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式的隐忍与忧伤

    从高加林到孙少安，从刘巧珍到贺秀莲，我们都能看到一种隐忍和忧伤。这种隐忍像土地，沉默而积淀，仿佛与生俱来。同时又能看到乡村忧伤的表情，这忧伤如同东拉河一样，昼夜奔流，生生不息。

落榜之后，高加林虽然心有不甘，胸膛里奔腾着理想的波浪，但是严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隐忍。他只有举起锄头，开始在黄土高原上寻找另一个世界。只有麻着胆，提着馒头去赶集，哪怕卖不出一个馒头，他也只得隐忍，别无选择。这种隐忍，既透着对理想的执著追求，更透着一种彻骨的忧伤。即使有幸遇到了农家姑娘刘巧珍，即使成了县广播站的记者，却依然遮不住那一抹眉宇间的忧郁。

这是高加林式的忧郁，更是路遥式的忧伤。

路遥自小生活贫困，饱受了他人的欺侮和嘲笑，心理上既敏感又脆弱。他渴望成功，渴望出人头地，所以他的人生之路十分坎坷，充满着奋斗与拚搏的激情。这就是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路遥式的激情和悲壮”。然而，大家却没有看到，在追求理想的路上，路遥一直隐忍着，也一直满怀着苦恼与忧伤。

这种宿命式的性格，也在孙少安、孙少平的身上绵延。孙少安为了改变贫穷面貌，隐忍着支书田福堂，隐忍着各种不公正的待遇，甚至对田润叶的爱情，也只能隐忍不发，深藏心间。而孙少平，虽说比起孙少安，更有文化，也更大胆些，但是农民式的隐忍，仍旧存在。他第一次出门揽工，表舅马顺居然将他的工钱全部抢走，他竟然不发一声。此种情景，仅有善良，难以解释。隐忍，是那个时代的普遍特征，更是农民的护身符。而隐忍的背后，就是无限的忧伤。至于刘巧珍、贺秀莲那些农村婆姨，更能隐忍命运的安排。刘巧珍嫁不了高加林，只能远嫁他乡，重走当地农村姑娘的老路；贺秀莲运气好，顺从父亲，选择了孙少安，但结局仍然令人忧伤，在好日子即将到来的时刻，却不幸患上了肺癌。

不过，路遥式的隐忍，不是一味地隐忍，而是在隐忍中等待，只要握有一丝机遇，他就要勇敢地站出来，勇往直前，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高加林等来了做记者的机遇，他干得有声有色；孙少安等来了田福军的试点，率先在原西县推行生产责任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尔后又承包荒山，开办起全村第一家砖厂，走上了勤劳致富的康庄大道……隐忍是为了等待，忧伤是为了寻找。因而，路遥式的激情和悲壮，与路遥式的隐忍与忧伤，并不矛盾，而是相伴相生，交织在一起。

贾平凹说：他是一个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这个评价很深刻。夸父有理想，一直向着远方奔跑。可他必须隐忍，隐忍干渴的痛苦。他虽有一个坚定的目标，但现实依旧令人忧伤。

幸亏，路遥那样的时代已经走远。当下的农民再也不必隐忍，再也不必为屈服于命运而忧伤。他们可以尽情地追求自己的理想，可以大声地喊出自己内心的“渴望”，每一个农民都能拥有自己美妙的远方和未来！

回顾往事，我们既为路遥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叫好，为他能够记录这一段波澜壮阔的农村历史叫好，更为路遥的叙事视野和历史情态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