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之一：罗汉坪

这三个汉字组成的词，可以说是我会说话以来，除了“爹、娘”之外，学会的第三个词。

48年前，我出生这个一百公里之外便很少有人知晓的小山村里。村子像古代皇帝的龙椅一样“坐南朝北”。背后的山高大挺拔，山上长满松树，名曰“松树栈”；面前矗立着一座驼峰状的山包，东侧称为“东前坡垴”，西侧称为“西前坡垴”。

透过东西两个前坡垴，远远地可以望见一座当地的“名山”——夜明珠垴。传说很久以前，山上有夜明珠，没有月亮的夜晚，这个神奇的宝贝都会将周边的山峦沟叉照得如白昼一般。那时，人们外出根本不用担心天黑，天越暗越能感觉到夜明珠的存在。

后来来过一群挖宝的南方人，再之后，“夜明珠垴”仅留下一个美丽的传说。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大多数家庭都一贫如洗。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分家里只分到一间朝东的小屋，另有半间是只有天蓬，没有门的厨房，被称作“厦子”。

小屋的一半是一面炕，余下的空间就少得可怜。为了弄一个类似储藏室的空间，“厦子”外侧被砌上了一堵墙，炕上通往“厦子”的窗户就成了进入“储藏室”的“门”，一应的吃穿用度，全部从窗户进去窗户出来。

不足四十平米的小院，当时住了两大家近日20口人。

就是在这不足50平米的小院里，我呱呱坠地、懵懂学语、蹒跚起步……就是在这个不足50平米的小院里，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一起捉蚂蚁、捡树叶、打纸包、放小鞭……还是在这个不足50平米的小院里，我小心地翻看发黄的百家姓、缺角的小人书，从而认识了“赵钱孙李、周武郑王、冯陈诸卫，蒋沈韩杨……”

……

村东，留给我的记忆是一眼大口井。所谓大口井，就是井口大底部小的水井。主要用于农田浇灌。修水井时，需要用炸药爆破。点燃炸药的导火索，不知怎么被一帮大点的孩子悄悄地弄了一段。午休时间，淘小子们不睡觉，却到处乱跑，并用点燃的导火索熏马蜂。

七、八岁的我处于好奇，跟在几个大小孩屁股后边。一阵烟火起，马蜂疯了一般飞了出来，见人就蛰。一瞬间，半大小子们纷纷逃窜，偌大的空地上只剩我一个人……

结局大家都想得到，除了十几个包，还有罚一周午休时间站在太阳下晒暖儿。

村西有一株两个成人都无法合抱的黑枣树。深秋，黑枣成熟的时节，树下经常有村里的孩子转悠，每当看到有熟透被风吹落的果实落地，便眼疾手快地伸出拇、食、中三个手指，准确而利索地捏起来，不动声色地装入衣服口袋。

在当年零食极度匮乏的年代，黑枣是一种不可多得的零食，它不仅耐饥，味道也不错。只是有一样，吃多了不容易消化。因此每有大人路过，总会叮嘱树下了孩子们少吃点，免得肚子难受。

去年回老家，黑枣树一如数十年前我离开时一样繁盛，只是树下再也找不到哪怕一位等待成熟果实下落的孩子。

眼花缭乱人货架，琳琅满目的商品，让生于二十一世纪的孩子们，很难想象没有零食的日子。在他们眼中，小卖店、超市里的小食品，就如天上的星星、河流中的水，一直在哪儿。丑陋的黑枣自然不值得一提，更不能登上零食的大雅之堂。

多年以后，通过互联网得知：黑枣，学名君迁子。性温味甘，富含蛋白质、糖类、有机酸、维生素B和维生素E及磷、钙、铁等微量元素。有补肾与养胃的功效。对延缓衰老、增强机体活力、美容养颜都很有帮助。被称为“营养仓库”。

没想到，相貌平平的黑枣，倒是一味难得的营养品。

……

一别三十余年，村口的大口井还在，黑枣树还在。还有前坡垴、松树栈、夜明珠垴……

当年的小伙伴，都已各奔东西。从弱冠之年，到而立、不惑，而今已近知天命之年。首染霜，鬓沐雪，容貌易，音依旧。但对于“罗汉坪”这个铸在我基因里的名字，即便在梦中，也依然如我的一块皮肤一样清晰可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