口泉镇请教医生,然后买了一瓶酒精,每天早晚点着了,用手蘸着给她搓腰。她也对他不太回避,每次都把上衣撩起来,趴在炕上,让他搓。他每次搓着搓着,心思就跑了。每逢这时,她就侧过头,从眼角瞟着他,心里暗暗发笑。等到她能起来动弹的时候,她就把他的衣服、被子全部拆洗了一遍,又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新。他想送她走,可他不好意思开口。总觉得这样做,会让她瞧不起自己,以为自己是个吝啬鬼。他想等她自己提出来。但她又总是不提。他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和她提起“他”,但每次都被她几句话就支吾了过去。他便只好死了这条心。
一天,他到附近的村子里办事回来,一推屋门,见她正赤条条地坐在一只盆子里洗澡,正想往出退,她回过身笑着对他说:
“回来了,我还以为早着呢。”
他一时觉得语塞,便慌忙缩回头退了出来。但他马上就又后悔了。他不该这么早就退出来。起码应该看看她光着身子时的样子。但是他却退出来了。刚才他看见了什么?似乎什么都看见了,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于是,他便极力去回想刚才那一瞬间,他究竟看见了什么?然而他什么也没回想起来。只恍惚间似乎有一样东西老在他眼前晃。那是什么呢?他想不起来。他就只好在他心里自己认为,那是乳房。那乳房,是他在给她搓腰时,几次想伸出手去抚摸的地方。他觉得她的乳房鼓鼓的,摸上去一定会很舒服。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的眼光总是不知不觉地往她的胸脯上扫。他觉得她那高高隆起的乳房,似乎有了生命,总在那里动,像是要撞破那紧紧束缚她们的衣服,而到这自由世界充分领略一番生命的伟大意义似的。她也觉察到了他的眼光。于是,在吃完饭的时候,她突然问他道:
“哎,我和你说件事——你不讨厌吧?”
“什么事?”他说,困惑不解地看着她。
“好事。”
“好事还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的?”
“当然有。”
“那你得先说出来嘛。如果真的是好事,我当然不会讨厌。”
“当然是好事,但是你必须先保证不讨厌。”
“好!我保证!”
“我要做你的老婆!”说完,她就扭身走了,去干别的去了。
留下他自己半天才醒过神来。但是,当他想起自己丢在三条石的前妻,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他就把她叫进来,郑重其事地对她讲:
“我不能让你做我的老婆!”
“为什么?”她说。
他一时又感到有些语塞。
“噢,你是不是也怕我给你头上抹泥?”她说,感到自己受了污辱。
“哎——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慌忙申辩道。
“那是为了什么?”
“那个——”慌乱中,他忽然想起了“他”,便道,“我是说,你不是有了主儿了吗?”
“什么主儿?我又没跟他结婚,算什么主儿?”
就在这天晚上,她把两人的被子铺到了一块儿。他见了,吓得慌忙披了件衣服出来了。
她在屋里躺着,等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的影子,就起来找到了屋外。月光下,她见他缩在那里,动也不动,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就又回屋把被子分开,出来对他说:
“回去睡吧。既然你不肯,也不能这样作贱自己。我已经把被子分开了。你进去吧。看着凉的。我明天一早就走,也省得你为这事发愁。”
他回去了。但是,他一夜没睡好。他想了好多好多。他又想把她留下来。可是,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好。
第二天天刚亮,他还没起,她已经起来了。她给他做好饭,端过来,然后,自己准备了点干粮,便抽身走了。
他一见,急了,忙追出门外,想吆唤住她,但不知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儿里,就是吆唤不出来。他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一下把他压得垮了下来。他踉踉跄跄回到屋里,一头扎在炕上,痛苦地哼起了给他送粮的老车倌常唱的小调:
一出门来面迎西,
从南来了个小灰皮;
小灰皮,不讲理,
一把拉到我麻地里。
麻秆好像四堵墙,
麻叶好像仰层房。
绿绸裤带退到底,
跟腰掏出个灰东西。
他唱着,暂时忘掉了痛苦。
一把把粗,三寸寸长,
头头上抹点豆面浆。
像个老鼠没尾巴,
像个指头没指甲,
…………
这一天,他多少年来头一次没有想起喂他的鸽子。晚上,天还没黑,他就糊里糊涂地躺了下来。
门被敲响的时候,他正在做着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蛇,正在往一个和自己身体粗细差不多的洞里钻。洞里很绵,很软,还热乎乎的。他就使劲往里钻,钻着钻着,他觉得自己在那洞里化了,融了,解了……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他问了一声,没人答理;又敲,他就起来去开门。门刚一开,从外边闪进一个人来。他吓了一跳,忙问:“谁?”
“我。”对方答。
他一听,愣了,问:
“你不是走了吗?”
对方答:“我没走。我在山沟里躲了一天,心思谋夜里回来,看你再赶我走不?”
于是,过了一会儿,便从炕上奏起了在人类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繁衍史中一直久奏不衰的生命交响曲。
交响曲最后一个音符完了以后,女人问:
“好不好?”
男人说:“好!”
女人说:“那我做你的老婆,要不要?”
男人说:“要!”
女人又说:“那你不怕我给你头上抹泥了?”
男人说:“管球他!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说着,就又爬上了女人滑溜溜的肚皮。
女人说:“噢——哥哥,慢点……”
男人问:“咋了?”
女人说:“哎哟——哥哥,妹妹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