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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寻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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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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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记忆里最早的年,是从外地工作的姐姐们走出车站的那一刻拉开序幕的。我们几个小的等在出站口欢呼着、雀跃着簇拥着姐姐们回家。接下来搞卫生、置年货、试新衣、学新歌、吃团圆饭、领压岁钱……年的气氛浓郁而欢快。

后来,父亲走了,我们仍然满心期待地去车站迎接回家过年的姐姐们,只是彼此都很小心的看着对方的表情,生怕有一丝的忧郁影响了大家的心情。年夜饭,母亲为父亲留一空位,摆一付碗筷。触景生情,大姐眼圈一红,一家人便对着满桌菜肴饮泣。年过得凄凉而伤感。

再后来,我学结冻米糖、芝麻糖、学做芭丝苹果、糖醋排骨,在好友小安的协助下做一桌丰盛又别致的菜肴,只为让大家在惊叹、赞扬、欣喜中忘却父亲的早退,还年一个欢快的氛围。那些年,小安每年的年夜饭都在我们家吃过后,再回到自己家去与家人举杯。年在他的参与和频频敬酒中逐渐恢复生气。

再后来,有的姐姐成家了,有的弟弟也成家了,我的年便是提着一个大大的、沉沉的旅行包,有闺友猫啾送站,我搭上北往南昌的班车。旅行包里有我自己煮的五香瓜子、有单位发的水磨糯米粉、香菇、木耳、水果糖等等。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它提下班车,又一步一挪地提到公交站台,想象着敲开大姐家门时的那声惊呼、那份喜悦,心里就特别来劲。那时候,妈妈住在哪,我的年便过到哪。

再后来,我自己也成家了,便带着母亲、孩子、先生,有时候也加入二姐和二姐的孩子一起过年,我们简简单单又象模象样地弄几个菜,以不浪费为原则。然后守着春晚,听别人家炮竹声声,看阳台外烟花绽放。孩子渐渐大了,嚷着要玩爆竹,三姐也不失时机地在我耳边絮叨过年燃不燃鞭炮与来年运势的利害关系。于是来年春节,先生也去买了一封爆竹,却偷偷地剪下一半留给孩子玩。三姐知道了,又是好一顿教导:过年,炮竹要打得早、打得响、打得长,来年才能顺、才能发、才能火,没有象你们这样把爆竹剪了自断财路的。三姐的责怪让我心里忐忑不安。母亲在一旁笑着安慰,不信也就没那事儿,真按老家规矩,年夜饭前还得烧香燃烛敬菩萨才能开席的,你父亲不信奉这些,所以我们家以前过年都是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过的,也挺好。那些年,正值改革开放,曾一度被视作四旧的年俗亦自复苏,各乡各地不同的年俗,加上现代人五花八门的诠释和发挥,年,让我过得无所适从。

再后来,我的年便过到乡下去了,那是先生的老家永新县的一个贫困山村。我很不习惯,语言交流上的不便、生活设施简陋造成的不便以及令我崩溃的卫生条件。在乡下的除夕夜,我每年都给姐弟们发短信:“同志们啦,俺在这里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姐弟们总是风趣地劝导:“忆苦思甜也不错,加紧改造,早日回归。”我每年都赶在初三母亲生日的那天回家,形成习惯,即使母亲不在吉安,大弟媳也会在那一天准备一桌盛宴为我接风洗尘。紧接着三姐请,我回请。年,在酒楼里、牌桌上、KTV包房的歌声笑语中得以延续。

起初,去乡下过年是我极不情愿的,只是想着家婆的孤单也就不忍拂了先生的意,但每回登上下乡的车,都会呕吐晕车,回程中却平安无事,先生说我这是被逼无奈的心理反应。好在先生善解人意,知道我不习惯乡下的生活,厨房炊事诸事代劳,洗脸打水如厕,步步陪同,更不要求我倔从乡俗做我不习惯的事情。渐渐地,我感觉在乡下过年也有它惬意的一面,起码不必应酬,纯朴的乡民自会把我视为外来媳妇而加以包容、宽待 。如此,我笑得也真诚,节日祝福的话语也发自肺腑。

永新的年俗中,上坟杀鸡祭祖是头等大事。年三十的清早,家家户户提了纸钱、香烛、祭品去上坟,祭品中必不可少的是一只线鸡,这只线鸡在祖坟前杀了,其血要洒在坟头、墓碑和纸钱上,然后烧了沾血的纸钱祭祖。祭完祖,鸡汤鸡肉便成了年夜饭的一道主菜。我通常就是喝碗鸡汤,吃个鸡爪、几个香菇、酱萝卜和蔬菜就下桌,婆家人不善饮,我便没了酒兴,好酒兴待回家和姐弟们去酒店挥洒。

初一拜年也很特别,不得乱了长幼次序,若长幼住房不依序而建的话,拜年便得忽东忽西、忽前忽后、来来回回的拜。拜完了长辈再拜乡邻。拜年只是一种形式,却必不可少,因此,很多拜年者只在对方门口吆喝一声“恭喜拜年——贺喜拜年——”主人家则陪着笑脸,左手拿包上档次的香烟,右手捏出一支追在成群结队嘻嘻哈哈正转身离去的客人身后说:“一样的,一样的,喝杯开水再走啊~~”这年拜的很随意,并不象我们城里人真诚地进去坐一会儿叙叙旧,或者至少握个手寒喧几句。当然,也有例外的,如久居异乡不常见面的、或者拜“新年”的。所谓“新年”,就是那年有丧事的人家,到了初一这天,族中的男丁或者已迁出村里的族人纵有天大的事也要拨冗或派代表前去这家燃炮竹、跪拜逝者的牌位,并在主人的招呼下坐下来喝杯茶,吃点陈皮、酱姜、葡萄干之类的,聊聊家常以示对逝者的尊重和对其家属的慰问,似那般吆喝一声,打个马虎眼是混不过去的。

在乡下拜年,虽然往往只有一声吆喝,但在同族中,这声吆喝也是不容忽视的,如果一不小心忽视了哪一家,对方会很计较,下一年的春节,必定不让小一辈的回拜你,一来二去便彼此心生嫌隙。先生不爱走动,拜年时也习惯在人家门口吆喝一声走人,我紧随其后,瞄见哪家的年茶新鲜有特色,就悄悄扯住他的衣角往里拽,他弟媳见了,就故意跟这家人寒喧,以便让我坐下来吃个够。年拜完了,肚子也撑实了,才是我们去祠堂看节目的时候,祠堂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烟花绽放,舞狮子、耍长龙、踩高跷,唱戏的、说段子的、扭秧歌的……歌声、笑声、孩子的嬉闹声、赌徒的划拳声、骰子声、商贩的叫卖声间杂犬吠声、牛哞声、鸡鸣声、鞭炮声……声浪迭起,年的高潮亦迭起。

初二是拜丈母娘的日子,与城里不同,这一天女儿是不回娘家的,她得留在自己家里当主妇待客,来拜年的只有女婿和他们的孩子。娘家人要杀鸡款待。象先生这样出门在外的游子想在年节日里会会已出嫁的妹妹,就得打破传统瞅空去她们家拜年,这个时候,我总是紧随先生左右混吃混喝,乡下的土鸡汤是我的最爱。当然,我也要破费的,一个年过下来,比我们自个儿在小家里过,花费翻倍。

跑乡下过年,我持续了好多年,虽然吃住行都不习惯,但我把它当作换环境、换空气的短程旅游,既感受到了城乡间不一样的年味又领略了城乡间不一样的风情,挺好的。

今年,我们把年迈的家婆接到了城里,自然过年时也就按照城里的习俗过着城里的年。我们上着自己的班,依循自己的生活节奏行事,直到除夕的前一天单位放假,才旋风似地去超市兜了一圈,把必需的年货采办齐备。现代人的生活节奏、现代人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足以在瞬间挥写一个大大的“年”字,然,旧时代年的韵味、年的质感却描摹不来……

日前翻阅微信朋友圈对年味的各种吐槽,我不禁陷入了沉思。随着历史的不断向前发展,年,无不烙印着各个时代不同的特质,就除夕而言,就我半个多世纪的经历而言,从幼时一家人围炉守岁、猜谜唱歌、领着具有仪式感的压岁钱;到电视时代万人空巷守春晚,零点钟响鞭炮燃;再到手机时代的拜年短信满天飞,直飞到通信线路拥堵,直飞到情感渲泻受阻;现如今的微信时代,跨地域、跨时空的祝福表情图、语音、视频、红包雨……不一而足,或诙谐中透着祈愿,或调侃中蕴着祝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乐此不疲。这就是互联网时代的年,其味、其韵都浸润着时尚。哦,对了,我现在不再为过年燃不燃鞭炮而纠结了,因为环保这一时代使命感足以让我把一切有关个人运势、兆头的说词抛诸脑后,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碍人类生存环境的陈腐陋习正在被政府禁令、被百姓摒弃,这或许就是年的韵味不同于旧时代而优于旧时代的一种潮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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