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会把我们身边最好的东西拿走,以提醒我们得到的太多!
——电影 《四根羽毛》
1
还记得童年时代站在生产队牲口棚外的雨檐下给大孩子小孩子讲故事的场景。
棚子里的大牲口,有的在嗑睡,有的在倒嚼。抬头乌云压顶。
这堆尚还懵懂无知的孩子,将来会具备以下几个身份之一:国有企业下岗职工、中学教师、私企会计、小诗人,当然更多的是成为新民工,离开土地,慨然进城。
生产队什么都分,粮食不赘言,梨子呵,猪肉呵……虽然无一例外的,都是一点点,短暂的欢愉,总好过长久的迷惘。每每粮食收获,大人孩子便成群结队地去田野中“寻宝”,小到豆粒,花生,大到玉米、红薯,翻翻捡捡,十分壮观。
但牲口不会分,也不会给哪家私用。那时每个大队都有一台时而趴窝时而出去挣外快的大拖拉机,显然村里一切活计的灵魂,依然是大牲口。外公做过多年的饲养员,饲养范畴,除了牲口,还有圈里的几头猪。因此才得以缠着听他谈天说地的同时,吃一块熟红薯,抓一把煮黑豆,好像算是畜口夺食吧。
外公日常比某人现在还“空洞”。他是个小中农,五几年入社,他看着家里的土地,粮食,牲口,农具,都被充了公,疯癫过一年。然后就本本分分地参加了新建设,当过生产队长,老而堪用,被安排到牲口棚。
所以,外公才是一个文学中年的启蒙老师。他蹩脚的讲述里,有着一片洪荒世界,在那儿他能点石成金,飞天遁地。现在,年年去坟前拜他,小孩子对他的承诺,算是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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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网络作家,在外公面前,皆算小字辈。
什么大缸成精,雷龙垂挂,什么壁虎渡劫,骷髅祭树,在老爷子并不通畅的形容下,也谓绘声绘色,极致传神。外公在小孩子的心里撒下了一粒种籽,一到春天,便破土发芽。
小学时的一点点零花钱,都买成了小人书。初中网罗各种作文集子。高中涉猎的目标,涵盖到五花八门。然后再用两年,在太行山下读完了两座书亭。
太行山下的校园中,有一株樱花树,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每到花团锦簇的日子,花香无孔不入,教室、宿舍,甚至澡堂、微机房,这让人很无奈,很惆怅。
西望太行,走在青青的麦地上,卧佛峰时隐时现。那儿是获鹿(镇),现在是石市鹿泉区委所在地。唐天宝十五年(756年)因安史之乱,鹿泉县改名为获鹿县,始有“获鹿”一称,“鹿”、“禄”谐音,意即擒获安禄山之意。一开始还以为跟“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有什么关系。获鹿最有名的景点是抱犊寨,许多同学周末时去过,大概的感受,早已忘却。
毕业前,学校组织去了趟赞皇县的嶂石岩,除了大山固有的巍峨冲击,只记得三件事。一件是一路上山,有个哑子少年苦苦追随,笑着兜售他的山货与工艺品,气喘吁吁。一件是山腰的黄龙洞收了门票两块钱,进去一看,真是骗人的鬼,逼仄的洞窟内,一具大狗样式的泥塑“黄龙”,丑出圈外。最后一件是在山腰看山顶雷电大作,爬上山顶,却见一间废弃的小屋,满地垃圾。
最明显的“后遗症”是,此后许多年,再有旅游,直奔着自然风景去。自然的,未必是最好的,但自然的,虽间有失望,也好过被当傻子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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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风景的开发,最忌目光短浅,自以为圈个地,便可以层层收钱。
从时间轴上纵目,有多少名胜不是死在口碑上?这才有了越来越多的驴友,自建团队,寻幽探密,避开那些面目可憎的大小门禁,直言天下去得。
若道驴友行径有没有自己的弊端?估计景区能够影响的媒体一定会跳出来说“危险”,那么试问:景区就没有事故?景区发生事故后,双方就不曾纠纷?此处没有贬一个褒一个的倾向,但凡事即是如此,各有利有弊,只在人们的选择,相互攻讦,了无意思。
恰好高中同学里就有一陈君是一匹“老驴”,有一次小聚,旁听过驴友们的一番感受与计划。人家老驴们其实把出行途中可能发生的意外成分,行前都会细细推敲,尽量把不可测的影响减到最小。然而,天灾人祸,上下五千年,有哪个能算透呢?计划归计划,然后走一步,看一步。要想获得身心上的遥襟甫畅逸兴遄飞,不可能没有一点点付出。
想想多惭愧。实现不了基本的财务自由以及时间上的适当弹性,成为驴友就是一个或近或远的梦。倒是太行山下的求学时代更像一些。
走在青青的麦地上,卧佛峰时隐时现。而后,走到一个叫于底的村子,于底村后有一处尼庵叫虚云禅林,宝相庄严。于底村中大街上有一座书亭,亭主是个跛女,五大三粗,横眉怒目。于底村年年有庙会,一到会期,人头攒头,从西走到东,教人无比兴奋。
有时会从于底向东,走到大郭镇,再走到飞行学院,折回来,走到校前的铁路上。如果是日暮时分,便在校门口的兰州拉面摊位上食面一碗,算是打打牙祭。
4
风景仿佛永远都是别人的。这话听着可凄楚?倒也并非尽然。
只是因为行色匆匆,站不下来,坐不下来,每每惊鸿一瞥,又回到自己的螺蛳壳道场中埋首躬耕去了。
总感觉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着你走。这是唯心主义,真心不喜欢。然而你喜不喜欢,也干预不了内心情绪的泛滥。挫败感,沮丧感,或者微有得意、睥睨,到头来细思极恐,是在“扮演”,抑或“被扮演”?
前年在那木措湖边,要说蓝天白云,雪山圣湖,该有多享受?然而身前是扶着白牦牛漫天要价的“朴实”小贩,身后是重重叠叠简易房子里的川渝风味饭馆,一种庞大的对峙陡峭尖锐,众人已身在其中。
继而画面一转,蓦地恍惚又回到当年的雨檐之下,棚子里的大牲口,有的在嗑睡,有的的倒嚼。抬头乌云压顶。近四十年后回眸,那种近乎诡异的淳朴,颇似作家张贤亮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与大青马有关的某个镜头。
“周围蓦地沉静下来。大青马无力地打了两个响鼻,眨巴着两只大眼睛忧郁地看了看我,然后将下腭搁在蒲草地上,不动了。蚊子天生地能追逐人畜的味道,这时一齐拥了上来,嗡嗡地在我们头顶上盘旋。”
你看!就是它了。
那堆当时尚还懵懂无知的孩子,也即后来的国有企业下岗职工、中学教师、私企会计、小诗人、新民工,几乎再也没有聚到过一起。
四十年,足以吞噬掉一切憧憬与熟稔。
生活的本来面目即如此,莫道幸与不幸。最不幸的是人家都忘了,你还铭刻在心。
那么,就很容易解释一个人为什么现在竟是如此地迷恋观山。
而且,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闷,犹如风中摇曳的松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