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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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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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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塞人家

“要塞人家”指的是一些,现如今生活在“要塞”周围的居民,而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个宾馆、饭店、单位啥的。这些生活在“要塞”周边的人,在努力建设、振兴家乡的同时,也肩负了弘扬龙江红色历史文化的使命。他们一代又一代人不负众望,一边憧憬未来的美好,一边扎实有力的阔步前行,终将美好蓝图演变成幸福生活。展望未来纠结过往,是不想历史的悲剧再重演,国之强大、民族振兴,离不开每一位国人,以不屈的精神来捍卫和平。“要塞人家”是当代值得讴歌的人,他们具有值得讴歌的时代精神。

我与“要塞人家”,结缘始于东宁市,当年它还是一座县城。东宁市位于黑龙江省的东南部,与俄罗斯联邦接壤,是一座口岸城市。在“一带一路”政策的倡议下,这里开通中欧班列、陆海联运,通过俄罗斯的港口连接东北亚,成为多边国际经济合作的“窗口”和“桥梁”。南侧则与吉林省朝鲜族自治州珲春市比邻,珲春市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一江之隔,站在图们江畔的瞭望塔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邻国俄罗斯联邦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土地,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望到日本海峡。2000年十月的时候,我应邀参加了电影《东宁特遣队》的拍摄,剧中饰演一位鄂伦春族的抗联战士周金锁。那是我第一次到东宁县,第一次接触日军修建的“永久要塞”工程,也第一次接触到“要塞人家”。

当年侵华的日本关东军,为抵御前苏联的军事进攻,胁迫大批中国劳工以及战俘,沿着我国东北部边境线,修建了大量的“要塞工程”体系。预五千多公里的边境线上,共计修筑有十七座“要塞”集群,东起吉林省珲春市,西至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海拉尔及阿尔山地区,“东宁要塞”是其中规模比较庞大的一处“要塞”集群。其正面延展一百一十公里,纵深五十公里,建有军用公路一千九百五十七公里,铁路四百多公里;有永备工事四百多处,永备弹药库八十四座,军用机场十座……当年这里囤积兵力达十三万多人,配备有杀伤力相当强大的炮火装备。

这些日本侵略者修建的大型防御体系,被他们骄傲的称之为“永久要塞”,不可攻克的“东方马奇诺”防线。它既是矗立在我国国境线上的一道疤痕,也是极其重要的侵华罪证。

2013年7月应建一老师的邀请,我再一次来到东宁市的时候,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低矮的棚户区,已经建起了高楼大厦,街道整洁宽敞,市场上中、俄、韩、朝、日各国的商品琳琅满目。

住的地方叫三岔口,是个镇。顺着路再往前走一公里路程,就到了东宁市与俄罗斯的通关口岸,每天都会有大巴士载着中、俄两国的人通关,也有不少的大卡车载着货物从这里经过。据说这边主要是往俄罗斯出口蔬菜和轻纺制品,那边过境的商品,更多的是钢材、木料。就在口岸里,还有一座大型的玉石市场,既有中国内地产的玉石,也有俄罗斯和欧洲产的玉石,每天各色人等操着不同的语言在交流。

三岔口镇是以朝鲜族居多的民族居集区,向南九公里就到东宁要塞遗址了。三岔口的变化不大,依旧是带有鲜族风格的平房居多,期间也夹杂着一些新建的小二楼。这里商店,饭店、旅店俱全,每过几天还有大集。平时这里的人不多,但是每到有集的日子,就繁华热闹起来。大集上卖的,多是生活物品、农用品、鲜族食品,还有一些日、韩的进口商品。

建一大哥个头不高,微微有些发福,年纪将近五十岁,发际线有点高,职业是一名电影美术师,曾经参加过电视剧《年轮》的拍摄,在国内多次获奖,为人谦和。他穿着宽宽大大的休闲服,一眼看去还以为他是本地的中年大叔呢。这次来的任务,是陈展“东宁要塞遗址博物馆”。他是场景规划和沉浸式景观复原工作的主要负责人。

来到东宁要塞的时候,这里的人并不多,变化却不小。穿过茂密的林荫道,来到一片很开阔的广场,广场正中间矗立着前苏联人民英雄纪念碑。据说还经常有前苏联的人来献花,寄托哀思。纪念碑面对着的石阶,一直通向“东宁要塞”的入口;他背对着的,是正在封闭修建的“东宁要塞遗址博物馆”。左侧空地上散落着退了役的军用飞机和加农炮。

原来的洞口重新修建了,台阶也是新铺的,边上还立了一块醒目的黑色大理石,上面镌刻着“勿忘国耻”四个金字,面对着迎风飘扬着五星红旗。入口处新建了景观廊桥和工作人员的休息室,门口镶嵌着“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牌子。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里只是停了两辆前苏联退役的坦克车,供工作人员休息,周围还有大面积的农田。

“要塞”的内部变化不大,只是原来陈列在这里的一些东西不见了,据说是要陈列到博物馆里,这里面实在是太潮湿了,不利于文物的保护。顺着指示牌我又环游了一圈,不能不说小鬼子确实太“鬼”了,这“要塞”修的真是天衣无缝,固若金汤。只可惜正义必将完胜,最终军国主义成为了“永久要塞”的殉葬品,所谓不可攻克的“东方马奇诺防线”,也成为侵略者梦寐的坟茔。

透过要塞可以清晰地观察到一江之隔的俄罗斯联邦。当年要塞里面作战室、医务室、宿舍、弹药库、水井房、发电室、储藏室一应俱全,炮火可以轻松覆盖到前苏联境内。前苏联红军在攻克要塞后,出于战略的需要,已经全线炸毁了要塞设施,现在这里已经不具备作战功能了。如今只是开发了一小段,就令参观的人叹为观止,可想当年它是怎样的盛气凌人。

走过狭长的隧道,从一处堡垒里钻出来,顿时感觉阳光明媚,呼吸顺畅。沿着小路前行,可以看到许多遗址,最著名的就是对面山上的“勋山要塞”,那里被确认为是中国抗日战争胜利,最后一役的战场。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宣告无条件投降,可是盘踞在“要塞”里日军,却不甘心接受失败的结局,凭借坚固的地下工事负隅顽抗,直到九月二日才被彻底歼灭,宣告战争终结。似乎这期间还发生过《尕莉亚的故事》,她的故事被拍摄成了电影《战火中的芭蕾》。不过那边要塞没开发,目前也不对外开放。

郁郁葱葱的林间小路,时不时的会显露堑壕沟渠,通气井,还有书写着“中日友好林”的石碑。它是和平年代两国人民放弃前嫌,同修旧好的见证。只一道之隔还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中苏友好林”,想来在和平年代,它是两国人民一衣带水,同仇敌骇,携手和平的见证。

三岔口没有太高档的宾馆,都是家庭式小旅馆,我们入住的这家旅馆老板姓李,大约不到六十岁,是个很瘦弱的朝鲜族男子,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一听就是鲜族人。他很热情,也很健谈,冷眼看去倒是和建一挺像哥俩。李大哥的老婆现在“南朝鲜”打工,女儿大了嫁到了珲春市。朝鲜族人都很爱干净,媳妇不在这些活就都成了李大哥的,没事就拿着拖布在长长的走廊里擦,地砖擦得跟镜子似的。

活都干完了,他就回到后院的小屋里,盘着腿在火炕上休息。他除了收拾屋子很少进我们的房间。一次为了要几根葱,我去了他住的后屋。李大哥在房后的小院里种了好多的青葱、辣椒、豆角、黄瓜,一垄一垄的整齐葱郁。我们都是东北人,自然喜欢吃大葱沾大酱,大酱小卖部有,葱就在窗户下面,可是得跟主人家打个招呼。李大哥很热情,自己薅就行,吃多少薅多少。自家种的要啥钱,吃就完了。

钱没要,不好意思走,于是哥哥弟弟的就聊起了家常。他告诉我,这里很多家庭都有人在国外打工,过了年他也会再去“南朝鲜”打工,到时候就可以夫妻团聚了。家里的地都租出去了,每年拿地租不用操心,小院子里种点自己就吃不了,剩下时间就去“南朝鲜”打工,赚点“外块”。因为“南朝鲜”经济较好,那边也有族亲,刚一改革开放他就去了,也都是干一些粗活。“北朝鲜”那边也有亲戚,不过那边经济不好,而且政治比较严格,有时候想接济他们都没办法。他的潜意识里,朝鲜半岛还是一个统一的国家,所以他习惯用南朝鲜、北朝鲜来区分大韩民国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这两个已经被世界认可的国家。

李大哥的小女儿长得很漂亮,墙上挂着彩色的婚纱照,公主幸福的依偎着她的王子。女婿家在那边开了一家中档的酒店,衣食无忧。过了年他就去“南朝鲜”打工,不过这次再回来就不会再去了。一个是老两口过日子足够了,再者岁数也大了,趁着身体好帮孩子看看孩子。到时候就去市里(东宁市)买一套楼房,这里有感情离不开。现在这边很多人家在东宁市区里都有房子,两边住,家家都有汽车,来回跑也不算远。楼房好,不用烧柴禾,干净。冬天集中供热,买东西也方便。

他掏出一盒精美的“南朝鲜”香烟,听说我不吸烟,他也没抽又放起来。他用手指在炕上画了一个圈,然后说这一片他都熟。年轻的时候打猎,沟沟窝窝的都去过。附近的山里都是空的,是不是要塞不清楚,原先也不知道要塞呀。就知道很多的山里都驻守着部队,一般人不让进,再早的时候像你们这些内地的人要到这边来,都是需要办边防证的,住在亲戚朋友家还要跟边防派出所备案。改革开放以后,部队逐渐撤离,现在那些地方都归了地方,有的归了个人。现在方便多了,想来就来啥都不要,出国做生意也方便,每天都有咱们中国人和俄罗斯人,欧洲人在这边过口岸,方便的很。

前苏联刚解体的时候,成车的钢材往回拉,有能耐的人还能弄回来飞机和坦克。原来在“要塞”门口,就有两辆拆了炮火的坦克,放在那里供工作人员休息、卖票。刚开始这个“要塞”,是几个当地人参股发掘的,去的人也不多,后来变成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政府给收了,现在凭身份证免费对大家开放,管理的也更细致。经常有学生在那里搞活动,也经常有外国人来,俄罗斯的,日本的都有。

这附近原来日本人遗留的山洞很多,文化大革命时期备战备荒,除了部队的就是生产队的,现在有的空着,有的个人搞养殖。有的山洞很大,里面都可以开汽车。听说原来还有人发现军需库,军呢,军毯,翻毛鞋,据说也有发现枪支的。你说小鬼子多鬼道,发现的翻毛鞋都是一撇的,怎么也找不到能配成一双的;大枪据说都没有枪栓。你说枪没有枪栓咋使?鞋不配对咋穿?

看着这位憨厚健谈的东北大哥,听着他操着生硬的中文,认真地讲诉自己的往事,就像是在听一位外国朋友,给自己讲中国故事一样。虽然有些滑稽,但是我却笑不出来。

那几年生活困难时期,俺们几个小伙子,钻进洞子里面找电线卖,你猜咋的?那电线这么粗,说着李大哥用手比划着,我一看得有一个成人的胳膊粗。那哪是电线呀,应该是电缆。那外面包着玻璃丝,完了还有黄油和牛皮纸,可难扒了,中间都是细细的铜线,可不好弄呢……现在都没有了。李大哥沉浸在回忆里,目光中透着不舍。

晚上走在村路上,路边没有灯,不过繁星却格外的明亮。村落里本来人就少,晚上更是冷清,时不时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有些凄凉。东北的夏夜很凉,尽管白天日头晒得很暴虐,可是太阳一落山,就有深秋的寒意。今夜睡觉要盖被子了。

入夜,建一从市区回来,带了许多的图纸、陈设道具,还有几本日本原版,关于“要塞”的杂志。薄薄的小册子,却有最新的关于“要塞”近况的文章,文章配有最新的图片。看得出这一类的杂志很小众,应该印刷量不大,但是令我震惊的是,日本人不但关心过去的“要塞”,也关心现在“要塞”的状况。这使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位未曾谋面的“要塞”研究者。

徐占江老师,男,年龄不详。海拉尔市法律工作者,二战要塞研究会会员。这个研究会是一个没有资金来源的的民间组织,挂靠在哈尔滨社会科学院。一群像徐占江一样的人,自费开展关于“二战遗留要塞”的研究工作,他们历尽千辛万苦踏遍边陲沟渠,详尽的掌握了许多的要塞一手资料。当他听说我要做“东方马奇诺防线”全线寻访工作,就给我寄来了两大本他自费出版的关于“要塞”的书籍。这部十六开本的《日本关东军要塞》,详尽的记录了要塞的现状,地理位置,要塞的起因,当年的战略意义。

中国有许多像徐占江这样的人,他们无怨无悔的付出,是不想历史被后人遗忘。当年的许多真实史料已经无处可寻,可是我们不能忘记,战争带给人类的伤痛,我们只有铭记才能更加的珍惜和平,才能更好的去生活。在国与国之间,政治与政治、民族与民族之间,贸易与贸易之间平等修好,互利互惠共享繁荣。

徐占江老师至今也没有与我见过面,电话中他曾鼓励我说,海拉尔见!我知道这一路会有许多的艰难,也知道会有许多有故事的人和事在等待着诉说。今天我们走过的意义,不单单是寻访“要塞”,更是要探访“要塞”周边人的当下生活。在延绵中华人民共和国5000余公里国境线上,当年萧瑟的战场,如今各族、各国的人民,在党的二十大精神的引领下,在新时代的新龙江是怎样的生活呢?

十字街上有一家朝鲜族餐馆,站前饭店。老板娘肖三姐大名肖翠红,朝鲜族,个头不高为人爽快,做的冷面一绝。据说年轻的时候挺“虎”,附近的男孩都惧她。肖姐夫是个老实人,很少有话,真是一物降一物,自从二人到了一起肖三姐也变得贤惠了,尤其有了孩子以后。现如今孩子长大去外地参军了,姐夫是后灶房的厨师,三姐是前台的接待,店里就两个人操持着,是真真正正的夫妻店,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临时雇一个帮手。

十字街以前是汽车的终点站,店名也就顾名思义了,现在终点站已经延续到了“要塞”。三姐家也有亲戚在国外,可是他们两口子都不想出去打工,孩子大了没啥负担,守家在地的够花就得。看着夫妻两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从心底体会到了幸福的味道。

三姐夫妇二人的人缘很好,主要源于为人厚道,乐善好施不予人计较。据说有一年有一个外地搞工程的,在他家挂账吃饭,可是到后来承包商跑了,他不但给不上欠的饭款,甚至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三姐说看着可怜,不但一日三餐白吃,临了还给他拿了路费钱,那人感激的不行。后来听说发达了,还特意大老远的来看望他们夫妻二人。那个欠钱跑了的承包商,据说结局并不好,在另一个施工工地,意外的被铲车削掉了聪明的脑袋。

这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有一次,因为陈设中需要一些子弹壳,正为难去哪里淘换,她在上菜时听到了谈话,就问现在边防军用的子弹壳行不行?当然行,它们就是埋在尘土之中,有弹壳的意思就成。她说得嘞。第二天就有边防军的战士跑来,把打靶时珍藏下来,留做纪念品的子弹壳,捐献给了我们,给钱说啥也不要。还说,能给你们帮上一点忙,那是荣幸;它们(子弹壳)会代替我们边防战士,永远坚守在和平的宣讲台上。朴实的金句,却带着当代军人的豪迈。

三姐两口子与历届战士都关系很好,他们视战士们如同自己的孩子。战士们有来打牙祭的,他们总是用最大的盘,装最大的菜码。每一届老兵退伍都要到这里告个别。至今还有战士给他们寄东西写信。

有一天我们几个说想吃东北的乱炖,可是三姐夫不太会做,一旁帮工刷碗的雅雯说,没事去我家,我给你们做。

雅雯的网名叫达达香,达达香也叫鞑子香,就是东北的迎春花。雅雯长得高高大大,身圆体阔,标准的东北“大老娘们”,“大老娘们”是指爽快的东北大嫂,绝对没有贬义的意思,现在这么称呼的人少了。她是正统的满族人,据说原来祖上还是正黄旗的格格。

雅雯家也在三岔口,不过不临街,离老远就看见一大片夜来香。她说她喜欢花,这些都是老公给她种的。她家是两进的院落,第一进是仓房和停农机的地方,第二进是住房,院落很大种着小菜园,养着散鸡散鹅,还有一只黑白花的小猫,乖巧的蹲坐在小孩的三轮脚踏车上。姐夫也是东北老爷们,高高壮壮热情好客。门前修了葡萄架,架下有木桌,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待美食。东北的农村在院子里都有灶台,干起活既宽敞又不至于热气进屋。雅雯热情的将洗好的,摘自小院子里的李子、玉女柿子、小旱黄瓜端给我们吃,经过井水寖泽的水果挂着细小的水珠,咬一口冰冰凉凉甜香盈口,比在冰箱里拿出来的好吃多了,简直就不是一个味道。

雅雯今年也就五十多岁,不过她已经是姥姥了。女儿是市里的老师,没时间带孩子就托老两口帮着带,他们市里也有楼房,不过还是喜欢这里的平房,进进出出的方便,主要是小院子里有自己种的菜,这菜不施化肥吃着放心。还有一个老儿子,大龙二十多岁了,一表人才是个司机,原来帮着别人跑俄罗斯,近期在家休息。

热情的主人为我们做了可口的乱炖,还有蘸酱菜,自家的东北大酱,小园豆角,野生细鳞鱼,小葱拌大豆腐,自己家腌的咸鹅蛋,一筷子下去油便溢了出来。你知道东北的大酱沾小园的大葱,再抿一口散装的小烧酒,立马就成了亲姐夫和亲小舅子了额,没有一点的隔阂感。

他们的小外孙女伶俐可爱,大约也就4岁左右,穿着布拉吉扎着两只羊角辫。我问她你叫啥,她告诉我娜哒莎,娜哒莎是一个俄罗斯女孩的名字。我送她小礼物,她用流利的俄语说,西吧细吧(谢谢)。太可爱了,你还会啥?于是她又大大方方的为我们跳起了舞蹈,边跳还唱起了俄罗斯儿歌,俨然就是一个长着中国面孔地俄罗斯小萝莉。

大龙急匆匆的回来,小伙子一表人才,不过有点腼腆,只是与我们打了一个招呼就进屋了。不一会手里拎着一个小背包与母亲告别。妈妈我跟出车了,过几天回来……

大龙的父亲似乎已经司空见惯,看了一眼也没吱声,向我们举起了酒杯。大龙的父亲老李是个手艺人,原来在生产队是机修师傅,后来改革开放他就包下了原来生产队的推土机,他一指身后我们才注意到,小菜园的另一侧停着一个老式的推土机。这家伙有劲喝油也多,附近谁家开个地推个鱼池啥的,都得请它去。那时候经常在地里就能推出来个铁疙瘩,开始不知道哇,后来时间长了,听说外地有也人挖出过铁疙瘩,还被什么“芥子气”给伤了,再以后发现那玩意就都报给公安局处理了。最多一次推出来十多颗,都这么大一个……他比划的足有小外孙女那么大。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家,自己有了新型的钩机,它就退役了。老李黝黑的脸庞泛着光,那时候正赶上边贸开放,它不行了我就开始跟着跑长途开大货。

那家伙累得,赶上不要命了。雅雯姐一边数落他,一边狠狠的用手指头戳着他的脑门,老李大哥憨憨的笑。孩子们都大了,就剩老儿子没结婚了,我们俩养老了。你养老了,我可得伺候你。老李大哥依旧憨笑着,你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看着老两口打情骂俏,我们几个略有一些尴尬,可是她们却不以为然。雅雯喝了一大口酒,才想起招呼我们来,大家伙都快吃菜,全是简单的家常菜,也不知道可不可口。大家一致夸奖雅雯的手艺好,老李有些得意洋洋,我老婆子该咋的是咋的,家里外头都是一把好手。你们在的那家饭店是鲜族人,她们不会做咱们东北的乱炖,这乱炖要说地道,还得是俺们家老婆子做的。

这一顿饭大家一直喝到深夜,桌上的菜几乎都吃光了,老李的酒兴似乎还没有尽兴。第二天中午,饭店的三姐早早的来喊我们,说是送菜的给了两条“滩头鱼”,这种鱼是回流鱼,肉质细腻鲜美,只是我们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季节,这是人家特意给三姐留的。

因为三姐的人缘好,大家这回是沾光了。昨天吃的细鳞鱼是小鱼,有手指头那么粗,一捺来长一个肉滚一根刺;今天的滩头鱼比较大,一条有三斤多沉,肉也是圆滚滚的蒜瓣肉,很鲜美细嫩。昨天实在喝得太多了,三姐一看大家实在都喝不下去,就拿出清凉的米酒请大家品尝。来吧尝尝这个酒,度数低。微微泛着乳白色的米酒,有点微酸还有点甜甜的口感,经过冰镇哇凉的。可是大家伙不知道是昨天喝得太多了,还是这个米酒后返劲,反正是几个人都又喝多了,吐了好几气。实在是回不去了,他们几个人就在三姐饭店的大铺上睡着了。

朝鲜族的饭店一般都有铺,或者是炕。迷迷糊糊的只记得我们要结账,三姐死活不收,说是请大家伙吃的。我坚决要付账,推来搡去的,也忘了给没给钱。反正鱼很好吃,酒很好喝,大家伙都醉了。

我们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头仍然还是昏昏沉沉,三姐的外甥女早早的由外地回来了,她到是见怪不怪,麻利的收拾起店面来。她外甥女一看就是朝鲜族,个头不高说话略有生硬,但是不像旅店老板那么严重。女孩名叫金香莲,名字是不是很有民族特色?

她是去珲春招工去了,回来路过三岔口顺便看看姑姑,就是肖三姐。她为人很开朗,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聊了许多话题。她的父母都在俄罗斯,在那边包了很大的一片庄园,主要是搞种植蔬菜和养殖家禽,所以她们需要定期回国来招募劳务工人。现在的劳务人员很难招募,就算是在三岔口当地用工,找采黑菜(木耳)工也很不容易,一般都要好吃好喝供着,每天每人还要给一盒香烟,一天的工作时长不超过八个小时,一天的工资也得五张起。说着伸出肥肥肉肉的小手比划着,就这样到了繁忙的时候也是招不到人,经常是看着黑菜过了采摘期。

她很实在也很质朴,一点也看不出富二代的感觉,眼里有活手底下勤快。帮三姐收拾起碗筷麻利而不厌弃菜油汤水;衣着虽然很时尚,但却不是很奢侈,这是令大家伙对她刮目相看的第一印象。一会她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关于劳务输出有关的护照审批、那边吃住接待安排的琐事,她都井井有条一一答复,很有霸道女总裁的味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她也有困惑难解的心事。原来情窦初开的她,爱上了一个过去务工的小伙子,小伙子人很厚道,也很孝顺,但是家里父母年迈体弱多病,家境殷实的金氏父母不同意女儿与小伙子恋爱。这次回来一个是招工,另外也是因为与父母呕气。肖三姐当然也知道原屈,但是又不好说破,只是暗中盯着别出什么乱子就好。

想不到戏剧中的情结真的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她问我应该怎么办。我也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虽然无数次幻想过与一位公主恋爱,酿成千古佳话,可是说真的只是想一想而已。对于她的爱情我也只能祝福,真的希望那个朴实的小伙子,由一个丑小鸭变成一位黑天鹅王子,他的佳话会让我幸福一辈子。

过了几天,她带着还没有蜕变成为王子的丑小鸭,一起来要塞遗址博物馆参观。当时还是封闭的状态,室内有些凌乱,但是已经颇具规模,小伙子还是被震撼了。说真的小伙子形象挺清秀,举止很文雅,说话也很得体。

他们走后金先生来了,这个金先生不是金香莲的父亲,是一位作家,也颇具传奇。据说他写了一部关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父(金日成),当年在东北抗日的小说,被翻译成了朝文在那边发行。现在他是全朝鲜国最受欢迎的嘉宾,他去朝鲜可以免签证。

他像首长一样巡视了一遍,跟我们说,当年的东北抗日联军里有许多的朝鲜族战士。我马上小心翼翼的回答,是的,生怕不严谨造成国际性的话题。当年在东北的抗日战场,除了朝鲜族同胞还有许多的民族兄弟,回族、蒙族、达斡尔、满族、赫哲族、鄂伦春族、俄罗斯族、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锡伯族、鄂温克族和汉族,正是有这些民族兄弟前赴后继,团结一心,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这些民族兄弟都是伟大祖国不能割舍的孩子。

他听了以后若有所思,良久他抬起头,这里还有大和民族。大和民族?大和民族不是日本人吗?我们只听说过日本战败以后,我国的居民收留抚养了很多的遗孤,现在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有很多人还回了日本故土。可是日本人参加东北抗日联军?日本人打日本人——抗日?我们还真没听说过。

他带领大家来到了广场上的雕塑园,在这里除了那些白山黑水间牺牲的英烈,我还第一次遇见了“福建一夫”,第一次知道了,在我们东北抗日联军的队伍里,还曾有一位为了和平而战斗的日籍国际主义战士。

他令我肃然起敬,回去开始搜集关于他的资料。

福建一夫,三十多岁,个子不高,体瘦长脸,有点罗圈腿,原是日本东亚土木会社的架子工,参加抗联以后大家都亲昵的称呼他“老八号”。问他为何参加抗联,他说日本侵略中国是不好的,俺反对这种做法。等中国革命成功了,你们给俺开一个介绍信,证明俺在中国没干坏事,俺拿回日本给俺们日本的共产党看。……他放弃了去前苏联的机会,最后牺牲在他为之呼唤和平的土地。被日本军国主义者车裂、分尸。

这段鲜为人知的故事,使我久久不能平静,之后一直搜集关于福建一夫的故事,后来通过整理在《东宁文学》发表了小说《抗联里的鬼子兵》,算是了结了一个心愿。

还有一个人我说想写下来,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谁,估计应该是男性,因为他是一个修建要塞的苦力,但是他多大?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他是陈展中的一副骸骨。他是被工作人从在无数尸骨中清理出来的,没有名字,没有简历,没有祖籍,一付腿骨被齐刷刷的截断,脑壳上留有一个圆圆的小孔。人们揣测他是一名劳工,也许是战俘,他不愿意忍受屈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爬出了畜圈一样的宿舍,越过了壕沟,躲过了哨兵……他刚要以为自己自由了的时候,被发现了,四处雪亮的探照灯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被绑在木桩子上,面对着成千上万,天天一起劳作的工友,他们各个遍体鳞伤衣不遮体。一个日军的军曹板着脸,在他面前来回的踱步,他的脚下蹲坐着一只吐着血红舌头的狼犬。他被作为教学的典型,以身试法展示给他的工友,不为天皇效忠、逃跑只有一个下场。不管你是平民还是军人,你都应该是日本天皇的奴仆,不然就会被锯断双腿。

他撕心裂肺的呼嚎,却引起军曹内心无比的快感,就像是在欣赏一场音乐会,是丧乐!军曹用王八盒子击毙他的时候,也为自己鸣响了丧钟。正义必将取得胜利,今天我们强大了,再不会有人可以凌驾、屈辱我的同胞,请你安息吧。

陈展快结束的时候,我跟建一去了一趟绥芬河。一个是建一嫂子要经过绥芬河的口岸去海参崴旅游,另外顺路去看一位朋友。建一早年曾在省进出口公司工作,去过前苏联的海参崴,在那里作为中方负责人工作多年。所以他对这边比较熟悉,对俄罗斯风土人情也很了解。

要见的朋友没有见到,他去了外地不在家。曹立明普普通通的东北汉子,几年来倾尽所有,搜集有关抗日的物品文物,自筹资金建起了“绥芬河市和平纪念馆”,免费对公众开放,多次受到政府的表彰。

是呀,我们是需要铭记历史,以史为鉴。只有不忘战争留给我们的苦难,才能更加的珍惜现在的和平。那一刻我坚定了要沿着国境线公路,做“东方马奇诺防线”全线巡访的立意,一定要去海拉尔见一见徐占江老师。

东宁要塞遗址博物馆陈展结束了,那一天东宁市的人民几乎倾巢出动,把个“要塞”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市政府调集加开了公交车辆,所有去“要塞遗址博物馆”参观的人免费乘车,人们像过节一样,穿着盛装兴高采烈。可是当从博物馆走出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凝结了笑容,表情严峻默默无声,就连小孩子都懂事的不哭不闹。人们自觉地围绕着广场祈福,一圈一圈的人流有序的旋转着,久久地不愿散去。

转眼几年过去了,酝酿了很久的全线巡访“要塞人家”的行动,始终没有成行;

建一参与拍摄了一部,反映保护苏联专家的谍战电影《旭日驱魔》,在中央台电影六频道播出了;

那个自费建和平博物馆的曹立明老师去世了;

雅雯姐时常来电话,要给我寄最好的木耳,请我去她家吃乱炖。外孙女上学了,儿子大龙结婚了,姐夫很好小酒天天喝;

肖三姐前两天与我微信视频,姐夫过生日喝多了,儿子转业复原了,在俄罗斯跟金香莲的父亲一起干;

金香莲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大胖小子,我没有勇气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丑小鸭变成天鹅王子了吗?

旅店的李老板一直没有音讯,不知道从“南朝鲜”回来了吗?

前两天有一位朋友,给我发来一张照片,是“东宁要塞遗址博物馆”场馆内的照片,他说去那里参观的人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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