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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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水湄邂逅（2）
二
落日熔金。
瑰丽景色映照下的县城潕水河两岸，爽心悦目。
手持相机的蔡讷，陶醉在夕阳西下的绝美情境中，信马由缰地不断变换着角度，不停地按动快门，要将佳景一一收入镜头。
一会儿，对着河岸历经千年风霜的赭色条石垒砌的古城墙；一会儿，对着一排排犹如玩童一样伸向河沿“濯足”的风光艳丽吊脚楼；一会儿，对着沟通西南诸省、现已成为贯通军事大后方的龙津桥；一会儿，对着夕阳西下水光潋滟的潕水河……
突然，他把镜头移向浮光耀金的河水方向时，惊艳的一幕闯入了镜头。
相距不过数十米，一张白里透红脸蛋、身材惹火颀长、上着白衬衣下穿青色裤子的小清新女子，悠闲地打着水漂。
女子打水漂本身就显得另类和稀缺，这情景肆意地扑入眼帘，哪能不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没有法眼的肉体凡胎，哪能不会心旌摇荡？
“女神——女神！”他惊呆了，不觉连连惊呼。
先前四处高速扫描的目光，骤然呆呆地聚焦于一点，无法从惊艳中回过神来！
如果不是汤汤河水灌入耳中，身处沙滩，有夕阳美景映衬，他真以为自己身处蟾宫，与仙女有了近距离的接触。
呆了一会儿，他才觉得自己真是蠢得透顶，手里有收集美的容器——相机，这照出来的可是彩色相片——却还只顾发傻。
省悟过来，蔡讷连忙收回目光，调好焦距，欲将这一切抢收进镜头，以留住丽人此刻的倩影，也留下供其追忆的标本……
也许是为了避开成双结队洗浴之人，这名吊诡而靓丽活泼的女子便是文淑祺，她独处沙滩的临水一隅，不时挑选扁平的椭圆形鹅卵石，侧身，弯腰，扭曲着身子，以曼妙的姿势，使劲地斜切向流水。
她手中飞出的石子，蹦跳着在清流激荡中，削开一朵朵支离破碎的椭圆形浪花，本已被夕阳渲染得炫目的清波，更加绚烂多姿……
其实，蔡讷只看到表象。而她真正的意图，却是发泄对侵略者的仇恨。近期，她一个哥哥因鬼子轰炸而殒命。从她手中掷出的石子，就如飞镖，那波涛起伏的河面，就如日本刽子手的头颅，她要一一“削”平……
天人无意间“抢镜”，蔡讷的目光却无法“清场”，脚步也不听使唤……
他早就听说，湘西是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地方。
上天给了他委身这里、亲近这里的机会，他哪能不尽心竭力探求寻觅？
莅临芷江那天起，他便穿街过巷，四处搜寻，以便有所崭获。这些天来，他的收获也应该说不小，但比起这抓人眼球的美女来，又实难望其项背。
今天，他出战归来，便轮到了休假，便带上心爱的相机，寻找拍摄目标。
空气，好象带着一丝丝的甜味，沁人心脾；汤汤河水，呢喃的似乎都是情语，悄悄地融入了他的心里。
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暗中牵引，人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也会与宵壤之别的人产生交集!
三
“呜——呜——呜——”
突然，防空警报瞬间击碎了眼前的安宁。
刺耳的声音，如催命符似地震撼着大地，大有不把人的耳膜震破不罢休之势。
意外突然降临，已上岸更换衣服和留恋河水清凉的男男女女，如惊鸿一般，胡乱遮羞，四散奔逃……
蔡讷仰望苍穹，不慌不忙地大喊人们赶快疏散，躲避空袭。
学校教给了文淑祺应付空袭的办法，可面对日机空袭的机会，少之又少。意外情况降临，她愣怔过后，便狂奔起来欲寻找避难处……
嗡嗡嗡的怪叫声刺耳，蔡讷扭头发现敌机已从北面的明山顶上俯冲而来。他担心人群混乱，进而发生不测——尤其是他刚才注意到的这名女学生，似乎毫无防空经验。
他高喊着制止：“站住！站住！别跑……快卧倒……”
文淑祺仍不顾一切地狂奔……
他叫喊着，迅速扑向她，如抓捕一只逃跑的幼小猎物一样，将她摔倒在鹅卵石上，压在身下。二人身子，恰如汉字“萝卜”的“卜”字一样重叠。
“畜生!——你这个畜生!——”文淑祺挣扎着、怒吼着……
蔡讷却不管不顾，还不断扭头窥视敌机动向，大声招呼只顾逃命之人：“卧倒——快卧倒！”
县城北面拦截潕水进入护城河的堤坝位置，政府搭建了一座横垮两岸的浮桥，平时方便两岸人员往来，也为防日机空袭时疏散城中百姓。
呼啸临空的日机，对准浮桥位置慌乱逃向对岸躲避的人群，枪弹便一路肆虐着往南窜。
空中倾泻下来的机关枪弹，突突突地落入水中，就象有人猛然间往河水中撒了一大把沙子一样，击得水花四溅；有子弹撞在沙滩卵石上，如爆花米般热烈，火星迸射……
临近龙津风雨桥上空，日机才转为投弹……
这龙津风雨桥——是连接湘黔公路的重要通道，就在下方数百米处。据说这桥还是明朝万历年间，为了方便两岸百姓往来，一位叫宽云的和尚化缘修建的。
近年，因战事发展、军事运输所需，亭台楼阁被悉数拆除，为车辆开辟了通道。
芷江有机场等军事基地和龙津桥等交通要道，日机轰炸得更加频繁。
炸弹，不断落在龙津桥周围。水中，不时传来沉闷爆炸，掀起滔天水柱……
飞机的嗡嗡声、巨大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大地在颤抖……
骤然被人摔扒在地压得不能动弹，被卵石硌着肌肤，文淑祺不断挣扎怒骂，欲死命推开身上的重物。直到警报解除，那人才放开了她。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发现眼前竟然是一个有着微卷曲黄色头发、皮肤略白、深眼窝、眼睛灰蓝、高鼻梁、身材健壮、着牛仔服的怪物，她爆怒了：“你找死!”
蔡讷惊异得大骇，这是怎样的一名女子啊。
皮肤白暂中透着水样的粉嫩，一双丹凤眉顾盼生辉，一对小酒窝肆意地绽放着，鼻子恰到好处地配合着小巧樱唇、齿如瓠犀，不仅模样俊俏、身材曼妙，也许造物主觉得其漂亮得一塌糊涂还不显得过分，便不经意地将其薄而不失丰满的鲜唇，调皮地稍稍往上一挑，配合着那两个小小酒窝，更突显其淘气、生动和妩媚……
仿佛是丹青圣手宣纸上描摹的仕女、又仿佛是琼楼玉宇的仙女降落凡尘。
那两条乌黑发亮、拖到背心的辫子，在编扎的半途，又被调皮地分成了几股，犹如几条淘气玩皮的小蛇，从头上跃跃欲试地往下扑……
文淑祺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还被这男子如此欺侮，更加愤怒。心想这胡天胡帝的行为，绝不是一般人敢干的，也不知是哪来的杂种。几年来，她看到过苏联空军、也看到不少美国兵。——她怀疑这人就是美国佬。见其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你竟敢趁火打劫，非礼本姑娘？”
就在他目不转睛地欣赏美貌的时候，女子一个旱地拔葱，一拳击在他胸部，连环腿踢在其小腹部。
她本来想踢对方胸部，无奈“材料不够长”，只好够到哪里就“灵活地”击打哪里。
男子猝不及防，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莫名其妙地瞪着她。
文淑祺似乎不解恨，还得寸进尺趁机踢了几脚，气恨恨地道：“看你还敢不敢占我便宜？”
“你……”
女子拳脚相向，男子肚子、腿上先后“中招”，捂着肚子，瞪着眼，怒气冲冲地说不出话来。
好心却得不到好报，要是强行反击的话，她未必是对手。虽然遭到她有分量的攻击，可怜香惜玉的情愫和谦谦君子风度，在心目中仍然占据着上风。
他觉得自己象窦娥，揉了一会肚子，气顺了以后，含冤叫屈：“你怎么那么野蛮？我好心救你还这样对待我？”
哼，这怪物还说得一口好国语呢，这样更好，修理起来更加方便。否则，你骂他听不懂，等于对牛弹琴。
她怒气难抑：“救我？这是救我？——难道有人教你要压在女孩子身上防空？难道这行为不是太离谱、太荒唐？！——占人便宜竟然还振振有词！”
“——我的女神，要知道，我确实是替你抵挡子弹呀……”
……
那些洗浴之人受到惊吓，早已作鸟兽散逃得无影无踪。
一番唇枪舌剑下来，文淑祺觉得他确实不含恶意，因心中有个小九九，她的心情刹那间一个天翻地覆，好感顿生，弱弱地问：“你怎嘎对这些那嘎熟悉？”
蔡讷来到芷江的时间不长，因为会国语，不时和百姓交流，也知道了一些当地人的口语，如“怎嘎”意思和“怎么”相同（发音为“zěn gā ”和“jǐn gā”），而“这嘎”意思就同“这么”，“那嘎”同“那么”、“么咯”就和“什么”的意思一样。掌握了这些“要领”，领会她的话也就没有了障碍。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因对方是美女，他心中的不快立马删除，骤然笑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文淑祺已明白了八九分，她的好奇心仍然被调动起来：“么咯人？”
“要不是轮到我休息，也一样升空了。”
她饶有兴趣地问：“你是飞虎队员？”
见她的态度竟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还对自己所说兴趣盎然，便故意反问：“你看我象吗？”
文淑祺的怒气烟消云散。想起原先对他的态度，不好意思地道：“就算吧。”
男子报以热烈的回应：“回答得相当勉强，完全是一副怀疑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