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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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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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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桥记

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各自的过去中,人们用一分钟的的时光去认识一个人,用一个小时去喜欢一个人,用一天去爱一个人,而最后却要用一生去忘记一个人,而这就是所谓的感情。

——《廊桥遗梦》 罗伯特·詹姆斯·沃勒

 

站在天桥上俯瞰,与站在高楼上俯瞰,感受迥然。前者是如在江心,滚滚的车流汹涌澎湃;后者则便像是神灵视角,目下一片抽象缥缈。有许多次,流浪汉慵懒地摇动着不锈钢饭盒内的几枚硬币,售楼小姑娘们抱着传单,嫌弃地往更远处挪一挪。也遇到过两回假尼姑,有的成群结队,有的各自为战,搭讪,游说,拉扯,纠缠。很难单纯地从道德层次去作评判,能够交给法律的,便交给法律。或者,深藏态度,拂衣而去。

独居与山行惯了,忽而极喜欢一头撞到人群中去。无论是天桥,还是超市,抑或公园、菜市街。所以,历久弥坚,一直以来,在对所谓的隐居与隐者,嗤之以鼻。选择如何生活,当然是每个人的自由,不过,刻意夸大事物的某方面,便显居心叵测。红尘似海,能逃到哪里去呢,逃到松柏中,逃到蝴蝶里?况且,你若以为飘逸出尘,直登“大道”,即可餐风饮露,物我两忘,岂不是欺人自欺!他们没告诉你的,不止是能否做到坚忍返朴,同样要面对柴米油盐,甚至是人情的“蹂躏”。在物质条件大大改善的新时代,隐士生涯,亦足以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

谁的头顶,不是孤悬大雪。其实,哪怕是愈来愈崔嵬的中年羁旅,还不曾感到俯仰嗟叹心态崩溃。今日我是今日我,昨日烟消,明日云灭,唯有身前的悲欢离合,最最真实。握不住的,摸不到的,忧它作甚。放自己一马,给自己一个念想,顺便把背上的诸峰颠上一颠,没有那么愁深苦大。有一次在鲁地的一个宾馆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夕阳西下,玻璃窗外繁花似锦,那时候,电话铃响了,又是要劝慰母亲,她的痴怔使她恍惚焦虑,从电话中就能听到,她正在山墙上象征性地撞着她的白头。苦劝多时,嘟地一声结束,试问,那一杯渐凉的咖啡,是糟心倒掉,还是慢慢品味?无它,且习惯耳。

加点热水,用匙子搅动搅动,才谓正解。天没有塌下来,天塌下来就顶上去。生活的本来面目便是这个样子,怕什么,就有什么。没有天生的勇士,勇士像钢铁,烧一下,砸一下,再烧一下,再砸一下,要么成型,要么淘汰。自来咖啡不会加糖,非自虐也,只是想追寻一下原始的自然气息。自来欣赏夕阳,也非欣赏它们的极致灿烂,而是星群不远,彼此喘息。在玻璃窗后看夕阳,不若在山径上那样松驰。漫山遍野的苍翠简直似前世,不真实,又确乎触手可及,反而逡巡游移,一日又一日地去印证,去感知。偶值暴雨,仿佛固有的一切,瞬间活转,巉岩、草木、湖泉、亭楼……及而再望,雨过天晴,云蒸霞蔚。

最令人牵肠挂肚的不是桃李春风,江山一色,还是清夜孤灯,桌案上堆叠的书册账簿。假惺惺徒劳无益,能够赖以谋生的物事,才是水源山根。芜乱的工作,常常交给长夜,白日喧哗,拂晓短促,长夜却可以尽情消费。忙到某种程度,是不须校时的,也不须间或茶饮。要么不做,做便得一蹴而就,否则,庞大的强迫症,漫溢肆虐,会愈发恼人。楼道里每每有夜归人蹑足潜踪,二楼的萨摩耶从不吱上一声,但隔壁人家屡有手机震动,嗡嗡嗡,嗡嗡嗡,最后偃旗息鼓,没有人应。电脑屏幕上活跃的表格,看久了,会猝生诗意,分解组合,变幻莫测,带着鲜明的超现实主义风格,到了此时,已需要滴上些药水,闭目领略了。

长夜漫漫,终有尽头。在最早的一批早市熟客里,有一位坐着电动轮椅的老太尤是潇洒,身高体胖,蓬发睡服,她嗓门极亮,来去自如。她的儿子也甚有其风,到了夏日,上衣一脱,大腹便便,真是一条花和尚般无遮拦的汉子。菜市街里,故事茫茫多,一人一像,能超过《水浒传》的英雄谱——憨憨的太和板面夫妇,畏妻的小鞋匠,大“奸”若忠的菜贩老王头,跋扈的鞋帽摊秃顶摊主,老布店苦学英语的中年女裁缝,牛肉汤馆无所事事“啃”妻成瘾的某老兄……浮光掠影,写过那么多,回头一看,才是冰山一角。至关重要地在于混迹其中,才觉得自己血肉丰满,才有了一点点生人的味道,而不再是端着,避着,面目可憎。

其实,菜市街里几乎应有尽有,跑去大超市,不如说去市中心的天桥上换一种胸襟。譬如讲,流浪汉也会拽来两只笼子,里边小狗大狗两三只,譬如讲发传单的房产促销员换了彪悍的大姐,抑扬顿挫,神头鬼脸。每一处的天桥,各有性格,宽窄高低,廊亭新旧。

唯一不变的是站在天桥上俯瞰,如在江心,滚滚的车流汹涌澎湃,似乎一不小心,就要撞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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