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 人
“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她说。她叫莲莲,是我情窦初开时的恋人,也可以说在我们还没出生父母就为我们指腹为婚了。
为了纪念这一段终身难忘的经历,我于20年前曾写过一篇小说,题目和女主人公的名字一样,叫莲莲。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男主人公的名字就成了兰柱。其实,不管我怎么卖关子,明眼人还是一看就知道,兰柱不是别人,正是鄙人。鄙人不想因为我的这篇小说给她的生活造成不好的影响,她毕竟已经是一个好几岁女孩子的妈妈了。后来,机缘凑巧,我把这篇小说的底稿交给了她。
现在她说的,就是她看了这篇小说后的感想。
“我以为你恨死我了,”她接着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我看完以后,难过得好几天吃不进饭,也睡不着觉。”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我说,同时指着我心口窝,“你永远活在我这里。我今天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这辈子遇不到什么大的灾难——当然,我永远也不希望你遇到什么任何灾难——你如果遇到什么灾难,我的家就是你的避难所。”
“你改不了?”她说。我说:“不改了。”她说:“你的信我收到了,你不改?”我一下感到很惊讶:“我的信你收到了?”“收到了。”她说。“收到了你咋不给我来信?”“我也给你写信了,但我没给你寄。”“你为啥不给我寄?”“这么些年了,我忘了。”“你应该给我寄来。”“我知道我应该给你寄来,可我就是没给你寄来。”“你真糊涂!”“我把给你的信放到了我的手套里,后来我就忘了。又过了多长时间,我也不记的了。和我一块儿插队的咱们的同学跟我借手套,我就借给她了。她还我时问我:‘你手套里有啥呢?’我说:‘啥也没有。’她说:‘有你给一个人的情书呢。’我一下很紧张:‘哪去了?’‘我给你烧了。放心吧,我不会给你跟任何人说的。’”
“我还一直以为那封信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没有寄到你的手里。”我说,心里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
“你那封信我一直保存着。这么些年来,我夹在一个笔记本里,一直压在衣柜里。后来让那家伙二猪头不知怎么翻出来了,他就骂我:‘你妈的,多少年了,你妈的还在心里惦记着那个王八蛋。”二猪头就是她丈夫。他姓朱,排行老二,所以我们从小就叫他二猪头。而且我还知道二猪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对他还算是完全了解的。我想二猪头没有打她,就够她便宜了。也幸亏二猪头没有打她。不然,她还不定被那家伙打成什么样子呢?
“他对你好吗?”我问。她说:“不好。他常常动不动就打我。有一次,我想回我妈家。他不让回。我没听他的,就走了。我都上了汽车了。他还追到汽车上,硬把我从汽车上拽下来,揪住我头发,按在汽车站就把我痛打了一顿。最后还是众人硬给拉开的。我头上的头发,让他揪下好粗一绺。你看——”她把头探过来,让我看她头上的头发,“我头上的头发都快让他揪光了。”我就看她的头发,果然稀稀拉拉的,没有多少。她的头皮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颜色发点红,很亮,很亮。
“这家伙,简直是个牲口!”我不由骂道。她说:“我真羡慕人家现在的年轻人。比如我三妹妹,人家喜欢谁,就直接跟大人说了,说我喜欢谁谁谁,我就想嫁给他;别人我不嫁,你们也别给我说,说了也没用。看我那会儿,家大人说了,自己干委屈,就是连个屁也不敢放。要像我三妹妹,哪至于成了现在这样……”
我说:“这都是命。你要是把那封给我的信寄来,我想命运可能就变了。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以为那封信根本就没寄到你的手里。”
“那你改不改了?”
我说:“不改了。”
她说:“为啥不改了?”我说:“不能改,一改这个东西就变味儿了。”她说:“啥变味儿了?”我说:“主题。只有现在这样,这篇小说的主题才能确立。要是一改,主题也得变。”
说起来也真怪。在这以前的七八年时间里,有关莲莲的事,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可是,自从那天莲莲和我长谈过后,和莲莲一起插队的女同学就有好几个和我说过莲莲当时的情况。她们告诉我说,那些时,莲莲经常饭吃不进,觉睡不着。她常和我们几个女同学说:她不想嫁给二猪头,可做不了她妈的主,让我们给出主意,问我们咋办呀?
这时,我只有感叹命运的份儿了。命运也真会作弄人!过去多少年了,有关莲莲的事,为什么当时没有一个人跟我通个风?而今,我的儿子也三岁多了,却才让我知道了莲莲当时的状况。我想,莲莲当时不知有多么艰难。她能给我来信,其实就是向我求救来了。希望我能帮帮她。她对我该是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啊!可是我却那么傻,竟然不知道莲莲的心,给她回了那么一封让她不知所措的信。莲莲毕竟不像她的三妹妹那么有主意,也不像她三妹妹那么敢作敢为。如果我当时不是给她去了那么一封信,而是想办法跟人打听一下去张家湾怎么走?我敢肯定结局就不会是今天这样。而莲莲的女儿,也就不会姓朱了。她肯定会是我自己的宝贝女儿。可惜,时光不会倒流,命运不会重来。我只有哀叹,我只有哀叹。我除了哀叹,根本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故事到这里,才刚刚开了个头。可我却不知怎么写了。我不想用读者们熟悉的那种套路来糊弄我的读者。换一种另外的写法,我似乎又不太擅长。比如像马原那样,天马行空,独往独来,那么潇洒,那么飘逸;或者像余华那样,用手中那支手术刀似的笔,把人性中丑恶的一面血淋淋地剥给世人看,这些我都弄不来。没办法,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和我的读者先生们承认,我已经江郎才尽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有多大能耐就是多大能耐。你想骗人,那是不可能的;再说,你也骗不了。
现在,我只是想和莲莲说点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她的大大(山西雁北地区对父亲的称呼,读轻声)。
莲莲大大我一直叫外父(丈人的俗称)。“外父,我爹叫你呢。”“外父,莲莲呢?”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这么叫着,直到上高中了,我才明白了“外父”的真正含义。这时,“外父”我虽然叫不出口了,可我却知道了莲莲将来铁定是要做我的媳妇的。所以,从那时起,在我懵懵懂懂的心里,我开始悄悄爱上了莲莲。我觉得莲莲什么都好看。她走路时腰肢扭来扭去的,屁股一摇一摆的,就好像是身上装上了弹簧似的,把我的魂儿都勾去了。她说话时声音脆脆的,甜甜的,那么好听,就连她身上的气味,我都觉得非常好闻。莲莲也像我一样,叫我爹叫“公公”,叫我妈叫“婆婆”。那会儿,我非常爱她。而且我觉得她铁定只能是我的媳妇。谁知,命运却捉弄了我们,使我们两个人终于劳燕分飞。即使现在,我依然深深地爱着她。我相信,那时莲莲也一定明白了“公公”和“婆婆”的意思,心里也肯定爱着我,不然,为什么一次写作业她有一个字不会写,问我,我在她手心上写那个字时,她的手竟像火一样烧人呢?人们不是常说:女孩子一般比男孩子开心早吗?我想这一定不会错。这一点,我敢拿我自己的生命打赌。当时,我们两个真像人们常说的那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命运却把我们分开了,把我们的未来引向了永远也不会碰头的两股道路。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本来铁定了事情,怎么会发生了逆转呢?如果不是莲莲大大,恐怕我至死也不会明白。
那是在我刚刚结婚不久的事情。一天下午,我正在家看书,莲莲大大领着和他们在一个单元住着的老段来到了我的新居。我忙给莲莲大大和老段沏茶水。莲莲大大说:“别倒了,我和老段坐一会儿就走。”我哪里肯听,依然还是给莲莲大大和老段沏上了茶水。“兰柱可是个好孩子。”莲莲大大边喝茶水边对老段说,“他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仁义了。”老段说:“可不是!”“这孩子本来是我的大女婿。”莲莲大大说。“那为啥没和莲莲结婚?”老段问。莲莲大大说:“灰老板不让。”“为啥?”“灰老板说:‘兰柱爹抓握她呢。碰上这种公公——骚乎滥气的,怕把女儿嫁过去,连女儿也不愁让公公闹了呢。’”“这话说的,公公再骚乎滥气,也不会把儿媳妇怎么样吧?”“我也这么说。可灰老板说死说活,高低就是不让莲莲嫁给兰柱。唉——”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我以前一直听我爹说,是因为莲莲妈嫌贫爱富,才没有把莲莲嫁给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恨死了我爹!是他把我和莲莲的婚事给毁了。不然,我们何至于此呢?
莲莲大大对当时没有坚持把莲莲嫁给我懊悔不已。他老人家为此还当着许多人的面哭过呢。那次,我和我二弟一块儿出席一个老街坊老弟兄的婚礼。莲莲大大正好和我们弟兄俩坐在一个桌子上。开席不久,莲莲大大就唉声叹气地只管骂自己:“他妈!我这还叫个男人呢——”旁人就劝他:“老李,你这是咋了?”我心里一咯噔:完了,他要说我和莲莲的事了。果然莲莲大大哭着说:“我咋了?我他妈!我他妈我的女儿让别人睡了。”我就赶紧对莲莲大大说:“您是不是喝多了?”莲莲大大:说:“我还没喝呢。咋就喝多了?兰柱,你是不是——”我打断莲莲大大的话:“我看我还是送您回家吧?”莲莲大大说:“好!你送我回家,我太高兴了。”说着就站起来离开了桌子。可是还没走两步,莲莲大大就对我说:“我不让你送。你送我心里难受呢。”我指指我二弟,说:“那让老二送您去哇?”“行!二子送我我也挺高兴。”我二弟就搀扶着莲莲大大出去了。然而仅仅不到两分钟,我二弟便回来了。我问我二弟:“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二弟说:“一出门就拦着不让我送了,说是你们弟兄两个谁送我心里都难受,就把我撵回来了。”
面对这种场合,面对这种情景,面对这种气氛,面对兰柱弟兄俩,莲莲大大想起嫁给别人的莲莲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毫不顾忌地失声痛哭。可见莲莲没有嫁给兰柱这件事给他的心灵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以至于使他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顾不上男子汉的尊严而落了泪。
这一点莲莲肯定不信。她不信她大大会为了她没嫁给兰柱而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她会这样说我:你是作家,编故事是你的长处。你为了打动我,就故意编了这么一个故事来骗我。但是,我不会相信你的。天地良心!我只能告诉莲莲:这事是真的!你爱信不信。再说,我为什么要骗你?我骗你有什么用?不信你可以找我二弟去求证。他现在还在医院上班,很好找的。这是发生在大利平结婚喜宴上的事情。我想他会为我作证的。我估计他不会忘记这件事的。当然,他也有可能已经忘记了。这毕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他有可能忘了。这不能怪他!他有什么义务要为我记住这件事呢?因为这和他没有丝毫关系呀!有关系的只有我,所以我至今依然牢牢记着这件事。
从那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为我没有和莲莲结婚耿耿于怀。我想,如果上天给我们机会的话,我一定会牢牢地抓住它,决不会再让它与我们失之交臂。我和莲莲也一定会像亚当和夏娃那样,在伊甸园里偷吃禁果。可惜的是,老天爷好像忘记了我们,不仅不给我们机会,就连一次见面的机会都不给。直到那时为止,我只记的莲莲曾经到过我家一趟。那还是在我结婚没几天的事。莲莲在我家待了多长时间,我已经不记的了。但给我印像最深的是莲莲当时看了我们的结婚照后说的一句话:“她不如你好!”记的当时我在心里说:“她当然不如我好!在你的眼睛里,无论哪个女的都不如我。不然,你就不是我的莲莲了。”这里我用了两个归属权的文字:“我的!”可是,事实上她并不属于我,她在几年前就已经是别人的了。在这里,我不想用“妻子”这个词。我觉得“妻子”这个词不该用在她的头上。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那么怪。你越是向往的事情,在你朝思梦想的时候,命运之神偏偏不眷顾你。而当你心灰意懒,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时,他却偏偏又像突然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样子,微笑着向你亮起了绿灯。我和莲莲的事情恰恰印证了这一客观规律。
这就是本文一开始所说的这次机会。当然,这已经又是四五年以后的事了。
那一天莲莲到了我家。我记的那是她仅有的第二次到我家。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到过我家。她到我家,是因为她告诉我她下乡插队时落下了一个灰病。我问她什么病?她说:“关节炎。一到天阴下雨,浑身的骨头都疼。”我说:“正好,我这次到成都旅游给我那口子买了点专治关节炎的药,你拿回去喝去哇。”(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我在这里用了“那口子”来称呼我的那口子,而不是像现代人似的用“妻子”或“爱人”。我不想用“妻子”或者什么“爱人”来称呼我那口子。我觉得我如果这样称呼了,对莲莲是一种亵渎。)”她说:“能治了?”我说:“不知道,反正买的时候,说的挺好。”“那人家不喝了?”“不喝。”
于是,我们俩人就一块儿来到了我家。
那天下午,我没有去上班。我告诉她我在家里等她。她一开始有些犹豫,不敢去。但在我再三动员下,她还是决定去了。
我先她一步回到家里。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等她。我看见她从对面的公路上走了下来。我冲她笑了笑,她也冲我笑了笑。我赶到门后边,手拉住门把手,心情异常激动地等着她推门进来。
在我家里,我们还做了些什么,恕我不便细说。总之,那天夜里,当我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忘了告诉莲莲那药究竟应该怎么喝。于是,我来不及细想,爬起来就连夜往莲莲工作的单位赶。因为我知道她上夜班。在我家时,她和我说过。所以我知道在她单位我准能找到她。要知道,我家距离莲莲工作的单位少说也有几十里。再加上深更半夜,又没有车,我只能辛苦我的两条腿了。为了截近路,我一路翻山越岭,结果走得早远远超出了我要找莲莲的地方。我从山上下来,走到了一处火车站,抬头一看,是新高山火车站。我知道我超出我要去的地方了,我只好往回返。我几乎走了整整一夜。等我赶到十三矿莲莲的单位,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莲莲突然看到我站在了她的面前,感到非常惊讶:“你咋来的?这么大清早——”我说:“我走了一黑夜,我从五矿来的。”“干啥?有事?”我说:“我 忘了告诉你那药怎么喝了。我怕你喝坏了。”她说:“你不会打个电话?”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哎呀,我早忘了。”我捶着自己的脑袋,傻乎乎地说。莲莲笑着说:“哎——你呀——”
我没想到那次我和莲莲在我家里的见面,会对我产生那么大的影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渴望着和莲莲再次相聚。我心里控制不住自己对她的那种欲火一样的渴望。我没日没夜地思念着她。我经常幻想着自己和她到一起时的样子。我知道我这是白日做梦,可我就是抑制不住自己一天到晚总是胡思乱想我和她在一起时的样子。我越是想法按捺对她的思念,那思念越像雨后春笋似的,在我心里茁壮成长起来,并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我的心。我这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刻骨铭心。刻骨铭心,知道吧?你没体验过,绝对不会知道那份刻骨铭心的滋味。只不过那时我还算个比较正派的正人君子,而且又很老实。虽然心里欲火难熬。但我再也没有主动去找她。我就只好借助填写诗词来排遣心中对她的思念。下面就是我当时写过的几首诗词中的两首。
临 江 仙
情 殇
自古花红柳绿,
有多少失情侣。
昨岁共枕叙欢意,
今朝抛碎玉,
两眼泪滴滴。
记的儿时友谊,
两小无猜如密。
来往信中说相思,
墨迹犹在,
究竟难抹去。
长 相 思
悲 情
失意人,
恨难平,
夜色苍茫云遮星。
世人谁解其中情?
声凄凄,
泪盈盈,
本欲缔结千年缘,
藕断丝无情。
当时的伤痛只有我自己知道。
现在我来说说后来发生的故事。
后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是又过了将近十五六年的事了。
那是过完春节长假刚刚上班的时候。我的几个同学到办公室找我,说是车在外面等着,让我和他们走一趟。我也没有来得及问他们干啥,就和他们一起坐上了汽车。等到了目的地,我才知道是同学们聚会。前面有几个同学已经早到了。我和几个早到的同学打了一下招呼,根本没有注意到莲莲也在其中。这时,我的一位女同学问我:“兰柱,刚才坐在我旁边的是谁?”我说;“我没注意。”“那是莲莲,你没看见?”这位同学又说。我说:“胡嚼,要是莲莲,我能认不出来?”“真的是莲莲。”我不信。她就又说:“不信你过去看看。”我说:“在哪?”“到另一间屋子去了。”她说,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就往另一间屋子走去。我们的谈话,莲莲大概都听到了。这时她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正好和我走了个迎面。她冲着我微微笑了一下。我从这笑容中一下认出了莲莲:“啊呀!真的是你,我刚才根本就没认出你来。”“个人现在眼高的,还能认出我来。”听听这话酸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说:“我真的没认出你来!你现在变化挺大的。你好像胖了——”
这天的聚会,同学们始终把我和莲莲安排着坐在一起。他们放肆地开着我们俩的玩笑。我心里纳闷: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和莲莲的事情的?我们俩的事,我几乎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起过,他们怎么都知道了?席间,同学们还直劝我和莲莲喝酒。我本来不胜酒量,再加之十几年前我又作过一次开颅手术。但我每次都一饮而尽,就连莲莲的酒我也替她喝了不少。莲莲一旁劝我:“别喝了,这是他们专门拿咱们俩寻开心呢。”但我愿意。我愿意他们拿我寻开心。那天,我确实喝了不少酒。我非常感谢同学们给了我这么个向莲莲表白我心迹的机会。可是,直到聚会结束,我也没有弄明白同学们是怎么知道了我和莲莲的事情的。
这个谜团,一直困扰了我好多年。直到去年年底,一个同学的儿子结婚,同学们又聚到了一起,我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莲莲自己告诉她们的。一次,几个女同学到莲莲家,夜里没走。同学们说起各自心里珍藏的记忆时,莲莲告诉了她们;还告诉了她们,我为了告诉莲莲我送给她的药怎么喝,竟走了一黑夜,从几十里外连夜赶到她的单位。
“那是我怕她不知道,喝坏了身子。”我说。“你也真辛苦。”我的同学说我。“啧啧!走了一黑夜?”我的另一个同学这时问我。我说:“一黑夜。”“几小时?”“八九个小时,你想吧——从夜里九点多,直到第二天早晨六点整。”我说,“那天,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那口子见我半夜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怕我出了什么事,就连夜把我兄弟们喊醒来,到处找我。天亮的时候,他们见找不到我,就给矿上的广播站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播一下寻人启示,就说兰柱昨天夜里从家里出走,一直未归,哪位同志见到了,请与家人联系,必有重谢!”“累不累?”我的同学问我。“不累。”我说,“回来后,我才觉得我右脚的大拇指的指头很疼很疼。脱掉鞋和袜子一看,才发现我的脚指头上的指甲已经被皮鞋磨得平平的,连指甲下面的肉都快磨得漏出来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红红的嫩肉。”“真难为你了!我们女同学们都羡慕莲莲碰上你这么一个痴情的情人,”告诉我真相的同学说,“莲莲说,她当时心里激动得吆——”
但是,我的耳边却响起了我妈说过的话。
那是我和我妈说:“妈,您知道不知道莲莲为啥没嫁给我?”我妈说:“不知道。”我说:“这事全怪我爹。”“咋了?”“他抓握人家莲莲妈呢。”“谁说的?”“莲莲大大。”
“瞎胡嚼!”我妈说,“莲莲妈最爱小便宜了。莲莲是因为她妈爱人家的小便宜才把莲莲嫁给了二猪头的。说你爹抓握她呢,那才叫胡说呢!那时侯,你爹常和她们逗着耍呢。一天老是你厾我一下,我厾你一下,那是逗着耍呢,哪叫抓握她呢!嘁!我才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