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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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呢？”
晚饭后，我到我妈家，没见我爹，我就问我妈说。
我妈眼光躲闪着，说：“到你姐姐家去了。”
“到哪儿干啥？”我说，“我姐姐又不在，家里连个人也没有，他到那里干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又说。
我妈说：“妈有句话，好几天了想和你说，怕你生气，不敢说。”
我说：“啥事不敢跟我说？”
我妈说：“你爹回来几天了，嫌妈做的饭不顺口，一直饿着肚子。妈想，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把你爹饿坏了怎么办？就想：不行还是让他走哇。还回到那个女人那儿去吧。”
我说：“我爹什么态度？”
我妈说：“他也想回去，和三子、二子说了，他们都说不管！还说：要是让我大哥知道了，非敲断你腿不可。”
我心里哼了一声，心想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怎么了？难道我是牲口么？连人情事理也不懂？
我说：“那就让我爹走哇。”
我妈说：“你同意？”
我说：“有什么不同意的？依我说，我爹想走，就让我爹走哇。他觉得怎么好活就怎么来。您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当还年轻呢——争来争去的能有什么结果？”
我妈说：“不行！这回走，我得跟他多要些钱，不能像上次那样，一分钱也不给我留，说走就走了。”
我说：“妈。您听我的。我爹他在外边，身边一个孩子也没有。万一有个三灾六病的，谁管他？您不看现在这世道——没钱啥事也办不成。您跟我爹要钱干啥？您身边好歹有我们姊妹们呢，没事，有我们照顾着。我爹他在外边，谁来照顾他？他身边有两个钱，遇到急事时，不得花钱雇人？”
我妈说：“那我也不能便宜了他。多少我也要和他要些。”
我说：“妈——您别这样行不行？该说的话我刚才都说了，我希望您听我一句话，不要和我爹要钱。不行，您想要多少，我给您。哪怕我和人借钱呢，我替我爹给您。”
我妈见我这样说，也就不再吭声了。
我说：“那您休息吧。我过去看看我爹。”
“谁？”我爹在屋里问。
我说：“我。”
我爹打开门，我发现就在我爹看见我的一刹那间，我爹的神情有些恐惧的样子。 我心里很疼，鼻子酸酸的，我想哭，但我忍住了。我没有想到我爹这么惧怕我。
我爹侧开身子把我让进屋里。我爹跟在我的身后进入房间里。
“你吃饭了吗？”我爹问我。
我说：“吃了。”“您呢？”我又说。我爹说：“我正吃着呢。”我看到床上摆放着一碟花生米，一小串葡萄和一个小酒杯。酒杯里盛着半杯白酒。旁边放着半瓶北京牛栏山二锅头。我说：“这就是您的晚饭？”我爹却绕过我的问话，说：“你不吃点？”我说：“不！您吃吧。您还想吃点啥？我给您买去。”说着我就往外走。我爹拉住我，说：“爹已经好几天了，就吃着这。”我说：“我刚才听我妈说了。说您吃不惯我妈做的饭。说您想回那边去？”我爹没说话，神情依然紧张地看着我。
“我和妈说了，说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我说，“我和我妈说，您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就不要再讲究什么了。您想回到那边就回去吧。您觉得怎么活得好，就怎么吧。回到那边后，您想回来了，就回来走走，看看。”
说到这里，我爹就一把把我按倒在床上，抱着我的头哭着说：“啊呀，还是我大儿子有文化，说出话来跟人不一样，我还以为我没有这个大儿子了。就听二子和三子说，别让我大哥知道。我大哥知道了，非敲断你的腿。”
从我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坐直了身子对我爹说：“您别听他们的。他们这样说，也是不想让您离开我妈。”
我爹说：“哦，你这样说，爹就理解了。爹还直以为你像他们说得那样，要打断爹的腿呢。”
我说：“您信了？”我爹说：“信了。自从那年你做完开颅手术后，因为爹一句话说得不对，你不是拿起拐棍要打爹吗？”我说：“嗯。”“从那以后，爹就觉得你变了，脑袋不机敏了，不懂人事了。没想到，我大儿子比他们谁都懂道理。”我说：“现在呢？现在您还信吗？”我爹笑了，刚才还一直紧张的神色开始放松下来。
我说：“您回那边，人家要您吗？如果不要您，我给您过去和人家说说去，哪怕我给跪着人家磕头呢，我给您求人家去。”
我爹说：“要呢。爹临走的时间，人家就安咐过我，说：什么时候待不惯了，想回来就回来吧。”
我说：“爹，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您愿意听吗？”我爹说：“你说吧，爹愿意听。”我说：“那我就说了。”我爹说：“你说吧，爹听你的。”我说：“您这人一辈子对得起谁？谁也对不起！你好好想想您做得这些事——先是不顾我妈和我们姊妹四人，非要和我妈离婚，去找人家那个老人儿。哦，离了，您就和人家老人儿好好过吧。可您半路地又把人家老人儿丢下，说回来就回来了，您对得起人家吗？人家老人儿抛家离口地和您结婚，您好好想想——人家老人儿图了您啥？不就是想和您好好过这下半辈子呗。可您却这样！人常说：老伴老伴，人到老了才需要个伴儿。您却说走就走了。您说你这些事做得对得起谁？您走了，人家老人儿身边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您说一旦有个什么事，人家老人儿靠谁去？您手托良心好好想想，您这事是人做得吗？”
我爹听了，就又把我按倒在床上，抱着我的头，带着哭腔说：“老婆孩子都好，就爹是个王八蛋！天地良心，正像你说的，爹谁也对不起！”
我从我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面对着我爹，说：“那您什么时候走？”
我爹说：“明天。”
我说：“那您用我送不？”
我爹说：“不用了！你能这样对爹，爹就很满足了！你就不用再送爹了。”
但我还是很怀疑我爹说的话是否靠得住？我爹那样对待人家老人，人家老人会像他说的那样再接受他吗？他回去以后的生活会像过去那样重新开始吗？我拿不准——我真的有点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