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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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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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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

 俺爷爷今胜利是一名军人,一名退了伍的军人。

 今是今天的今,可据俺爷爷说本家原本不姓今,姓衾,以前还是个贵姓。

从姓衾到姓今还有一段传奇故事。

爷爷自幼是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乳名叫狗剩子,当时的孩子一般都

是叫狗剩子、狗蛋子、土豆子什么的,老人们都认为这样的名字好养活。爷爷般大般的狗剩子就有好几个,俺爷爷年岁最长,于是乡亲们就唤他“大剩子”,后来有了官名长辈们就改口唤他“大胜子”了。

俺爷爷与俺奶奶秀梅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奶奶又是家里的独苗,奶奶的双亲看着俺爷爷心疼,又见他为人憨厚朴实,就有意收俺爷爷做上门女婿。不成想成亲的当天,来了一股流匪,奶奶的双亲不幸遇难,喜事办成了丧事。幸亏部队及时感到击溃了流匪,从此俺爷爷和俺奶奶才得以相依为命。

转年俺奶奶生下了俺姑姑迎春,在俺姑姑满月的那天,部队上到俺们屯子上来招兵,爷爷就义无返顾的的参加了革命,要为奶奶的双亲去报仇。从此随部队打土匪,战四平,解放海南岛,湘西剿匪,跟一号首长转战大江南北,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出生入死,战功赫赫。

参军填表的时候,人家说狗剩子不行,这也不是人名呀,再说一下子来了好几个狗剩子也没法区分呀。正好部队首长经过,就说你改成胜利的胜,这名字吉利,旗开得胜。于是俺爷爷就有了真正的名字“胜利”。可是在写姓的时候,俺爷爷拧扯了半天的劲,歪歪扭扭地写了衾的上半部,咋的也想不起下半部该咋写了,于是世界上就有了俺爷爷“今胜利”。

这一走就是八年那,八年渺无音讯。爷爷复原转业荣归故里的时候,据说在部队上的头衔还不小,可以留在首长身边工作,因为按着当时的级别最起码在俺们县也得是一名副县长。可惜俺爷爷当时就想回家,于是不顾一切的踏上了返乡的路。其实他是想俺奶奶秀梅了,还有俺姑姑迎春。

          一

 起床号的号音唤醒了朝霞,旭日冉冉升起,天际的鱼肚白绚丽起来。

群山连绵,日头挂在山脊上。远处传来俺爷爷队列操练的号令声,铿锵有力若隐若现,……一,一二一……

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头将光束洒进树林里,俺爷爷今胜利穿着已经没有领章的军服阔步走在林间小道上,刚毅的身影背着军用行囊。离别八年家乡的景物依然清晰、亲切,踏着熟悉的河流石渡过小溪;在齐腰高的苇草丛中用一只手抚摸着苇草前行,他是在与阔别八年的家乡用心在交流,回来了,我回来了!……当年他就是这样离开家乡,奔赴解放新中国的战场的。

 站在山巅之上远眺,山峦叠嶂云雾缭绕。俺爷爷解开衣领,掏出胸前的暗红色的蝴蝶结端详着。在群山的掩映下,山风也轻抚着蝴蝶结。

在县委办公室,俺爷爷依旧保持着军人的风貌,声音洪亮有力。

报告!

 一张复转证明和转业证书放到了办公桌上,县委负责军转安置的王部长微笑着打量着面前这位已经转业了的退伍兵。打开证书,左面是毛主席像,右面是八一徽章,上面还有我爷爷的名字和退役前部队的番号。

 王部长一边翻看着,一边亲切地问,你叫今胜利?

 俺爷爷立马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报告首长,俺是退伍军人今胜利!

 王部长笑了,示意俺爷爷坐下。一边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干事李瓶瓶瞧见了,忍不住嗤嗤的笑除了声。王部长瞪了她一眼,她赶紧绷住笑容低下头,走开了。

王部长亲切地叫了一声今胜利同志,俺爷爷是!首……,首了半天一时想不起咋个称呼准确,囧在那里不知道咋办。

一边的女干事李瓶瓶倒是蛮有经验,赶紧拎起炉火上的水壶过来倒水,一边倒水一边介绍,这是我们武装部的王部长。

解围成功。俺爷爷感激地看了看李瓶瓶,叫了一声王部长。王部长倒是很亲切,坐吧,叫我老王,或者同志都可以。

 是!俺爷爷刚想叫首长又想起不对,王……部,同志。

 李瓶瓶再也掩饰不住笑出了声,把水杯放到了俺爷爷面前,你先喝点水吧。爷爷像是抓到了救命到稻草,紧紧地攥着热热的搪瓷水缸。王部长介绍说,这是我们武装部的干事,李瓶瓶同志。李瓶瓶倒是爽快,叫我小李就行。俺爷爷立马一个立正,是,小李同志。

 王部长翻看着资料,你是解放前入的伍,荣立一等功三次,二等功七次,战斗英雄?!我的乖乖正团级转业,预备役中校?!……

 李瓶瓶好奇地走过去,是吗?我看看。

 俺爷爷今胜利腼腆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领导呀?!还弄得这拘束,干哈?哈哈哈……李瓶瓶翻看着复员军人证书。上面还有彭德怀的签名,国防部的印章,翻过第二页是俺爷爷今胜利同志威武的正装照,右边是朱德元帅的谏言:保持人民解放军的光荣传统。

日上三竿的时候,王部长拉着俺爷爷的手从县政府大院往外走,李瓶瓶紧紧地跟在后面。

我们革命军人,退伍不退色,希望能继续保持人民解放军的光荣传统。

 放心吧王部长同志,我会严格要求自己的。

 王部长送到大门口停下来。你回去之后把家里事情料理好,希望能尽快归队,回来报道。我们还有很多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任务在等着你。

是!俺明白。

听着两个人的谈话,李瓶瓶望着俺爷爷今胜利偷偷的笑了。

 王部长说,那我就不送了,再见。

俺爷爷依旧是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了声再见,转身甩着正步走去。

王部长和李瓶瓶目送着俺爷爷远去的身影,身后县政府的旗杆上的国旗在微风里舒展、飘荡,五颗金色的五星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阳光透过山脊映射在水面上,碧波粼粼。俺爷爷疾步跑到小溪边,捧起溪水畅快地饮起了撅腚茶,俺们那里管捧水喝的这种原生态做法叫撅腚茶,调侃中又很形象。这水已经八年未碰,如今依旧那样甘甜。爷爷紫黑的脸膛映在溪水中,胸前垂落的蝴蝶结晃荡着,爷爷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衣服里,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那是奶奶临别时送的信物。

 俺爷爷突然疯狂地洗脸,溪水在眼前滑落,他似乎看见了俺奶奶秀梅,奶奶秀梅蹲在溪水边笑吟吟地洗着衣服……溪水和着泪水,说不清谁迷了爷爷的眼睛。

 蓝蓝的天上朵朵白云映衬着红霞,爷爷四仰八叉地躺在河流石上,摆弄着蝴蝶结。远处似乎有鼓乐声隐隐传来。

 鼓乐队聚集在村口,撒了欢的吹打着。唢呐手鼓着腮、瞪着眼,老八叔把鼓敲得震天响,秧歌队的人们忘情地扭着,腰间的红腰带飘舞着,不懂事的孩子们拿着风车在人群中跑来跑去……条幅下带着大红花、穿着新军衣的青年人跟家人们在话别。

 俺奶奶秀梅满脸是泪的望着俺爷爷,俺爷爷今憨憨地看了看两边,用手拉了拉奶奶的衣襟。别被人看见……

 怕啥?……说着奶奶哭的更烈害了。

 好,好好。我陪你一块哭!说着俺爷爷也假装哭了起来,奶奶破涕为笑。

去……谁让你陪。边拿爷爷的衣襟擦眼泪,边顺势扎在了爷爷的怀里。

--小心让人看见,怪丢人的······

 --我不怕……到了部队好歹、时常给家里来个信。

 --哎……可是俺也不识字呀。

--你就不能让人帮着划个圈呀?死脑筋。

奶奶说着用手指头狠狠地戳了一下爷爷的脑门。爷爷憨憨地笑了。那啥,在家把孩子带好,俺回来换给你一个大军功章……

 --俺也不稀罕你那啥军功章,只要你能全个愣回来就成。说着又嘤嘤的哭了起来,边哭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对结在一起的蝴蝶型情人结。

 --是,请首长放心!俺保证囫囵个……

 --去,没正行。啥时候想家就看看它……奶奶再也说不下去了,哽咽着。爷爷也忍不住了,泪水扑簌簌的滑落。把系在一起的两个蝴蝶结拽断递给奶奶一个。咱们一人一个,相互都有个念性……

 奶奶紧紧地抱住爷爷,泪水湿透了肩头。

 集合的号音响起,俺爷爷与一起穿着新军装戴着大红花的几个人列队待发,奶奶秀梅则站在送别的人群中抱着刚满月的孩子(俺姑姑迎春)擦着眼泪。

 老八叔死命地敲着鼓。也真是难为大胜子(俺爷爷的乳名)家里的了……

 大友子在一边搭茬,可不是咋的……这孩子才满月还没几天呢……

 老八叔鼓声更响了。可不咋的,这还保不准啥样回来呢……小子们!都多留几个心眼儿……也不知道这声嘶力竭的呼喊,当时俺爷爷听到没有。

 俺爷爷今胜利接过首长递过来的旗帜,带领着排得整齐的队列出发了。送行的人们站在村口久久的凝望着,凝望着。

 山脊上一行远去的队伍,八一军旗在队伍前面飘扬,飘扬。

 俺爷爷躺在河流石上慢慢睁开眼睛,坐起来,从背包里拿出一块满是奖章的布,一一摘下来别在胸前。夕阳映照着军功章,格外耀眼。俺爷爷起身,然后用军人洪亮的声音大声喊道: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整理军务!

 爷爷认真的整理了一下军服,之后继续大声说道:今胜利同志即将回家,希望你时刻以一名军人、一名共产党的身份严格要求自己!……是!……好,现在向家转,起步走!

夕阳里爷爷踏着正步,笔直的身影伴随着雄壮的口令声,……一二一……

        二

 夕阳里,俺爷爷环视着熟悉的村庄,用手抚摸着亲切的一切。村口山墙上褪了色的标语“保家卫国、当兵光荣”,依稀可见,新写上去的标语“反贪污、反浪费、反……”字迹苍劲。爷爷凝视着标语,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送行的锣鼓声,还有奶奶话别时的哭泣声。

 爷爷走近安静的今家小院,却没人迎接他。小院干净整洁,小鸟在院子中间蹦跳着,爷爷整理了一下衣服,推开了院门,小鸟被生人惊的扑愣愣飞走了。

 秀梅,……秀梅在家吗!

 房门紧紧地关着,没有一点动静。爷爷快步走过去一拉门,门没开,一把晃动的门锁告诉他,现在家里没人。一块红色的小牌由门框上滑落,差一溜溜儿就砸在俺爷爷的鼻子上。

俺爷爷惊愕地注视着地上静静的躺着的小红牌,小红牌上“军烈属”三个白字俺爷爷还是认得的,因为他见得太多太多了,他怎么也不能够相信如今这个小牌牌居然跑到了我们家,还差一点削了爷爷的鼻子。

爷爷疑惑的望着熟悉的环境,快步走到窗前隔着窗子向里看去。一束阳光打在满是灰尘的土炕上,空荡荡的屋里结了不少蜘蛛网。

爷爷的脸紧紧地贴在窗户上变了形,而爷爷仿佛看到秀梅奶奶坐在炕上哄着孩子,孩子在奶奶的怀里甜甜的睡着,小嘴蠕动着像是在睡梦中还在要吃奶似的。奶奶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哼着思念的小曲,一边还做着针线活……

 窗前爷爷木那的脸上一丝眼泪溢出了眼角。奶奶似乎在冲着窗外的爷爷在笑,孩子也似乎张开小手要让他抱……

 而屋内空荡荡的炕和满是蜘蛛网的墙面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幻想。

 爷爷疯了似的在院里寻找着、呐喊着:秀梅……秀梅!……你在哪?俺回来了……他无助的站在院中间,声嘶力竭的呼喊着:秀梅……你在哪?……俺给你囫囵个回来了……

 这时候在俺爷爷家门外的村路上,二憨赶着牛抗着犁走来,他警觉地竖起耳朵,似乎好像发现了什么敌情,于是袅悄地走到院墙边放下了犁头,踩着犁头向院内张望着,他的牛打了声响鼻自顾自走了。

 院内墙头处慢慢伸出二憨的头。院外站在犁头上的一双脚剧烈的抖动着,终于二憨脚一滑跌坐在地上,惊恐的二憨爬起身来就跑。

村路上惊恐的二憨三步一回头地奔跑着。慌里慌张的二憨与老幺撞了个满怀,老幺一把拽住二憨:“我说你慌里慌张的这是咋了?”二憨惊魂未定指着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鬼,见到鬼了……”老幺一脸疑惑:“你这大白天的说啥梦话呢,咋回事呀?慢慢说。”“没,没功夫,走,到支书家说去……”

二人急匆匆的来到村支书大友子家。大友子也纳闷了,大胜子不是牺牲了吗?……会不会是看错了?而二憨则一口咬定绝对没看错。老幺也说,你真的看清楚了?不会……

“绝对看清楚了!……真的。”二憨信誓旦旦:“那大活人……就在那发疯呢,撒谎我是王八蛋!”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个王八。

“这不扯呢吗,该死的没死……人家秀梅嫂子可都改嫁一年多了。”老幺愁眉苦脸似乎事情完全是由他搞砸的一样,“这不全乱套了吗?你说……”

 那当时也是白纸黑字,还盖着大红戳的呐!……

 “别在这瞎嚷嚷了……”说着话大友子已经大步奔到院子里:“我说家里的,赶快把咱家那只老母鸡宰了炖上……”

 大友子家里头的正忙活着,也不知道放生了什么事,不情愿地回道:干啥呀?那鸡还下蛋呢……

 大友子家里的还没明白咋回事,他已经拿出领导不可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别问那么多了,快点的吧……对了,再去打二斤小烧,掂对两个下酒菜,要硬菜!一定要快啊!……

 大友子家里头的不情愿地在围裙上抹着手,起身去捉鸡嘴却没让着:啥硬菜呀?石头硬你吃呀?……杀鸡?!炖鸡屎你吃不吃?……

 大友子一副指挥官的派头:行了!别叨咕了,你是妇女队长知道不?还有没有一点政治觉悟了?

 大友子家里头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自家老爷们的架势,也就不情愿的扭身进屋准备杀鸡了。

 大友子一回身看到楞在那里的二憨和老幺,急的直拍大腿,我说二憨你赶紧的去把八叔请来……

 二憨这才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转身跑去。

 老幺,你马上集合民兵,到老今家大院听我指挥,迅速!

 老幺应了一声是,转身往外面跑。

 大友子快步追到院外:老幺!……记着不许拿枪!

老幺愣在那里没明白咋回事,只得回答了一声,知道了。看着老幺离去大友子也急急的向俺们老今家大院奔去。

乡亲们听说俺爷爷没死,居然活着回来了,都跑过来看稀奇。一时村落间鸡飞狗跳,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三五成群的聚在小院周围,却没人上前。俺爷爷像罗丹的雕塑一样呆木地坐在院中央,一动不动。岁数小的不知道咋回事,岁数略大的也不敢上前冒昧的相认,毕竟戎马生涯八年变化还是很大的。

 大友子从人群后面挤进来,围着俺爷爷端详了好半天,才试探的问道:你真是狗胜子?哎呀……真是你回来了,他们说我还不信呢……

 俺爷爷慢慢的抬起头,猛然站起来一把死死抓住大友子的胳膊,带着哭腔问道:友子哥,我家你兄弟媳妇---秀梅哪?

 “回来了先回家,这事咱慢慢说。”大友子躲避着爷爷咄咄逼人的目光。

 “友子哥是不是桂花娘俩出什么事了?!”爷爷不依不饶的追问着。

 大友子叹了一口气:“你这一走都七、八年了……嗯,这事呢,说来话长。回家咱慢慢说,你嫂子酒菜都准备好了……”

俺爷爷用力地抓着大友子的胳臂不松手,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大友子忍着疼痛躲避着俺爷爷的目光,似乎那目光里有一把刀。俺爷爷又渴望地望着乡亲们,大家也都躲避着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有血腥的味道。

 爷爷忍不住了,冲着乡亲们喊道:大家看看呀,我是狗胜子,你们的狗胜子呀!你们不认识我了吗?求你们了,告诉我到底出啥事了,好不好?!……段叔,我是你的狗胜子,你忘了我跟你去打鱼,还差点让水给淹着,啊?……

 段叔躲避着低下了头。

 “三姐,当年你出嫁还是我给你扛的嫁妆呢,难道你也不认识我了吗?”

 三姐躲避着扭过头去擦眼泪。

 “五婶你可是看着俺长大的……怎么你们都不认识俺了吗!?”

 大家纷纷低下了头。

“是狗胜子,狗胜子!……”二憨掺着八叔从人群后面挤进来,八叔用颤抖着的双手抓住俺爷爷的手,仔细地打量着。

俺爷爷兴奋极了,“八……叔你认得我!”说完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认得,认得……哎呀,壮实了,好,回来就好。在外面受苦了吧?

 “八叔……我……”

 “别,孩子!回来就好。……哎呀,看这一身的军功章,好呀(说着老泪纵横)……这来信,还说你呀,攻打锦州时壮烈了……说炸了一地的肠子……这,这不是好好的吗……”

俺爷爷一把撕开衣服,露出乱七八糟、七拼八凑的疤痕,那个蝴蝶结在胸口晃动着。“俺是被炸的一地肠子,可俺命大 ,俺没死……俺还去参加了解放海南岛,去湘西剿匪呢……”

“九死一生呀……”,八叔抚摸着爷爷身上的疤痕感叹道:“不易呀!……”

老幺带着民兵列队整齐的跑步过来,村民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老幺带领大家穿过人群,在空场上列队:立正!……向右看齐!…

大家疑惑的看着老幺,老幺跑过来 :报告村支书,民兵排集合完毕,听候命令!

 俺爷爷今胜利看了看大友子,又看了看八叔爷。八叔爷看了看民兵,又看了看大友子。大友子尴尬地看了看今胜利,又看了看八叔爷,略有尴尬的解围。啊,哪什么,这就是咱们的战斗英雄狗胜子!……啊不,现在是今胜利同志,是战斗英雄,我们学习的榜样,也是咱们屯子的骄傲!

 老幺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哪什么,全体立正!……敬礼!

 全体民兵肃然起敬,庄严的敬礼!这是对爷爷、对军人最崇高的的致敬。

村民们深受感染,也有人敬礼,但是不伦不类。有人反映不对,带头鼓起了掌,于是掌声长久的在俺们老今家院落四周久久回荡。

 关键时刻还得是八叔爷,要不咋说姜是老的辣呢,大家都在万分激动的时刻,八叔爷却表现出了家长应有的冷静如水。我看先都别在这杵着了,先家去再说吧……

 大友子抹了一把腮边的泪水,拉起爷爷的手。对,对对……要不酒菜都该凉了。

于是老幺、大友子拉着俺爷爷今胜利,二憨掺着八叔从民兵队伍前走过。俺爷爷接受着每一位民兵最崇高地至敬。身经百战的俺爷爷,眼里噙满了泪花,从队伍前缓慢的走过。

这次检阅是俺爷爷军人生涯最最难忘的,也是最艰难的。看似短短的队伍,寥寥十几个人的队伍,此时的爷爷却如履薄冰,堪比独创千军万马。面对敌人集速的弹雨爷爷没有退却,心智坚强,而此刻爷爷是忐忑的,他无法想象走过去,会面对咋样的结局。

秀梅奶奶,你在那里呢?

         三

日头如一位蒙着红盖头的新娘,羞涩的躲到了山脊的另一侧。乡亲们簇拥在村长大友子家窗前,落日的余晖洒满了院落,每一位乡亲的肩头都披上了霞彩。

 屋内的炕桌上,堆积着像小山一样的菜盘,菜是五花八门,盛菜的器具也是各种各样,一看就是各家攒的。这样丰盛的百家宴,可是盘中的菜却一动也没动过,几个人围坐在炕桌前默默无声。大友子家里头的端着一大碗小鸡炖蘑菇,从外屋进来。别光看着呀,趁热快吃,要不又凉了。可是谁也没有动,也没有人回应她。

 俺爷爷今胜利忍不住开口了,嫂子,你快别忙活了。啥也吃不下去。

 大友子家里头的用湿漉漉的手抓起围裙擦着眼角。他兄弟,你看……好歹这些全是乡亲们的一点情意,这多少吃一口也是个意思呀。

 嫂子,情我领了,可……我真得吃不下去。乡亲们知道,此时的我爷爷说的是真心话。

 八叔爷叹了口气,哎!……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锅。男子汉大丈夫得拿得起放得下,这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你说是不?

 老幺和二憨连忙附和着,就是,就是。

 八叔爷继续劝导着,那当初人家领导也是一片好心不是,要不那孤儿寡母的咋整?艰难呀……

 老幺和二憨又连忙附和着,就是,就是。

 大友子看了一眼窗外,对窗外的乡亲们说,大家伙都先回吧,这日子以后长着呢……

 老幺和二憨也连忙附和着对乡亲们说,就是,就是。

 八叔爷是全村子里的权威,他也对大家说,都先回吧,要不大胜子心里更难过。

 老幺和二憨这对哼哈二将依旧附和着,就是,就是。

 乡亲们依依不舍得散去,边走还有人回头劝慰,胜子呀,别想太多了……回来就不易,多吃几口啊……我们先走了,赶明个再来看你啊……

 老幺和二憨依旧附和着,就是,就是。

 大友子实在是忍不下去,你俩别总就是,就是的。闹心。

 老幺和二憨似乎已经习惯了,依旧附和着,就是,就是。

 老幺不耐烦的呲哒二憨,你看,就你老就是,就是的。

 二憨不服气的回应道,还说呢,都是你带的,就是----就是个屁!

 老幺不服气的扭身背对着二憨,用力的哼了一声。

 大友子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两人知趣的不吱声了。

 爷爷今胜利拿起酒碗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酒,伤感的自语道,是我对不起她们娘俩呀……

 友子家里头的连忙劝慰道,大兄弟呀,这事得往开了想……那当初吧,他秀梅婶子也是,跟魔症了似的……成天的念叨你呀。哎!这都是命啊……

 那他们现在在哪?过得咋样啊?

 友子家里头的叹了口气,将煤油灯端过来点上,调亮。之后望着几个人摇了摇头,拿着菜出去热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月儿狡黠的掩藏在云后面。煤油灯微弱的光亮将几个人的身影投映在窗子上,屋内几个人围坐在缭绕的烟雾里。

 大友子吧嗒着烟袋,吐出了一口烟雾,听说那男的在县上,是个国营工人,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厚道人……最近好像还听说刚有了个孩子,不过谁也没瞧见过……

 老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胜子哥你也别伤心了,咱再娶一个不就完了吗。

 二憨没头脑的附和着,就是,就是···

 今胜利低头无语,喝了一大口酒,使劲的努着嘴,忍着泪水不让它滑落。

 八叔爷抬头大声呵斥,去!……别跟着瞎参合。说完给俺爷爷一边挟菜一边说,吃口菜压一压。

 俺爷爷拿出怀里的蝴蝶结端详着,这是当年临出征时秀梅送我的,她让俺囫囵个回来,俺现在好歹是囫囵个回来了呀,可……叔,当时你们都在场了不是,都知道哇……她咋就没等我呢?……再也说不下去了。,

 大友子为难的解释着,这事当初也是领导撮合的,赶明个一早我去趟县里,跟领导请示一下……

请示个球!俺爷爷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子在战场上没把命丢了,家里却把个老婆、孩子给丢了?!……

 老幺擦了一把眼泪,激动地说:胜子哥,明天我们就去把嫂子给你接回来.

 二憨激动地站起来,对。不行就抢回来……

 八叔爷用烟袋磕了磕炕沿。抢、抢抢。你们是土匪呀?面对那双混沌的老眼,老幺和二憨不敢对视,低头不语。八叔爷温和而又威严的说道,人家的家庭,那是受政府保护的……

 俺爷爷委屈的顶撞着,那俺们也是明媒正娶的呀……

 大家无语了,煤油灯跳动着火焰,似乎要燃尽一切烦恼苦闷。

 大友子毕竟是一村之长,还是具备一定政治觉悟的,知道这个时候需要的是维稳,于是说道:胜子兄弟你别急,这事咱们再合计合计……

 俺爷爷今胜利没吱声,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只是感情上绕不过去弯,毕竟是在党的队伍里摸爬滚打多年的战士。他端起酒碗喝闷头酒。

 八叔是全村的家长,也是老党员,虽然此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但是依然以长辈的口吻做了最后的决定。急也没啥用,不差这一晚上。今都早点歇了,明一早大友子跑趟县里……听听领导什么意见。

 大友子终于有了台阶,于是马上老幺和二憨吩咐道,你俩快送八叔回家,早点休息。二人答应了一声,掺着八叔爷下炕往外走。

 八叔爷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着,都早一点歇着吧,喝酒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你也是党员,又是在队伍里做了多年领导的人,道理不用我多说。

 俺爷爷没吱声,只是点了点头。大友子连忙答应着,知道了叔。

大友子家里头的送到院门口,八叔爷不放心的叮嘱着,大友子家里的,看着点,别让他们喝得太多了。大友子媳妇点头答应着,八叔爷在老幺和二憨的掺扶下婆娑的走了。

圆圆的满月挂在屋檐的上空,马厩里的马也在安然入睡,空寂的村路上只有月光。

 大友子家里头的抱着被褥进来,他叔,今天你就住这屋吧。说着就上炕铺被,我跟你哥在西屋睡,有啥事招呼一声就行。

 嫂子不用了,我那自己有行李。

 多铺一层暖和。这炕硬。大友子媳妇看看大有子,哎,哎哎,说你呢。

大友子没明白啥意思,嗯?!啊?!大有子媳妇瞪了他一眼,啊啥呀?还不麻溜的。你不走大兄弟咋睡呀?!大友子这才恍然大悟,忙起身,啊,那什么……我们走了,你早点休息。

 大友子还想说点什么,大友子媳妇扯了一下他,拽着他走了。

 月光打在俺爷爷今胜利身上,他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窗外。

 大友子在西屋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他媳妇嘟囔着,别折腾了,一会天都快亮了……

 能不折腾吗?本来是件好事,这腊做的……说着又翻了一个身。

 当初不也是好心吗?……

 哎!……也不知道秀梅那头过的怎样,要是过的不好吧,还好说……要是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这不又坑人了吗……

 这都是命呀。

 关键是见了县里的领导咋说呢?

 该咋说咋说呗,这还有什么呀?

 大友子一骨碌坐起来,老娘们知道个啥?什么问题不都得讲究个策略呀?!说着抓起衣服穿上。

 你发癔症啊?

 我得连夜去县里……

 你不要命了……说着起身把大友子按倒,深更半夜的遇见狼怎么整,睡觉!

俺爷爷在东屋里的炕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盘腿坐在窗前,挺拔的腰身直直的立着,显现出军人所特有的气质,刚毅伟岸。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俺爷爷来到了俺家空落落的小院前,望着紧闭的门扉,黑洞洞的窗户。

 俺爷爷出现了幻觉,窗内突然亮起了灯,一束暖暖的光投射出来;院子也亮了起来,而且挂满的红灯,满院的红光,秀梅奶奶在兴高采烈地忙活着,贴对联、帖窗花……

 俺爷爷站在院外,使劲的眨着眼睛,努力的想看清楚一切。一切如常,漆黑一片。

 红光,红色的光影里,女儿在幸福地跑来跑去……秀梅不见了……女儿也不见了……喜庆的院落空荡荡的,只有窗内暖暖的还有光投射出来。

 俺爷爷推开院门快步走进去,矗立在院中央,回身看见女儿在黑暗的角落里惊恐的望着他,他慢慢地蹲下身子,伸出手去,可是女儿不见了……

 四处静悄悄,空空荡荡……

 月光下俺爷爷抚摸着门锁。拾起地上的小铁牌,用手揉摸着刺目的“军烈属”三个字。爷爷含着泪把它又挂回门楣上,抬头注视着。

 大半夜的干啥呀?

 俺爷爷吓得一激灵,猛地回身俺奶奶秀梅站在院门口,抿嘴向他娇媚地笑着。那什么,我……我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俺爷爷赶紧搬过来一把梯子,搭在房檐上。

 灿烂的星空下,俺爷爷和俺奶奶两个人依偎着,坐在屋脊上数着星星。奶奶一边看一边给嗑瓜子,将磕好的瓜子仁喂给爷爷吃,俺爷爷不舍得吃,奶奶就撒娇,将一大把瓜子仁塞到俺爷爷的嘴里。看着俺爷爷鼓着的腮帮子,幸福的舔舐手心里剩下的几粒瓜子仁,在嘴里慢慢地咀嚼,品味着幸福的味道。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美丽的夜空无数的流星划过。可惜这都是幻觉,可怜俺爷爷思念俺奶奶心切,痛心的思念。

     四

 灿烂的朝霞,炊烟袅袅的村庄,不时传来几声鸡鸣狗叫。

 当大友子家里头的,风风火火地赶到俺们老今家院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俺爷爷今胜利汗流颊背的和着泥,然后把和好的泥抹到斑驳的墙上,又极其认真地抹平。我一琢磨你就准在这呢……说着拉着俺爷爷就走,回家吃饭去……

 俺爷爷挣脱开大友子家里头的手,俺不饿……就又继续干起活。

 大友子家里头的很无奈,我说你收拾房子也不能不吃饭呐,再说了要收拾房子咱有的是人!

 俺就想自己收拾!

 行!……可那也得吃饭吧?要不房子没收拾完,你就先壮烈了……大友子家里头的从俺爷爷的手里夺过工具扔在地上,拉着他象领小孩一样扯走了。

 一辆老式道奇吉普车停在大友子家门前,一群小孩子围着看稀奇。大友子与王部长一同下车进院,一进院门就嚷嚷道,当家的,有啥吃的?可饿死我了……大友子家里头的边从屋里出来边埋怨道,你是饿死鬼托生的呀?……看见有人忙住口,一脸惊讶还有些许羞涩。呀,领导同志亲自来了,那个快、快进屋……我这就去给你们做饭。

 有啥现成的先整点。

 石头现成的,你吃呀?

 大有子尴尬的看着王部长笑了笑自嘲着,老娘们儿,没文化。

 王部长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没关系,孩子没在家呀?

 在县上读书,不回来。

 那……今胜利同志呢?

 友子家里头的插着湿漉漉的双手从屋里探出头来,你可别提他了,自己修房呢。还谁也不让插手,也不回来吃饭……

 大友子一听有点急,那你拉也得把他拉回来呀。

 可不是拉回来,倒好象是个饿死鬼投胎似的,把所有能吃的都吃了。还说吃了个半饱……

 王部长这回露出了笑容,哈哈哈,那我们现在去看看他,说完拉着大友子就向外走。

 大友子家里头的连忙跑出来,你看跑了这么半天路了,让大友子自己去喊一声不就得了吗?

 王部长、大友子走出去很远了,身也没回,就听王部长说:没关系,还是我们一起去一趟比较好。

 大友子也没回头,也是大声说:你在家看着多做点,一会我们一起回来吃。

 大友子家里头的插着手站在门口,还没说完知道了,两个人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这个时候,俺爷爷今胜利造的埋汰的,正在修火炕。门一开射入一束阳光,光影中走进来王部长与大友子。

 大友还没看清楚屋里的环境就开始介绍,胜子兄弟,咱县武装部的王部长来看你了。王部长麻利的伸出手,今胜利同志!俺爷爷看了看王部长白嫩的手,说了句我手脏,就又接着继续干起活。

 王部长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坦然的说道。今胜利同志,你的事情领导上都知道了,我们工作上有失误。这次我是专门来接你的……

 干啥?

 你是战斗英雄,又是干部,接你回去给你安排新的工作。

 俺爷爷没吱声继续低头干活,王部长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建设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百废待兴各个部门都缺人,如果可能……公安局或是工业局吧……你自己定。

 我定不了!我是一名军人,只会服从命令。

 王部长的脸上略显尴尬,看了一眼大友子,大友子不知道如何解围,麻木的面无表情。

 你个人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会跟领导反映的。

 俺爷爷停下来,站直了身子,我可以接回我的孩子和孩子她妈吗?

 关于你爱人,是这样的……她回乡下生小孩了,我们一时没找到她,不过其他同志已经再办了……

 大友子终于想到了一个解围的话题,忙插话说,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晌的,都是早晚的事,先歇歇安顿安顿再说……

 王部长搓着搓手,有些谨慎地说,您是战斗英雄,我们有政策。工作上我们有失误,你放心组织会全力去办好的!

我爷爷面无表情的听着,之后蹲下身子继续干活,不再理会他们。

王部长走了,走的时候大友子拉着俺爷爷一起送王部长,他们并肩站在小溪边。王部长语重心长地说,你是老战士了,领导们都相信你是坚强的。大友子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俺爷爷,想与王部长相互交流一下眼神,可是王部长却根本不理会他。

 我想要不这样,你可以先在村子里住一段时间,我回去抓紧时间跟领导汇报,嗯……但我想这时间不会太长,一个是你要尽快进入到新的革命工作状态,另外呢,对于你的家庭个人问题也有利于解决,不论于公于私吧……住处没问题我们解决!

 王部长说的很诚恳,可是俺爷爷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也不表态。大友子怕王部长尴尬,忙插话道,王部长你看要不这样,过两天我们一块过去,一是听信儿,一是接秀梅嫂子回来。胜利同志刚回来就让他多在家住几天,你看咋样。

 王部长伸出手,那就先这样吧,我回去了。

 大友子见俺爷爷没有反应,忙用胳膊肘碰碰他,俺爷爷这才伸出手与王部长握了握,王部长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又握了握大友子的手。转身上车走了,车子远去扬起漫天灰尘。

 大友子同志!大友子一愣,没明白怎么回事。复转军人今胜利正式向你报道!说着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大友子有点蒙圈,干啥呀?你这是啥意思呀?!

 我想好了,我哪也不去!等秀梅娘俩接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就在这,哪都不去,你给我们一家三口人一块地就行了。

 大友子吃惊的望着俺爷爷,我说你傻了咋的?放着皇粮不吃,回来啃土喀叻!?

 对!只要俺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能有口热饭吃,俺就知足了。

 大友子看着俺爷爷认真的样子,不会吧?!你就不想一想秀梅嫂子和孩子这几年吃得苦?这回好容易有机会进城里享两天福,你却要留在乡下?

 想好了,俺哪也不去,就在这和秀梅过日子。就像当年俺守着阵地一样,俺要守着这个家!

 今胜利同志!你是个军人,是国家干部。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的觉悟还这么低,小家固然重要,可是当前我们国家的建设更需要你,你却想要退缩了吗?

 什么?俺要退缩?!老子要是退缩早就退了,还至于有今天吗?

 等秀梅嫂子回来,这个家我们都帮你守着,但是你除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还应该看到许许多多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俺爷爷瞪起了眼睛,我要那么多的老婆孩子干什么?!

 大友子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有更高级的革命工作在等着你!

 俺爷爷固执的盯着大友子,一字一句地说,俺目前的革命工作,就是先要把这个家建好!

 爷爷到底是个军人,说到做到。火炕重新磐了,柴禾垛重新码了,院子打扫了,还润了水。烟囱里飘出袅袅的炊烟,家有了家的样子,小院子干净整洁。

 俺爷爷站在院子里审视着,一对小鸟落在房檐上,亲昵的鸣叫着。一回身,身后站满了乡亲们。都站着干啥呀,快进来吧……

 大家都站在原地看着没有动,老幺、二憨掺着八叔挤进来,八叔激动的说,好哇!这才是我的狗胜子,……这烟冒的好!

大友子两口子端着饭过来,大友子激动的说:这按老理呀,烟囱冒烟就是一户人家,是大喜呀。

 大友子家里的也激动地说,那得杀鸡宰羊才对!……

 老幺磕巴的:胜子哥,你这能开火不?

 二憨向来和老幺对着干:咋的?你要烀狗屎吃呀……

 老幺自然也不示弱:我要炖猂(憨)吃。

 看着二人斗嘴,大家都笑了。

 大友子感慨了:难得呀,跟过年似的,倒是应该热闹热闹……

 这回倒是俺爷爷尴尬了:我这啥也没有呀?!

 八叔掐着烟袋锅笑的合不拢嘴:没关系,还是老规矩。自备酒菜……

 大友子立即拿出村长的权威宣布,今天就算给咱们的狗胜子……不,是战斗英雄今胜利同志接风。那个段叔、五婶,还有他三姐晚上你们可得带着妆啊。

大家应声散去了。

     五

许牧春家的院子里张灯结彩,摆放着几个大桌子,很多人在忙碌穿梭着。

一位干部领着李瓶瓶走来,许牧春看见了赶紧打招呼:杨厂长,哎呦喂,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俩个人被让到了主桌坐下,杨厂长介绍,这是咱们县委武装部的干事,李瓶瓶同志。

 许牧春连忙递过去装着大枣的笸箩,你好李瓶瓶同志。来来,吃大枣。

 李瓶瓶表现的有些尴尬,别人却没察觉,谢谢,今天搞的挺热闹呀。

 孩子百天。……领导,我知道同志们都在抓革命促生产,大干快上建设社会主义,我保证明天一早就赶回工厂,保证不会耽误工作。许牧春以为领导是来批评他的,连忙表态。

 杨厂长摆了摆手,你现在的任务是把他们娘俩照顾好,明天歇一天吧。

 秀梅奶奶从屋里抱着孩子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这个孩子就是俺姑姑迎春。俺奶奶当时也不老,也就将近三十岁,正是女人风姿婀娜的时节。姑姑跑过来抱着许牧春亲昵地说,爸爸,弟弟又尿床了,我帮妈妈给弟弟换的尿布。

 许牧春爱怜的抚摸着姑姑的头,迎春真乖,快叫杨叔叔,李阿姨。

 姑姑迎春狠胆怯地躲到许牧春身后,很小声的叫了一声,杨叔叔,李阿姨。别看小时候俺姑姑胆小,大了可是出了名的大芭蕾舞演员,还进京参加过全国汇演,当着黑压压的人民群众,她一点都不胆怯。

 秀梅,也就是俺奶奶。连忙解释,孩子小,没见过世面,别见笑。

 杨厂长指着俺姑姑问:这个是今……

 许牧春连忙答道:迎春,秀梅带过来的。

 奶奶怀里的孩子哭了,李瓶瓶兴奋的看着哭闹的小孩,她在一旁哄了半天孩子依然哭,这孩子咋老哭哇?

 奶奶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吃奶吃了一半,没吃完就出来了。

 杨厂长连忙说。嗨,赶紧的,去喂奶,别让孩子哭了。

 李瓶瓶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们一来就添乱。

 奶奶抱着孩子起身,对许牧春说,那你让领导们先吃饭呗。许牧春答应着,连忙去张罗上菜。

 李瓶瓶拉了拉杨厂长的衣襟,杨厂长,一会还是你跟许牧春同志谈吧。

 杨厂长一脸的为难。我?……还是你谈吧,我说不出口。

 李瓶瓶低下头,嘟囔着。那我也张不开口呀,你说咋整呀?

 杨厂长试探的问,要不咱今天先不说,过两天再说中不?

李瓶瓶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连连点了点头,行!你看今天这么热闹,大家都这么高兴,说这个不合适。

说完偷眼看了看,不知道真相的人们,大家兴高采烈的忙碌着。

 今家大院里里外外装扮的和过年一样,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三姐与一个年轻人在唱二人转《大西厢》。大家兴致勃勃地看着,老幺和二憨也忘了抬杠了,带头鼓着掌。

 大友子抓了一把爆玉米粒给八叔,八叔摆着手说,牙口不行了,你就跟我学学,那个王部长临走咋说的呀?

 人家态度很明确,到了城里吃皇粮,吃住都是公家的。

 八叔点了点头,倒也是应该,苦尽甘来呀。

大友子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反正王部长说回去跟领导汇报汇报,让他尽快去城里报道……

 那咋没一起走?

 人家说啥他也不吱声,等人家走了他跟我说,他哪都不去,就在咱们屯子守着这个家,守着秀梅三口人过日子。

 八叔吧嗒着烟袋锅,看来这孩子是伤着心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等过几天你老人家再劝劝他,你的话他听得进去。

 三姐的二人转唱的兴起,俺爷爷今胜利也跟着大家鼓掌叫好,仿佛忘了伤痛。八叔叹了一口气,回头再说吧,难得大胜子今天晚上跟换了个人似的。

 大友子皱着眉头,我想明天再去一趟城里,秀梅接不回来我这心里也没底。

 八叔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去盯着点也好,不过注意点策略,别跟领导太直接了。

 大友子点头说我知道。

 这时三姐唱完了,大伙起哄、鼓掌、二憨和老幺也跟着附和着。再整一个,整点荤的。来段《王二姐思夫》……

在大家附和起哄声中,于是三姐又悲悲切切的唱起了单出头。大家兴致勃勃,谁也没有注意俺爷爷今胜利。他孤独的躲到一边坐着,大家的笑声仿佛与他无关,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两行热泪顺着爷爷的脸颊滚落。

夜深了,乡亲们热烈的声音还在延续,伴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俺爷爷默默地独自走在村路上。

三姐的九腔十八调似乎还在天际咿呀嗨,……我思念我的夫婿进京去赶考……过一天划一道,过两天划一双……划满了西墙划北墙,划满了西墙划南墙呀,啊……

           六

 乡间的小路上一辆马车在奔驰,掘起一路的灰尘。

 大友子喜滋滋的轮着马鞭,俺爷爷低着头背身坐在马车上。大友子兴奋地讲述着,你这事把省上的大领导全惊动了……要说秀梅妹子现在的男人也挺好的,我见过了……

 大友子看了看俺爷爷,他一直背身坐着低头不语。他们现在有一个三个多月大的男娃。那男人据说是在什么厂子里头是个师傅,也是个成天没有话的老倔屁……

 也不知道俺爷爷听还是没听,依然低头不语,大友子自顾自絮叨着,时不时的吆喝一声。马打着响鼻奋力奔驰着,两边的大叶杨向后退去。

 人家就一个要求,把孩子留下就成了……马车向着路的尽头奔去,淹没在尘土里。

 县委办公室里,王部长一边给大家倒水一边解释,今天领导们临时有急事,本来是说好要亲自会见你的,没办法只好又委托我了。不过领导们说了,等过了这一阵子不太忙了,一定要去见见你的,你是英雄是咱们全县的骄傲!

 大友子在一边连忙应和,那是,领导吗,一天到晚的抓革命促生产,建设社会主义,忙点好。

 边上坐着的李瓶瓶看了一眼大友子,严肃的说,那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大友子连忙改口说,对对,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

 王部长忙给他们介绍,咱们都见过的,这是李瓶瓶同志。咱们县里的干事,就是瓶瓶罐罐的瓶。

 大友子友好的向李瓶瓶笑了笑,李瓶瓶却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俺爷爷今胜利。俺爷爷低着头一声不语,手里紧紧地握着大搪瓷缸子,似乎不知所措了。

 李瓶瓶十分严肃地说,今胜利同志,你的事迹我们都传阅了,很让人感动,我会以你为榜样,激励自己努力为人民、为国家工作!一切行动听领导安排……

 俺爷爷抬起头看了看这个小毛头丫头,听着她像背课文一样的的表态。

 王部长微微一笑,别看我们小李同志年纪小,觉悟还是满高的,工作上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呀。以后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希望你们都能互相学习,互相关心,互相进步。比翼齐飞……

 李瓶瓶害羞的低下头,王部长!……说着还偷偷地瞄着俺爷爷看。俺爷爷紧紧的握着水杯,麻木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大友子感觉到了俺爷爷的尴尬,忙打圆场,对对,互相学习互相进步。那个啥,王部长你看这时间也不早了不是,咱们是不是该去接……

 李瓶瓶不耐烦的看了一眼大友子,拿起水壶倒水,俺爷爷连忙说,有,有有。说了十多个有。

王部长干咳了两声,啊,啊……先不急,事情是这样的。秀梅嫂子不是和许牧春同志婚后生了个小男孩吗,那孩子才三个多月大……还没断奶呢……王部长看了一眼俺爷爷,只见俺爷爷颤抖着把一杯水喝下去,喝水的声音很响很响,巨大的喉结蠕动着。

 日头升得很高很高,空荡荡的县委大院里国旗在飘扬,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日头把树影投在墙面上,片刻……

 屋内传来了俺爷爷愤怒的吼声,乱弹琴!

 接着又传来李瓶瓶严肃认真的声音,今胜利同志!我们这也是遵照领导的指示,是组织认定的。是看在你是革命军人,立过功。我是敬仰你是个英雄才答应的。没想到你会这样----没有人性!

 “咣当”一声,水杯落地的声音格外刺耳,李瓶瓶哭着从屋里跑出来,王部长也跟着追出来,哎……李瓶瓶!

 大友子拾起摔瘪的茶缸放在桌子上,俺爷爷气呼呼的起身就走,王部长正好从外面进来,忙拦住俺爷爷。老今同志,先别急,坐下,坐下!

 俺爷爷气呼呼地站在原地没动,大友子胆怯地走过来解释。这事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王部长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哎……今胜利同志,明说了吧。你的事让领导们真的很难办,你说你是战斗英雄不假,可是当初县里也是接到了你的阵亡通知书的才……再说了,也是为了落实军烈属政策才将你家秀梅嫂子介绍给许牧春同志的,要不你说,她们孤儿寡母的怎么生活呀?!

大友子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啥合适,看着两人无从插嘴。这时候俺爷爷已经不那么激动了,平复了很多。王部长拉着俺爷爷重新坐下,依旧不紧不慢语重心长。老今呀,你是老革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按理说秀梅母女应该立马就跟你回家。可是人家和许牧春也是受法律保护的合法夫妻呀,那你说回家就回家了?!再者说不是还有个吃奶的娃娃呢!?……

街道上的行人很少,那匹马孤独的矗立在县委大院门口,时不时的打一个响鼻,显得有些烦躁不安。

    七

 爷爷他们回来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事,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老战士措手不及,招架不住甘拜下风。

 那天早上依旧是雄鸡报晓旭日东升,看不出有什么预兆,只是村口的小路上远远的走来了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是县委女干事李瓶瓶,她弱小的身躯背着厚实的行李累得气喘吁吁。

 俺爷爷蹲在家门前低头不语,李瓶瓶则忙里忙外的收拾着,大友子家里头的挎着篮子,来给爷爷送饭一进院就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俺爷爷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低着头蹲在那里一声不吭。而李瓶瓶则热情而又亲切的打招呼,来了,嫂子。

 大友子家里头的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啊……哎呀,这是谁家的呀,长得这么标致,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呀?!

 李瓶瓶现出了少女应有的羞涩。我是县里领导派来的,专门照顾今胜利同志生活的。

 一时大友子家里头的似懂非懂,但是依旧夸奖道,啊,啊……那好,那好。看这手脚也是个麻利人,来先吃口饭,你看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两个人呀,我这饭……那什么一会我再送一些过来。

 李瓶瓶也不客气,麻利的接过饭:谢谢嫂子,我们俩将就一口得了……看这架势,俨然就是亲亲密密的一家子。

 俺爷爷再也招架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人生头一次败得如此惨烈。

 大友子家里头的左右看看,似乎也没自己啥事了,就尴尬的说了声回去了。

 李瓶瓶跟没事似的,依旧亲切的招呼。那行,有时间过来坐啊,嫂子。

 大友子家里头的一边往外走,一边顺口答应着,哎,哎哎。边走又偷偷的瞄了好几眼,用手掩饰着笑容,快步走了。

村子不咋大,俺爷爷也没地方躲。现在全村老少都知道这事了,有意无意的路过要看个稀奇,李瓶瓶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看,还主动跟乡亲们打招呼,俨然就是家里的女主人。

最有发言权的应该还是大友子家里头的。我看挺好,人长得标志,干活也是一个麻利人。

 大友子与八叔爷坐在炕桌两边,八叔爷吧唧吧唧的吸着烟袋锅,大友子皱着眉头感慨着。好看到是好看,就是人太麻烦。

 大友子家里的不乐意的用眼睛白楞着大友子,咋的,你不麻烦?!

 八叔爷终于说话了,怎么个麻烦法?

 大友子想了半天,我也说不好,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正说着话,俺爷爷今胜利耷拉着脑袋进来了,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低着头不语,大友子看着俺爷爷闷闷不乐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八叔爷寻思了半天。我说大胜子,看来组织上也很难,要不也不会这样,我听说呢那丫头人还不错,觉悟又高,要不……

 大友子注视着俺爷爷的反应,可是俺爷爷的脸上压根就没有任何反应。八叔爷叹了一口气,哎……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过日子吗?谁和谁还不是一辈子呀?

 大友子家里头的从外屋进来,也跟着劝导。我看行。就这么定了!人家上赶着咱怕啥呀?再说了还是个黄花大姑娘……

 八叔爷在炕沿上敲打着烟袋锅,不易呀,这都是缘分。

 大友子伸长了脖子看爷爷的反应,俺爷爷的脸已经憋得满面通红,青筋暴露。不行!……秀梅就是秀梅,谁也不能代替。

 嫂子,今胜利在你这吗?这时院子里传来了李瓶瓶洪亮而又情切的声音。大友子家里头的先是一愣,啊……在,在呐。说完就连忙迎了出去。

 大友子和八叔爷回头透过窗子看的时候,李瓶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她也在透过窗户向屋里看。大友子和八叔递了个眼神,八叔会意没吱声,只是拿出烟袋默默的装着烟袋锅,俺爷爷则在一边焦躁地搓着手,不知所措。

 大友子家里头的热情地引领着李瓶瓶进来,大妹子来炕上坐。李瓶瓶站在门口没有坐,而是礼貌地打招呼,大叔,你在呀?

 八叔爷也没敢抬头看她,只是说,快坐吧。

 不了,我来找老今回家商量事。

 俺爷爷一听就急了,你让我消停一会行不行?你说……我这走哪你到哪,我还有没有人身自由了?!

 李瓶瓶不但不恼怒,还更加的温柔体贴。老今同志,这也是领导安排的工作,在你没有答应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单独行动的。

 我,我答应你什么呀?别看俺爷爷挺大个男人,又是久经生死的革命军人,可是这个时候说话都带着哭音了。

 李瓶瓶则一脸的平静,气语平和坚定。为了他人的幸福,请你放弃寻找秀梅嫂子,为了安定团结我们可以结合,重新组建革命家庭。

 说真的,八叔爷也没见过这阵仗,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大友子愣愣的看着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俺爷爷气的也只会说一句话,乱弹琴!

 李瓶瓶依旧义正言辞。老今同志,不要忘了你是一个革命军人。

 不要叫我老今!

 那我叫你什么?

 我叫今胜利!今胜利同志!!

 好,今胜利同志,你是一名军人,应该知道什么是服从命令。

 我……我……俺爷爷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敢说你想不服从组织上做出的决定吗?这是巩固我们的红色政权的需要,是政治任务.李瓶瓶咄咄逼人。

大友子家里头的一看情景不好,连忙解围。呀,呀……这咋说说还说急了呢?

 没急,嫂子你不知道,我们家老今就是这脾气。

 大友子看见八叔爷忍不住的笑容,自己也憋不住想笑。

 俺爷爷真的急了。我说过了,我们没关系,也不可能有关系。所以请你说话时注意。我不是你的老今,也不老!

 八叔爷知道,是该拿出家长的威严的时候了。行了,别都跟吃奶的孩子似的,乱锵锵了,大友子。

哎!大友子机械的答应着,似乎等待了好久,早就有所准备一样。

八叔爷还是有权威的。马上召集全村党员开会,请大家集体表决。

八叔。俺爷爷都快哭了,这现代版的拉郎配,咋还得党小组讨论决定呀?!

八叔爷转过脸去看着窗外,吧嗒吧嗒的吐着烟雾,不再理会这事了。大友子家里头的忙拉着李瓶瓶向外走,走咱们到那屋唠唠咱们姐妹间的贴己嗑。一边拉着李瓶瓶往外走一边给大友子使眼色,大友子却怎么也不明白这眼色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马车停在县委大院门前 ,马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所以悠然的吃着草料。

县委大院里只有王部长与大友子两个孤单的身影在交谈。你们走了以后,我们立马召开了工作会议,之后……

 县委办公室里王部长在汇报工作……是呀,今胜利同志是有一些激动,也难怪,战斗英雄、九死一生、回到家妻儿嫁人了……这事搁谁心里能好受呢?! 你们说是不……

 大家相互交流着,声音很低。

 ……杨厂长,关于接老今媳妇回家的事办得咋样了?

 杨厂长缕了缕稀少的头发,为难地说。这事也跑了好几天了,不太好办……

 有啥不好办的?这是政治任务,必须无条件执行!

 杨厂长无奈地看了一眼王部长,低下了头懦懦地,我……我实在是办不来……你还是让梁主任办吧,我……

 大家看向梁主任,梁主任目光闪躲着,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

 梁主任,你可是主抓妇女工作的,这关于落实政策的事情,可是上面领导有明确交代的,不用我再给你做思想工作了吧……

 梁主任马上辩解着,我与杨厂长这几天几乎就要住在他们家了……

大家认真地听着,都没有好的解决办法。是呀,这事让谁也不好办,你说可咋整呢?

 该说的话全说了,我们都不知再应该说啥了,人家可倒好,一声不知,大人孩子就是一个哭,哭得让人跟着心酸……

 这搭一座桥容易,拆一桩婚难呀……大家都沉默了,李瓶瓶坐在大家的后面,没有人注意到她,她的腮边挂着泪珠。

 事情有困难……可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不去落实党的政策了,就不去完成上面领导交待的任务了,是不是呀?王部长看看大家,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敢接话茬。王部长继续他的讲话。现在不管困难有多大,我们一定要无条件完成任务。不能让英雄流完了鲜血,再流眼泪……

 王部长,能不能再为今胜利同志组建一个家庭,这样既解决了今胜利的个人问题又不至于拆散许牧春同志的家庭……大家的目光齐齐地看向了李瓶瓶,李瓶瓶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低垂着头摆弄着羊角辫。

 王部长在县委大院里跟大友子讲述着当时的情况,脸上依然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李瓶瓶是个不错的同志,我们当时也实在是为难,就借坡下驴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全乱了,今胜利有家不能回,走到哪里李瓶瓶同志就跟到哪里,这今胜利都快崩溃了,我怕出什么事,这不就连夜赶来了。

 王部长思索着,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大友子同志你先去食堂吃点饭,我马上去找领导汇报,你等我的消息。

 大友子恳求的跟王部长说,可跟领导好好说说,可等不了了!

 放心吧,我知道。大友子看着王部长远去的身影,忙又补充了一句,让组织上立马决定让她回来吧,安定团结呀!

王部长走了,身后的墙上现出四个美术大字“安定团结”,阳光下树影字上摇曳着。

村口小溪边一群小媳妇正在洗衣服,李瓶瓶也拿了一大摞衣物走来,热情的与大家打着招呼。大家让出地方来给她,放下衣物边洗边聊起家常。

我说李同志,你来我们这就不回去了?

回呀,我和老今呀都是有组织的人,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得回去接受工作。

 我说嘛,象你们这样的大领导哪能窝在我们这呢。

 啥大领导呀,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咱们都一样,都是干革命工作地。

 看出来了,你跟大胜子都是咱自家人。等你要是过了门了,你还得管我叫三婶呢。

 是吗?那我现在就叫你三婶。看你年纪不大,辈分可是不小呀。

 嗯哪。哈哈哈哈……

 她呀,不但辈分大,啥都大!

 去你的,没正经。在人家领导面前劣大膘。

 李瓶瓶很快就与村上的“老娘们”混得火热,熟同一家。一辆吉普车驶来,停在了她们身后,王部长从车上风尘仆仆的下来。李瓶瓶!

 李瓶瓶连忙在身上抹了抹湿漉漉的手,兴高采烈的跑了过去。呀,王部长来了。

 听说这几天你辛苦了,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咱们马上回县里。

 李瓶瓶的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我马上就要把老今拿下了!

没什么?今胜利同志的妻子----秀梅嫂子要回来了。

    八

 马车停在许牧春家门前,马悠闲自得的吃着草。

 许牧春蹲在屋子角落里闷着头吸烟,秀梅奶奶边哭泣边收拾东西,俺姑姑迎春则寸步不离的跟在奶奶的身边。俺姑姑这时候已经八岁多了,她跟俺爷爷整好分开了八年,可以说她就对俺爷爷没有一丝感觉,因为当年的她就跟现在炕上襁褓里的孩子一般大。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在炕上熟睡着,白白嫩嫩的小脸粉里透红,睡梦中还蠕动着嘴唇好像在吮吸乳汁。

 大友子对蹲在角落里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低着头吸烟一声不吭的许牧春说

。大兄弟,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没有?大友子看着他一声不吭,有一点为难又对俺奶奶说。嫂子,你看这时间也不早了,还有几十里的山路呢……

 俺爷爷偷偷的注视着俺奶奶秀梅,她梳理整齐的发髻优雅的盘在脑后,微微发福的身体散发着母体的诱惑,红肿的双眼、翼动的鼻翼……

 俺秀梅奶奶慢慢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看了看大友子和俺爷爷,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男人许牧春。我也应该叫爷爷,许爷爷。我到底应该姓许还是姓今?

 俺爷爷不敢再看俺秀梅奶奶的眼睛,避开她的眼神,看向低头吸烟的许爷爷,又看向自己的女儿俺姑姑。俺姑姑紧紧拽着俺奶奶的衣襟,不敢看俺爷爷,可又想看,就躲在母亲的身后偷偷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父亲。

 俺爷爷走过去,慢慢的蹲下来,想抚摸俺姑姑的脸颊。俺爷爷心里苦呀,多少次在睡梦中呼喊孩子,我的孩子……爸爸想你呀!爷爷热泪盈眶的触摸着姑姑的羊角辫,姑姑胆怯的望着他,眼里流露出陌生,直往母亲的身后躲闪。

俺秀梅奶奶,把叠好的孩子衣服和大人衣服分别码好,看着低头不语的男人(许爷爷)为难地说。孩子他爹,要不你就说句话,我……我就不走了。

 俺爷爷和大友子一听俺奶奶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

 许爷爷慢慢抬起头,眼含热泪,走吧。孩子让咱妈看着,你就放心吧。什么时候方便就回来看看,到什么时候这也是你的家!

 姑姑怯怯地走到许爷爷身边,搂着他的肩头哭了,爸爸!

 许爷爷双手抱住头,肩膀剧烈的抖动着,一滩泪水湿了脚边的土地。

 那,你一个人以后吃饭可千万别对付,衣服都缝补好、洗好了,你自己再成个家吧……俺奶奶再也说不下去。俺爷爷听着也抑制不住泪水簌簌的滑落,大友子扯了一下俺爷爷的胳膊。

 俺奶奶已经拿起包袱,拉着俺姑姑向外走去,姑姑留恋的回头看着蹲在墙边一动没动的父亲,许爸爸。

 大友子立马拽着俺爷爷追了出去,俺爷爷木然的跟着走了。

 屋里就剩下襁褓中三个月大的孩子,静静的熟睡在炕上,许爷爷蹲在角落里抱着头无声的啜泣,泪水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声音清晰可辨。

俺爷爷将俺姑姑抱起来放在马车上,俺秀梅奶奶挎着包袱,用衣襟擦着红肿的眼睛,留恋地回望。整洁的院落,鸡戏狗走;房檐下串串火红的辣椒,红得耀眼刺目;房门没关,黑洞洞的敞开着……

奶奶擦了一把眼泪,爬上了马车。

 大友子挥动长长地马鞭,使足了力气呵了一声,驾!伴随着马车的车轮转动,屋内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俺奶奶就像是被针刺了一样,跳下车向家奔去,俺姑姑一边喊着妈,一边也跟着跳下车,向家跑去。

 大友子勒住马缰绳,马愣愣的矗在那里,俺爷爷木然的望着娘俩没命的跑进黑洞洞的家门。

俺爷爷和大友子,孤零零站在马车边上不知所措。

   九

 听说俺奶奶今天要回来了,今家大院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孩子们快乐的穿梭在各个桌子间,抢食着糖果。忙碌着的乡亲们兴高采烈,大友子家里头的驱赶着淘气的孩子们。孩子们一哄而散,跑到院外去了。

 回来了,回来了。

 乡亲们都涌到院门外准备迎接,马车由远而近,车上却只有大友子和俺爷爷两个人。八叔爷挤到人群前面问,咋就你俩回来了?秀梅他们娘俩呢?大友子垂头丧气声音极低,没接回来。

 八叔有点急了,这是咋回事呀?

 乡亲们也是伙议论纷纷,不是说好了的嘛?这又出啥事了……

 俺爷爷站上马车,乡亲们,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大家静下来)今天呢是个好日子!难得呀,我今胜利一家团圆了,戎马生涯九死一生,为啥呀?我看见秀梅他们娘俩了,我想明白了。……他们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大伙都进院喝酒去。

 今家大哥!乡亲们循声音望去,许牧春许爷爷骑着辆大国防加重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俺秀梅奶奶,车的前大梁上坐着俺姑姑迎春,许爷爷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你说我紧赶慢赶的,还是没追上。

 俺爷爷一时也没搞清楚咋回事,你咋来了?

 八叔爷拦下话茬,既然来了,就都进屋说吧。管咋的也是团圆了。于是大家热情的簇拥着俺奶奶等人往院里走。

 进了屋两个大男人你推我让,跟打架似得。俺爷爷说,我不能要,秀梅她是你媳妇!许爷爷说,咋是我媳妇?她是你媳妇!俺爷爷说,她原来是我媳妇,可是现在是你媳妇!许爷爷问我爷爷,他原来是你媳妇,后来是我媳妇,对不对?我爷爷说,对呀。许爷爷说,现在你回来了,她就又是你媳妇了!俺爷爷说,胡说!我回不回来他都是你媳妇。许爷爷说,你们有个孩子!俺爷爷反驳道,你们不是也有个孩子吗?许爷爷说,可是你们成亲在先,现在你回来了,孩子还给你,老婆也还给你。俺爷爷开始给他普及婚姻法的知识,许牧春同志,你听我说。你们现在是合法夫妻,你们没有办理离婚手续,就是合法夫妻。孩子是我的,你们要是感觉拖累就给我。许爷爷一听急了,你什么意思?我会嫌她拖累?笑话。我爷爷两手一摊,那不就得了,都不用还了,都是你的!许爷爷感觉有点理屈词穷,那,明天我们就去县里办理离婚手续。俺爷爷拿出当年在部队当首长的口吻大声说道,糊涂!凭什么呀?你凭什么跟他离婚?她哪里不够优秀?你说!……

 他俩争得面红耳赤,其他几个人傻傻的看着谁也插不上嘴,老幺小声嘀咕着,这咋还送不出去了?二憨用胳膊肘使劲的拐了老幺一下,你懂个屁,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八叔爷实在是沉不住气了,干咳了两声,两个爷爷就都不争执了。你们两个大男人有没有点男人样?吵来吵去的。你们当她们娘俩是啥呀?是一件衣服?还是什么?要与不要你们说的算呀?也不问问人家秀梅的意见,现在是什么社会了?是法治社会,讲究妇女地位,亏你们还都是见过世面的。

两个爷爷都跟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似的,认真的聆听着。老幺向二憨偷偷竖起大拇指,二憨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小声说,怎么样?!姜还得是老的辣。

 在另一个屋,村上的妇女正在围着俺奶奶聊天。大友子家里头的拉着俺奶奶的手,秀梅妹子呀,你这一走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也不回来看看。

 俺奶奶搂着俺姑姑的肩膀。家里事情多,路又不好走。倒是有几回想回来着,可是孩子他爸又没人照看。

 是呀,这一天到晚的,看着没什么事,里里外外的忙着呢。迎春呀,还认识婶不?

 俺姑姑乖巧的说,认识,你是友子婶。大友子家里头的高兴了,感叹道,哎呀!大姑娘了,长得越来越标志。俺姑姑就问她,婶你认识我爸爸吗?大友子家里头的拉过我姑姑说,认识呀,他是个英雄。我姑姑又问她,他很可怜是不是?

 大友子家里头的看着俺奶奶,奶奶鼻子酸酸的,搂紧了俺姑姑瘦弱的肩膀。大友子家里头的问俺姑姑,你听谁说的?俺姑姑认真回答道,我听爸爸跟妈妈说的。是我亲爸,不是当英雄的那个。

 奶奶又开始流泪了,乡亲们都鸦雀无声的注视着。都在解读一个幼稚的孩子,怎样梳理这么复杂的情亲关系。

 当俺奶奶和俺姑姑站在俺两个爷爷面前的时候,八叔爷问俺奶奶,现在这两个男人都不想要你,你看咋整吧?大友子家里的纳闷了,这不是整的你死我活,现在咋又都不要了,刚想说话大友子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她别吱声,大友子家里头的没明白意思。别拉我,你看这你死我活的找,这现在回来了咋还不要了呢?

 他婶呀,人家那是有结婚证的合法夫妻,你说我一句话就把人家给拆散了?

 许爷爷想阻止俺爷爷说话,俺爷爷挥手阻止他。再说还有孩子呢,我一个人咋说都好办。原来我就是想看看孩子,现在孩子也看到了,我也放心了。你们还继续过你们的,我想孩子了呢,我就去看看。中不!?许大兄弟也是个本分人,你们在一起俺放心。他对迎春好,俺也看得出来。

 大哥呀,你让我说啥好?

 啥也不说了,以后咱俩就是兄弟。行不?

 行!

 八叔爷站起身,既然都是亲戚了,就都高兴点吧。大友子家的,收拾收拾上酒。

许爷爷起身要走,我谢谢大家了,让迎春她们娘俩住下吧,我得走。俺姑姑跑过去抱住许爷爷的大腿,许爷爷抱起来俺姑姑,跟大家解释。单位都在抓革命促生产,我得赶回去不能耽误生产。今天太晚了,她们娘俩回去不方便,就住你们这,完了我再来接。又对俺姑姑说,这就是你的英雄爸爸,你要听他的话,知道吗?

 姑姑懂事的点了点头,爸爸,你早点来接我和妈妈好吗。大友子家里头的赶紧抱过俺姑姑,婶子还没稀罕够呢,稀罕够了再让你走。

许爷爷骑着自行车消失在黑夜里。

老幺小声跟二憨嘀咕,那这饭还吃不吃?二憨呲哒他,吃啥呀?就知道吃!

八叔爷很权威的跟大家宣布,告诉后面开席。今天秀梅回来了、迎春也回来了,一家人终于团圆了!咱们热闹热闹!

      十

 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远处已经显现房屋的轮廓,院子里零落的桌子上残羹剩液散落着,一丝淡淡的橘红色光芒从小窗内盈盈的散发出来。

 俺爷爷醉的四仰八叉的躺在炕上,鼾声如雷。姑姑盖着被子惊恐地依偎在奶奶怀里。爷爷喃呢着梦话,梦境中的他又回到了战场。

 一双脚带着一只枪在奔跑,密集的弹点在脚边激起一排排沙土,却依然没有影响前进的速度。一个巨大的爆破点在脚边炸响,沙土被炸得纷纷落下。

 硝烟散尽的土地,沙土开始涌动,慢慢的一个黑黑的人头艰难的从沙土中拱了出来,尽管如一个黑炭似的,但依然可以认出来是俺爷爷今胜利。火光中他努力的使自己镇静,辨别着方向,最后盯住了前方。俺爷爷一跃而起,愤怒的机枪喷着火舌,伴随这他的嚎叫。巨大的火光伴随着爆炸声,一切都静下来。

 虚幻的白纱帐在飘动,两个看不清脸的白衣人俯身做着什么,他们似乎在说话。

他的意志力一定能战胜死神……他是英雄……

一号首长也来了:跟同志们说一声,对待这些伤员要一视同仁,国军战士也是我们的兄弟。……

 恍惚之中一个模糊的蝴蝶结在白纱间飘动、飞舞……

俺爷爷梦到了参军前夜,当时俺姑姑还是只有三个月大的婴儿。俺奶奶一边缝衣服一边擦眼泪,俺爷爷却在一边兴高采烈的说着。你说101首长给谁起过名字呀?!“今胜利”就是眼瞧着今天就胜利了!首长说了,就冲我的名字咱们也胜定了。

又学着首长的模样,给俺奶奶训起话。眼下,我们东北还没完全解放,华北地区还没解放,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也没解放,……我们的目标是----解放全中国!……

 天已经灰蒙蒙的亮了,太阳还没出来。爷爷从屋里走出来,坐在零落的院子里,俺奶奶走到俺爷爷身后为他披上衣裳,奶奶的手感受到爷爷的肩膀在颤抖,爷爷伸出手去碰到了奶奶的手,奶奶的手象过电了一样,迅速的抽了回去……

 奶奶木木的站在爷爷的身后不知所措,空落落的院子里,两个人孤单的身影犹如雕塑一般。

奶奶想起爷爷走后的第二个年头,俺姑姑生病了,姑姑躺在炕上呻吟,可是除了奶奶手里端着的一碗热水,家里什么都没有。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大友子带着王部长来了。王部长看了一眼俺姑姑,知道家里又没粮食了。因为俺奶奶是全县的拥军模范,怕前线的俺爷爷挨饿,带头捐粮捐物,可是自己却只能吃野菜饽饽。这些王部长都知道,当年哪家不是这样呢,王部长二话不说,抱起俺姑姑就去了县医院。

其实俺姑姑也没啥大病,就是饿的,再就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到了医院点上葡萄糖就稳定了。

 王部长把俺奶奶拉到了病房外,拿出了一打饭票,又掏出一个荣誉证书。秀梅同志,有件事情我要通知你,希望你能够坚强起来。在一次战斗中今胜利同志光荣负伤,他的英勇事迹激励着我军全体官兵,致使战役得到空前的胜利,有力的打击了敌人。可是,不幸的是由于今胜利同志的伤情太重,经全力抢救无效,光荣牺牲。

 俺奶奶愣愣的看着荣誉证书,用力抚摸着,抚摸着。王部长接着说,今胜利同志的牺牲是我党我军的一大损失,但是同时也是我们的骄傲,他的事迹值得我们去学习,他的精神将会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这是按政策发下来的抚恤金,共计65元整,请您收好。

 俺奶奶没有哭,只是表情木讷。钱我们不能要,那个蝴蝶结呢?

 上边没有转来今胜利同志的任何遗物。

 俺奶奶拉开衣襟,拿出贴身的蝴蝶结给王部长看,就是这样的,一摸一样的。没有吗?

 王部长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回头我可以问问……

 我知道了,麻烦你把钱还给老今他们连队吧。那个蝴蝶结真的没了?

 那好吧,我就替你把钱捐献给今胜利同志生前的连队。

 俺奶奶自顾自的磨叨着,没了……不能呀,蝴蝶结没看见?!孩子他爹就没死!……

 秀梅同志,你要坚强!还有我们,老今的战友!还有组织,你放心我们都会尽力照顾你和孩子的。

 你们搞错了,今胜利没死!一定没死!他答应我跟孩子,一定囫囵个回来……

 王部长望着俺奶奶秀梅,仿佛距离越来越远,空荡荡的医院大厅里就剩下秀梅一个人,安静,非常的安静。

 姑姑很快就康复了,大友子赶着马车过来接俺奶奶和姑姑回家。姑姑在马车上指着家的方向,妈妈你看家里有人。

 俺奶奶顺着姑姑手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就看见自己家的房子上有人在忙活。三个人进了院子,只见老幺和二憨正忙活着,另一个人在房上擅房草。老幺看见我奶奶他们,忙介绍说,这个是县上派来的许……许什么来的?二憨在边上补充,许牧春。老幺接着说,对,许牧春同志,来给秀梅嫂子送粮食,顺便看见房草不行了,就开始擅房草。大友子看了一眼门边上的粮食袋子和那辆大国防加重自行车。二憨接着说,我俩巡逻看见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一起帮把手。

 大友子抬头看了看擅房草的人,房上的许牧春一边擅房草一边看着下边的人笑。大友子问,你们咋知道他是县上派来的?老幺抢着说,他有县上的证明。

大友子说你俩也不认识字呀!二憨搔着头说,可是我们认识那上面的大红戳呀!

俺奶奶抬头看了看擅房草的许爷爷,拉着俺姑姑进屋了。

 一片树叶顺着溪流飘过来,许牧春蹲在小溪边低着头吸着烟,俺爷爷坐在他的身边,不远处拉马车的马不时的向这边张望着。

 许爷爷先开口了,说真的,刚开始我是真不情愿,可是现在你给她们娘俩送回来了,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啥呀?咱都是一家人,对不对?今后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也就是你的孩子;你孩子的妈就是我孩子的妈,对不?

 老哥,啥也别说了,咱就是一家人!

 今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对他们娘几个好点。另外好好工作,建设好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那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明白吗?我这么多年一个人习惯了。就是秀梅真的跟了我,那也不一定能过到一块堆去。我告诉呢姓许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过你的日子。把自己的身子板养的棒棒的,别死在我头了。别忘了我可在你后面排队等着呢。

 许爷爷愣了半天没明白啥意思,俺爷爷认真的说,你要是让他们娘几个遭罪,我可饶不了你!

 哥,你放心吧。有我在他们娘几个就受不了屈。

好兄弟!两只满是老茧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夕阳铺就空寂的小路,一轮落日挂在了天边。俺爷爷追上马车,用力的挥动鞭子,鞭子在空中划出一个清脆的亮响,马车飞快的远去。

俺奶奶和俺姑姑久久地站在原地凝望着,许爷爷抱着孩子走到奶奶身边,目送着远去的马车奔向落日的余晖。

   后记

 山野的小溪边,一块大鹅卵石就好像是一个天然的舞台,一只小脚丫在跳芭蕾舞,跳舞的是俺姑姑迎春,她穿着漂亮的新衣裳。

鹅卵石上的脚在旋转,俺姑姑今迎春长大了,12岁的她亭亭玉立,穿着蓝色的校服。

 阳光明媚,溪流潺潺,俺姑姑迎春长大了,18岁的她清秀可人,她穿着靓丽的连衣裙,连衣裙随风飘舞犹如盛开的喇叭花。

阳光下的花花草草引得蝴蝶飞舞,一只脚在花丛与蝴蝶间舞动。俺姑姑迎春又长大了,她已经23岁了,穿着时尚的彩纱裙。一个晃动的蝴蝶结在光影里若隐若现,阳光将舞蹈着的迎春姑姑映照得如同一个仙女,风姿卓绝。

姑姑老了,但是依旧爱跳舞。带领着社区里的老年人们快乐地跳着广场舞。

俺爷爷也老了,但是他始终说自己不老,因为他是一名军人,始终保持着军人的本色。爷爷不老,每每回忆起过往依旧历历在目,条理清晰。他依旧住在老家,只是屯子已经大了,老屋也早已经变成了高楼大厦,公路一直通到楼下。现在家家都有了汽车,而且都比当年王部长坐的那台还高级。

爷爷喜欢住楼房,喜欢站在楼顶远眺,看朝霞日出,群山叠嶂,也看夕阳映照下的水库,水库已经修建了好多年,当年修水库爷爷也参加了。现在水库经过改造,不但可以蓄水灌溉农田,还能发电荫泽乡里。

爷爷还喜欢看楼下的小学校,看学生们升国旗,做广播操……只可惜这一切奶奶却已经看不到了,她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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