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赵思芳的头像

赵思芳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7/30
分享

父亲的病

父亲从来不生病,在我的眼里,他就像家门前的那棵老柳树,无论风雨怎么袭击,他都不会倒下。

我家的那块贫瘠的地,父亲准备在那儿种芝麻,下种前,他蓄积了满满一缸粪水。那天,父亲挑着满满一挑粪水,经过陡峭的上坡时,咬着牙,拄着粪舀,爬上了那片高坡。

夏天,早晨,父亲去他的建筑工地忙碌;中午,常爬上楼顶,给刚打线胶的房子浇水;黄昏,他带着一身汗、一身泥回家。

一年365天,父亲如陀螺,从没停止旋转。他的身板好像是铁做的。我以为父亲就会一直这样为我遮风避雨。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我总是问母亲的身体怎么怎么了,从没有问及父亲的身体。

那年夏天,父亲倒下了,倒在了他正在修建的菜市场。那年,父亲响应六城联创号召,打造一流的城镇,承包了镇上的菜市场建设。

他匆匆从菜市场赶到我的小城来检查病,只带两套随身换洗的衣服。我带他去医院检查,要做核磁共振检查时,他要拒绝,说是从家乡走时匆忙忘带钱了,我要为他垫钱,他说以后还我。

在医院检查了三天,结果就要出来了。下午三点,从家里出发。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坐在三轮车上,感觉汗水似乎从脸上掉下来,看看父亲,他的脸没有一滴汗珠,能冒汗的他,今天可是异常。拿到结果,“胰腺癌”三个字扎得我浑身疼痛,顿时两眼发黑,扶着墙壁站立。待回过神来,告诉父亲,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胰腺有炎症。我不是高明的演员,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父亲早已觉察到了不祥的预兆,他掏出了烟,狠狠地吸了几口,然后掐灭烟蒂,用脚踩了几下。看着我,露出苦笑。

那晚,父亲一夜无眠。他不相信,自己怎么摊上这样的病,他一辈子行好,组建工程队,村子里的好多人不用出门就能挣到钱;家族里的老光棍,父亲想方设法,给他们牵线搭桥,组成了一个个家庭;谁家发生纠纷,父亲站在公正公平的立场上,给他们化解矛盾……唉,这命运啊。少年失去双亲,和贫困和屈辱抗争了一辈子的父亲,竟然相信因果报应。我不知怎么劝说他,我隐隐觉得父亲的病与家族基因有关,我的两个伯父都死于消化系统的肿瘤。

早晨,安排父亲住院,遵照医生的指示,父亲住进了住院部十三楼。走进病房,“肿瘤科”三个字映入眼帘,我看见父亲的脸变得卡白,眼睛掠过不安的神色。只读了小学四年级的父亲,这么多年,他自学认识不少字。我读师范时,他曾给我写过书信,“肿瘤”二字,他不光认识,一定理解其含义。我故意岔开话题,说这里的医疗条件比家乡那小镇好多了,咱们配合医生治疗,很快会痊愈的。

住上了院,父亲恳求医生竭尽一切力量给他治病,他说他不缺钱。那些日子里,父亲配合医生积极治疗。在病房里,他和患胃癌的老者高声畅谈,谈儿女,谈工地;家乡的合作伙伴打来电话,他沉着淡定地指挥他们完成剩余的工程;家乡小镇的干部来看他了,他让弟弟热情招待他们,并和病友们陈述干部们待他的诸多好处。一个疗程结束了,父亲要回家乡,临走前父亲来到我的小家,他竟然一口气跑到六楼,把我甩得老远。父亲,哪像个病人?其实,我知道他是强装出来的欢笑和举动。一辈子要强的父亲,哪会让别人看到他的脆弱?

菜市场的工程没有完工,以前的工程项目没有结账,羸弱多病的母亲需要他照顾,……这些理由都提醒他必须活下去。可他哪里知道这个病宣判了他的死刑,刚检查出来,医生就告诉我们最终人财两空,医生和我们做儿女的只是在做无谓的抢救,以安慰濒临死亡的他。

回到家乡的父亲,把自己关在老屋子里。他不愿跟人说他的病,他觉得乡邻的目光如一根根针,刺得他无比难受。有人来看他,他也没有从前那样热情了。父亲,那个曾指挥几十个民工,在建筑队里劳作的父亲,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用自卑紧紧裹挟了他。

周末的早晨,我回家乡看他,他说话已经不清晰了。见了我,眼泪哗哗直流,说:“孩子,我怎么成了这个样?”隔一会儿,他拼命地找他手机,眼神里流露出恐慌,浑身颤抖。我想这是因为他在医院做了化疗,身体极度虚弱的缘故。他再也装不出他的强来。

病魔如狂风暴雨般袭来,风卷残云般吞噬父亲的生命,秋风瑟瑟的午后,他走了,临走前,我喊了他一声,他流下两行清泪眷恋不舍地走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