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朋的“不欺”

王十朋，北宋徽宗政和二年出生于乐清一个士人家庭。46岁时成为温州历史上第一位状元，就此步入仕途。三任京官，两次辞官，四任知州，最后以龙图阁学士致仕。王十朋生活在中国历史大动乱之际，靖康之耻导致北宋灭亡，外忧内患加上贪官污吏横行，使百姓备尝离乱之苦，他立志“不欺”，报效国家，经历了诸多曲折磨难。正因为如此，便有了南戏《荆钗记》。《见娘》至今仍是昆曲舞台重要的一折。

《见娘》的故事，讲述穷书生王十朋得中状元，因拒绝万俟丞相招赘的要求，被贬任潮阳佥判。到任后，他修书遣人接妻子与老母来潮阳任所。在母子相见的喜悦过后，忽然发现妻子玉莲没有同来。他哪儿想到，自己的家信被人篡改，诈称已入赘相府，让玉莲的继母逼迫她另嫁他人。玉莲誓死不从，投江殉节。此刻，与王十朋相见的王母和仆人李成，千方百计隐瞒玉莲自尽的消息，三个人之间便形成了强烈的戏剧冲突。

这一折，被昆曲界称作是小生、老旦、老生三鼎甲的戏。俞振飞先生当年饰小生王十朋，与徐淩云、郑传鉴一起演出，成为昆曲名段。焦虑的探寻、困惑的释解、悲恸的抑扬……夫妻之情、母子之情、主仆之情，从三个不同的位置，纠结成一股情感之流，冲撞迸溅，打动每个观众的心灵。善与恶、真与假、美与丑，也在这情感的宣泄中，得以彰显。

舞台上的王十朋，当然是现实生活中的提升。那么，真实的王十朋又是怎样的呢？清人安歧编有《墨缘汇观》一书，在法书卷中谈及他的《室铭帖》。《室铭帖》又称《宠示帖》，其实是他答谢友人为自己书斋室铭题跋的复信。节录如下：

十朋伏蒙宠示室铭题跋并和诗，三复钦叹。诗词意俱工，但过情之誉，非所敢当耳。铭跋高深微妙，然有所未谕者。“不欺”二字，岂晚学无力量之人所敢拟议？以是铭室，自知得罪。窃效古人座右铭，聊以自警云耳。张丞相以合天人为不欺，深得《中庸》谨独、《论语》一贯之旨，其说非不广大，和为训诫也，亦深且至矣……圣道不明久矣，诸儒不能无罪。因高论雄文之及，辄敢布复狂言。十朋惶恐，右谨具呈。左奉议郎充集英殿修撰权发遣饶州军州事王十朋札子。

信札写作的时间，当在孝宗隆兴二年（1164）王十朋任饶州州事时。所提到的张丞相，就是为王十朋题室铭的张浚。原先王十朋与张浚并无往来，由于志同道合，他对这位抗金老臣深怀敬仰。王十朋几次力荐重用张浚，张浚成为右相后，也举荐王十朋。后来张浚北伐兵败被罢免，王十朋也不得不引咎自劾。隆兴二年外放知饶州时，张浚也被罢相，返乡途经饶州，两人相见，张浚才书写《不欺室铭》相赠。

王十朋于绍兴三十一年（1161）就在家乡将书斋名为“不欺室”，并特作《书不欺室》诗：“室明室暗两何疑，方寸长存不可欺。勿谓天高鬼神远，要须先畏自家知。”王十朋还以先贤的言行自勉：“书室匾曰‘不欺'，每以诸葛亮、颜真卿、寇准、范仲淹、韩琦、唐介自比。”显然，在波诡浪谲的政治风潮中，他注重自我修养，严于律己，始终做到表里如一，言行一致，这是很不容易的。

将与人不欺、与己不欺、与世不欺作为自己做人的信条，不仅仅在官场，也在家庭生活和艺术生涯中，王十朋塑造了令人敬仰的良好形象。乾道五年冬，王十朋卸任离开泉州，男女老幼在路边苦苦挽留，甚至仿效饶州百姓挽留王十朋的做法，把他途径的桥梁拆断。王十朋只好绕道离开，百姓依然跟随他出境，直至仙游县枫亭驿。

《爱日堂丛抄》记载，王十朋曾记述别人说他的生前之事。年少时，乡里有一僧人，每次看见他，都说这儿郎是明庆寺高僧严阇梨的“后身”。他请教叔父宝印大师。叔父告诉他，这严阇梨是你祖母的哥哥，博学工诗文，戒行修饬。曾经与法潜、思聪、文学家苏轼有过诗文往来。在江浙间人所共知，倍受推崇。你父母亲很久以来总是担忧没有儿子。后来，祖母忽然梦见严阇梨来了，送给她一个大花球。严阇梨就在这个月圆寂，他母亲也在这个月怀孕了。叔父说，严伯威眉浓黑而垂，目深而威藏。儿时就能背诵千言。你跟他非常相像。

《天台府志》也有记载说，熙宁中，王十朋来到台州石桥寺。某天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峰峦秀异，林木阴邃，并且有僧人在其中来往。王十朋所在的位置有一座石桥，桥上有一块石碑，他走到石碑前看碑文。这时，有一个僧人对他说：“这是您前生所写的。”王十朋感到有疑惑，追问僧人自己的前身是何人，僧人告诉说是严首座，即明庆寺高僧严阇梨。

过了几年，王十朋又来到石桥寺。寺中的僧人事先曾梦到迎接严首座，第二天王十朋便来到了寺院。王十朋在寺中游历所见，与他梦中的情景完全一致，所以他就写了一首诗：“石桥未到已先知，入眼端如入梦时；僧唤我为严首座，前身曾写此桥碑。”

王十朋是不是严首座严阇梨的“后身”，成为中国佛教史上著名的公案之一。王十朋似乎不太承认。他曾坦率地对人说，严阇梨擅长于书法，文章也好，我却不善书。绍兴庚午年七月二十日，王十朋写字、作文，两件事都不尽如人意，他很惭愧地说：“严阇梨，您生前天天吃素，智慧何其多，今生吃肉，又何其愚蠢啊！”

这，恰恰也体现了王十朋的“不欺”。

事实上，王十朋的书法也下了很大功夫。恰如王十朋自己所说：“吾贫，好作文，苦于无书可阅；好习字，苦于无纸可书。遂于贫中撰出一术，以桌为纸，以肺腑为书。净几无尘，日书数百字，我之无尽藏纸也；心之精微，日书数百言，我之无尽藏书也。”正因为勤奋苦学，他练就了独到之风。“不欺”更让他的作品显现真情，绝无矫饰之态，折射出不凡的胸怀与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