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停留

身处他乡，此心安处即吾乡; 心有牵挂，隔空万里也团圆。

01

大年三十，清晨。

“喂喂，小柯，到哪儿了？”

“在北京西站候车室，正在检票上车。”

“赶快返回！宏图集团财务系统出了问题，须立即处理！”

手机里传来汪主任焦急的声音，小柯站在原地愣怔了片刻。环顾四周，人头攒动，虽说政府倡议就地过年，可象小柯这样急切盼望与家人团聚的人们还是挤满了整个候车室大厅。

作为软件工程师，小柯深知财务系统出了问题意味着什么，来不及多想，他立即拖着拉杆箱，拎着大包小包费力地挤出了长长的检票队伍，逆行向出口走去。

02

小柯是一月前来的北京。

来集团公司还不满两年，他就凭借大学扎实系统的专业功底和自身的悟性，很快脱颖而出，独挡一面，成长为技术骨干，被领导破格提拔为中小型项目组组长，率领二十多名新老员工完成了一个又一个项目。

这次被抽调到北京分公司进行技术指导工作，连同小柯在内一共六人，带队的汪主任是集团主管业务领导，黄副主任也有着多年的项目管理经验和业务能力，其他三位分别是各大项目组组长，在行内以技术拔尖著称。此次外派聚集了如此雄厚的技术力量，可见集团对北京分公司极为重视。作为新员工，小柯既感到这是一次难得的学习、锻炼机会，又觉得责任重大。

03

大年三十，上午。

小柯马不停蹄赶回公司驻地。

与沿途喜庆的春节气氛相比，办公楼里略显冷清，一楼大厅几无人影，只有楼梯左边一间挂着副主任门牌的小办公室门敞着，里面传出熟悉的女声，好象正在打电话: 嗯嗯，老公，我在北京挺好的，我知道你也很忙，再忙年饭也要多做几个菜，要记得拍视频给我。跟佳佳说，我忙完了这阵子就回去看她。哦，对了，千万别忘了正月初一是孩子的6岁生日，一定要带着佳佳去挑个她喜欢的大蛋糕，切记切记！

是黄副主任！

小柯急急的在门框上敲了敲，问: 黄姐，看到汪主任了吗？

黄姐快步走出来，眼底湿润，极力平抑着情绪，一边用左手的纸巾迅速擦拭着眼睛，一边用右手指着楼上: 快、快，汪主任正等着你呢。

来不及寒暄，小柯把一大堆行李往黄姐面前一推，边说“劳烦帮我照看一下”，边转头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来到汪主任办公室。

汪主任年纪约摸四十开外，清瘦的脸上架着副眼镜，由于同时管着若干项目，工期又分别临近，加上春节来临，安排加班等繁杂事情较多，一双有神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看到小柯进来，立即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朝向小柯: 赶紧看看怎么回事？宏图集团信息化维护人员提报说财务系统重要数据出现缺失和错误情况，对方急得都快把我的电话打爆了！

该项目由小柯主抓，北京的一个项目组负责具体实施。汪主任话音未落，小柯立即在电脑前认真检索起来。

04

公司技术指导工作小组抵京，距春节仅仅四十来天，那时谁也没料到多地竟先后出现零星散发疫情。在此背景下，各地陆续发出“春节期间非必要不返乡”的倡议，鼓励就地过年，其中特别强调机关、事业单位和国有企业员工要带头执行。

当晚，在晚餐碰头会上，汪主任明确表态自己和黄副主任留京过年，三位大项目组长也纷纷响应，唯有小柯沉默不语。一来长这么大，小柯还从来没有远离父母在外地过过年，二来每年春节期间雷打不动要陪父母去乡间看望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年逾九十，望孙心切，天天扳着手指头盘算着心爱的孙子何时回来，如果不回去，爷爷奶奶这个年能过好吗？

汪主任似乎看出了小柯的心思，善解人意的说道: 小柯虽然来到公司时间不长，但他的表现有目共睹，尤其是去年中秋、今年元旦，带领团队连续奋战，加班加点，积极推进项目进度，获得用户一致好评。我看，就咱们五个老员工留京，小柯春节回家正好把前期的节假日补休一下， 大家看如何？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看到身边领导和同事都笑着频频向自己点头，小柯很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说到: 谢谢汪主任及各位老师！回家的事到时再说，我负责的新项目还有些细节需要完善，我会尽快处理好，确保及时交付用户使用！

05

腊月二十九，傍晚。

经过连续多日对目标系统的功能、性能、接口、界面等方面完善，小柯终于按既定计划完成了程序编写，项目测试效果很理想，在做好年后配套项目进度预案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汪主任办公室出来，已是晚上七点多，出门前，汪主任关切的提醒说:赶快收拾收拾去买票，准备回家。等不及下楼，就在过道的立柱旁，他停下脚步，赶忙掏出手机，调出购票软件，飞快搜寻着去往家乡方向线路的车票，还好还好，尚有零星余票，于是眼疾手快订了一张年三十的头班高铁票，当即给妈妈的微信留言: 老妈，明天下午3点见！

正当他抬腿准备往楼梯间走去时，汪主任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全然没有察觉到立柱后小柯的存在，或许每天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他以为也像平常一样，办公大楼里空无一人，竟自顾自地开着手机免提，边下楼边对话: “晓奇，你妈妈的身体好些了么？要叮嘱她按时吃药。你今年就要高考了，爸爸相信你既能照顾好妈妈，学习也不会落下。前几天班主任跟我通话，说你摸底考试考了全年级第三，如果不是一点小失误，可能就是第一第二。分数不要紧，关键是要改掉粗心的毛病，小失误累积多了，就是大失误，这个道理就不用爸爸多说了罢？”“爸爸说的是!”话筒里传来一个男孩稍显稚嫩却坚定的声音: “您忙您的，不用为家里操心！妈妈现在好了很多，已经可以慢慢摸着床下地活动了。我的学习也决不会落下，之前咱们不是约定要成为校友吗？没有充分的准备，怎么能报考您的母校中科大呢？”男孩儿有些顽皮的说道，却不知电话这头的父亲眼角早已堆满亮晶晶的小珠子，在廊灯的映照下微微泛着光。

小柯快步追了上去，望着平时不苟言笑的领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嗫嚅着: 主任，您、您刚才的通话我都听到了，原来、原来咱们还是校友，其实、其实您这种家庭情况，真应该回去的…小柯语无伦次的说着，涉世未深的他，此刻真不知用怎样的言语才能完整表达出自己的情感，直感觉自己太幼稚太自私了，总贪恋跟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共度佳节的那份欢愉，却不知汪主任家里更需要他，更离不开他。

“小柯，你怎么还没走啊？”汪主任感到有些诧异，下意识的用手掌擦了擦眼角: “票买到了？”“买到了，明早的头班车。”“回去好好陪陪家人，尽量调整好自己，过完年回来还要打硬仗！”汪主任如兄长般拍了拍小柯的肩，转身便融进了北京古朴而又多彩的夜色里。

06

大年三十，午后。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小柯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飞快地筛查、检索财务系统数据出现缺失和错误的原因，突然一拍桌子: 有了！原来问题出在数据处理逻辑上！立刻对数据备份版本回退，增加定时任务，以确保数据的完整性和准确性，Ok！用户那边即时反馈：数据恢复正常！小柯如释重负地站起身，与正在另一台电脑前忙碌的汪主任相视一笑，刚准备喝口水，设置为铃声的那首悠扬清亮的萨克斯名曲《回家》便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他瞟了一眼手机，不禁暗呼：糟了糟了，今天的突发情况，忘了跟老妈交代！连忙走出办公室，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接听母亲电话。

果不其然，老妈在电话里焦急的询问小柯：啥情况啊，我跟你老爸下午两点半就到了火车站，3点那趟车过去之后又过去了好几趟车，连你的影子都没见着，微信里也没留只言片语…小柯耳朵在听母亲讲话，脑海里却像放电影似的不停播放着这几天身边看到听到的点点滴滴，待母亲停顿下来，便一桩桩一件件说与她听。良久，母亲轻轻叹了声: 这么说是要留在北京过年了？我跟你爸都理解，可爷爷奶奶…

小柯灵机一动，跟母亲说道:“不是有句话叫见字如面么，古人鸿雁传书，迟缓而漫长，尚且能得以慰籍，如今互联网这么发达，视频聊天跟写信相比那可是一个巨大的飞跃哟，您跟老爸到爷爷奶奶那儿，拔通我的微信视频不就可以和俩老见上面了？”

“这倒是个办法！明日清早我们赶到你爷爷奶奶那儿，视频就定在上午九点。别忘了把自己收拾的利索点儿，不能像平时那样，工作一忙起来就忘了打理自己，胡子拉碴的可不好！一个人初次在外过年，要吃好点，要休息好，别老熬夜…”

07

大年初一，清晨。

小柯被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

除夕之夜，跟同事们一起看春晚，聊家常，同守岁，差不多凌晨两点多才上床睡觉。

住所在五环以外，政府对今年燃放鞭炮分区域有条件放开，周边百姓便卯足了劲用传统的方式来表达祛邪、避灾、祈福的美好愿望。除夕的爆竹声寓意辞旧岁迎新春，大年初一燃放的爆竹叫做“开门炮”，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碎红遍地，灿若云锦，称为“满堂红”。小柯抬头往窗外看了看，家家户户门口堆满了红纸屑，孩子们在红纸屑中翻找着未燃过的零散鞭炮，追逐嬉闹，欢快无比。儿时也曾有的这种乐趣似乎已渐行渐远，小柯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真的长大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小柯翻身下床，门打开，慈眉善目的房东大妈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 快趁热吃，孩子！咱们老北京习俗，初一饺子初二面，大吉大利一整年！一个大男孩独自在外面过年，爸妈还不知惦念成啥样呢。

小柯忙不迭接过碗放在桌上，顺手提起一件准备带回家的礼盒塞到房东大妈手中，说：原本准备回家的，公司临时有事留下来了，就地过年也挺不错，您老人家把这点心意带上，免得我专门送过去。谢谢您的饺子和祝福！

房东大妈推让了一番，耐不住小柯的执意和坚决，嘴里一边夸着“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一边满面笑容拎着礼盒离去。

小柯一看时间已近八点，便快速洗漱，把房间稍稍做了些整理，抢着扒拉了几个饺子，收拾停当，便端坐在桌前，一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一边思忖着怎样宽慰爷爷奶奶。

08

九点整，微信语音准时响了。

手机视频右上方闪动着妈妈的微信头像，小柯赶忙点击接听，屏幕上爷爷居中坐着，奶奶靠在他的左手边，爸爸妈妈站在后面，尽量把身子往前倾，生怕视频另一端的小柯看不见。

爷爷朱颜鹤发，精神矍铄，坐姿挺拔，多年以来养成的站如松坐如钟的军人习惯，无形中给他平添了几分威武。令人意外的是，爷爷今天竟然穿上了那套他最钟爱的呢制军服，胸前挂着的奖章中，多了一枚崭新的璀璨夺目的金质大奖章。

沙发旁的饭桌上摆满了大盆小碗，眼尖的小柯一眼就看到了豆参烧肉，凉拌卤牛肉，米粉蒸肉，红烧鲫鱼等等他平素爱吃的家乡菜，茶几上，摆着满满一盆炆蛋。

小柯眼眶一热。

那是他的最爱，也只有春节才能吃得到，奶奶亲手调制配方才能做得出，具有独特色香味的传统美食。

小柯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不知从哪儿说起，准备好的宽慰爷爷奶奶的话也早已跑到了九霄云外。倒是爷爷先开了口:“可可(小柯的乳名)，我的乖孙儿，响应政府号召，留在北京过年，挺好啊，爷爷支持你！男子汉就要志在四方，想当年爷爷不满二十岁，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走向抗美援朝战场。瞧，这枚新奖章就是为纪念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特意颁发给我们这些抗美援朝老兵的，为爷爷骄傲不？”

视频里爷爷面容慈祥，和缓清晰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力量，就像面对面说话一样，深深感染着小柯，之前的顾虑顷刻间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爷爷真棒！您是我们全家的骄傲！等可可回家，一定做一个精致的相框，把这些奖章全部挂起来，好好展示展示，它们可都是爷爷的功劳簿呢。”

奶奶看着祖孙俩一来二去聊的正起劲，着急的端起那盆炆蛋，目不转睛的盯着视频，用肩膀靠了靠老伴，示意自己要说话: "可可，这可是奶奶专为你做的，奶奶知道你最爱吃，要不叫你妈妈寄给你？"

奶奶眉眼清秀，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个标准的美人儿。

奶奶更值得赞美的是心灵手巧，秀外慧中。

光说这炆蛋，十个人做是十种味道，就是做不出奶奶的味道。咸淡适中，口感爽滑，唇齿留香， 营养还特别丰富。

听奶奶说要寄，小柯忙对着视频里的奶奶说:“不用寄，奶奶！这么远，没办法保鲜，很麻烦的。我这边不缺吃的，领导和同事们都很关心我。这不，房东大妈刚刚还给我端来了水饺，我在这边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等乖孙儿回来，奶奶再给你做。”奶奶边说边站起身，把爸爸让到前面来。

爸爸一贯对小柯比较严格，平素说话也较严肃，今天眼神却柔和了许多，话里话外透着关切: 近期工作是否顺利？春节期间怎么安排？北京气候适不适应？吃不吃得惯？等等等等，小柯欣喜地告诉父亲: 政府出台了很多助外地留京人员乐享春节的政策。比如每个在网手机，可免费领20G北京本地流量包，这样咱们天天视频都无须担心流量不够用了; 还有春节期间所有的市属公园免费开放，北京的公园那可是有着很深的文化底蕴的，同事们已经约好，这几天逐个去转转看看，不是因为就地过年，哪有这样的机会？吃的住的气候什么的都很适应，工作上也挺顺利，请爸爸妈妈放心！

不知不觉已近正午，小柯还没来得及跟妈妈说话，视频就被来电中断了，是黄姐通知留京员工聚餐，且说人差不多已到齐了。小柯听闻一边匆匆下楼一边在妈妈的微信里留言:聚餐就要开始了，去晚了不好。儿子已长大，会照顾好自己。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替我照顾好爷爷奶奶！

09

王维有诗云，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2022年的春节，对小柯们来说注定不寻常，和许许多多就地过年的异乡客一样，他们有着浓浓的思乡情，却没有王维们身处异乡的落寞感和孤独感，他们明达事理，顾全大局，他们把对家乡的思念和牵挂，转化为"重于心而不拘于形"，以微信，电话，短信等诸多方式传递亲情，以爱小家，更爱大家的家国情怀，为疫情防控和更多国人安全健康过年，为“十四五”顺利开启新局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

当然，他们不仅仅是汪主任，黄姐，小柯们，也包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晓奇和晓奇的妈妈，佳佳和佳佳的爸爸以及更多理解和支持就地过年的亲人们！

思乡的游子，感谢您为爱停留，让我们共同期待疫情消散，让我们一起迎接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