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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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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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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邦的隐形王国<羊城晚报>

躺椅摆在门外的走廊,头顶上是延伸出去的水泥隔板,此刻雨水正沿着水泥隔板的边缘哗哗哗的落下,而外边的雨下得更是凶猛,从天空冲下,狠狠的在泥地上砸出了水花。

城里长大的萧邦对这些事物都很好奇,他蜷在爷爷的竹躺椅上,明亮的眼珠子却紧紧的盯着天空中落下的雨水,像是怕漏掉了什么一样,一眨都不眨。

萧邦看着眼前某个固定位置的雨水,那雨水一滴接着一滴,连绵不断,在视线的僵持中,渐渐连成一条贯穿上下的水线,而后过了好一会,眼中传来了一些酸意,好似目光放空,水线变得模糊。

乡下的夏天,是酝酿暴雨的季节,这个季节中每隔几天就会下一场雨,许多年以后,萧邦从书本中知道,这是雨季的现象。

雨季在夏季的固定时间到来,到来的模样也是固定的,显得着急,莽撞,而又强悍,比之其他三季的雨水更加的无所畏惧。那漫天落下的大雨,不止一次震撼着萧邦的世界,雷暴雨中黑压压的天空,无边的雨水颗颗大如黄豆,从天空中乌云里瓢泼而下,像是动物世界里密密麻麻穿过干涸草原的角马群,它们从天空向着大地迁徙,寻觅水草丰茂的生命地带,又像是漫天列阵的战斗军团,每一粒水珠都是英勇的士兵,在无声号令下发起了强悍冲锋,甚至是士兵们奋力射出的铺天盖地的箭,密集的箭阵在地面上轮番轰炸,直到炸出了一块块不屈的浅坑和流浪的沟渠。

混杂了泥土的浑黄的水,顺着崎岖的地面蜿蜒流去,在这随遇而安的线条里,萧邦看着它们流到了院子边缘下沉处的石头台阶,然后顺着上层石头的某个低凹处冲了下去,萧邦能够想象那看不见的角度外小瀑布一样的景色,瀑布冲刷而下,从萧邦爷爷家的院子,流向更低的邻居家的院子,直至汇入更下游的村口池塘之中。

在雨大起来之后,萧邦从蜷着的躺椅上站了起来,站到离屋檐落下的水线只有半米的位置,在这里,他可以呼吸到最为清新的空气,又不至于被水过分溅湿。空气中充满凉爽的负离子,每一口都让人情绪安宁,无比舒适。

萧邦陶醉的享受着这一切,这一刻,整个世界与他无关,他也似乎超脱了世界,他会闭上眼,深呼吸,沉浸在这个世界很久,很久,直到眼皮覆盖下的视线渐渐出现了光亮,才睁开。雨声早已消失的差不多,只有头顶上水泥楼板的边沿还聚着少许安静的水,它们是先前雨水大军的残留,附在那水泥楼板的下方,一个个慢慢凝聚在一起,在重力的诱导下渐渐低垂,忽而掉落。萧邦估算了下,一粒水从萌芽的半球到完美的球形,再到拖着尾巴的水滴,可以用掉整整二十秒。这个时间不短,但在无聊的肖邦看来,这只是无所事事的一天中某个闪烁即逝的片刻而已,眨眼的瞬间就过去了。

雨停了。

楼板下雨水的形状变化直至坠落让萧邦联想到学校里教英语的阿青老师,,在阿青老师讲课的时候,嘴型总会产生许多丰富变化,像两片小巧的樱桃肉在那里舞蹈,时而分开,时而拥抱,有时还会跳出让人惊叹的动作,连舌头都雀跃着加入进来。

萧邦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阿青老师的嘴唇不薄不厚,涂着好看的桃花色口红,在丰富表情的带动下嘴巴变化出各种形状。说话间张开的口中露出漂亮的藕粒般的牙齿,比云朵还要白,闪着纯净的光泽,有时候从上下排牙齿间突然闪出的舌头会让萧邦觉得特别的可爱,有一种来自少女世界与成人世界交界处的小俏皮,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萧邦!”

嗯?

萧邦不知道谁在叫他,直到眼前出现一截只剩一半的粉笔,准确的落到他面前,在课桌上跳了一下,碎出几粒小小的粉笔屑。

“又不认真听课了,这样下去可不好哦。”阿青老师的嘴里飞来了温柔的话语,像母亲般拥抱了他的内心。

目光直视,萧邦有些歉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我听得可认真的。

萧邦在心里默默的回应道,一边拾起来粉笔,并用右手食指把粉笔留在桌上的细痕擦掉,再用另一只手对着右手食指的指腹擦了几下,看上去干净了。

“对不起,老师,我不该走神的。”萧邦说的很诚恳,让人忍不住想要原谅。

“可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你都这么说,可每次还是会走神。”阿青老师已经漫步来到萧邦的面前,语气有些埋怨,柔和的目光中透出了一丝坚定,看着萧邦,“如果还会这样,我可能要找你家长了解一下情况喽,作为老师,我是很希望你能好好学习的。”

“老师,我会努力的。”

“相信你,加油!”阿青老师用眼神鼓励了一下。

她继续讲课了,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像是根本不记得之前的这段插曲。

阿青老师其实真的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耐心已经好到比其他科老师加起来还多。

尽管如此,她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

萧邦每次听她上课都要走神。

她直接的提醒过多次,也间接的警告了多次,毫无改变。

无奈之下,终于有一天,阿青老师让班主任帮忙约见了萧邦的家长。

萧邦的家里没有人过去,最终是萧邦的爷爷去了。

那是个佝着身子的老人家,额头满是皱纹,头发黑白交错,有些稀疏,个子不高,身材干瘦,却可以看出常年干活锻造出的结实。

因为佝偻,看着总是一副谦卑的模样。

“这个,萧邦的家长,您好!”

阿青老师的开场白有些紧张,她是城里人,离土地最近的时候也只是坐车穿过城市郊外的田野,此刻面对真正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忽然感觉好像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一次碰撞,她不知道如何去跟那个世界沟通,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语说出会对那个世界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只能小心翼翼。

倒是萧邦的爷爷说话了,他不会普通话,口音中带着乡下的粗糙烟嗓。

“邦子是个好伢儿。”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心目中萧邦是他的孙子,也是在他们家庭的教育下长起来,农民的孙子,土地的后代,本性肯定是好的,不会做坏事的。

“他爸死了,亲娘跟人跑了,麻烦老师。”这是萧邦的爷爷的第二句话,之后他就没讲过别的,不断地讲着麻烦老师,麻烦老师。在他看来萧邦肯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他被老师叫过来,可能以后连书都读不了了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豁出老脸跟老师要一个面子,让萧邦能把书读下去。只是这样子一来,让阿青老师反倒无法沟通了,她插进去的任何话,都被一句麻烦老师了给堵了回来。后来,阿青老师索性就不说了,毕竟她通过这次不成功的沟通知道了一个从来没听过的消息,萧邦是一个孤儿。

孤儿,多让人心疼的一个词。

阿青老师心中某一处柔软的地方动了动,再也不说什么。

她对着萧邦的爷爷鞠了一躬,感谢了他的到来,礼貌的将他送走,并特别的极为坦诚的告诉他,萧邦在学校的表现很好,请他来是告诉他学校会更好的去培养萧邦,让他将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事实上,除了在阿青老师的课上走神这一点问题,萧邦在其他方面几乎无可挑剔,成绩也非常不错,始终在班级的前十名内,即使经常走神,阿青老师教的英语,萧邦也能考出不错的成绩。

暑假是萧邦可以完全自由支配的时间。

为了这个时间,他需要等上四个半月,经历一次期中考和一次期末考,领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最后去到乡下爷爷家,花上三天时间把三本暑假作业做完,之后,就是专属于他的时间了。

在暑假的漫长时间里,萧邦会有些淡忘掉阿青老师的容貌,她确实很漂亮,但并没有漂亮到能让萧邦为她在心里雕刻出一个清晰的忘不了的模样,他唯一印象深刻并常常回想起的,就是那两片漂亮的甜樱桃肉般红彤彤的小嘴。这灵动的嘴唇不仅好看,还如风铃般悦耳好听,更掌握着萧邦眼中媲美一大本英文字典的词汇量,以及不弱于外教的语言能力。

乡下的夏天并没有多少小孩,好像从什么时候开始乡下的村庄就少了许多生气,年轻一代外出,年幼的跟着去了外面的世界,只有过年才回来,剩下的都是毫无野心的中年农人和日渐垂暮的老年长辈。

村子里往往一整天都会很安静,连匍匐或游荡的那些散落各处的狗都夹着尾巴,闷不做声,只有陡然闯入生人后,一瞬间此起彼伏的狂吠,才给村子带来了异样的活力。

白天和晚上,萧邦用了很多时间看电视,没有玩伴的时间里,电视替他打开了外面的世界,让他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象,他的眼睛里伸出了手,欣喜的去接触那些七彩缤纷的世界,品尝起别样生活里的五味陈杂。

他有时候坐着看电视,坐在爷爷找竹篾匠人新箍的椅子上,懒洋洋地挺直后背靠着;有时候坐着看电视累了换做躺着,躺在房间另一旁的高柜床上,底下是一块老旧柔软的毛毯子,还沾着些不知道谁掉上去的头发和毛衣的线头,萧邦也懒得整理,毕竟穿着衣服躺着,倒不是太介意。

这样的高柜床,萧邦去了城里就再也没见过,好像它只属于农村,只属于过去。这是个既当储藏柜又当床的老式家具,接近一米高的长方体,顶面是床面,用几块可以开启的大木板拼接,打开之后底下是很大的储物空间,整体有点类似如今的榻榻米,却又不那么相似。长方体的上方,其中三个面各围着一块二三十公分高的木板,环绕着形成一个床体,剩下外侧一个较宽的面敞开,方便使用者上下床。这家具比床都实用,萧邦却一直叫不上名字,直到后来有一天看到了《韩熙载夜宴图》,忽然发现就是跟那主人的卧榻相似的样子,只不过环绕的木板没那么高而已,韩熙载的卧榻环绕的三面雕花木板,已经近似于屏风。抛开这一层面的相似,萧邦其他方面却与韩熙载完全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环境和心境,相比韩熙载夜宴场的高朋满座纸醉金迷,主宾快意同赏歌舞喝得醉意熏熏,萧邦的生活更加孤单寂寞,除了一台电视,就什么都没有,而电视看多了,只会让人头晕眼花,疲倦不已。

该出去走走了,萧邦想着。

乡野的日间,阳光纯净有力,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道汩汩的溪流,都被均匀的映照着,充足的水分让它们得到充分的润泽,绿的鲜艳美丽。有些地方春日的油菜花还有残留,金黄的小花朵高傲挺立,像极了迎难而上的人生,有些地方不知名的野花开遍了阴暗的角落,将从不被注意的墙角黑泥也翻新出盎然的生机。

萧邦没走多远,去了自家的屋子后面,那是萧邦爷爷和邻居太公之间的空地废墟,无主之地,萧邦在那里开辟了自己的一小块土地。地很小,不如一个象棋盘,但却是萧邦小心翼翼挖出来的,着实费了一些时间。

他用的一把铁勺做的小小的铲子,先是在泥地里划出方形的四条边线,作为土地的界线,然后在四条线环绕中平出了一块方形的田,多余的泥土堆在边线外的四周,微微隆起仿佛田垄,然后他找了一把折弯的螺丝刀当做锄头,如同爷爷耕作一般在这方土地里耕耘。锄头划过,土地中仿佛穿过了一头无畏的龙神,高昂的龙角冲破地面,将一整条土地都碎成粉末。等龙神松完土,萧邦撒了一点水,让尘土飞扬的土地冷静下来,粉尘和小土块重新凝结成肥沃的黑色土壤,吸足水的土壤颗粒饱满,充满着泥土与蚯蚓混杂的略腥味道,味道释放之下,萧邦猛然感受到了身体身处某种血脉的苏醒,农民的孙子,土地的后代,该播种了!

萧邦本来就是出来走走透透气的,显然也没有太多耐心从种子开始种植,他想做的,其实更贴切的说是移植。乡村里,最不缺的就是植物,大树,灌木,小草,萧邦此刻要找的,便是某种类似于稻子的小草,而且必须很小很小,能在他的田里形成一小片稻浪的那种。这意味着他要找的植物,本身必须只有两三公分那么高,如此才能有这样的效果,而且数量也要多,才能种满他那象棋盘大的土地。萧邦找了许久,在另一个邻居家屋后的小坡找到了一大把符合要求的野草,然后又去了更远的地方找到一些,凑够了想要的数量。萧邦捧着自己的“稻种”回来,齐整的铺在地上,他先在方形的田里挖好一个个坑,然后将“稻种”拆分成小小的一束一束,最好将一束束“稻谷”按着顺序种下,排列整齐,挨个浇上几滴水,他的稻田,成形了!

萧邦曾经很喜欢爷爷的稻田,那青绿的夏季和金色的秋天都让他感到惬意,满心都是收获和满足,现在,他也拥有了。

入夜,爷爷把竹躺椅从堂屋搬了出来,如果夜空清朗,就搬到院子里,若是天色阴暗晦涩,就摆在走廊上。

大多数情况下,竹躺椅还是放在院子里的时候多。乡村的夜空好像都识趣的自我澄净,白天散乱点缀的云朵,到了入夜都选择了隐匿,使得整个夜空凉爽而安宁,空寂的寰宇中布满了星辰。这其中许多时候,月亮也会在星辰之间冒头,少了遮掩的云层,天空因为月亮的出现变得敞亮了不少。在乡村,或许因为灯火的稀疏寥寥,往常单单夜空中的星辰,就足以照耀夜空,月亮出现之后,更像是在夜空中点了一盏明亮无比的大灯,它随意定格某处,随后缓慢移动穿过天穹,在没有云朵搅扰的情况下,月亮发出了雪白浓烈的光,在深蓝近黑的天空里对比尤为明显。

爷爷在竹躺椅上躺了一会,便去拾掇家里的活计,喂牛劈柴,修理农具,躺椅成了萧邦的专属。他仰面躺着,双腿尽可能的向下伸直延长,直到勾住躺椅另一端的边缘,双手向后伸出,交叠着垫在脑后。早些年,萧邦整个人躺直都还没椅子长,每当把头靠在躺椅的竹枕上,身子总止不住顺着这躺椅倾斜的靠背往下滑,如今他的个头都比躺椅长了近二十公分的长度,躺着的时候脚踝都露在了躺椅外面,自然,也无需担心下滑了。

萧邦安稳的躺着,内心平静无比,仿佛一个王国的国王坐在他的宝座上。

在这个王国里,萧邦拥有无可置疑的权力,爷爷会给他带来果子和水,奶奶会坐在他边上用蒲扇轻轻的扇着,替他驱赶走夏夜里那些恼人的蚊虫,他像个国王一样享受着臣子的尊崇和无微不至的服务。他还是这个院子,这个村子很多地方,这个广阔人烟稀少乡村的许多无主之地,许多隐秘乐园的唯一主人,是这个乡村里除去居住着的大人们之外的隐秘国度的主宰者。

在他躺椅的四条腿下,土地蔓延开去数千米,都是他的王国疆域。

夏天的某一天,萧邦的王国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是他的邻居两兄弟,他的童年玩伴。两兄弟的到来还带来了城里的游戏机,连上电视,就可以畅快的玩耍。

萧邦第一次觉察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挑战,连带脚下的王国土地都隐隐有些脱离掌控的感觉,他无法像往常一样在田垄间开辟稻田,无法用无可置疑的帝王口吻跟王国里的花草虫鸟说话,无法将石头堆成城堡的形状,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王国入侵了外来者。

作为名义上的国王,萧邦有必要对外来者采取措施。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小心的敲响了邻居两兄弟的家门。

咚咚。

咚咚。

没有反应。

但萧邦可以清晰的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咚咚。

“云!龙!”萧邦在门外喊着他们的名字。

门终于开了,门板被一股大力拉了进去,一个身影匆匆忙忙的飞回到电视机前,抓起一个手柄噼里啪啦按起来。

他们在玩游戏,一款很好玩的射击闯关游戏,这几年城里非常流行,所以萧邦是知道的。

萧邦静静的看着他们打,除了开始时候打了声招呼,后面一句话都没说。云和龙忙着闯关,萧邦坐在边上看着他们闯关,看着他们咬牙切齿,看着他们紧张激烈,看着他们大喊大叫,看着他们神情随着电视画面的跳动而变化万千,萧邦突然有些羡慕。

打了很久,云和龙两个人在游戏里的命都玩没了,两个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那就重新开吧,对着游戏手柄一通按,重新开始了。两个人的世界里,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萧邦一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萧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空气,他仔细的看了看自己,整个身体都还在,并没有穿上皇帝的新衣,怎么就被人忽略掉了呢?

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孤单,感受到了王国的衰落迹象。他有些恨,恨已经消失的父母为什么没有为他留下一个兄弟或者姐妹,让他在这个世界有个差不多年龄的能玩到一起的至亲伙伴,哪怕平分天下共享王国也可以啊,为什么就不能有呢?他如同上英语课时一样走神了,眼前突然空了,电视里的画面都变成了马赛克一般的星星点点,又渐渐模糊成一片迷雾般的,萧邦能听到他们玩游戏的声音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似乎进入到另一个孤单的国度,这个国度什么都没有,连电视也没有。

他想到了电视上看到的古代皇帝,皇帝总是喜欢自称寡人,寡人啊,这个词是多么巧妙又贴切,萧邦就是自己这个王国里最可悲的寡人。

雨季的雨永远不会缺席,只会提前或者迟到。

一场暴雨在某个意想不到的中午突然提前爆发,席卷了这个村庄。

云和龙在村子里就待了几天,几天后他们就回城里了,幸运的避开了这场大雨。在城里,有他们的父母,他们住的房子,以及很多乡村里没有的好玩地方,乡村只是他们爷爷生活的地方,是他们心血来潮才会过来短暂停留的驿站。

萧邦没地方去,乡村是别人的驿站,对他而言,却是家,是唯一的根本,根的所在,生命的本源,他走不了也不能走。

暴雨在肆虐的狂风中忽然成片成片倒了下来,天空阴暗,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突然,天空某一片区域中爆发出巨大的闪电,让整个乡村上空的天都亮回了白天,随后,连绵的惊雷在压抑中炸响。

稻田!

雨瞬间下得很大,萧邦正看着电视,忽然被亮起的闪电和雷声惊醒,想到了屋子后面自己的稻田,他什么也顾不上就冲出门去。

雨水从天上猛烈的倾倒着,密密麻麻砸在地上,地面已经不再坑坑洼洼,而变成一片水浪翻滚的汪洋,萧邦抓起一把伞,撑开冲进了汪洋里。

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水包围了,水浪顺着院子前的小路,也顺着屋子后的土坡,都在滚滚流淌,向着村子更低洼的地方流去。屋子后面,萧邦的稻田,早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稻田里的“稻苗”已经被水流冲开,什么都没留下,萧邦茫茫然看向水流过去的远处,那里,矗立着几座老旧民房,白墙黑瓦都笼罩在氤氲的雾气中,整个世界像一幅充满意境的水墨画。萧邦无力的看着,莫名的感伤。

暴雨让爷爷提前回来了,刚那一阵子雨势大到无法在田里劳作,无奈只能收工,幸好他今早出门的时候看天势不对图个保险带了蓑衣,还带了个圆形锥顶的蓑帽,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一身蓑衣蓑帽,扛着锄头,爷爷在雨幕中大步走来,豪气干云,恍如世外隐居的武林高手。

“淋雨做什么,快进屋去!”爷爷取下头上的蓑帽戴在萧邦被雨打湿的头上,浑然不顾自己正淋着雨。随着说话,他的头顶不住地有水流下,顺着皱纹穿过脸颊落向下巴,狂暴的雨将他稀疏的头发全都打伏在头皮之上。

雨越下越大,短时间都不会停了,萧邦已经跟着爷爷回到家里,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坐在走廊的竹椅上。

天空尽管下了如此多的雨,乌云依然厚重,遮天蔽日,黑暗无比,夹杂着狂暴的裹着地面枯枝树叶的风,像电视里怪兽出没的场景,像电影里世界末日的景象。

这是他的王国末日的景象吗?

也许,真的是。

萧邦心情沉重,暴雨中,他的王国破碎了,连碎片都不知道被水流冲去了哪里。

很多年后,萧邦离开了农村,他摆脱了土地的束缚,开始成为阿青老师当年说的优秀的人。

他渐渐淡忘了曾经的王国,也许是遗忘作祟,也许是那场雨季最惨烈的暴雨,让他的王国什么都没留下,连碎片都无影无踪。

萧邦试图回忆,却只能记起一点,那个王国在那些年的每一个夏天准时出现,又在每一个秋天离奇消失。

没人能找到,也没人知道,除了萧邦自己。

因为,他是那个王国里,永远的,唯一的,伟大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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