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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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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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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爨演绎的日子

由爨演绎的日子

□袁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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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2日,农历戊戌四月十九。

  因爨而行,我去了曲靖。

  几件衣物,一把雨伞,两本字帖,简单的行囊,有点游学架势。

  我是乘高铁去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有些恍惚。

  四年前,我在杭州习书时,才知有爨。列为在梁小钧老师编写的《楷书十二品》里,开篇第一品和第二品即是《爨宝子碑》和《爨龙颜碑》,简称“二爨”。之前,言楷必唐,偶晓魏碑,哪知还有如此高古之帖。习“二爨”的时间太短,我并没有深究,就是这个“爨”字也觉难写,笔记也简称为宝子碑了。

  但它的诡秘,一直萦绕于心,挥之不去。

  这次去曲靖师范美术学院,是受邀去当国家艺术项目基金爨体书法人才培养班的旁听生。

1

到曲靖的第二天清晨,我就来到师院的东湖。天略有些阴沉,微寒,一直下着小雨。长长的洁白石廊,让我眼前一亮,上面刻的书法诗题,皆取法二爨,成了爨体书墙。一路缓缓读来,尤以白砥老师所书“爨味”二字,最具爨味,康有为的诗题:“铁石纵横体势奇,相斯笔法孰传之,汉经以后间尘绝,唯有龙颜第一碑”,最具深意。

  爨味是个什么味呢?

  爨,在我的想象中,与铜仁“鼐水”的鼐同类,与烧水煮饭有关。

  不管是青铜还是生铁,它肯定是古拙的,更是智慧的,与火有关,是我们的祖先告别生食进入文明的标志。

  兴(繁体)字头,

  林字腰,

  林字下面大火烧。

  兴字头,

  冂(min)字腰,

  林字下面大火烧。

  陈正义和梁培生老师提供两个不同版本的民谣,形象地让我记住了这个爨字。

  陈正义老师说,爨这爨那,爨来爨去,爨不明白,就是爨味。

  梁培生老师说,不仅我们不明白,当年写碑人也不明白,爨宝子碑“太亨四年岁在乙巳四月上恂立”,却不知太亨四年并不存在,中原晋文帝已改年号为元兴元年了。

  我在想,在我的生庚里倒有乙巳二字。

  几天下来的课堂考证,让我觉得不免有些繁琐,但我还是从中发现有些奇巧。在爨宝子碑上邓尔恒的跋语中有载,此碑于乾隆戊戌出土,而爨龙颜碑又是“太明二年岁在戊戌九月上旬立”。今年不正是岁在戊戌!一大群人奔曲靖而来,不就是为爨而来?难道这是巧合,就不是机缘?不是冥冥之中的事情?

3

接下来,我不得不说说两个守碑人。

我发现,精骨人都善谈。陈正义老师,一上来就说,我不是什么书法家,也没有多少文化,我是上海来的知青,打过铁,因为这块碑,我留下来了,做了个守碑人。

整个教室挂满他带来的宝贝,大爨的拓片,撑到了教室顶板,依次是小爨、爨龙骧墓内碑和祥光残碑的拓片。围观,拍照,细读,琢磨,热闹了好一阵子,老爷子也得意了好一阵子,述说着拓片的故事。

66岁的陈正义,个高,清瘦,身着T恤和牛仔裤,一会儿斜胯着腰,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手之舞之,一会儿又双手叉腰,板直身子,滔滔不绝:习爨,最大的目的是发展,要写出自己带爨的精神,写的要是只有领导喜欢老百姓喜欢,那就完了,我原被骂了三十年,而现在又成了俗书,人人喊要。

我真佩服这老者的反省能力。

相较而言,我更喜欢另一个守碑人周康林。

那天我们乘车来到陆良,细雨中,大家散立在大爨碑的屋外,看碑的老妪说要等周老师来。周老师一会儿就来了,急匆匆地说开门,老妪说要交点费。交就交吧,这些老师是请都请不来的。

大爨碑实在太高了,我们簇拥在碑的底座下,听周老师的故事。周老师也是瘦瘦的,穿一身对襟布衣,口才极好,说起大爨碑,眉飞色舞,如数家珍。他说,大爨碑原在荒郊野外,当地村民视如宝贝,用碑石煎水而服,可治百病。清云贵总督阮元发现并题跋后,价值大增,拓片远销上海。但有无良者,为使自己的拓片增值,拓后损字,令人痛心。民国时还建有学校来保护大爨碑,由于碑太高,撑到了二楼教室的讲台前。抗战结束时,有两名美国飞行员,要将大爨碑移走,事前祷告了十天:主呀,这么好的宝贝,却流落荒郊野外,无人照管,我们将你移到美国,放置在最好的博物馆、美术馆里,让更多的人了解你。可是,在起重的时候,碑额断裂,落下时仍重合在上,移碑者立即停止,反复述道,罪过罪过,看来,你是不愿离开故土,那你就留下吧,后人会善待你。他还说到陪罗哲文老先生考察此碑的情境,罗哲文先生离开云南时,驱车百多公里,第二次来拜谒大爨碑,专门来与它道别。说到此处,周老师眼含泪花。

离开陆良时,周老师专门请我们吃了地道的陆良米线。同行的云南同道、大爨字库创建者邵建国老师告诉我,周康林老师原是陆良的文化局长。我说,在我的印象中,这是我见到最有文化的文化局长。但他哪里像一个局长,更像一个民间私塾先生。他后来给我们上的课是爨氏渊源,我才觉得他是一个地道的有情怀有世界眼光的学者。我留有他的一首咏爨诗:

郢楚汉斑食邑爨

河东中原徙云南

民歌盛德五百年

士咏清风一石赞

古滇六诏灰飞尽

白乌二蛮烟消散

龙颜雄姿今何在

阮跋康誉海内传

离开大爨碑,我走下台阶,立在院子里,回望安置大爨碑的屋子,我才看清上面的八个大字:

“独步南境,卓尔不群。”

4

大爨小爨,原来我是分不清的,一直以为时间早、字体更古拙的那个就是大爨。这次看到了实物才明确,大小之分是由它的形制确定的。大爨碑的形制之大,大到超乎想象。整整一座庙,就为它而建。

而小爨碑,就要小得多,安置它的叫爨碑亭,在曲靖一中校内。我们那天是下午四点过下课了才去的,里面有个书法邀请展。一进门,我就直奔爨碑亭而去,赶在大家到来之前,隔着玻璃近距离拍照。差不多拍完时,一大群人就涌了进来,我只得离开,去看展览,等我看完展览回过来再看爨碑,却要关门了,我没来得及给小爨碑拱拱手,就被挡在了门外。

好在它就在市内,第二次我独自选择了一个下午去看它。这次,我没那么顺利,被门卫挡在了门外,说要到两点半才开门,就与一名四川来的游客坐在门槛上等,那位游客不无幽默地说,你我坐的这个地方是乞丐的专有之地,我与之相视一笑,说,那我们就是文丐了。

爨碑亭从一中划了出来,成了一块独立的博物馆。两点半,来给我们开门的就是那位好说歹说也不让我们进门的一中门卫,我们仍相视而笑就进去了。自然,我根据课堂上知道的给那位四川游客当起了免费导游,换来他给照了张朝拜爨碑的照片。之后,我就把雨伞放在小爨碑的背后,蹲下来细看。

矗在我面前的这块碑,比我略高,射灯从上方打在它的身上,黑黝黝的,精致,庄重,而非字帖上的那种朴拙。我从碑额看到碑趺,完全沉浸在那些似楷似隶、非楷非隶的字口之间,盯着那些损字的残画,揣摩笔画的走向,暗自与心中拓本的字形进行比较。渐渐地,那凹下去的字口慢慢凸了出来,仿佛要从石头里蹦出来,我定睛细看,一眨眼,它又退了回去,回到了原位。我转过身去看它的碑阴部分,没有发现什么字迹。碑侧的凿痕,依然清晰可见,不过,它的确有了一层厚厚的由捶拓或者其他原因形成的包浆,似乎已浸入石质的内部。由此,我更愿意相信,此碑是因豆腐而被发现的。

相传,清代学者曲靖知府邓尔恒,偶然间在所吃的豆腐上面发现有字,便派人找到这家豆腐店,原来这家豆腐店正是用这块碑压豆腐,于是指使人将这块碑保护起来。对这一传说,我是坚信不疑的,是豆腐保护了这块碑,是豆腐传给了识碑者邓大人,70年的交道,是豆腐给这块碑补足了钙。我倒是想,这块碑不是用来压豆腐,而是垫豆腐的,这么大一块碑压豆腐搬上搬下多不方便,垫在豆腐下面,光洁如玉,便于清洗。可还是有人说,这只是传说,不足信。我说,要搞清楚还不简单,给它做个DNA不就得了,可真要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知不觉,我转了好几圈,又回到了碑的后背,噢,原来,我的雨伞还在碑脚呢,它是要我不要忘了,曲靖的雨实在太多。

第三次来看小爨碑,是在培训的尾期,陪洪厚甜老师来的,同道的还有美院傅保中院长和梁培生老师,主要是来与爨碑合影,看洪老师的专注,看洪老师的虔诚,听他激情的讲解。我这次来,是想来道个别,虽是没有像守碑人陈正义老师讲的那样,日本人来是从门外磕着头进去的,但我心里总是默念,相见恨晚,余生能否相知相识。在爨碑亭外,我细读了袁嘉谷的那副对联:

奉东晋大亨瑰宝增辉三百字

称南滇小爨石碑永寿二千年

康有为称爨宝子碑,端若古佛之容,爨龙颜碑为神品第一,主要是从字迹而言。我倒是觉得立于陆良斗阁寺内的大爨碑,更像一尊古佛,其字迹楷化明显,碑阴部分字迹更加奇崛,率性,据周康林老师讲,总计刚好1234字,好记,是神品中的神品。小爨宝子,我更欣赏汪永江老师的说法,它是自由自在的贵族,朴拙,严谨,高古,不可捉摸,透露出的是高贵的气质,而绝非乱头粗服之说。

然而,自清康、阮倡碑以来,爨对书界的影响,不在中原,而在南粤,大家熟知的当属“招商银行”这块招牌,就是独特的典型的爨体。何哉?地脉也,文脉也,发源于曲靖的南、北盘江乃珠江之源。当年徐霞客三次到曲靖,其中两次就是为了确认珠江之源在曲靖。

5

就在那天我拿着雨伞正准备离开爨碑亭时,遇到了来自大理大学的同道陈亦刚博士,与他同行的是两位曲靖的老师,也和我一样是旁听生。在再次看完爨碑后,受邀与曲靖书协主席朱从凯先生同进晚餐,之后,我们去了离爨碑不远的西门街32号艺术空间。

细雨中,我们进入了一栋老宅,廊间挂满了字画,是我们同行一位老师的藏品展,这真让我有些惊讶,一个不大的地方,还有这样的有心人。接下来,我们的期中书法小品展,就在二爨之乡美术馆举行,这是一个有些规模和品位的私人美术馆,所以,对曲靖有多个这样的地方就不足为奇了。

这个座落在老街上的艺术空间,是赵樾的老宅,据说赵樾当年本来是要杀来访者梁启超的,不想认为梁启超说话在理,不杀之。这个老宅是个两层楼四合院,天井里两排廊柱很是特别,廊柱的一楼部分为方形石质,两米多高的整条石,精致质朴,十分难得,真抵得住曲靖的多雨。我们蹿上蹿下,粗略赞叹一番之后,便在里间坐下来喝茶,无意间,我从书架上发现几张征联卡片“千年绝对,让你来对”,上联为朱耷“越州洲上人拽舟”,不想八大山人也在曲靖逃难隐居过。

我在想,要是当年八大山人遇上爨碑,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八大山人,又将是怎样一种爨味,可是历史不能假设,他当年避难的那个破庙东山寺已经不存在了,我寻了几次都没寻着,说是就在粮食局宿舍那儿。

征联中,有一副下联对的是“潦浒壶中酒满斛”,让我不解,主人说,潦浒是个地名,产陶。后来我们真去了那个地方。

6

说来奇怪,曲靖之行,好比汪永江老师的《书法章法原理》,好像有内在逻辑推着走,对于我近乎于白痴的黔之驴,一切的随缘,都是上天的安排和眷顾。

按照培训的安排,第二阶段是野外考察。下了近两周的雨也似乎停了下来。

这次考察的目的地是滇南的建水,来自建水师范的何云红老师给我们上了一堂关于建水陶的预备课。所以,我们一到建水,就真奔建水师范的产业园逛“窑子”,龙窑,馒头窑,柴窑,油窑,通窑,无烟窑,葫芦窑,还有韩国专家来改进的窑子,一大排。但大多数没有冒烟,我们更多只是了解了一些窑子的形制和功能。接着,我们就参观建水陶生产的工艺,从五色土到拉坯,到写陶到刻画填土,到烧制打磨。我们最感兴趣的就是写陶了,用毛笔在半干的陶坯上写画,看似容易,其实很难,着笔的器坯是曲面,笔毛又被矿物颜料裹着,一点也不好使。

最有意思的是拉坯,也就是“扁泥巴”,一人一块软泥巴放在转动的转盘上,用大拇指开口,双手配合,在旋转的过程中往上提,杯、壶、瓶、罐的身子就出来了,考量的是怎样来收口。在小师傅的带领下,大家倒是干得热火朝天,可是成型的极少。不一会儿,衣上,脸上到处都是泥。让我想起迟子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开头来:“我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到我的哀伤。”不过,我们没有忧伤,只有欢笑,感觉又回到了童年。

当天晚上,我们得到了一位同学好友的款待。吃饭的地方是一个硕大的花园,无穷大的桌子整整占满了二楼,让我开了眼界。饭毕,主人带我去一个产陶的村子,进到了半山腰的一个院子。院子是老板新修的,是个三进的大院子,砖木结构的,木柱子非常大,我只在古旧的寺庙或祠堂里见过。邀我们来的主题就是写字,每人两幅。他的书房很大,可惜没有多少书,提供的笔墨纸砚,也很马虎,莫说上档次,及格水平也达不到。

开始,主人热情高涨,几位年轻的狠手开笔了,几张下来,大、奇、拙、崛,让我开了眼界,同道叫好不迭,没多久,就摆满了走廊。女主人环视了一周,皱着眉头,不做声,就叫人写起“家和万事兴”来。于是,大家明白,心照不宣,宁静致远,厚德载物,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来了一大通,女主人才渐露喜色。很快就到了午夜,开车的师傅都等不及了,主持活动的同道叫我写一幅,我说没带章,他说改天再盖。我想吃人嘴软,就写吧,我觉得这院子实在太阔,就想起了郭沫若在昆明大观楼写的“果然一大观”来,便提笔写下了“旷观”二字,落笔很厚,很重,还算大气,题上款:戊戌端午景波书,毕竟要对得起人家一顿丰盛的晚餐。

第二天,我们分组而行,目标:写陶。对于写陶实践,大家兴致很高,都想大干一场,带它几个回去。我们这个小组,是去何云红老师学生的工作室。工作室就在一大排制陶卖陶的小街上。满街是陶,真让人有点陶醉。接待我们的制陶师傅,不像一个刚出道的学生,胖胖的,很有分量,对襟布衫,敞开着,宽宽的大脸堆满了笑容,以至于有痣的胡须都时不时上翘。一进门,就招呼着喝茶。

茶喝了不少,茶话也说了不少,半天就是不提写陶。慢慢,我总算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是小作坊制陶,舍不得拉好的泥坯。于是,我就跟他聊书法,聊他摆在桌上的王羲之手札,甚至在他的书案上临起这本字帖来。这下才算找到了共同的话题,我趁机把手机翻出来,向他卖弄我临写的赵孟頫手札来,得到了他的赞许。我这才开门见山,我们想尝试下写陶。他说不急,喝茶,喝茶。他一边说,一边从木箱里拿出一把壶坯出来,摆上桌说,你大胆写。我就当仁不让,说写坏了不要怪我,就用爨味写下了“素履”二字。他凑过来看我写,款还没题完,就连说不错不错,就又从木箱里拿了两个壶坯出来。我说,就再写两个,“素心”、“素往”,成一组,我们不就是素来素往吗?三个半成品摆成一排,爨味十足,楷中带隶,朴拙而雅致,我甚是喜欢,给三个小乖乖拍了照,就去喝茶去了。其他几个小兄弟接着写了几个,了了写陶的心愿。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算明白了制陶师的苦衷。建水五彩陶,是四大名陶之一,它的特点,一是不需上釉,含有丰富的矿物质,使其坚硬似铁,声脆如钢,反复打磨后,细润如瓷。二是陶土色彩丰富,用不同的色土给图案浅刻填土,犹如镶嵌,是陶中的富贵者。它的妙处就是介于陶与瓷之间,在器皿单一的农耕时代,优势是明显的。而在今天这个丰富的花花世界,消费是分层,高贵者,肯定是瓷,元青花,宋青瓷,即使是陶,也要选宜兴紫砂,细腻,质朴,低调,典雅。二把栏杆的建水陶,就失去了优势,因此,满街都是实用器,原有的艺术性,其审美层次也不高。我们去写陶,人家内心是不乐意的,书家写的陶,老百姓又不懂,你没有什名气,做出来是没有市场的,还不如一个普通写手的通俗作品好卖。

当然,这也给一些高水平的艺术陶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因为建水陶色彩的丰富性和刻填工艺的独特性,留给艺人的创新留下了足够的空间。我从一个朋友处看到的残帖作品就非常之妙,一把茶壶可拍上万元。所谓残帖,就是将残缺不全的“纸片”,贴在茶壶的表面,利用陶土的不同颜色做成不同的块面,巧妙地穿插,达到做旧的效果。真正的妙品,每一块残帖的文字都是可识的、可猜的、可玩味的,几块不同的帖子,组合成一个整体的意象,或雅言,或哲思,或谐语,每块帖子的书法取法也不一样,或二爨,或北碑,或大篆,或简帛,或汉隶,真能让观者反复把玩,一帮同道坐在一起品茗闲聊,享受一段午后的时光,不亦快哉?

7

在建水,我们整整待了四天,从第三天看了朱家花园和文庙后就自由活动了。作为一个县城,能让我待上四天而还觉得不过瘾,着实不简单。建水,也叫古临安,整整一座古城,还车水马龙,东西南北四座大门,宏伟完整,行人、公交车自由进出,像这样大的规模且还活着的古城,全国已不多见了。从它的街名、建筑的门额,还有牌坊和古井,我切实感受到了中原汉文化的强大,除了它门柱的独特和窗花有大象图案这种地域特征以外,与中原、江南并无多大区别。我们在县城附近的团山古寨,同样感受到了这样的氛围。即使是一座土坯毛砖的房屋,那门柱也是考究的,或石质,或青砖,在它的门柱的下方皆有方形凹槽件,两个门柱,颇似一对精致方尊。相反,即使是在以精致著称的“西南大观园”朱家花园,也能找到北方粗犷和南蛮野性的痕迹。就是所谓搞艺术的我们,一进门直奔的也还是“蓄芳楼”。人间烟火,才是建水的本色。

引建水人骄傲的是宏伟的迎晖楼,真有“雄镇东南”的气势,远观酷似天安门,据说比天安门早二十五年,传说天安门就是建水人设计的,我无心去考证。我感兴趣的是这一方文气。建水的文庙,高大,宽阔,其形制规模仅次于曲阜孔庙。湖殿亭坊,洙泗渊源,德配天地,金碧辉煌,一路过来,遂成大观。先师庙,我只有立于庙檐之下仰而视之,才能看清这三个大字,这样宽厚庄穆之字,也只能仰视,我真正体悟到了什么叫庙堂之气,就是两旁的记事碑,也是宽博敦厚颜体字,二爨那种野性的高士之风,是绝不能入住此境的。好在建水人并不排斥爨味,我还是在不少民居的门额和楹联发现了爨体。

在建水,不仅有文庙,还有学政考棚,用影像还原的考棚影像,让我看了落魄穷苦文人的心酸,即使是范进式的,我一点也笑不出来。就在这个科举的博物馆里,我看到考场之严格,看见了复制的状元卷,不经意间了解到一个人,袁嘉谷。那天在文庙崇圣祠里,供奉的大儒,整整占了一座长长的祠堂,我一直瞭到最后才发现一个本家袁燮,因此,对这个袁嘉谷格外注意,因为前天在另一制陶作坊“若闲草堂”,我发现了一件书法是个老件,署款袁某,主人告诉我这是袁嘉谷二儿子袁丕右的真迹。在学政考棚,我不仅看到了袁嘉谷的状元卷,还看到了袁嘉谷的书法真迹多件,我才确认这样一位云南第一位状元,也是最后一位的唯一状元,而且还是经科特元,先取进士再考经济特科,可谓双料冠军。

8

第五天,我们去了袁嘉谷的家乡石屏。石屏就在建水的旁边,比建水小,但文化底蕴一点不低,也有一座古城,不大,但人气不减,保留下来的府衙,相当气派,也有文庙,比建水小得多,可相当有古意。石屏人懂得尊重,就在文庙的外墙,刷上一块白壁,用毛笔书上“石屏县博物馆”几个大字,就是博物馆了,这也是我见过的最低调而又最有内涵最尊重文物的博物馆了,里面的龙门和大殿,木雕、石雕和古柏最为耐看。在石屏的第二天,我专程去了趟袁嘉谷故居,不巧正在修缮,我只得弯腰钻进工棚,拍了门头:经济特元。我不甘心,与守工棚的老头交涉,我说我是贵州来的,姓袁,就想看看本家袁嘉谷。那老头被我的诚意打动,那你进吧,注意安全,什么都不能碰哟。于是我躬身而入,里间一个小天井,有一口大石缸。四合院不大,与民居无异,远不及之前所见的老板豪宅,可谓低调,就是陈列在堂屋木壁上的状元卷复制品,也比学政考棚里复制品的小得多,当然,也要略显精致些。余下都是一些后人题的匾额楹联,反倒没看到多少袁氏的东西,很是遗憾。其中有一联“海明三岛见,山晓一楼清”,倒很贴切,袁嘉谷是幸运的,作为状元还当到了云南大学的教授。

在石屏,也有一老板请客,吃的是石屏烤豆腐,比建水烤豆腐更有风味。这位老板的院子也还低调,在异龙湖边的村子里。不过,人家储酒的是一个人工隧道,足有半里之长,你不得不服。好在此人,家藏字画、陶器、石雕,倒是不俗,也有袁嘉谷的书法。当然,饭毕也少不得写字,我写的是,厚德载物,对厚道之人,我也是真诚的。

建水石屏一行,我转得最多的是建水古城。清晨,任何一座城门都可进入,街巷皆是静静的,还能偶见炊烟,曲曲折折,充满诗意。来到朱家花园门口,叫一碗上佳的草芽米线,热腾腾的肉汤,将白白嫩嫩的草芽烫熟,其鲜嫩的草香,让人沉浸在清早的氛围,闻到清晨的味道。之后,随意顺着一条古街或者小巷往里走,静静地去欣赏那些质朴而精致的门楼,不少带有爨味的匾额,让人体悟二爨的土壤和力量。不想走了,随便从一条小巷折出就进入主街,上班族和公交车开始忙碌起来,高大的牌坊,人来人往,分门别类的寺庙,聚集了不少香客。而我要寻的是在文庙里介绍的那座颇似大理三塔形制的方塔,叫崇文塔。寻了半天,无果。在天安门的前身迎晖楼那儿拍了张照就回了,经过一处正在修葺的工棚上方,我无意发现了塔尖,原来在此,显然不可能开放,只得从砖缝里窥视它的精致了。再往回折,还见到了四方古井,就在我进去的地方,三四次路过怎么就视而不见呢,视角、缘分和诚心使然。

就在这天晚间,我与同乡宋德洲去寻吃的,左转右转,在一处寻得二楼窗台落座,木楼木窗,木椅木桌,藤萝间,我们二人对坐,刚好。两个男人,点了一份汽锅鸡和建水烧豆腐,外加一份蔬菜。汽锅正是建水陶,黑黝黝的,刚一揭开,收敛了的土鸡味,萦绕整个窗台,透窗而视,人来人往,而我俩却很安静,以茶带酒,居然互酌开来,烧豆腐用的是炭火,那种无油的焦香,不失豆腐的本真,怕痛风的德洲老弟也忍不住吃了三四颗。三份菜两碗米饭也就百余元,我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等到我们下楼回望时,才发现此店就是建水名吃的“香满楼”,要是进屋时注意到,恐怕就不敢入了。连美食好像都有神助,我更相信缘分了。

9

寻方塔不能入,心有不甘。第二天清晨,我吃了碗牛肉米线,走上那条通往个旧的老式铁路,去看另一座方塔。没一会儿,居然还有汽笛声传来,我侧身于道旁,火车缓缓而过,原来是去团山古寨的观光火车。我顺着铁路走了大约两公里,就上了从古城西门而来的叉道公路,越过从团山古桥流过来的小河,向高耸的文笔塔走去。

这座方塔,也是我从文庙里得知的,坐落在远远的山坡之上,山下的村庄,建有不少洋房。我一边走,一边在那些种满油菜的阡陌之间拍照,我还低估了这些阡陌的距离,建水的坝子毕竟太大了,以至于我还是感觉到了太阳的热度。村子的正中间有一口大水井,两口水塘,几个小孩在里面游泳。水井的上方有几棵古柏,古柏下有一段精致的石墙,里面的木质建筑已经破败,但颇有些规模,想必这是故有的祠堂了,夹杂在这些漂亮的洋房里,让人不安。沿小巷石阶而上,穿过几块菜地,方塔就矗在我的面前,其形如埃非尔铁塔,只是它是实心的,又如方尖碑,全由方石垒成,给人以沉沉的重感。再沿着长满荆棘的小路穿过一片古墓,方塔才到我面前,但真要走到它的脚下,还得在荆棘中走上一段。当我真正站在塔的脚下,我真只有仰视和感叹的份了。我沿边绕了一周,没有发现任何文字,心想,这就是当年罗哲文赞叹的方塔?

我实在是有些热得受不了,就躲在塔角的一棵火棘树下休息,但还是忍不住对塔仰视。塔虽为方,上小下大,呈喇叭形,但是塔身修长挺拔,颇有高度,更具风度。塔基其实并非四方,在四方处适当收为八棱,所用条石,坚硬细腻,砌工颇为精巧,由底部慢慢收身,拔地而起。由下而上,我数了数,整整123层,顶部三层内收,一石立于顶端,我想这就是文笔之笔尖了。但在我看来,就是一把制印之刀,我想只有钨钢刻刀才有如此的分量,毛笔毕竟有些轻飘了。我也是见了二爨之后,才真正体悟到刀笔的味道。

长时间的仰视,我的脖子都酸了,不得不起身,与之道别。但我还是心有不甘,为何无字无碑,就又从不同的角度拍照。突然间,我想与塔身来个合影,一人独行,又没自拍杆,怎么办呢,我只得尝试单手自拍,几次都不理想,最后,我只得背对塔身,假装目视远方的古城,用另一只手盲按快门,不想拍得还真是不奈。我看着手机里的我,还从来没有这样高大过,也没有这样高傲过,心想,没有人在场的时候,想低调都难。

10

从建水回来,我们就去了潦浒。那天,雨还一直在下,半个多月了,曲靖始终没晴过,烟雨中,我很难判断曲靖坝子之大,只知道车子顺着去陆良方向而行,在一个叫越州的地方下了高速,不远,就到了潦浒。

潦浒,其实是一个村,是个烧陶的地方。到处都是陶罐子,院墙,花钵,密密麻麻都是陶罐,好几家的龙窑都冒着烟,我们感受到了浓浓的烟火气。接待我们的制陶人,非常热情,地道的农家宴,主打是豆腐和羊肉。吃饭的地方是一排茅屋,奇妙的是所有的柱子都是用陶罐叠起来的,让人置身于陶的世界。饭毕,我们就直接进入作坊,主人调好彩泥,让我们写陶。堆满墙角的泥坯,是昨夜专门为我们准备的,他不时还从对面的坯房,抱来一摞一摞的泥盘。见着主人的大方,我们就放开手脚大胆写。一时间,满屋都堆满了我们写出来的语词和图案。见主人为我们忙进忙出,一脸笑意,写的即使不尽如意,我也就释然。

很快就到了下午吃晚饭的时间,主人将我们引入一栋砖木结构的平房,远远望去,形如制陶的作坊,走进院子才知,这是五六十年代集体制陶办公的地方,几棵苍老的柏树就是见证。迎接我们的是一位中年刚过不老的老者,有些发福,穿着横条T恤,一脸的笑容。女主人相当有气质,看上去不仅年轻而且高贵,招呼我们进屋喝茶。来的人还未完全落座,主人就起身带我们去参观他的陶品,一间一间地看过来,我才明白,这是一个私人陶艺博物馆。在最当头的那一间,我看到一个长长的有些略微粗糙但还类似青瓷的瓶子,生产日期为清至民国,主人说这就是专门为茅台酒生产的瓶子。我把它拍回来给我父亲看,父亲一眼就说这是茅台酒瓶,解放初都还在用。

主人相当健谈,对潦浒、对曲靖了如指掌。我最感兴趣的是他说,爨宝子碑发现地杨旗田,离这里不远,邓尔恒因发现豆腐上有字迹,而访得此碑,虽是传说,但还是可信,邓大人在移走此碑时,重新又在原处立了块碑,上署“咸丰二年移置城奎阁”,重置的这块碑文革中又被移去修桥了,后又被一位文化站同志发现,现移于县文化馆收藏。邓尔恒发现爨,而这位文化人发现邓,一切都是缘。

女主人说饭已备好,傅宝中院长才说,王国启先生是位学者,著有《曲靖史话》,满腹经纶,故事是讲不完的。于是同行陈亦刚博士开口,向他索要此书,为对学者的尊重,我们一律原价购买。于是班长收钱,王启国先生签名售书,饭前又忙活了好一阵子。饭间,喝了不少酒,又讲了不少故事,一直折腾到晚九点,仍不尽兴。厢房长廊已备好笔墨,一人一张,陈博士开笔“风雅靡莫”,我不明其意,主人说,靡莫乃曲靖最早之名。我说,博士就是博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现学现卖了。

离开潦浒时,已是深夜,满含酒意的主人坚持送我们到车上,此时,我才觉得,他哪里是一位学者,分明就是一位乡贤!

在我们离开曲靖的时候,潦浒的陶人给我每人送来一件烧制好的陶品,我得到的是我写有“野鹤云天”的盘子,慎重地摆在我的书房里,总算了我一桩写陶的心愿。

11

潦浒回来,我们休息了两日,无课。头天,我与德洲老弟去了寥廓山看塔。这日,天刚放晴,靖宁宝塔远远地,一清二楚。我们就打着山势而行,七弯八拐穿过那片老街,好不容易到了山脚,却被一道围墙挡住,好在我寻到一垮塌处就越了过去。沿步道在密林中穿行,过了好久才见到塔影。真正见到它的风姿,我们足足走了两个小时,上得塔来,我才算体悟到寥廓二字的玄妙。来曲靖,烟雨半月,白天一片苍茫,望不到边,夜晚只见霓红的塔身矗立半空,此次凌空于此,环视四周,才知曲靖之阔,才晓群山之大,寥廓山乃是群山延伸至城内的一支脉,使得平阔之城有了变化,避免了平地城市的单调。下山,我们按照路标的指引,经圆通禅寺而回,没想到此路更远,打山势,凭直觉,更便捷。

次日,我决定独行,去朗目山去访碑。在我们的田野考察中原本有一项朗目山拓碑,后被告之碑已移走,就放弃了。但我心有不甘,也是奔着“朗目”二字而去。在我们贵州少有这样大气的名字,司空见惯的是什么湾呀坳呀窝呀,最阔的也就是什么坝,其实没有多大点。我早上起来吃了一大碗辣鸡面,就上了12路公交车,一直到它的终点沿江镇。刚下车,又下起小雨来,怎么就没带雨伞呢?我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想,来都来了,不至于南盘江都不看一眼吧,于是冒着小雨走出小镇,来到南盘江的桥上,顺眼望去,南盘江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河,从小镇的边上流过,浑浊的河水,很难让我相信这就是珠江的源头,我还是拿出手机立此存照。

意外的是此时雨停了,远处的朗目山脚,露了出来。我打开手机步行导航,在这些种满荷花的阡陌上穿行。整片整片的荷花,一眼望不到边,但我却无心去观赏,一心只想赶路,必须在下午六点赶回乘坐最后的晚班车。可是事与愿违,手机把我导到了一个断头路,面对宽阔的水域,我无法超越,原来是为了打造十里荷塘,把阡陌挖断,用水域围成一个封闭的景点。我只得退回,沿田埂右折,一直走到小镇出来的公路,足足多走了三公里。快到山脚,却见一小街,正在赶集,好不热闹。街口立一蓝色路牌,名曰鸡街,让我很是好笑,因为原来我在微信群里见过鸡街的照片,以为是在搞笑,不想还真有此街。后来问起云南的朋友,人家说,云南不仅有鸡街、牛街,还马街、狗街,是按十二生肖来排的。

鸡街,不长,就在高速公路之下,也还有丁字口,很挤,各种摊位,布满了万国旗,叫卖声不绝。我出了一身汗才挤过这条小街,买了瓶水,就上山了。我没有跟着公路绕,从一涵洞穿过高速公路直上,绕过朗目山公墓,就是朗目山寺的山门了。门有一联:朗目诵经三千载,米芾法书第一山。朗目山寺,一寺五庵,离山门还有些远。我还是走林间石阶,有些阴冷,时不时还有小雨点。转过山弯,天王殿到了,是新修的,由烟草公司捐资的,水泥仿古建筑,无人,从窗缝往里看,蛛网密布,有些恐怖。我只得绕寺一周,从后檐石阶而上,有一小门通往大殿,米芾所书的“第一山”大石碑,矗立在院中殿前,字、碑气势皆足,石质白而细腻,刻的相当精致。

我在碑下驻足良久,被一串悦耳的钟声吸引。敲钟的是一位六十开外的老妪,我移目见着她时,正从大殿台阶上走下来,身板还直,步履轻盈,接着有两位老妇分别从两边厢房走了出来。于是我迎了上去,说我是贵州来的,听说这是曲靖名寺就来看看。敲钟那位接话,说你刚才看那米芾写的“第一山”,全国只有三处,一处就在我们这里。我说我不懂寺里的规矩,只看看,你刚才敲钟是为哪样?她说,是吃饭时间到了。便邀我一道吃饭,我说我刚在鸡街那里吃过。她又问我皈依没有,是不是居士,我说没有,什么都不是,只对这些古旧的东西有点兴趣,便摸出二十元币要表示一点心意。她没有接,说,我不能接你的,你的心意应投在功德箱里。我于是走到大殿将心意投进功德箱内,顺着大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除了高大的古树,也没有什么吸引我的。在厢房旁的后院,远远地,我倒是看到有些石碑、石雕堆放在里面,这个院子叫尊客堂,联语有些意思,“敬六和在此常住,嫌澹泊去也不留”,只可惜院子被铁门锁着。我问那敲钟的老妪,听说朗目山有几块石碑,师院的老师来拓过。她说,喔,你讲那三块碑,原来就在这厢房的前面,你看那印子都还在,被当家的移到这后院了。我说,我能不能看看。她说,看不了,要当家的才有钥匙。

没访着碑,我有些遗憾,又有些不舍,只得在院子里转,欣赏旧有屋基上浮雕,又隔着铁门看了看那几块石碑,走下来又看了几眼厢房前安放石碑的印子。我回头想与那位老妪道别时,发现厢房窗台上有一块精致的龙形瓦当。当时,我就起了邪念,想把它据为己有,院里又没有他人,薄薄的一片,放在衣袋里刚好。但不知为什么,只此一念,我还是没伸手。于是,我走过去,对那位老妪说,你们窗台上有块瓦当,应放到屋里去,小心被人拿走。她说,佛院里东西是拿不得的,要是拿了,罪加十倍。

暗自庆幸,我终于没有伸手,就从侧门离开了寺院。寺外是一条马路,与另一座大殿相连,这殿也很气派,全新的,无人,我只站在殿的台阶上看了一眼,不想发现两边各有一块旧碑。走近细看,还不乏精美的字迹,只惜大都无法辨识,被大大的五角星和“伟大领袖、最高指示”的字样所覆盖,这样类似的情况,我在团山民居的精美门窗上也见过,那是用毛笔写的“打倒叛徒某某某”。我想重建者将其立于殿前,也算是对一段历史的见证和尊重吧。

从大殿下来,我本想回,居然大太阳出来了,我向朗目山上仰望,上面还有古旧的亭子,激发了我登山的欲望。我顺势折回山弯,进入密林,拾级而上。在密林中,我走了好久好久,背包里的茶水,已经喝干,在鸡街买的那瓶水还没动,可我一路上并没有发现古亭,倒是陆续见到两座寺庙,皆无人,形制更小,更质朴,虽是同为复建,但更具古寺的气质。在白龙殿,我还发现一尊小小石狮,压在捐资名单的木板上,古朴,乖巧,长有苔藓,很是可爱,我的背包刚好可以放下,我起了把它背回的念头。我刚蹲下,不想,刚才那位老妪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佛门的东西,你都动得!我本想试试它到底有多重的手,缩了回来,顺手摸出手机拍了照,离开。

过了最顶端祖师殿,就没有石阶了,寺的后面是密密匝匝的松林,我鬼使神差却走了进去。到处都是墓地,有些古朴的墓碑,大都民国时期的。我在松林里走了很久,只想到更高处去看看曲靖坝子,但到底有多远,心里没有底。好在突然间我发现了高大的发电风车。转动的风车给我壮胆,也就顾不得脚下的露水了,越过风车下面的包谷地,坡上是大片大片的草地,很是开阔,望不到边际。

松林的边际线有保护区的界桩,我跟着界桩总算走出了密林,来到了山脊,顿感豁然开朗,极目远处,寥廓山清淅可见,靖宁宝塔的背后就是我所在的师院了。我的目光由远而近,城的边缘非常模糊,沿江镇,南盘江,十里荷塘,鸡街,朗目山寺,我的来路一清二处。

其实,我是在寻找回路,是否有捷径可走。只是一切徒劳,我只得将目光再次由近及远,赞叹“朗目”二字,真绝!我已疲惫不堪,最后的那瓶水早已喝干,只得沿公路下山。运气真好,在鸡街坐上了电动三轮,总算赶上了沿江回城的12路公交。

12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进入了学习的后阶段。郭伟,戴家妙,刘新德,包俊宜,洪厚甜,汪永江,几位老师用不同的方式对二爨进行了演绎,白天黑夜,忙的不可开交,两三天就得换换思维,我明显感觉身心都跟不上趟,虽是眼界大开,但又进入迷宫,亦如二爨本身的诡秘,朗目寥郭,爨来爨去,考验着每一位学员的胆识与心性。

即使在这样的紧张状态下,我还是没管住我的脚,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我偷偷去了大觉寺。按图索骥,32路公交坐了好久,才到终点,沿小得可怜的南盘江逆流而上,穿过一座古石桥,就远远地看到大觉寺了。庙宇占满了整个土山坡,正殿很是宏伟,大觉寺三字异常显目。奇妙的是,要进入寺内,还得先穿过沪昆高铁,从侧门而入,而侧门面前又是一条老旧的沪昆铁路,寺就在这个新旧铁路交叉的十字点上。站在寺的主楼上,快的慢的列车从脚下穿梭,真有点时空穿越的感觉。我在院中转了半天,只寻得一座新塔,我要找寻的千佛塔,却不见踪影。我回到写有净土二字的大殿前,坐在石阶上小憩,环望四周,才发现厢房内有僧人,正在抄经,便前去问他,他说有千佛塔的那个大觉寺,不在沾益,在陆良。

喔,我真是“爨”昏了头。

陆良的那个守碑人周康林老师,给我们上了一堂爨氏渊源课,我的脑壳才开始有点清醒:爨源于斑,斑源于楚。斑的后代有功,被封侯赐姓为爨,活动范围的中心在陆良。陆良,汉叫同劳,晋叫同乐,大爨碑记载得清楚。只是没有周老师的演绎,我很难读懂它的背后,也就更难明白,洪厚甜和汪永江老师为什么要把二爨放到整个北碑的体系中去考量?

7月15日,我不得不收拾行囊,穿过南盘江,踏上归程。在高铁上,我尽最大的努力,也没看清大觉寺那三个大字,倒是列车通过北盘江大桥时,我看清了连接云贵的北盘江公路大桥,何哉?此时列车从时速300降至160,我在想,即使是人类再怎样伟大,在大自然面前,也不得不放缓脚步,心生几分敬畏来。

就如同我对二爨一样,亲近,敬畏,挑战,都在里面了。

发表于《梵净山》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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