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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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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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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职记

 这里说的求职,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孩子。

那天领导打电话说,让我去他办公室。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心想:“孩子的事有希望了。这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这一天。”我把这条喜讯马上向老婆作了汇报。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异常镇定,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激动。她常常同我唱反调,我已经习惯了。她的话,倒像一瓢冷水,浇灭了我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我很快冷静下来,又感到深深的不安。

 “去了到底该咋说?”我向家长请示。

 “看领导的眼色行事!”她依旧冷冰冰地说。也许她清楚我的办事能力,有意这样。

我提着早已准备好布袋子,出了家门。一路上,反复琢磨和猜想领导会怎么说,自己又该怎么说……

 之前,我找过院书记,他说要优先解决家里经济条件差的,还举了一些例子。我想这又不是扶贫项目,跟经济条件有什么关系。我感觉这事不大好办,可能和几十年来积淀的复杂关系有关。我才去找新调来的院长。感觉他的话说得还比较活。

 一切并非想像的那般简单,或者说截然相反。

 进门后,领导表现出既不热情,也不怠慢的姿态。他说了一声坐,随后就什么也不说了,稳稳地坐在桌旁若无其事地写着毛笔字。

越是不说话,我心里越是紧张。但又不好自己开口,提那件戳心窝子的事。那么既然叫我来,为何又一言不发,他的胡芦里倒底装的啥药?

我站在那里琢磨着,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感觉身上就像许多蚂蚁在蠕动。我十分慌恐地望着领导花白的头发下那张平静的脸,看他额上细细的横纹,看他的手在宣纸上来回滑动。

我想起老婆的吩咐,要见机行事。但这会儿好像没有什么机会。领导的眼睛一直向下,再说我这人虽说脑子灵活,却在看领导眼色方面却有些不开窍。即便他抬起头,我也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啥?

他的眼睑继续向下垂着,两扇心灵的小窗户只对桌上的一张纸片敞开着,我无法直视。

 “坐呀!”领导慢不经心地说着,继续埋头写字。夹在肥胖手指间的笔杆不慌不忙地画着,写了隶书,又写行楷。

为了表达我心中急切的情绪,为了能近距离欣赏院长的书法,我走近桌旁,说些无关紧要的恭维话,就为了套近乎,为了让领导早点开口。

“练了多久了?”领导语言含混,支支吾吾。其实他回答什么都不重要。语言有时是用来填充那些尴尬瞬间的。

“学这个,要拜师吧?”我躬着身子,又补了一句,只想打破那令人难堪的局面。

“当然要拜啦,”笔杆在领导的手中继续摇着。不知何故,我顿生敬佩。不知是他的字,还是那持之以恒的精神。

这种看似平静而非常不宁静的紧张气氛大约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我心中想说的话急于表达,但又感觉时机不当。我急得有点想上厕所,又害怕领导心生疑窦,只好憋着。就在我感到焦躁不安之时,领导似乎感觉到什么,顿时停下手中的笔,又说了声:“坐!”

这一次说的“坐!”不同于前面两次。我感觉到领导的诚意,主要是他停下手中的笔,而且是看着我说的。我想离主题靠近了,便感到一点愉快。

“最近忙啥呢?”领导抬起头,脸色依然平静地说。

“还是那个项目,”

“噢!好好研究!”他点了下头。“你还得好好努力,向其他人学习呀!” 我不明其意,感觉心里一阵慌乱。毫不谦虚地说,我的科研水平在我们院里数一数二,无可挑剔。但性格使然,平时不愿同领导靠近,只是孩子就业这件事,让一家人焦虑了几个月还没着落,老婆奚落我没本事,这才硬着头皮去找领导。上次找他,答应还挺爽快的。但是过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动静。昨天我壮起胆子给院长发了条短信,这才……

 我赶紧回答“是!”我一辈子不求人,什么事都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去完成。为了孩子,这才低下高昂的头。

 我承认自个有许多毛病,一辈子省吃俭用,不舍得花钱。但我也明白,现在找工作哪有不花钱的事?可这事该花多少钱?我琢磨不透。花多了,觉得自己吃亏;花少了,又怕领导不满意,反而会把事情搞砸。再说了,领导在全院职工大会上多次强调要反腐败,万一……若是让人抓住小辫子,不仅孩子的事办不成,还会把自个的颜面丟尽。

我战战兢兢地坐在桌旁的沙发上,等待下文。他却说起南京有位同学在孩子的婚礼上收了多少财礼,谁家给孙子做满月如何排场。我顿时明白其意,正要将攥在手里装有现金的布袋子敬献给领导,虚掩的门板传来响亮的敲击声。接着,两个陌生人推门而进,领导笑嘻嘻地同他们打招呼,一挥手,让我先走。“出师不利呀”我心想。

 没过几天,我再次如约而至。为了防止在关键时刻有人进来搅局,一进门,趁没人我赶紧将贡品敬献给领导。第一次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交易,我的心一阵子咚咚乱跳,就像做贼似的。

“这是啥东西?”他看着桌上的袋子,有些迟疑地问。我吞吞吐吐地小声说:“一点心意。”他约摸顿了几秒钟,掂起袋子生气地说:“拿走!”之后向里间屋子走去。我怔住了。心想是他约我来的,怎么又我走?这下回家怎么跟老婆交待?

我一路发愁。想到这事是我和她提前反复商量共同决定的,心里又有了一丝轻松。

“到底咋回事?”老婆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没好气地问。我如实作了汇报。

“据说现在办事都送卡,咱是不是out啦,”我小心说道。老婆瞥了我一眼,没再做声。

过了两天,我再次忐忑不安地来到领导办公室(预先并未联系)。

“你那事不好办,咱院里今年有十几个子弟,家长都在找我,可是只有几个名额?”

 几个名额,说明还有希望。我心里又扑闪起一丝温暧的火苗,慌忙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战战兢兢放到领导的桌子上。领导看到后,毫不客气地大声嚷嚷:“拿走!滚!”吓得我屁滚尿流!灰溜溜地走了。

在这儿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回到家里,老婆知道后更是大闹天宫,并给我下了最后通谍:“娃的事办不成,咱俩就离婚!”我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真想喊谁一声爹!只要能帮我完成这项任务,能卸下我心中这块大石头。

“难道我不着急?这不正在想招么?”我又气又恼,狠狠地嚷道。其实我也能理解她的一番苦心。随后,我有些绝望地走出家门,找朋友喝洒去了。

 那天我第一回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酒醒后,打算过两天,等领导的气消了,再去找他。

 那天,一敲开门,我扑通一声跪下了。那一刻,眼泪像涛涛洪水般无声滚落。我把我这么多年的功绩一一诉落。

 男人膝下有黄金。我的行为也许触了他心中的善良。他赶紧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急急地说:“快起来,别胡闹!就这么点事,至于么?啊!”听了领导的话,我才缓缓地站起来,像个囚徒似的,垂着头。“你先回去!啊!安心做你的工作!……”

历经三个多月的煎熬,儿子终于进单位上班了。领导却不幸住院了。

 那天,我和老婆拿着鲜花,几大盒礼品去医院看望。他的精神却大不同于以往。从前满面红光,走起路气宇轩昂。如今形容憔悴,眼睛里无光。我动了侧隐之心。心想当个领导也不容易,就像山里的猴子,为了多占几个山头,为了点个人利益,整天斗个不停调。听说他之所以调到我们院里,就是与原来单位的书记斗争的结果。

我想等领导出院后,直接把钱送他家里。不管咋说,他把我娃的工作安排了,解了我燃眉之急,我们一家人打心眼里感激他。

呜呼,哀哉?领导没出院,就OⅤer了。

回想事情的整个经过,我感觉就像在玩做迷藏游戏。你出一张牌,他摇摇头,表示不对。你又打出另一张牌,他又摇摇头。你猜不出他到底想怎样?也许剧本早就在他心里编排好了,就看你如何来接戏?

我一向自视清高,但为了孩子的工作,可谓费尽心机,丑态百出。我为自己的过激行为感到莫大的耻辱,为曾努力践行的灰色交易感到不屑,又为自已搅尽脑细胞揣摩领导的心思感到十分的无聊。我就像个现代版的孔乙己,像个小丑,像舞台上的木偶,听凭拉线人的摆弄。我为自己花费的超出常规的思维感到一阵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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