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惠修
琴姐,其实她的年龄,并没有我大,只因在一块儿学古琴,她先入师门,先者为长嘛,就称呼她为姐。
琴姐也不叫琴,她有个真名,只是名字特别了一点,不但拗口,字数还很长,和俄罗斯族的人名差不多,叫起来很是麻烦。她一长串名字里有个琴字,为了省事,师弟和师妹们,都叫她“琴姐”。刚好又同在一个班上学琴,琴姐这样的称呼,既不绕口,也达师意,听起来又带些雅,所以就习惯地叫开了。
“哗啦!”一下,琴姐拿琴谱的时候,那本琴谱,把仓鼠笼子,从桌子上带到了地上。
竹签编织的笼子,在地上滚得很远,笼子门上的栓扣,也脱落了,仓鼠从笼子里逃了出来。
“我的仙人唉!这可咋办哟!”
琴姐额头上,顿时冒出了汗。她一边愣愣地站着,一边发出悔恨的呀呀声,带着哀怨不停地喊,眼睁睁地看着仓鼠,窜窜溜溜钻到柜子底下。
琴姐懊悔了一阵,才从恐慌和沮丧中回过神来,不管身上的衣裙,穿得是否合适,什么也不顾了,整个身子趴在地上,脸都贴到地面上了,也没看清柜子下面的动静——仓鼠似乎失踪了一样。
“仓鼠哟!你出来了好不好!你不出来,佐儿回来了,拿啥给他交待呀!”
琴姐说的“佐儿”,是她的宝贝儿子。儿子的名字叫佐袁,读小学四年级。佐袁平时住校,周末和节假日时,才会被接回家里。
说起这个仓鼠,可是个备受“争议”的宝贝,因佐袁喜欢,琴姐宠爱佐袁,仓鼠理当被当做“宠物”。当时,为了是否养这个仓鼠,一家三口人,发生了不小的争论,就差没有发起战争了。除了琴姐和佐袁,大家应该猜得来出,反对的人是谁。
琴姐从地上起来,拉开床头柜抽屉,把多年不用的手电筒翻了出来。还好,手电筒的电池虽然弱了一点,但勉强还能发出光来。
手电筒照了一阵,因柜子底面的缝太小了,加上视线角度,还是没有找到仓鼠躲藏在哪儿。
此时的琴姐,不说心情好不好啊,精神颓不颓啊,不用猜,那副狼狈相,已经不堪到极点。
琴姐从地上爬了起来,到卫生间取出一根拖把,两只手抱着湿漉漉的布头,使着拖把杆,在柜子底下捅来捅去。柜子底的木板,发出了“咚咚!咚咚!”的响声。
琴姐的丈夫,和平常一样,到了下班时间,把车停在楼下的车库里,按了一下电梯按钮,电梯把他送到21层。
说说琴姐的丈夫,他姓袁,名字叫天格。
袁天格在移民局工作,以前是个副局长,去年老局长退休了,他顺位当上了局长。
移民局的工作,就是些婆婆妈妈的事,每个人都有两把刷子,不然,和乡下百姓们打交道,预想得到,困难有多大。
袁天格以柔克刚的性格,时不时也用在琴姐身上,只要琴姐决定的事,他是必须执行的,用他自己的话说:
“耳朵软不软没关系,家重要,老婆重要。”
所以,当初佐袁出生的时候,为了起个啥名字,跟谁的姓,袁天格顶着袁家祖宗的压力,同意了琴姐的要求,把琴姐家的佐姓,放在了前面,袁家的姓,放在了后面。最终,孩子以“佐袁”的姓名,到派出所上了户口。
琴姐在房子里鼓捣着仓鼠,袁天格出了电梯。房子里的动静,让袁天格警觉起来,怀疑到家里,是不是被小偷光顾了。
袁天格手里攥着钥匙,蹑手蹑脚靠近房门。明晃晃的钥匙,准确地插进了锁孔里。正要扭动锁芯的时候,他犹豫了,随后把钥匙轻轻地拔了出来。
电梯门口的左边,是步行爬梯楼道,袁天格推开楼道的门,躲在暗暗的楼道里,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寻找着电话号码。
“芹菜。”
袁天格口里默默念着琴姐的别名,指头在手机屏上划拨着。
琴姐这个别名,是袁天格给起的,当然,也得到了琴姐的默认。为什么会是“芹菜”这样的别名呢?得和大家交代一下。
“佐罗夫斯基琴菜科娃”,这名字对普通的人来说,该怎么叫?不管顺着喊,还是倒着叫,不但别扭不说,还十分费劲。
这得回到从前,琴姐和袁天格认识的初年。
在一次派对活动中,袁天格一身西装打扮,右手端着酒杯,空闲的左手,不时地捏一捏领口,捋一捋藏青色的领带。他挪动着脚步,扭转着身子,眼睛往四处张望。
暗红色的酒液,在高脚玻璃杯里荡来荡去。袁天格的心起初是平静的,当看到琴姐的时候,就不那么淡定了,甚至比那晶莹的酒红,还波荡得厉害。
袁天格轻轻咳嗽了一声,想以此压一压心中的波涛。也是奇怪,脚上发着亮光的皮鞋,竟左一步右一步,朝琴姐走去。
是酒壮人胆,还是灯色暗诱,袁天格的酒杯,在琴姐酒杯的下沿,轻轻地撞了一下。
“您好。”
袁天格礼貌地和琴姐搭上了话。
琴姐微笑着朝袁天格点了点头,随着酒杯撞击声的回响,她收回了酒杯。杯子在胸前微微停了一下,才举到嘴唇处。
高脚杯慢慢倾斜起来,倾倒成了平行状。本来很少量的酒,像将要干枯的湖水,仅存在杯底一隅。
被平置后的酒液,在杯子里变成了一条红线,线头似的液流,奔向粉色嘴唇的夹缝处,静止了一阵,玻璃杯放正了,杯沿上添了些口红的印迹。
“我姓袁,叫天格。”
袁天格咬了一口杯沿,半杯酒几乎全被倒进肚子里,还来不及吐吐酒气,就忙不迭地向琴姐介绍起了自己。
“嗯,袁先生好。”
琴姐随意回了声话,转着身准备往别处去。
“您好,……我……您,我该怎么称呼您。”
袁天格支支吾吾了一阵,本来想叫琴姐一声“小姐”,觉得小姐这样的称呼,被贬义化了。想叫声“美女”,又觉得俗气。叫女士吧,琴姐那时十分年轻。虽然难为,又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含含混混地问了起来。
“佐罗夫斯基琴菜科娃。”
琴姐也没多想,直白地把自己的名字,一口气说了出来。
袁天格懵了,琴姐的语速很快,一大串字里,他只听清了第一个“佐”字,最后面的“娃”字,也是在猜测中记下的,中间里有两个连在一起的字:“琴菜”,显得十分清晰。
袁天格想:眼前这个高挑女孩,怎么会有一个异国异族的名字?再细细瞅瞅,长相也不太像外国人。
琴姐和袁天格的故事,大家也该猜到了,两个人甜甜蜜蜜走到了一起。为了便于交流,袁天格用“芹菜”,给琴姐起了个昵称,把芹菜妖娆的枝干,青绿翠色的美,“美其呼也”地赞颂了一番。
事情又回到楼道里。袁天格翻到了琴姐的电话号,正要按下通话键的时候,开始犹豫了。他想:芹菜今天是上课日,这会儿正在弹琴呢,先别打扰她。再者,芹菜的急性子,那一着急,出了什么乱子,事上添事,更麻烦了。他打通了物业保安的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语气略显紧张,报告了事情经过。
“赶快!赶快!”
小区保安队长,吆喝着带上两个手下,匆匆忙忙进了单元门。面孔虽不算凶神恶煞,可也带着威严肃穆之感。三双眼睛,只嫌电梯反应迟钝,滑速太慢。
好歹电梯落下来了,三个人箭步上了电梯,眼睛死死盯住按键。按键闪烁的光点,在21层停止了。
电梯门打开了,袁天格在电梯门口守着。他一边向保安们示意,不要弄出响声,一边提着脚跟,朝自家门口走去。
锁芯在转动,门也开始松动。
袁天格没来得及拔出钥匙,三个保安就冲进了房里。
此时的袁天格,也许过于紧张,脚腿发软,他不知所措,呆呆站在门口。他目睹着保安的背影,然后听到是喊叫声:
“哎哟!哎哟!”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显然是琴姐被三个保安,死死地按在地下。
“不许动!你这个贼。胆子也太大了,大白天来偷东西,还是个女人。”
保安们喊叫着,扭着琴姐不放。平时琴姐捯饬得整齐大方,大门口过来过去,保安们也都认识。今天,琴姐一头乱发,宽松的一身汉服,拉扯在身上,缠绕得纷乱不堪。长衣长袖,把她裹得又皱又圆,怪不得保安认不出来,恐怕袁天格猛一照面,也不敢相认。
琴姐趴在地上,正专注鼓捣柜底寻找仓鼠,没料到会有人进来,差点吓晕过去。她“哎哟!哎哟!”喊了几声过后,转过脸见是几个男人,再一细看,认出了是小区里的保安。
“你们干吗?!我是业主,不是贼!”
琴姐的怒吼声,让保安们醒悟过来,琴姐的声音太熟悉了,小区里搞活动,琴姐还为业主们表演过节目呢。
琴姐不但古琴弹得好,还有一副好嗓子。有的时候,她一边弹琴,还一边吟诗诵唱。
琴姐学到的古琴曲,实在是太多了。别说《平沙落雁》和《鸥鹭忘机》的曲子,就是高难度的《春江花月夜》《流水》也十分娴熟。那一曲《梅花三弄》所展露的风情,堪比当年不期而遇的桓伊和王徽之。
闲话少说,保安认出了琴姐,赶忙松开了手,场面尴尬不堪。可是道歉的话保安一窘迫,全忘了说,转身往门口走去,这时袁天格走了过来。
袁天格起初很诧异,跟着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胡思乱想,不明白琴姐独自在家里,鼓捣些什么。再往地上一看,琴姐浑身纷乱不堪,既觉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来。
袁天格把保安送出门口,猛然间一阵紧张,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他想:自己没弄明白,就喊上了保安,把“芹菜”揪在地上。这个乱子可大了,不知道“芹菜”怎么发落自己。
“格兰!格兰!你过来!”
琴姐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拍打一身的尘土,朝袁天格吼叫起来。
还得说说“格兰”是谁。琴姐喊叫的格兰,就是袁天格。“格兰”这个名号,是琴姐给袁天格起的。
说来话长,当初袁天格追着琴姐不放,玫瑰都是一捆一捆地送,巧克力就不提了,上一盒还没吃完,袁天格新的一盒又送过来了。
起初,琴姐不收袁天格的东西,她对袁天格的印象并不好。袁天格长得光光洁滑溜,不像靠谱的男生,对袁天格的身高也不满意,加上“远…天…各”名字的谐音,她想:这人的名字不吉利,今后不但天各一方,还硬是个遥远的“袁”姓。
再沉着冷静的人,也经不住死缠烂打,特别是女人,只要男人能花言巧语,女人绝对会陷进去。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不但琴姐和袁天格走到了一起,还有了个爱情的结晶,儿子佐袁不但是她们的润和剂,更是琴姐手心里的宝贝。
琴姐和袁天格结婚之前,为了避免“天各一方”谐音上的忌讳,两个人约定,把袁天格的名字,改成了“袁格兰”。
说回来了,琴姐一脸怒气,“格兰!格兰!”吼叫着。袁天格一边故作镇静,嬉皮笑脸向琴姐“唉!唉!”答应着,一边又在心里想着:自己惹了祸,芹菜决不会轻易饶过。怎么办?怎么办?!
想到的结果,没想到的结果,在袁天格心里头,咕噜咕噜倒腾着,要来的总会来的。
“芹菜,芹菜,您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袁天格带着怜悯的语气,故意把声音柔了又柔,真的假的疼爱,使出了千般殷勤。他将琴姐扶起,忙不迭地拍打着琴姐的衣服。
琴姐被袁天格施爱了一番,气消了一半。再想,这事也不能怨格兰。
琴姐出了一口长气,胸闷心堵的劲儿消除了,可实际的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仓鼠。
琴姐想:仓鼠装不进笼子里,后面天塌的可能性都有。
“别,别,别假惺惺地了。看到没?地上的笼子。仓鼠钻到柜子底下了。”
“哦!原来是它。当……耽误一会儿它会出来的。”
袁天格想说“当初不让养,你们不听,非把老鼠带回家来”,知道琴姐在气头上,哪敢再火上浇油呀,舌头绕了个弯,扯了个圆泛的话。
“耽误啥呀!佐儿马上该回来了,回来不见他的宝贝,天要塌下来的。”
“今天是周四,明天才是周五,不急,还有一天呢。”
琴姐似乎记糊涂了,听袁天格一说,心情又松下来不少。
“不管了,你把仓鼠捉到笼子里,我去做饭。”
琴姐说完,转身往衣帽间去了。袁天格目送了一下琴姐的背影,又低头看着关仓鼠的笼子。
“还愣着干吗?快找啊!”
琴姐换了一身衣服,从衣帽间出来,对发呆的袁天格,又吼了一通。
琴姐进了厨房,袁天格弯腰捡起笼子,朝笼子翻转着看了一阵,随手放到桌子上。
厨房里响起了剁菜声,袁天格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蹲在地上。他勾着头,往柜子底下瞅,不但目光透不进去,身子也趁得酸痛。
袁天格换了几个姿势,不起作用,他不得不趴在地上,脸贴着地面。昏暗的柜子底下,影影绰绰有一团绒绒絮毛,但并不是白绒绒的仓鼠。
袁天格用拖把杆咕咚了几下,除了敲击声以外,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袁天格按着地板,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兔崽子,不让养这个东西,他死活不听。”
袁天格嘴里嘟囔着,很明显是骂起了儿子佐袁。他是反对家里养宠物的,而且养的是个“老鼠”,那更是不同意,可过不了琴姐这一关。
袁天格在儿子佐袁面前威严,佐袁怕他。但琴姐溺爱佐袁,她“怕”佐袁闹性子。袁天格让着“怕”着琴姐。这一家三口人,顺过来是相生,倒过来变成相克。
骂也骂了,埋怨也埋怨了,可仓鼠这小东西,到底藏在哪里?左不是右不是,袁天格索性“怠工”起来。
找不找得到仓鼠,饭还是要吃的,而且,离佐袁回家,还有一整天时间。
琴姐也许是累了,也许那阵子心焦过去了,也许觉得时间不很着急。
两个人吃完了饭,按照往常惯例,该到楼下散散步,回家看一会儿泡沫剧,就上床睡觉。
今天不行,仓鼠让琴姐放不下心思。她六神无主地低着头,来来回回踱步,目光扫在家具腿上,猜想着躲了很久的仓鼠,会不会突然冒了出来。
袁天格小心翼翼,生怕再惹上事来,独自关进了书房里。
“叮咚!”
袁天格的手机,发出了微信的声音。
“头,在干吗呢?”
一个标注为“姚叔”的微友,给他发来了聊天文字,后面贴上了“笑脸”表情图。
“忙着呢!”
袁天格从门缝里,看了看客厅里的琴姐,然后低下头,手写着字,给姚叔回了过去。
“哦!”
微信那边的姚叔,简单应了一声,就没再有动静。
说这个“姚叔”,叫姚湘君,网名叫“风铃”。“姚叔”是袁天格在微信上,修改标注后的网名。
姚湘君今年28岁,北大管理系毕业生。不说她的成绩好与不好,能进入北大,然后从北大毕业出来,该不是一般的本科生。
姚湘君并不喜欢管理这个专业,起初稀里糊涂填了自愿,后来她想:管他什么专业,将来考公务员也不碍事。
公务员的工作,是姚湘君唯一的梦想。
结果,学校毕业了,大公司小公司招人,她都不去,一股脑儿考公务员。不过,考试还算顺利,第一年就被气象局录取了。
“气象局?气象局!天天看天呀!不去。”
姚湘君没去报到,在家混了一年,第二年又报考了,这次被地震局录取了。
“地震!地震!地震个鬼呀!”
姚湘君又放弃了。第三年,考试还是很顺利,不顺利的是,没考到个理想的部门,考进了移民局。
“移民局?移民,移民,往哪儿移民呀?我想移民美国,干不干嘛!”
对移民局的工作,姚湘君虽说不如意,牢骚归牢骚,总不能继续耽误下去吧。
姚湘君上班了,老局长看她小巧玲珑,又弱不经风,下乡爬山的事,怕她也干不了,内部调整了一下,让她当了办公室科员副主任。
这不,老局长退休了,新局长袁天格顺位。
姚湘君想:我好歹也干两年了,正是个上升的机会呀。办公室科长主任,升为副局长。“主任”的名衔,“科长”的职位,是不是……
夜深了,琴姐冲了个澡,带着心思上床了。袁天格琢磨着没事了,从书房里钻了出来。洗漱,换衣,然后从靠窗户那边,掀开被子躺到床上。
袁天格头压着枕头,想闭眼又闭不上,满脑子是姚湘君的影子。虽说微信上,袁天格没和姚湘君多少交流,姚湘君明白,这是袁天格不方便说话。
姚湘君对袁天格有意,袁天格心里非常明白。白嫩润泽鲜艳,像刚出水的芙蓉,是男人都会喜欢,又是送上门来的,当然会燃起更强烈的欲望。
琴姐在床上翻来覆去,那只仓鼠的事,还没了然。
“芹菜,芹菜。”
袁天格碾转反侧,思绪也十分纷乱,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喊了两声,搬了搬琴姐的肩头。琴姐没有反应,不怎么搭理他。
显然,琴姐不在状态,闹心的事憋着呢,怎还有那份心思。
袁天格讨了个没趣,索性自己睡自己的吧。
“咯嘣!咯嘣……”
袁天格听到客厅里,有老鼠啃咬的声音。他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好,家里进老鼠了,在啃东西。”
袁天格说着话,已经从床上下来。琴姐也还没睡着,前面老鼠的声音,她不在心思上,所以没太在意,经袁天格一喊,她才明白过来。
家里进了老鼠,这可是件不小的事。老鼠偷吃东西不说,把家具和电器啃坏了,这麻烦就大了。
琴姐起床了,准备和袁天格一起,驱赶这只讨厌的老鼠。这次最着急的不是琴姐,而是袁天格。
袁天格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家具底下检查了一遍,硬是没发现任何东西。
“家里门和纱窗,都关得死死的,老鼠怎么会进到家里。会不会是那只……仓鼠?”
琴姐这样一说,袁天格也明白了。他想:肯定是那只仓鼠。这可不行,得把它收到笼子里才好。
袁天格穿着睡衣,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然后又站起身来,搬动着东西,家具几乎移动了一遍,那只讨厌的仓鼠,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话不多说了,两个人折腾到快要天亮,才滚到床上,补睡了会儿瞌睡。
袁天格无精打采地来到局里,在办公桌边坐了一会儿,眼皮有点打架的意思,正想靠着椅子眯上一会儿,姚湘君从门外进来。
“头,您精神不太好。”
姚湘君进门说话的声音,袁天格也习惯了。他慢慢睁开眼睛,双手往桌面上一放,瞅着姚湘君说:
“嗯,昨天夜里看项目报告,睡得晚了些。”
“喝杯咖啡吧,这样好提提神。”
姚湘君话刚说完,她人和咖啡杯子,都到了袁天格面前。
“哦!谢谢!”
袁天格接杯子的时候,他的手触到了姚湘君的手。姚湘君显得若无其事,手压着袁天格的手。
袁天格立马紧张起来,赶忙把手缩回到怀里。瞬间,满脑子全是琴姐的影子,似乎还带着“格兰!你敢!格兰!你敢!”的喊叫声。
袁天格虽有色心,却少了色胆。他慌慌张张离开椅子,像要走出办公室的样子。
家里的琴姐,睡了会儿懒觉。起床以后,也没昨天那样着急了。她想好了,今天到花鸟集市上,再去买一只仓鼠回来,装进笼子里,佐袁就应付过去了。
琴姐抱着希望出门,跑了几个市场,偏巧就是没有卖仓鼠的。她累得腰酸背痛,拖着发木的脚板,进了家门。空空的笼子,就摆在她的眼前。
琴姐在房子里转悠了一阵,看看门头上钟表,去接佐袁的时间,快要到了。她正抓耳挠腮、无计可施的时候,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琴姐用一块小方桌巾,正要往仓鼠笼子上遮盖的时候,她的手机短消息声,响了起来。
“芹菜,我在楼下了。”
这是袁天格发来的,周末是接儿子的日子,所以他提前下班了。
这天最后一节课,本来是上政治课的。周老师到了退休年龄,上完这节课,他就正式退休了。
周老师想在最后这节课上,给小学生讲点新颖的知识,也许想让自己的教学生涯,有个好的结尾,也许是想让同学们,能够深深地把他记住。
“世间万物,有阴有阳,阴阳相生,又互为相克……”
佐袁数学语文成绩都好,就是对政治课历史课不感兴趣,强塞着往脑子里装了点东西。到了期中期末考试,成绩单勉强过得去。有一点,从不在课堂上发言。
“什么叫相生相克?哪个同学回答?”
周老师眼睛扫来扫去,寻找着举手的学生。大部分学生的手,都举起来了。
“佐袁,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佐袁没有举手,周老师偏偏把他喊了。
“你说说,什么叫相生相克?”
周老师重复着他的提问,佐袁慢慢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脖子来回扭了一下,向着周老师大声地说:
“我妈生我,我生我爸,我爸生我妈。”
“哈哈哈哈……”
佐袁的话刚说完,班上的学生哄堂笑了起来。
周老师没笑,赶忙制止住笑声。他觉得佐袁回答的问题很新奇。他继续问:
“相克呢?”
“我克我妈,我妈克我爸,我爸克我。”
“哈哈!哈哈!”
学生们又笑了起来。周老师用手势示意学生们安静。他还想继续问下去,下课的铃声响了……
佐袁走出校门,一眼就认出了袁局长的车子。因为,校门口位置,是不允许停任何车辆的,当然,袁局长的车除外。
“袁子!上来!”
佐袁往驾驶室一看,是袁天格在驾驶位置上,他准备往后排去的时候,被袁天格叫住了。无奈,他只好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这周捣乱没有?”
“没有。”
“考试成绩怎么样?”
“成绩没出来。”
袁天格问一句,佐袁乖乖地回答一句。
突然,袁天格的电话响了,手机屏上显示是姚湘君的名字。
“骚扰电话。”
袁天格说着,手指滑动了一下,挂断了电话。他的手刚回到方向盘上,电话铃声又响了。
“骚扰电话太多了。”
“不是骚扰电话,是姚阿姨打来的。”
“哦?是吗?”
“是的,上面有姚阿姨的名字。”
本来袁天格不想接这个电话,被佐袁说穿了,只好硬着头皮接。他看了一下后视镜,琴姐的脸正看着窗外。
“小姚,什么事呀?我在开车呢。工作上的事周一再说吧。”
“头,出事了。库区搬迁的移民们,在指挥部闹起来了,王科长说请示局里怎么处理。”
“啊!告诉小王,别急,先稳住,我马上到局里来。”
袁天格叫了辆出租车走了,琴姐坐在驾驶室里。
“哎哟!老袁终于走了。”
佐袁一副庆幸的样子,此时活跃了起来。琴姐勉强笑了笑,只觉得今天的路,走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地快。
“桐花,你的格兰,对我挺厉害的,怎么见了你就蔫了呢?”
琴姐发福了,身体胖圆胖圆的,腰杆像院子里那颗大桐树,琴姐“桶花”这样的称呼,是佐袁比划着,给琴姐起的。
什么样的称呼,琴姐也不在意,不管寓意如何,随便佐袁喊就是了。
“那……那是因为桐花开在高处,花朵绽放时淡雅而又奔放。格兰像花台边的石围,宁可受着荫凉,也愿意让桐花有足够的养分。”
说话间,她们到家了。琴姐从身上卸下来佐袁的行李,正准备放下书包的时候,佐袁已经跑回自己的卧室。
佐袁打开床头柜抽屉,把一枚金属彩色袖章,用纸张包好,放到抽屉的最里面,然后用一本书压住。
这枚袖章,是肖清清同学,跟父母去俄罗斯旅游时,在俄罗斯红场看到的,她见袖章很漂亮,就从小贩手里买了来。上个周日回校的时候,肖清清从书包里,把袖章取了出来,递到佐袁的手心上,然后红着脸跑开了。
佐袁把抽屉关好,刚站起身,突然,一只白色的仓鼠,在床铺上一动不动,睁着微微泛红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佐袁。
佐袁轻轻地靠了过去,把仓鼠捧在手心上,对仓鼠亲吻了一下,走出了房间。
“桐花!桐花!你看!你看!仓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佐袁朝琴姐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