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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凯鹏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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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阳警事

难得一个清闲的星期天,建龙懒洋洋睡到十点多才起床。

其实,所谓的清闲是针对建龙自己的,家里其他人依然按部就班,各忙各的事。儿子补习班上课去了,妻子芳丽正在厨房做饭,洗衣机在阳台上呜呜响着。建龙起床后,独自坐在客厅看电视。电视柜下面,成套的动画片碟片堆了一堆。这还是前多年给儿子买的,如今儿子上初中了,也不再留恋动画片,可他一到家里,啥电视节目都懒得看,就爱没完没了地看这些动画片。他翻出了《猫和老鼠》,是关中方言配音版的,放入DVD,坐在沙发上认真看起来,里面的情节和对白惹得他不时哈哈大笑。

饭做好了,芳丽让他快吃。他像个儿子,陶醉其中,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根本就没听她说。

芳丽把饭端到桌上,他还痴迷在《猫和老鼠》中,气得芳丽嗔怪他。“四十岁的人了,咋老像个小娃,真不知你在刑警队是咋干事的!”

建龙笑着说,“甭催,马上,马上完了。”

这时,手机响起,是值班室景海打来的。

景海让他赶快回局里,说是神芝镇发生了一起食物中毒案,神芝派出所已去过三次,都说是食物中毒。可当事人的妻子在医院陪护,非要报案说是故意投毒。

建龙听说中毒者和报案人都在县医院,马上让景海赶往锦屏县医院看望中毒者,他从家里直接过去,两人在医院见面。

芳丽气得说,“饭都做好了,家里就俩人,你就不能吃了再去。”建龙还是歉疚地出了家门。

       在医院病房,病人是石料厂老板刘伟,正在急救室抢救,已经三天了还没清醒。他的妻子敏雀向建龙哭诉,“领导,我家掌柜的每天没黑没明的忙事情,也没得罪谁,咋突然就发生中毒的事。”

她说,那天中午,她给大家做饭,吃的是油菜苔子,是在石料厂旁边自家地里掐的。吃了午饭不一会,刘伟、张魁、张斌三人就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抽搐症状。她吓了一跳,赶紧给村医打电话,说刘伟和两个工人在石料厂吃了午饭突然浑身抽搐。村医听了不敢马虎,立即开车赶来,一看症状说,“我怀疑他们是食物中毒!刻不容缓,赶紧往医院拉!”随后把三人送到神芝镇医院,对他们进行抢救。当时刘伟症状特别严重,甚至已经开始昏厥,锦屏县急救中心的120急救车也赶到神芝医院。就这样,刘伟被拉到锦屏县医院进行急救。张魁和张斌当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就在那里继续观察。

医院抢救过程中,敏雀给神芝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李所长一听,还责怪她说,食物中毒了你们不赶紧救人,给我们打啥电话。敏雀向他解释,说石料厂的饭是她做的,咋会中毒。而且一下子病了三个,她自己也吃饭了,咋没有任何事情。

李所长听敏雀说他们吃的是凉拌油菜苔,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说最近老百姓给油菜喷农药,肯定是吃油菜苔中的毒。敏雀又解释,说那是他们石料厂种的油菜,从来就没打过农药,并一再说,自己和他们吃一样的饭咋没有任何事情。李所长劝她说,不敢在这里钻牛角尖,赶紧去医院,先救人要紧。

敏雀眼泪唰唰直流,她向建龙说了事情经过。

       刘伟还在锦屏医院急救,已经三天了。敏雀总觉着事情有点蹊跷,又找不到理由。于是,她又给锦屏县公安局打了电话。公安局接到案子,让建龙接手调查,可今天周日,建龙在家休假,是他的搭档景海正在值班的。

景海如实向建龙汇报了接案过程,敏雀又说了她那边的情况。建龙询问另外两个中毒者在哪里抢救,敏雀说他们在神芝镇医院。说那两个人稍微轻点,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建龙和景海驱车赶往神芝镇医院,院长接待了他们。建龙进了病房,里面两张病床,丁字排列,张魁在靠里的床上躺着,正打着吊瓶,他有气无力地看了建龙他们一眼,随后闭了眼睛。外边病床上躺着的是张斌,他一见建龙,就要坐起来。

建龙看了看,给张斌摆摆手,说,“好了,躺下养你的病吧!”说完就走出病房,来到院长办公室。

他这才听说,这次食物中毒,神芝派出所接到报案后没有在意,第二天接到二次报案,才派人去了现场,并向上级做了汇报。最终还是以食物中毒予以结案。刘伟妻子一个劲说这是一起投毒案,然而再问她,她又说不出个理由,只是觉着蹊跷。

建龙对景海说,“伙计,我刚才进病房瞅了一下,根本不像大家说的食物中毒事件,这里面肯定另有情况。”

  “哦,是吗?”景海一脸疑惑,他说,“昨天仵队说这个中毒事件就是个平常事故,已经结了。你说里面有新情况?”

建龙诡秘地一笑,低声说,“伙计,你一会看我的。”

       建龙跟医院杨院长说,“杨院长,你把这两天的急救护士叫来,我问个情况。”

少顷,护士进来。建龙跟她打了声招呼,直接问她,“这次医院急救的这两个人是不是都进行过洗胃和阿托品注射急救?”

  “对,进行了?”

  “这两人谁重谁轻?”

  “里面那个叫张魁,进来时病得很严重,昨天晚上才抢救过来。这两天把人能急死,只怕救不过来。外面那个叫张斌,他当时病得挺重的,也许他年轻,身体好,第二天病症就缓和了。”

  “好,我知道了。我再问一下,给他们洗胃时有没有谁不配合,比如说自己硬往外拽胃管,或者在打解毒吊针时,拒绝或者拔过针头?”

护士看了他,一脸疑惑,奇怪地问,“杨队长,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你咋知道张斌拔过胃管和针头?”

  “张斌就是外面床上那个?”

得到护士认可,建龙说,“好了,我只是问问,核实一下就行。没事了,你忙去吧。”

从医院出来,建龙对景海说,“伙计,我们立功的时候到了。走,咱先去张家窑,然后上坛山石料厂。”

景海看了一眼建龙,也有点疑惑,问他,“人家先后来了两三拨查问情况,都已经结案了,你咋还不死心?就凭你县医院和镇医院累计不到十分钟的调查,就敢这么断定?”

  “伙计,我告诉你,不是十分钟,我的判断用了没一分钟。而且,凭我直觉,那个张斌值得怀疑。相信我!”

两人到了张家窑,询问了村里几个村民。他们也只是听说石料厂发生了食物中毒的事,可谁也说不出其中的渠渠道道,更没有人会想到投毒。

建龙告诉景海,先不要惊动,让他们安心治疗。他们开车来到坛山石料厂,在那里转了两圈,希望寻找一点线索。他虽然判定这是一起投毒案,而且嫌疑人可能就是张斌。可这只是推测,在没有找到证据以前,啥也不能说。而要证明自己的推测,只能用证据说话。

    张魁的蓝色塑料水杯和刘伟的钢皮口杯放在哪里,已经三天了。饭早已吃完了,水也都喝得一滴儿不剩。

建龙看了看,吃饭、喝水,这个都不敢马虎。同时,他想,如果真是投毒,从中毒症状来看,应该是毒鼠强一类药剂。可这些年来毒鼠强早已绝迹。

       第二天,他又一个人开车到了石料厂仔细查看。可是,多半天时间几乎没有任何收获,当他准备回去时,在料场东边的油菜地上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青霉素小玻璃药瓶。这本没有什么,让他产生想法的是,刚下过雨,按理说玻璃瓶上的标签早都褪色或者模糊不清了,可这个小药瓶上的标签却完好如新。他随手捏起个小瓶,见里面还有一点灰色粉末。他想,这种青霉素是用来注射的,注射前需要先稀释后注射,不可能再有粉末。然而,这个小瓶里似乎还有许多灰白色粉末。他将小玻璃瓶和几个中毒者的口杯带回局里,让法医去鉴定。

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果然是毒鼠强,而且,那两个杯子里也有残留。建龙心里有了底,但他依然没有声张,一直等了二十多天,等到三人全部出院。

刘伟是最后一个出院的。他们一出院,建龙就让景海把他们叫到神芝镇派出所。“伙计,你再辛苦一下,把刘伟他们三人带到派出所来,我再问问。”

在调查室,建龙问刘伟情况。他刚刚出院,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些情况,心里一直糊里糊涂。张魁也一样,说不出个张道李胡子。他问他们最近石料厂有没有人生病打过青霉素。刘伟说,我活了三十五六,还不知打针是干啥呢。而且,大家每天按时上下班,也没听说谁病了。

       建龙把张斌叫到办公室,只见他大不列列地满不在乎。询问他情况也是一问三不知。建龙笑了笑,说,“张斌,我想你应该有话说?”

  “杨队长,你说我啥我都认,可这中毒,我也是受害者。”

  “张斌,别的你也不用多说了,你就说说青霉素药瓶是怎么回事?”

  “?!”张斌脸上不由一惊。他稍微缓过神来,轻轻出了一口气,问道,“警察同志,我咋糊里糊涂,青霉素瓶子咋了?”

  “张斌,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早已查清了,就等你们出院哩。你还是好自为之,不要心存侥幸吧!”

  “?!”

  “张斌,你可以替自己辩护,只要你的辩解能得到我们的认可,能驳倒所有的证据。否则,你就得接受事实。”

张斌听了,头上冒出虚汗来。他稍微冷静,长出一口气。“唉嘘——”

  “警察同志,我能不能抽根烟?”

建龙心里暗喜,他掏出烟盒,放在桌上。景海顺手抽出一支,走过去给张斌点上。他美美吸了一口,一缕青烟随即从口中喷出,烟圈飘上头顶,由一个大大的问号慢慢散开。

  “说吧!事情已经发生,聪明人不做糊涂事。”

面对建龙和景海,张斌终于软了下来,还原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刘伟是凤凰镇的一个复转军人。回家后自主择业,前年在神芝镇北的坛山后坡承包了一个石料厂,每天破碎石料,销往周边地区。这几年效益很好,他也敛回了离开部队后的第一桶金。石料厂由他和妻子敏雀经营,他们平日分工明确,刘伟负责外务,敏雀负责内勤。说是内勤,其实也简单,无非就是考勤、做饭,记账、发工资。几个工人都是张家窑的,也就五六个,他们也分工明确,分别负责收大料,破石子,转散料,再就是开装载机装大车。

张魁是开装载机的,张斌主要转运石料,帮助张魁整理料场。而这次中毒,还得从他们食物中毒以前说起,从张斌说起。

张斌今年四十九岁,早年上过高中,后来高考落榜。他准备投身绿色军营报效祖国,体检时因视力不好没能通过,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理想。他这人心灵手巧,平日这家修个锁,那家修个车,木匠、瓦匠、石匠的活儿他一看就会,而且待人热情,深得乡邻好评。他这些年一直在外打工,前几年因在工地偷脚手架钢扣件被扣罚了两个月工资。去年以来,他再没有外出打工,就利用空闲到坛山石料厂干活,除了机械修理,就是帮着张魁装料整理场子。

去年秋季,下了几天淋雨。那天早上,张斌来到料场,见张魁正在装车,后面还有两辆车正在等待。他拿着一把铁锨,像往常一样清理场子。由于地上湿黏,不一会,整个锨头就粘了厚厚一层黏泥。

 “啪、啪、啪!”张斌拿起铁锨在装载机车尾钢梁上弹了几下。这时,刘伟从办公房出来。他看到这个情况,就说,“老张,你手里的锨得是不是你屋的?!”

张斌很不高兴,看了一眼刘伟。这时,张魁也说,“斌娃,地上石片多的是,你就不会捡一块石片刮一刮?”

张斌一听立马来了气,瞪了一眼张魁,心里说,“你这吃里扒外的货,咋还向外人说话。”于是气不打一处来,抡起铁锨就往装载机车尾砸去,又是“啪”的一声,锨把儿顿时断作两截。

刘伟看在眼里,气在心里,真想上去把张斌狠揍一顿。后来一想,自己出门弄事,最终还是忍住,没有为这事纠缠。

这时,张斌却得势不饶人,最后干脆辞工不干了。刘伟挽留了他几次,见无济于事,心想,强扭的瓜不甜,不干就算了,强人所难毕竟不好。

张斌丢了这份工作,他晃荡了一个冬天,也没找到一个正经事儿。开年后,他又跟张魁商量,让张魁给刘伟说情,想继续来石料厂打工。刘伟起初不愿意,可如今几乎所有青壮劳力都在外面打工,工人的确难找,隔了两天还是捎话让张斌过来上班。

张斌虽然来了,可他一直对刘伟没有好感,甚至还认为这次刘伟着实是没有工人才让他来的。刘伟年轻,这几年挣了些烂钱,财大气粗,目中无人。我非得让他吃点亏,要让他知道我这狼是麻麻子。

刚过清明,下了两天春雨。春雨贵如油,雨虽然不大,可满山坡的油菜肥嘟嘟生长,也开出一抹淡淡的黄花,惹得蜜蜂嘤嘤嗡嗡到处飞舞。那天中午,趁着刘伟和张魁不注意,他从衣袋里掏出早已备好的小药瓶,将大半瓶灰白色粉末掺进了刘伟和张魁的水杯。然后趁上厕所的档口,他把那个瓶子扔到石料厂旁的油菜地里。

这瓶药在他身上装了半个多月,他一直想报复刘伟,今天终于如愿以偿,能看看刘伟的难堪了。

       出了审讯室,景海惊奇的说,“杨队,我真想不通,一个普通的中毒事件,一经你手咋就成了投毒案,咋就被你三锤两梆子破了案?”

建龙笑了笑,说,“伙计,我听你这话咋怪怪的,咋是普通事件被我审成投毒案?”

景海不好意思,连忙改口,“杨队,我是说,真神了!当初你说张斌是嫌疑人,这是一起典型的投毒案,我将信将疑。今天看来,不服不行!”

  “我当时一进神芝镇医院的病房,看了一眼他们,张魁双眼昏黄,目光呆滞,而张斌眼里放光,丝毫没有中毒迹象。我就是从他们的眼睛里判断的。”

景海说着,要给建龙竖大拇指。建龙一把压下他的手,说,“伙计,这些天净忙活,今天哥请你咥羊肉走!”

景海说,“好么!今天沾杨队一回光。”

他们进了城东三顾香羊肉馆,要了两份羊肉。这时,妻子芳丽打来电话,说,“今天周末,说好回家看老妈的。咋都中午了还没有消息,儿子下午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呢。”

建龙对着电话嘿嘿嘿一笑,说,“这就回来,我都把周末都忘了。”

他挂了电话,起身就走。景海没法,气得说,“杨队,这羊肉都煮好了,你吃了再走不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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