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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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们，经常到伊洛河的河边玩耍。
在河边淘沙子，草丛里捉虫子，到林子里掏鸟窝，取鸟蛋。还会到河里玩水游泳，河里捉鱼。河面没涨水的时候，挽起裤管，趟着水到河的对岸。
伊洛河上有渡船。河的南岸和北岸，分别有个渡口码头。两岸码头上，各有一条平板大船，船上能载几十百把个人。
船在河面上南北过来过去，快的话，十多分钟驶向对岸。
船是完全靠人力行驶。撑杆一头顶着胸脯，一头扎到河底，脚瞪着船板，船缓缓前行。
船上只有两三个船工。遇到河水大，流水急的时候，船工们会叫着号子，舵手站在船尾，两边不断的摇晃舵杆，避开河道上激流漩涡。
到了对岸，船尾朝下靠近码头，从船上丢下绳索，将绳索固定在岸边的锚钩上。铁锚抓进沙子里，船平稳了，人们踏着过板，拥挤着到了岸上。
人们踩着湿润的河沙，往远处的树林子里去。林子边有一条小路，小路通向车站，也通向附近的村庄。
船上的人下来完了，船工们开始从船上卸货。
伊洛河是条不大的河，一年当中水大流急的时间不多。特别是冬春季节，要是老天爷几个月不下雨，土地都很干旱，上游来水很少，河面很窄，站到河边，仿佛能一跃跳到对岸。
河水枯少，河面变窄，船工行船不费力气，默默前推就行了。
到了夏秋季节，再遇到阴雨连天，河就不会那么平静了。强暴雨来临，连续几个小时不停，河面骤然涨水，涨了水的河面，可达一两公里宽。
涨水持续上几天，河水能把河堤泡软，河堤上的柳树一颗一颗地倒下。河堤马上溃垮，河水冲着滩地，疯快的进了村庄，在很短的时间内，淹了滩地和街道，遥遥望去，更像是偌大一个汪洋湖海。
河水淹了田地庄稼，庄稼死了。河水淹了树林，树叶塌拉着在慢慢枯萎。往日的绿色大地，一下子变得灰暗。
河水进了村庄，家院淹没了，把院墙冲倒了，房屋冲塌了，粮食衣物都泡水霉烂了。
河水蜂拥而来，村民们来不及收拾更多行李，抱着孩子，背着父母老人，全家老小，男男女女，都往村南逃离，往高的地方躲避。
逃出来的人，聚集在一个高丘上，有的站着，有的坐着，也有躺下的。有的寻到远方投亲靠友。
水淹了家，主人跑散了，家禽动物们东跳西串，能飞的扑扇着翅膀飞，能逃的到处乱窜着逃，会游水的，不停地在水中游。
雨水停了，河水退了，涨水慢慢降了下来。
村中住户的宅基，一个废墟连着一个废墟，在水中高高低低凸起。日晴的早晨，在晨雾的缭绕中，更像是江南湖色，环水玲珑……
村民们无心欣赏这美丽的景色，心中更多的是悲伤和凄凉。
把家小老人安顿好，青壮男人趟着水，踩着泥泞，吃力地走在这熟悉的路上，回到满是瓦砾枯草的宅基前，收拣清理被涨水冲垮的东西。
家具物件倒在泥坑里，房上的椽子，横七竖八压在泥土里。纺棉车散架了，织布机压坏了。没有好的，没有还能用的……
到处是破衣烂棉。粮缸瓦盆的碎片上，存留的泥浆还没干，麦子和蜀黍开始发芽。公鸡母鸡及鸡娃，淹死在鸡窝里。大猪小猪，都被河水淹死在猪圈里。
核桃树上拴着的那只羊，躺在树根边，鼓胀的身体在开始腐烂。
淹死的淹死，飞掉的飞掉。倒塌的墙把床和桌子压坏了，娶媳妇的木箱子，顺河水飘着冲走了……
全完了，全完了……
都没有了。清理不到还能用的东西，一切都没有了……
“那条狗还在！看到了！那条黄狗还在……”
黄狗趴在一根木粱上，疲眼盯盯地望着走来的主人。仿佛它把主人忘了，认不清主人的摸样了，见了主人没有摇头，没有摆尾，没有跳跃欢喜。
狗，已经奄奄一息……
河水来的太快了，忽然之间狗窝进水了，主人不见了。黄狗跳出狗窝，围着主人的家在水里游着。它看到了房是怎么塌的，墙是怎么倒的，主人的箱子，又是怎样飘着水游走的。
狗，因为它太渺小了，它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河水在肆虐。
河水慢慢退去，它爬到那根木梁上，静静地等待着主人回家。已经很多天没有得到食物了……
主人顺着那根木梁爬到半截墙上，想把黄狗抱起。
黄狗满身都是淤泥，主人右手摸了摸黄狗的头说：
“日恁娘，恁还活着，这鸡巴命镇大!”
狗前腿站了起来，想向主人诉说，河水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退的，房屋是怎么塌的，墙是怎么倒的……
狗还想说，拴着树上的羊，是怎么挣扎的，圈着的猪，是怎么惨叫的……
它想向主人诉说，房屋倒塌时，骇人恐惧的一幕，详详细细得讲述，木箱子是怎么飘走的……
上帝造人时，赋予了人的语言功能，上帝没有给狗有任何恩赐，这么有灵性的东西，却不能用语言表达，倾诉心中的愁怒哀怨。它想说，却不会说……
它用那深情凹陷的眼，看着主人，向主人断断续续发出，微弱的哼……哼……叫声。
那是呻吟声？不是。那是娇媚声？不是。它没有哀嚎，没有被遗弃的怨恨。
乌鸦还在天空中飞，麻雀在地上跳来跳去，苍蝇也开始寻找猎物。这是一切一切的生命，在自然界面前的无奈。
有无助的，也有幸运的，更有乘火打劫的。当灾难来临时，真希望所有的生命，都能有一双强大的翅膀……
主人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半边窝头。虽然自己的肚子很饿，他还是将窝头用手掌托着，送到黄狗的嘴边……
黄狗对主人的依恋，对家的守候，在这个缤纷的世界里，演绎着一遍又一遍忠诚与爱的传说。在这苍茫的大地上，只有这个物种，在无常的环境里，所展现出超强的生命力和对主人无怨无悔得随从……
涨河过去了，码头又忙了起来，该过河的过河，该运货的运货。
过河乘船得买船票，为了省下船票钱，有的人把鞋子脱了，双手举到头顶，趟着河水过河。有的时候是脱光衣裳，光着屁股趟河。
河对岸是陇海铁路，离河岸没多远有个车站，是个很小的火车站。
车站过往的火车很多，停站的不多，一天能在此停留的就那几趟。火车在这里停下了，上客的下车的，也有拉货卸货的。
每天都看到火车在跑，轰咚！轰咚！跑来跑去，鸣笛声很大，很远很远都听得到。
过了河岸，大人忙大人的事。小孩子上了铁路，看见了火车，他们中有年龄大点的，也有年龄较小的，反正都是一群孩子。
有胆子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怕，啥事都敢做，睡在铁轨上，用耳朵听铁轨的声音，有的还爬到火车上面。
孩子们掀开裹着的帆布，摸摸里面的东西。并不是想拿或偷点东西，很多东西小孩子们也不认识，大口袋小箱子，觉得很好奇，觉得好耍。
发现火车开动了，一个个急着往下跳。跳下来摔趴到地下，有的时候还会跌个跟斗。起来把身上到处擦一擦，越擦越黑。
小孩子们嘻嘻哈哈挺高兴，不管其中有多危险，并不顾大人的担心。小孩子年龄小，不懂得害怕，还好，他们爬过几次，都没发生过危险。
到了傍晚，太阳偏挂在河的上游，从水面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小鸟在河边林子里鸣唱，有时候会飞到水面上，扇动着翅膀悬停着不动，突然又往高出飞。有的鸟，会从高空一头扎进水里，咕嘟咕嘟又从水里出来，撒落着水珠飞向蓝天。
河边长了很多汪汪草。到了夏秋季节，汪汪草顶上会长出绒绒的猫尾巴。芨芨草扒着地面，向四周争夺者地盘，藤瓤上开着黄白的小花。青蒿散发着微香，枝撒着嫩嫩绒叶，和艾草扭缠在一块。
突然，一条鱼从河里跳出水面，一个转身，亮出白白的鱼肚，又一头钻进水里，跟着几条鱼做着同样的动作，一上一下在河面上跳跃。
太阳从白色慢慢地变红，天水之间同时两个红红的火球，夹着一层薄薄的地平线。天红了，水红了，北邙山也红了，房屋和土墙都红了。树叶不那么为然，用黑色掩饰着大片小片的绿。
人的脸不愿掩饰，被夕阳映照得红霞一般……
伊洛河的水，很清很甜。伊洛河源由伊河，经洛阳龙门石窟流过，流到偃师县岳滩镇，和起源于洛南的洛水在此会合。两河并流后，形成这条静怡平缓的河流。
两河会合后，再往东经过黑山口关隘，弯弯曲曲缓缓流逝。她带着惆怅，带着遐想，带着愿望，带着乡土的记忆，又流向了母亲河——黄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