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海亮的头像

刘海亮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5/30
分享

大侠记

有人曾经问金庸:“人生应如何度过?

老先生答:“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1

少年时练拳,在一片开阔的河滩地,也能打得虎虎生风。

有分无“名”的师父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同学,他拿好马步,说来来来,往后脊梁以下放招子。嗵嗵地招呼上去,人家巍然不动。然后他会打一趟八极小架,并极负责任地道尽关窍。如何使力发力,如何一招制敌。

之所以说这师父有分无“名”,盖因为他也要从几个“徒弟”身上窥一窥跤术。大家可谓资源共享,互以为师耳。河滩上鲜有芦苇,尽是失水后萎顿的长蔓水草,有的根茎清甜,带着些淡淡的腥气。不远处其实有一座危桥,因为河道曲折的原因,恰好在这个位置看不到。

那是一个武侠与言情风靡的年代,男同学书桌里有金庸,女同学书桌里有琼瑶,老师捉不胜捉,最后索性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只要不犯在明面儿上。

因为自幼在村庄屡被熏陶,看着大孩子们甚至大人们放跤,骨子里每每跃跃欲试。有时月光下的打麦场上,正围成一个偌大的人圈,中心地带两人踢、打、摔、拿,一引一钩,输赢或已立见。

故乡沧州孟村号称是八极拳的发源及重要传承地,八极普及率很高,但在老家附近的几个村子,却是功力拳的天下。功力拳后来势危,八极拳没有切入,反而是跤术盛行不衰。通常两三岁的小孩子便早在乃父的调教下,已开始了摸爬滚打。

武侠剧与武侠小说的鼎盛,使得小孩子们重新把目光倾注到拳术上,这才有了河滩地以拳换跤的轶事。那位八极拳“师父”同学,姓周,后村人,而今是当地数得上的粮商。

 

2

镖不喊沧,故老相传,明清时候,大凡有镖车经过沧州,都要偃旗息鼓,以示对沧州武术界的尊重。单以有清至民国,沧州地界,脱口即能名出的武术大家便有吴钟(称八极初祖)、大刀王五、霍元甲、王子平、丁发祥、李书文、佟忠义、张之江之多。

在把式房(武馆)林立的时节,村村忙时务农,闲时习武,一方面强身健体,一方面抵御乱兵溃匪,出现过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但自现代热兵器迅速兴起,特别是八国联军侵华伊始,武风凋落,把式房们仿佛一夕间,便销声匿迹。

然而,历史是抹煞不掉的,纵使形式上的把式房被推倒了,每个故乡人的血脉里却还有一座又一座把式房,历久弥新,永垂不朽。以致到了抗日战争的十数载,当地的斗争形势尤为残酷。

譬如外公,是个连三脚猫都不会的莽夫,误打误撞,就敢端起鸟铳,枪击鬼子小队长。当然后果则是村庄蒙难,兵火沸腾。又譬如前村有游击队程连长者,数度在市集埋伏日伪,也有攻击敌据点炮楼之举,弄得侵略者们风声鹤唳,终日惶惶。

因而,前赴后继,后继有人,子孙尚武,未曾断绝。没有了把式房,大家就放跤。随便找块松软的空地,四臂一掐,气势汹汹。小孩子在旁边学上,有模有样,灰头土脸常有,鼻青脸肿亦不为奇。

武侠小说与武侠剧忽而轰轰烈烈地来了,八极拳涅槃重生。岂止于河滩地的传奇,到了考上高中进城,新同学里不乏个中高手,虽未过招,大家也心生戚戚焉。

 

3

可悲的是人到弱冠,省城求学,浮生的种种不幸接踵而来,久经打击,难免失据,继而颓废日深。

弃了跤,忘了拳,最多怕颓到身生绿苔,偶尔打打乒乓,算是消磨时光,至于前途,渺渺茫茫。再后来阴差阳错地去了校后村庄的一座小庵猎奇,久而久之,成了一位实验意义上非信的常客。

与比丘尼们各行其道,彼辈诵经礼佛,来者徘徊踌躇。大雄宝殿之前有一梧桐老树,其冠若盖,蔽日遮天,每每仰视,顿生羞愧意绪。至于羞愧什么,时过境迁,早已忘了呵。

那村中向佛者甚众,年年皆有庙会,往往挤得人仰马翻,乐此不疲。学生们跟着起哄,前去掺和,络绎不绝。看大戏,吃饸饹,顺便到书亭借书还书。

武侠梦不死。不过是换了另外一种形式。村中书亭颇巨,应有尽有。差不多用了两年的时间,陆陆续续读透了整个亭子,不止尽读金庸、梁羽生、古龙,最惊艳的却是温瑞安,他的神州奇侠系列,四大名捕系列,逸兴湍飞,淋漓酣畅。

自然不能拉下黄易,看黄易是自《寻秦记》、《大唐双龙传》两部,而再看《时空浪族》、《星际浪子》诸卷,已隐隐有了玄幻气象,其称得上是当今网络小说的鼻祖级人物。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他自己愿意回魂。

这世界上道来并无逃避二字,因为避无可避,该来的,都会如期而至。

毕业回县,工作结婚,更多的是长夜醉坐,面壁焚诗。

跤呵,拳呵,就像是一场梦,就是像一场梦里的人,翩翩起舞。

 

4

有许多年,睡在家里的杂货店里。名曰杂货店,不过是草棚改建。

少年时呢,有同学发小一起来守夜,写完作业,到院子当中舞一通扎枪,再不解瘾,便与他们练“隔山打牛”,八步打灯。隔山打牛用引号,因为明显是小说家语,八步打灯则大概可以做到。

油灯打过,换了蜡烛也打过。且皆有成功的案例。因为夜夜去打,胳膊肿胀酸痛,睡觉时才有了“鬼压身”,明明半梦半醒,就是动不了,又恍惚在一处旷野中,被兽被敌狂追,跑着跑着,急得满头大汗,说这不就是个梦嘛,站下又怕甚?脚下一顿,轰地一声,竟然是陷阱。

前岁与那帮子旧好相聚,无不说起舞枪打灯趣事,说着说着便笑了,笑着笑着,看看彼此两鬓生灰,急忙举杯痛饮。小时候都以为彼此会亲近一辈子,何曾料到,二十几年疏隔,一场欢醉,依旧冷冷清清,各奔东西。

好想好想拽住他们,别走,寻个地儿,放一跤……

哪敢哟,三高的三高,支架的支架,剩下几个囫囵的,怕也逃不了骨质疏松,一跤下去,地裂天崩,大家的日子还过不过。

 

回不去了,这是一个深刻的事实。

想了一万次的习武行侠,到头来,囿于枯井,苟延残喘。

如郭靖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今这话,赧于出口。

昨夜梦觉,再难入眠,戴上耳机,看了许久许久的八极与跤术视频。

后来,不晓得是累还是伤,两目泪涌,渐渐模糊了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