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丽
面条是北方面食的一种,比馒头多了汤汤水水,吃起来无比滋润;比水饺省了繁杂工序,更可煮可炒,可凉拌亦可热吃,配料宜素宜荤,吃起来好不痛快。
爱面条的人最念念不忘的是母亲做的手擀面。盛夏的傍晚,厚重的瓷盆被井水洗得泛光,母亲蹲在盆边和面。常年劳作的母亲,那时正值盛年,手臂结实有力,柔软的面团在她的手里变得光滑且有弹性。和面做到手光、面光、盆光是至高境界,这也是母亲做事的原则,凡事力求完美,不遗余力。母亲将结实的面团托放在案板上,双臂伸直,借助身体的力量按压几下,面团变成了厚厚略圆的面饼。再用面杖,将面饼不断扩展,变薄。夕阳的柔光下,面皮翘起的边缘接近透明,甚至能透过光,仿佛母亲将金色的光芒全擀进了面皮。薄薄的面皮按大约一指长的宽度折叠起来,切成或宽或窄的长条,这是面条最原生态的模样呢。锅里的水欢快地咕嘟着,渴望着长袖的面条与之共舞。煮手擀面的火候要恰到好处,面软汁浓最好。最爱白汤的手擀面,佐以豆角炒肉。先喝几口面汤,一份滋润顿时让胃舒展开来。倘若面条里伏个荷包蛋,更免不了一份惊喜。我的哥哥们喜欢把热面条倒进新打出的凉水里,用筷搅动两下,很快捞出,调以葱花、酱油、麻油、味精、香菜、虾皮,与啤酒、炒菜搭配,那是他们爱吃的凉拌面。
读高中的时候,学校门口有家面馆,与校门斜对面。一间小平房,夫妻两个。男的矮瘦,肩上常搭条毛巾,每日在灶前忙活,掌勺。女的圆脸,水桶腰,负责收银和端面,间或收拾食客的残局。两个孩子,一个五六岁,一个一岁左右坐在手推车里,大的看着小的,叽叽
嘎嘎。女子眉欢眼笑,走起路来,胸前两个葫芦此起彼伏。这家面馆面向学生,仅有面条。我每次只点西红柿面。别家的面馆为了省事,会用买来的挂面,挂面的口感生硬,面汤也不够浓。瘦掌勺的面馆生意火爆。他有一个独门秘器,是那个不起眼的压面机。学生上课的时候,他和不同的面,绿豆面、杂面、鸡蛋面、胡萝卜面、蔬菜面。颜色不同的面条挂在他的身后,煞是好看。客人点哪种面,他随手一揪,丢到沸腾的锅里。水汽氤氲,煮出来的面绵软可口。清白润滑的面条盘卧在碗里,浇上两勺西红柿炒鸡蛋,红的西红柿,白的面条,黄的蛋碎,鲜艳欲滴、色彩明快。西红柿的酸甜浸透了面条,从舌尖到胃里,纠缠不休。
婚后,家里必备面条。其实,面条实在是懒人的首选。若是心神疲惫,不妨煮一碗面。若是赶时间上班,不妨煮一碗面。若是删繁就简,不妨煮一碗面。当然,面是简约而不简单。儿子幼年体弱,为了给他补充营养,我常常煮鸽子汤、乌鱼汤、母鸡汤。浓稠的老汤用来煮面条,是最养人的。面条在汤里的反复翻滚,充分吸收了汤里的养分,先被滋润肥了。胖胖的面条一根根被挑起,喂小小的娃儿。一天,我煮好了乌鱼面,盛了小半碗。婆婆哄着孩子吃面条,儿子那时约莫一岁的光景,咿咿呀呀。突然,婆婆一声尖叫, “这么大刺你居然没挑出来?差点卡着孩子!”我回身一看,还不会走路的儿子坐在他的奶奶身上,慢慢悠悠地从嘴里拽出了一根长长的鱼刺!吓得我大惊失色,倒掉了所有的面条,从此不敢再做乌鱼面。
牛肉板面亦是面条中的佼佼者。苏北的小城随处都有板面的摊位或者面馆。做板面是需要磨扥 练手艺的。面要和得恰到好处。厨子 扯面棒,狠狠甩在面板上,再扯起,长长的弧线划过头顶,如此反复,直至将面扯长,且粗细均匀适当。吃板面最过瘾的是臊子的味道。牛肉丁软硬适中,辣椒必须是干透的,嚼起来辣里泛着香,最好还要配些豌豆粒。夏天的板面,豌豆粒是软嫩的,有微微的甜味。春秋冬季的板面,豌豆粒是瓷实的,微微的硬,咬开是豆子的绵实,混着辣椒和牛肉的香气,真真是齿颊生香。
福建的沙县小吃就是以面著称,连锁店开遍了全国大小城市。其中的拌面尤讨老人和孩子们喜爱。小区门口的那家,是我经常去的。掌柜的是个中年女子,姿色平平,但她每日浸在汤锅的蒸汽里,好比天天做美容,肤白如脂。她总是先用煮面条的汤水浅浅地冲开调料,捞出煮好的面条,淋上麻汁,撒上香葱。如此,拌面就大功告成了。但是拌面吃起来必须配一碗白汤,否则不免噎着。排骨面则没这方面的烦扰。店家预先炖好了一罐排骨,扣在热气腾腾的面条上。夹两三片生菜,没入沸水里淖一下,覆在面上。面条是清淡的,间或吃到两三块排骨,排骨是入口即烂。汤里还飘着几根细细的参须,慢呡几口,感觉似乎真得提了几分精神。生菜除去了生涩的味道,咬着还有几分清脆的爽口,荤素搭配得恰到好处。
多年前,外出开会。三天的时间,不算长,但是所宿酒店供用的全部是西餐。我每日端着盘子转来转去,除了牛排就是点心,竟然选不到可口的食物。找不到可以大快朵颐的感觉,吃饭变得毫无趣味,勉强塞了些许,也如没吃饱一般。日复一日,我觉得自己每天都挨着饿,像一只饥饿的狼,捕捉不到合适的猎物。终于熬至会议结束,迅疾返程。
至家。先生问:吃了吗?
没有!饿了三天!
想吃什么?
面条!来碗面条!
是的,任何时候,一碗面条足以慰藉所有的辛劳和奔波,安顿一颗疲惫的心。
《歌风台》2019年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