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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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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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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向来萧瑟处连载

喊几声娘

 

从教学楼下来,已近傍晚,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雨,路边高大的梧桐树下落了好多枯叶,踩在上面发出哧啦,哧啦的声响。一阵风袭来,我打了个冷噤,不由自主裹紧大衣寒流悄然袭来了。博雅亭旁的几棵花木,早已没有秋天的明艳和暖意了。举目远望,山寒水瘦,翠敛红萎,一派晦暗阴沉。

天又变冷了,不知母亲怎样了。我禁不住又想起患了重病的母亲。

十月份,她给我电话,话语里满是无奈和伤痛。

 “毛子,我的左腿不能走路了。咋办啊?”

 “我给你买拐杖吧。”

 “年纪不大,就拄着拐杖,多丢人啊。”

 “娘,你都七十多岁了,不丢人。姥娘豫南一带对外祖母的称呼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早已拄拐杖了。

待我买回拐杖,母亲拄着一根破裂的竹棍踉跄地从屋里迎了出来,灰白的头发在风里飘摇。我心里一阵发酸,快步上前牵着她的手,将她那根竹棍扔了,把我买回的新拐杖给了她。她本能地不愿接受,好像她先前破竹棍不算作拐杖。我想她是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更不愿让我看到她残疾的身体。她是在和病魔抗争,也是和上帝给予她的不公对抗。

又一个周末回家。

轻轻地推开虚掩的家门,看见了她。坐在轮椅上的她,寂寞地呆在一间小屋子里。我知道病魔在迅速地吞噬母亲的生命,我真的不知怎么拯救她。抬头端详,她脸色已经由蜡黄变得灰黑,嘴唇泛出黑紫色;两只眼睛黯淡无光,眼神呆滞

见了我,母亲朝我久久地凝视,不知她想什么。保姆说,母亲可能太想念我了,她害怕我很快离开家,她要记住她女儿的样子。隔了一会儿,听母亲说话。她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前几天,我还不愿拄拐杖,没想到,我现在连拐杖也不能拄了,这么快坐上轮椅了。我彻底成了废人。”

听了母亲的话,我的心疼得如刀扎一般。才隔几天,母亲话语已变得含糊。我仿佛看见那个病魔,它在操纵母亲的命运。

晚上,侍弄母亲吃饭后,我和姐姐坐在母亲身边,问及她身体的不适,她只说,很沉,好像戴着一头沉重的钢帽。我故意和她谈些陈年旧事,谈父亲在世时,我们一家六口人的时光。母亲耷拉着脑袋,眉头紧锁。我害怕她陷入昏迷状态,问她还是否认出我们。

“这是大毛,这是二毛。”她边说边用手指指我和姐姐,眼神里流露出无限依恋。

“娘,你要好好地活着,不要胡思乱想。等你好了,我们娘儿俩还一块散步,一直散到凤凰和园。”我要给娘以希望。

“我的病好不了,我怕没有那一天了。再回家,你喊娘,没有人答应了。”母亲很悲戚。

母亲的话语,犹如千面锣鼓,在我的心头敲起,胸腔里发出咚咚声响。“娘要永远离开我,娘要永远离开我了。”这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信,母亲,她与病魔激战了这么多年,她会化险为夷的。

丧失自理能力的母亲如同一个婴儿,她的眼神时常流露出恐惧,她的话语尤为天真。在医院,找院长询问她的病情,她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说:“你快去,不要偷偷跑了,不管我了。”我暗暗地想笑,想起小时候,她将我带到陌生的地方,也是紧紧牵着她的衣襟,生怕她舍我而去。突然,感到肩上担子好沉,我要把她当婴儿一样好好照顾。这是一个轮回,我要把它画圆。

“妹,我给娘算了个命,先生说,冬月初六和十一对娘说是两个坎,如果初六不添病,就到十一。”姐姐电话里说。

打开手机查看日历,现在是冬月初二,还有四天,母亲就离我而去吗我不敢想象母亲离去的景象,我要母亲活着。我要她等着我退休,我不会工作到60岁,我不在乎那岗位上多的几千块钱,要陪母亲;我要母亲活着,我要多叫几声娘我要母亲活着,我要她给我讲那些老人的故事,我要那些故去的老人,在我的笔下活起来

请了假,匆忙赶回老家,看见了母亲,我紧紧地抱着她,我不要病魔从我手里抢走她。

初六夜里,吃了晚饭小坐一会儿,我和她照旧聊起陈年旧事,聊着聊着,母亲没有反应了。仔细看她,脑袋偏向一边,眼皮耷拉着。我喊她,没有反应;再喊一声,才有点回应。隔了一会儿,姐姐过来,她看看母亲,就将我拉在一边,说母亲今晚打不过去,可能应了算命先生的话。我总觉得算命先生的话不可信,可母亲的状态真让人担忧。

母亲真的要走吗?我不相信,晚上她还吃了一大碗稀饭,她吃饭的样子很陶醉。我真的不相信她将要永远离开我了,这么多年,在我的心中最美的词语就是“娘”,没有了娘,我与故乡的这根筋生生被砍断了,我不知我归乡的脚步将归向何方?我缱绻的乡愁将寄托何处?

犹记得那年暑假,我提着沉沉的皮箱回到家乡,母亲外出了,联系不到她,我在她家门口等候了两个时辰,没有一个人搭理此时我深深知道,没了母亲这个人,我没了归路,成了游走城市的浪子

给母亲洗脸,洗手,然后给她抹上面霜和护手霜,母亲将脸过来,将手伸出来,任我涂抹。当我的手在她脸上和手上游走时,母亲的眼里放出异彩,不时地看看我,像极了女儿小时的样子。喃喃道:“你走了,谁给我抹霜啊?”

“我给你抹啊,我不走了。即使我走了,还有婶婶(照顾母亲的保姆)啊。”

洗漱完毕,帮母亲脱衣躺下,我长吁了一口气。想起算命先生的话,我就守在母亲身边,我看着病魔怎么来抢走母亲。夜里九点多,母亲酣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神色安详。十一点多,母亲打了喷嚏。我想,今夜死神不会降临于母亲。我悄悄地脱衣躺在母亲身边。那晚,我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腿。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暖暖地照在门内,将母亲放上轮椅,推出门,任暖阳照在母亲身上。

娘,你喝药吗?

“娘,中午炖排骨吃,好吗?

娘,给你加件衣服吧?

我不停地一声声叫“娘”,越叫心里越暖。

风越刮越大,路旁的梧桐树枝呼啦啦的响动,树叶一片一片地下落;雨愈下愈大,伞面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寒流真的来了,不知母亲能不能挺过这个严冬。我多想再叫几声娘,母亲,你一定给我机会。这个周末,我还要回去看你。

201912月  信阳浉河

期待听到娘的起夜声

                           ——写给弥留之际的娘

 

腊月十八日,从小城回到娘的身边。一周不见,她的身体更加虚弱,眼睛只能睁开一只。看到我回来,无神的左眼泛出神采。

   夜幕降临,我将她擦洗干净,抱她上床,已是夜里九点多。保姆说,昨晚娘一夜要起来五次,几乎每隔两小时起夜一次。小弟抱她小解,有时很快尿出来,有时半天没有尿出来。小弟冻得瑟瑟发抖,很是生气。尤为让他受不了的是,娘夜里三点就不愿睡了,闹着起床。小弟哄她半天,才将娘放到床上睡下,没想到凌晨五点又闹着起床。小弟很不耐烦,说每夜都这样,还不如换上尿不湿。小弟开了两家超市,临近年关,他开着大货车进货,路上打盹,实在危险。我理解他的苦衷。我期盼着,娘今晚不能像昨晚那样。

夜里十二点多,娘闹着起床,抱起她来,她顺利小解,我很是欣慰。小弟误解娘了,娘哪里磨人?回到外间的床上(为更好地照顾娘,姐姐在娘的卧室外间放了一张床,我们姐弟轮流过来陪护,保姆在里间和娘一床睡),我快速脱下衣服,钻进被窝。

不大一会儿,我听到保姆唤我的声音,娘又要起夜了。唉,被窝刚暖热,眼睛刚合上,娘又要……穿着秋裤,披着袄子,快速来到娘的卧室,抱起她,将她放在马桶上,半天听不到动静,我打了个冷噤,两条腿不住颤抖。不要发脾气,娘患了重病,要照顾好她我暗暗地劝解我自己。隔了一会儿,我听到马桶泠泠水声,娘解出来了。隔一会儿,我又听到水声。耐心等待,耐心等待,娘还没解完,我对自己说。保姆说,娘要是解完了,她的右手会向你伸过来。等了一会儿,马桶里里发出哗哗的水声,这一次娘解出的尿很多。果然如保姆所说,她的右手向我伸来。我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一看时间,凌晨三点半。转身回到外间的床上,脱下袄子准备睡觉,经过刚才十分钟的折腾,一时没了睡意。拿起手机浏览一圈,看有没有好文章可阅读。《不读<金瓶梅>,枉在世上走一回》这篇文章吸引了我的眼球,读罢才知道《金瓶梅》这部大书在“揭露封建社会经济生活的矛盾,揭露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矛盾,写得很细致的”。《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想想这两部书都是我的最爱,一一部大俗,一部雅俗共赏。就这样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

“侄女——”“侄女——”这不是保姆的声音吗?难道娘又要起夜?“起——”“起——”娘也在那边的床上喊着。唉,真不想起床。慢腾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抓起袄子,两胳膊往里一伸就起了床。走进娘的卧室,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等我抱她起来。我咬紧牙关,揽腰将娘上身抱起;保姆将娘的两条腿移到床边,穿上鞋。我又用力将娘整个抱起来,待保姆退掉娘的裤子,我才将娘放在马桶上。这次小解很顺利,一气解了很多。那个特制的医疗马桶里的水上涨了,暗黄暗黄的。待我要抱娘上床时,她不要睡了,说是睡得身上疼痛。保姆也说,这段时间,娘中午就不愿上床睡了,就在轮椅上打盹。拿起手机看看,才凌晨五点二十,窗外黑乎乎的,家门前的马路也寂然无声。将她穿好衣服,放在轮椅上,让我如何放心?“娘,天还没亮,咱再睡一会儿,七点多,我再穿你起来,听话啊。”我一边哄着她,一边将她放到床上。唉,真有点烦。

十九日夜晚,为了不让娘频繁起夜,我将娘上床睡觉的时间拖到十点多。十二点半,娘闹着“起啊——”“起啊——”,可当我抱她起床,只听见马桶里滴答……滴答……,断断续续的声音,让我有点心焦。后又等了好半天,没有动静,我只好将娘抱上床了。回到外间的床上,快速入睡。

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我醒来了。仔细捕捉深夜的声音,远处那马路上传来了鸣笛声声,屋后骆驼山上的鸟儿不时啼叫几声。怎么也听不见里间娘卧室的声音?娘这是怎么啦?难道……我不敢想。披上袄子,坐起来,还是听不见娘的声音。娘,你的鼾声呢?平时和你睡觉,嫌你鼾声很大,扰我入眠,这会儿我好想听到你的鼾声!昨晚和今晚的上半夜,我还烦你不停地喊“起——”“起——”,这会儿我多么希望听到这个声音。娘,你不要吓我,我刚回家,才照顾你两天,你要给我机会,我要尽全力照顾你;你要多给我一些时间,我要多喊你几声娘。

娘,《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中佛陀这样说:

“假使有人,为于爹娘,手持利刀,割其眼睛,,献于如来,犹不能报父母神恩。

假使有人,为于爹娘,百千刀战,一时刺身,于自身中,左右出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娘,我还没报答你的恩情呢。娘,你曾经说过,如果你真的去了,我和女儿可能不再回家乡了。娘,你知道我对你对家乡的感情,我不想硬生生地扯断我与故乡的哪根筋。娘……,娘……。“侄女,你娘要解手了,”保姆在里间唤我。我赶紧起床,来到娘的身边,看着娘躺在床上,听着她轻微的呼吸声,我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地来。刚才的那一段时间,我犹如经历了万般劫难。此时,我才觉得娘喊“起”声,如同美妙的乐音,我渴望那声音按时响起。

  2019年腊月19日  商城观庙

我害怕立春的到来

   

立春是春天开始的标志,春天到了,花儿绽放,鸟儿啼鸣,阳光明媚,处于严冬的人,想想就觉得万般美好。庚子鼠年,对于立春的到来,我却感到恐慌。

腊月二十七日,肺癌晚期的娘已到了弥留之际。下午,我蒸了一个鸡蛋。害怕蒸老了,我将锅盖盖紧,中间一次也不去掀。估摸时间差不多,从锅里取出,鸡蛋果然嫩滑,就如豆腐脑般。喂娘吃,她微微张开嘴,本以为她会吃很多,没想到她吃得很慢,半天只吃几小口。想起了医生的话,这种病最终将人折磨得失去吞咽能力。用纸巾擦娘的嘴,看到娘将鸡蛋含在口中。上午喂娘吃熬化的稀粥,断断续续吃了近两个小时,中间加热几次。我感到恐惧,莫不是娘的大限之期到来?

喂不进鸡蛋,我又给娘喂化开的蛋白粉,她喝得很慢,当水经过喉咙时,“咕嘟”、“咕嘟”,水在娘的嗓眼打旋,好半天喝进一小口。看着娘吞咽这么艰难,我只好放下水缸。

夜幕降临,给娘洗漱脱衣,安排她睡觉。我躺在她身边。深夜,渴望娘喊我抱她起夜,可她一直酣睡。半夜起来,搬起她的身子向外倾侧,她又沉沉睡去。

早晨起床,我忙着做饭、扫地,然后来到娘的床前,喊一声,无回应;再喊一声,无回应。贴耳细听,娘的鼻孔发出微弱的呼吸声。我将她的头抱起,轻轻给她擦脸,死灰般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娘,你不能走,你不能走,我要你活下来。”我哭喊着。弟弟也在旁边说:“娘,你不要吓我们,后天就大过年了,你不能抛弃我们。”

弟弟连忙找来医生,给娘输了营养液,娘渐渐恢复一点元气。

大年三十,弟弟陡然不愿意给娘输液了,我不同意,实在不忍让娘大年三十这天灯尽油枯,悄然离去。

大年初一是中国传统的春节,我想请医生给娘输液,弟弟很恼怒,他还搬出舅舅的观点,他也不赞成继续给娘输液,说是老奶奶经熬,熬过七天、八天,也不会离去。家乡的习俗,如果一个人赶上立春前三天(为迎春日)和立春当天去世,老干分子(我们家乡对抬棺人的称呼)不敢来抬上山。今年立春是正月十一,迎春日再有七天就到了。我不管这些,我不想让娘在新年的第一天离世。待弟弟出门后,我悄悄请来医生,给娘挂上了氨基酸等营养液。弟弟从外面回来,狠狠剜了我一眼,我不理会他,握着娘的手,喃喃说:“死神,你不要将娘接走,我想多陪陪她。”

下午,拔了吊瓶的娘沉沉睡去。傍晚,女儿过来,轻轻唤着“姥姥”“姥姥”,娘“嗯”“嗯”轻轻应着,她似乎有了一点精气神。我又化了一袋蛋白粉,娘轻轻抿了几口。我感到很满足,又留娘在人世一天!

初二早晨,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天上布满了铅灰色的云块,隔一会儿就飘起了大片的雪花。昨年一冬,也没下过这样的大雪,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沉甸甸的。赶忙去做饭,清扫房屋,生起了火。做完这一切之后,我没有给娘穿衣服,让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敢去床前看娘,我害怕看到她死灰般的脸色,无神的眼睛。虽然恐慌,心里还是放不下娘,下午,悄悄来打量娘,她瘦了一大圈,嘴唇发焦,口腔里发出异味。我化了淡盐水,用棉签给娘清洗口腔。娘竟然紧紧咬住棉签,娘饿了吧,已经快一个周没吃饭了。悄悄给娘化了一点蛋白粉,喂了几口,娘抿进了喉咙。摸摸娘的脊背,黏糊糊的,内衣也汗湿了。打来热水,女儿帮忙,给娘洗澡,想到可能最后一次给娘洗澡,我洗得用心。慢慢脱掉衣服,娘羸弱的身子在眼前呈现,瘦得吓人,完全是一张白纸覆盖在一副骨架上。将香皂涂抹在毛巾上,轻轻地抹着娘的胳膊、脊背、前胸……弟弟在外屋徘徊,水泥地上响起他有节奏的皮鞋声。

“姐,你给娘照顾得这么周到,她怎么走得了。万一熬到了初八,你一个人给她抬上山啊。”弟弟恼怒地说。

“我不怕,娘如果在立春那天走,我会将她送上山的。”我赌着气说。

照顾娘有半个月了,这几天她除了不能吃饭,连水也难喝进去,如果不是输营养液,也许早就离世了。我断定她拔掉吊瓶,不到两天就会离世的。我跟弟弟说明了理由,他不相信我的话。

夜晚,小爹(父亲的弟弟,父亲五兄弟只有他活在世上,父亲去世后,我们姐弟对他很依赖)过来,说:“孩子,你太心慈了,你要是再喂她水,她要是熬到立春,怎么办?”

又是立春,立春,我还想给娘输液,我还想给娘喂蛋白粉,我不没有母亲。

我第一次这么害怕立春的到来!

  商城观庙   庚子年正月初二

回首向来萧瑟处

 

娘的左腿麻木了

八月的太阳,依然不想让人回味春日的温情柔和,从出山起,就露出一副急得让人浑身冒汗的红通通面孔,傲慢地悬在空中,终于等到要落山时,仍然要挣扎一番,将天边闹出一片猩红。眼看天就要黑了,我从大汽车上下来,向老家的方向走去。被烤得蔫蔫的万象河畔的村子渐见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成群结队的人在马路散步,谁家门口的小狗从菜园边伸个懒腰。

十八日,从小城回到家乡,已是傍晚。匆匆吃过晚饭,准备洗澡。陡然看见娘的左腿上绑着棉裤腿,这大夏天的,怎会这样?娘解释说,刚才洗澡时右腿感觉水烫,左腿毫无知觉。

我赶忙问:“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出现的?”

娘说:“今天早晨就感到左腿麻木。”

我略带责备地说:“下午我刚回来时,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娘小声地说:“我以为一会儿就好了。”

我大声说:“娘,如果是中风,耽误24小时,就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

娘很惶恐地看着我,好像犯了错误的孩子。那晚,我难以入睡。春天,乡镇医院的医生说娘是肺癌晚期,几个月来,娘每顿照常吃饭,气色还好。我暗自庆幸,可能医生误诊了。怎么又来这一曲?这让娘怎么办啊?

早晨七点多,医院刚刚上班,我就带娘来到了医院。医生说可能是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导致左腿麻木。按照医生说的方案,带娘到康复室进行艾灸、拔罐和扎银针。治疗了一个星期,毫无疗效。

娘开始拄拐杖了

开学了,我返回小城。娘又坚持做了一个星期的康复治疗,毫无疗效。让她想不到的是,她的左胳膊和左边的脸也开始麻木,医生怀疑她的大脑有问题。脑CT检查,医生判断说是大脑梗塞导致左边身体麻木。娘在医院挂吊瓶,由我们请的保姆陪伴。

娘打电话,让我给她买拐杖。我很惊讶,往日我要给她买拐杖,她老觉得丢人怎么……周末,我买了拐杖回到家乡时,天阴沉沉的,路边的枯草在风中摇曳着,满眼是萧瑟的景象。娘听见汽笛声,拄着开裂的竹棍,从屋里蹒跚地走出来。灰白的头发,黯淡的脸色,我的眼眶禁不住潮潮的,不由得想到了祥林嫂。下车迎上娘,牵她进屋。我要扔掉她的破竹棍,她还舍不得,好像那破竹棍不是拐杖似的。

娘说:“我就这样拄拐杖了?

我说:“姥娘(豫南一带对外祖母的称呼)像你这么大年纪,早就拄拐杖了。你那左腿使不上劲,不拄拐杖怎能行?”

听了我的话,娘扔掉了破竹棍,拄上新拐杖。一开始,她不习惯迈开腿。

我鼓励着她说:“娘,没有什么让人笑话的,也不要怕,这个拐杖是红木做的,下面还有一块小胶垫,有水有泥的地方能把住滑,,比那破竹棍稳当多了。”

娘慢慢地在屋里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黯淡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

 

娘竟然坐上轮椅

返回小城两个周,娘给我打电话,让我给她买轮椅。怎么这么快要坐轮椅,难道右腿也麻木了?周末,匆忙赶回家乡,娘已经坐上邻居家赠送的轮椅了。

含着泪问:“娘,娘,你怎么啦?”

娘也含着泪说:“孩子,我的这条腿也没用了,我成了废人。”

擦干眼泪说:“娘,有人坐在轮椅上,照样不活得好好的嘛,不要想那么多。”

娘渐渐镇静下来,说:“我想去大地方检查,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我这个样子,不但照顾不了自己,还给你们添负担。”

我说:“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们应当照顾你,我们上班走了,保姆可以照顾你。”

娘说:“每个月都要付保姆费,那得多少钱啊。”

我说:“不要操心保姆费,我们会想办法的。”

劝说了一番,娘似乎释然了,平静了许多。隔了一会儿,抬头娘的目光,分明在发呆。记得读过一篇文章叫《谁的晚年不是血雨腥风。想想去世十年了,娘一个人住在这一大片屋子里。她内心的孤寂,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常年患病的她,本想癌魔不会找上她,没想到……我们不敢告诉她实情。这癌症的袭击太猛烈了。它不仅摧垮了娘的身体,将她晚年仅有的一点尊严也摧得荡然无存。

不能说话

眼看进入腊月份,可是小城的柳树、广玉兰树上枝叶葱绿。今年的冬天又快要过去了。我在心里暗暗庆幸,这样的天气对娘身体的恢复多么好啊,我甚至幻想娘会奇迹般地好起来,来年春天和我一起去家乡的状元街和凤凰和园散步,我们一起看桃花红梨花白,一起听小溪潺潺鸟儿婉转,一起畅谈陈年旧往新近轶事……

期末考试完毕,担心娘的身体出现异常,匆忙往家乡赶,害怕失去照顾她的机会。那天天灰蒙蒙的,路上的车辆很多,赶到家时,已是下午两点了。回到家,匆忙钻进娘的卧室,她静静地坐在轮椅上,脑袋耷拉着,眉头紧锁。娘已经被病魔折磨得面目皆非,甚至怀疑她不是我那体面的母亲。见到我,她的眼里放出异彩,紧紧抓住我的手,嘎叽嘎叽半天,我已经听不懂她说的话了。犹记得十一月中旬回家,她还让我给她结算住院费,还要我和弟弟在她去后,善待姐姐,因为姐姐照顾她很多。上个周,她说的话虽然含糊,但我能听出她说话的内容。没想到,她已经说不清楚话来了。

我说:“娘,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猜,如猜对了,你点点头;猜错了,你摇摇头。”

保姆说:“你娘就是这几天才这样,我也是天天猜她说话的内容。但她要起床说得很清楚,总说起啊,起啊的。”

早晨,给娘喂饭,陡然发现娘舌头的左半边不能动了,只能靠右半边的舌头抿,我才知道娘不能清楚说话的原因。病魔不仅夺去娘的说话能力,看来还要夺去娘的吃饭能力,我不敢往下想。

 

   2019年腊月27日  商城观庙

 

 (首发真实再现母亲弥留之际的系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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