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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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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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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周

乌   人

  老周是从郊区一个不太富裕的村子里雇来的。雇来给我们局家属院下夜。

老周又黑又小,但挺精干。老周在村里原来是个铁匠。由于长年累月和铁匠炉打交道,老周的一双早已变形的手掌爆满了裂纹,裂纹里渍满了永远也洗不掉的黑色污垢。老周对能在我们局找到这份下夜的营生感到很高兴,很满足。工钱尽管不高,只有一百五十元,但老周觉得这已经很不少了,比他在村里靠打铁挣那两个血汗钱儿——这一百五十元,实在就像刮风逮的。

  和老周一起来的,还有他的老伴,一个比老周小十几岁的白白胖胖的肉女人。他们就住在家属院一进大门拐角那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老两口都好摸两把麻将牌。但老周耍的时候不多。他怕输钱。倒是老伴每天都想耍。老周来了不几天,老伴就和院子里几个离退休的老人耍了两三回。老伴的手气挺不错。耍了两回,赢了两回。老伴就笑眯眯地对老周说:“今天又赢了十来块。”老周就劝老伴说:“别高兴得太早了。以后有你输的时候呢。”老伴不答理他。照耍。

  老周的孩子们很少来看他。

  老周除了下夜,还兼着给家属院打扫卫生。每天早晨,天刚麻麻亮,老周就起来了。起来他就把大门上的那把大铁锁开了,然后便操起那把立在墙旮旯的大扫帚,“哗——”,“哗——”,清扫起院子里昨天人们随手丢弃的垃圾,很有节奏。

  这时,院子里几个练气功的干部就知道该是他们起床的时候了。于是,他们便忙忙钻出热被窝,忙忙地穿上衣服,来得及的洗把脸,刷刷牙;来不及的,就忙忙地从自家门里出来,看看天,匆匆走了。他们练气功的地方,都各自有自己的钟点,是迟到不得的。

  老周等这几位练气功的主儿一一走了,就回手又把大门锁了,这才一心一意打扫他的院子。

  一个小时以后,那几位练气功的主儿陆陆续续回来了,院子里的人们也都起来了,各家各户的门窗便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上学的孩子背着书包互相搭着伴三三两两地走了,这工夫,老周也早把院子打扫清爽了。

  老周就弯倒腰,趴在灶火旮旯点火做饭了。

  老周来了半年多了。

  老周夜里突然对干那事有了许多兴致。

  老周老伴给老周拾掇得整天笑嘻嘻的,麻将牌摸得更来劲了。

  天凉了。快过八月十五了。局里给干部们组织回不少过节的物品。老周做梦也没有想到,局里竟然也给他分了一份儿。五斤鸡蛋,五斤麻油,一袋白面,五十斤大米。好家伙!夜里老周和老伴躺在被窝里掐指一算,等于又多挣一个多月的工钱。

老周老伴的手气背了。

  这一夜,老周又给老伴狠狠安了一锅。老伴快乐得直把老周的肩膀给咬下了一溜红红的牙印子。

  完了老周对老伴说:“咱们要是能常年在这儿干下去,那可就闹牛了”。

  老伴说:“那是。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老齐——要不是人家老齐,你打上灯笼哇——可世界能找上这么好的营生?”

  老周说:“明天我给买点苹果,你给送过去。就说一直没顾上过来看看,得罪了。”

  第二天,老周果然给买了十来斤苹果,让老板给老齐送了过去。老齐原来也是我们局的干部,去年调到市里当了科长,他和老周是一块儿赤屁股耍大的老哥们。

  老周在我们局干得挺好的。可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经常有干部在外边喝酒喝得晚了,直到深夜两三点才回来。回来进不了大门,就恶狠狠地使劲敲打大门,还不高兴地在嘴里骂骂咧咧。老周忙披上衣服出来开门。有时稍微慢了点,就听人家恼哼哼地呵斥他:“闹球啥呢——半天不开门……”他就当做没听见,陪着小心小声问:“用不用我扶您上楼?”“去去去!我没喝醉,谁稀罕你扶?”讨了个没趣,老周以后就不再多嘴了。

  老周下夜,其实主要是看好车棚子。车棚里放了好些自行车,有好的,有赖的。好的千二八百,赖的三五十块。全是局里干部们的。当然,还有好几辆上万块钱的摩托。这可得操心点。丢上一辆,甭说赔,就是搭上两条老命也不值人家那一辆车钱!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年关前。

  白天局里给干部们分过年的东西,老周一趟一趟地给干部们往楼上搬东西,搬得有点乏了,夜里一倒头就睡着了。

  恰恰就在这天夜里出事了。

  凌晨两三点,老周正睡得香甜,老伴推醒了他,说:“快起!快起!有人进车棚了。”

  老周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披了一件衣服就要往外走。老伴吓得直哆嗦,揪揪老周的衣襟,悄声说:“拿上手电,注意点……”

  结果老周刚刚跨出门槛,就给守在门口的黑影子劈头砸了一砖头。老周哼都没哼一声,一头栽倒了。

  老伴一下吓傻了眼。半天才跑过去抱起老周。一见老周满头满脸的鲜血,不由放声就哭:“我的妈呀——这可咋呀——”

  哭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人们,都拉着灯,跑出去问:“咋了?”“出了什么事?”

这才知道是进了贼。贼把老周用砖头砸了。忙把老周连夜送到医院抢救。还万幸,只砸了个口子,没伤着大脑,缝几针,住几天院就没事了。回来到车棚一清点自行车,丢了两辆中华牌自行车,还有一辆雅玛哈100摩托车已经推出来了,没来得及骑走。再检查,发现大门上的锁子和车棚的铁门划子,都让用什么东西齐齐截断了。人们都说:“亏了老周……不然……”那辆没被偷走的摩托车的主儿对老周感激不尽,买了二百来块钱的东西赶到医院看望了老周两三回。老齐也到医院看望了一次老周,问:“局长来看过你吗?”老周说:“没。就办公室主任来过一回。买了五斤鸡蛋,一塑料袋苹果……”老齐就骂:“什么东西!人被打成这样了,也不来看看。不行!我得找他去——看他有什么话说……”老周忙阻拦老齐:“快别给人家添麻烦了。人家忙忙的,不来也就罢了。全怪自己不小心……”老齐问:“告诉不告诉孩子们?”老周说:“不用啦。大年时节的,我又没事,告诉孩子们干啥?”老伴说:“告诉他们!他们不认我这个后妈,也不能不认他们的亲老子吧……”老周忙说:“你快别多事了。我眼不见,心不烦,不告诉他们好!”临走,老齐留下一百块钱,说:“想吃啥买点啥,不要心疼那几个钱。”

  老周在医院没住几天,线一抽,他就闹着出院了。

  从此,老周落下个毛病:一着急,头就颤;天一阴,头就疼。

  局里把大门上的锁子换了把更大的。车棚的铁门划子,也换了比原来大好几号的钢筋棍儿。

  老周依然天刚麻麻亮,就起来打扫院子。

  “哗——”

  “哗——”

  这时院子里那几位练气功的干部就知道该是自己起床的时候了。

  天暖了。

  树叶绿了。

  天下雨了。

  老周的头又疼开了。

  一天黄昏,院子里的干部们在院子里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地闲聊着,谁也没看见局长的老婆什么时候回来的,谁也没看见局长的老婆把他那辆二六坤车打在了单元门口。

  可是,过了一会儿,局长老婆就在单元门口嚷开了:

 “我的车子哪去了?我的车子让人偷了……”

  老周忙过去问。干部们也都围过来看。

  局长老婆就双手叉腰,质问老周:“你是怎么看车子的?大白天,放在门口就让人偷了。我那车子五百来块钱呢。你能赔得起吗?”

  老周嗫嗫嚅嚅地,头一个劲地颤。

  第二天,办公室主任找到老周,说:“你收拾收拾,我们一会儿就用车送你去。”

  老周脑袋颤颤的,问:“咋了?”

  办公室主任告诉他:“我们另雇了一个人,不用你了。”

  老周脑袋颤颤得更厉害了。

  老周老伴就说:“这也太急了。你们一下让我们老俩口到哪去住?”

  “回你们村去呀——你们村里就没房子住吗?”

  “我们村里要是有房子住还不来这儿呢。”

  这时,那几个和老周老伴一块耍麻将的离退休老人就对办公室主任说:“老周确实在村里没房子。”

  “原来有呢。后来——”

  “后来就是因为老周要和老伴结婚,孩子们不同意,就把他老俩口撵出来了。”

  办公室主任说:“那我问问局长去。”

  问问局长,局长还是那句话:“走!马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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