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岳悟道赋

有烟霞生，暂隐其名，云游天下，萍踪无定。历州过府，觉世风之浇薄；披松访云，悟天地之大公。乃避纷扰之俗世，欲托林泉以余生。

至于泰岳，忽焉神困。趺坐道旁，观景养神。左见危峰巨木，参天摩云，怪松挂壁，枝柯逸横；右见高崖悬泉，飞纱垂练，石隙流响，玉瑟金筝。清风飒飒，如稚童摇扇于前；绿荫翳翳，若翠盖翼撑于后。乃益坚江海之志，更息红尘之心，欣然倚树而憩，不觉酣然入梦。

梦见书生，目朗神宁，峨冠博带，踽然独行。意扬扬玉树临风，神奕奕皓魄当空。逢簪缨觑若无物，遇黎甿面露恭容。路有负者，巨囊在身，气吁面酡，浃汗而行。见书生健步飘然，若蹈虚空，惊而羡之，揖而相问：“有匪君子，气宇伟雄，行若凌波，负何异能？”书生答曰：“身无赘物，步履自轻；心无贪念，足下生风。借问子将何往？”负者对曰：“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人之大事，唯功与名。择斯良辰吉日，谨祀至尊大神，以建至伟之功，立至久之言，成至大之名。”

书生莞尔笑曰：“东土敬奉玉皇，西人信仰上帝，俱为天道化身，岂有尊卑之分？况天地之间，至小乃为至大，至无乃为至有，至贱乃为至贵，至卑乃为至尊，敢问高士，孰为至尊之神？夫时移世易，功过无定。昔之碌碌无为，今乃赫赫之功；囊称造福于民，今观遗祸子孙。敢问高士，何为至大之功？旧日醒世箴言，今或井底之论；先时凡夫俚语，竟成百年之谶。敢问高士，何为至久之言？庙堂达官显宦，今日寂寂不闻；荒村野老轶事，茶余饭后尚论。帝王将相俱已矣，巨商大贾今无存。敢问高士，何为至大之名？故人之立世，须持平常之心，勿以名利为累。克己利他，则人尊之矣；公道务本，则人敬之矣；危言警世，则人仰之矣；解民倒悬，则人怀之矣。所谓‘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今子不舍吹毛之力、毫厘之资以助人，而欲祈神灵之助，以逞一己之愿，不亦缘木求鱼乎？”

负者曰：“虽然，吾必求之。”书生叹曰：“‘嗜欲深者天机浅’，子之执也，不可化哉。宇宙罔极，阴阳化育，星河生灭，孰见终始？日月运行，斗转星移，时空盈缩，孰能亲历？天地沧桑，山沉海枯，万物演化，孰能全睹？鸟生龙灭，代代不息，物竟天择，孰能皆历？人文肇始，文明兴起，盛衰之数，孰能俱悟？历史长河，云涌风起，分合兴替，孰可先知？ 皇皇史册，浩繁卷帙，智勇贤能，孰能尽志？故人生一世，渺若沧海一栗，遽如白驹过隙，寿延者百年，命夭者数日，以天地观之，俱不过一瞬之万一耳。今子以倏忽之命，而图无涯之欲，饕餮之心，不亦过乎？夫天机玄奥，虽难尽知，然渐积始成、本立道生，乃为常理。故旷代之功，始于微善之行；金玉之言，出乎诚朴之心；彪炳之名，本自须臾之劳。今子不积跬步之近，欲达万里之遥，身无荧虫之光，心贪日月之辉，不亦蝼蚁吞天之狂想乎？”

负者若有所悟，赧颜而问曰：“然则丈夫禀五尺之躯，膺天地之赐，沐父母之恩，负妻子之望，徒碌碌而靡费时光哉？”书生曰：“子之所求，非为利人，将以为饵，以餍私欲。夫天布雨露，地生万物，无我利他，始曰大德。故有识之士，当效天地之行，竭毕生之能，谋苍生之惠。心中无我，则众人自能感吾功、信吾言、传吾名。此之谓‘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深存’。”负者恍然大悟，乃释巨囊、弃余物，随书生而去。

忽闻惊雷，南柯梦醒，烟霞生拊膺沉思良久，默记书生之言，欣欣而返，自斯倾心为学为善，颇有佳声于桑梓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