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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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水湄邂逅(3)
四
小巷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旁青砖高墙内独立的院落，被一堵高高的封火墙（也就是砌得比房屋高出许多的墙体，可起到防盗、防匪、防火等作用）隔离。墙体的砖缝，是用石灰、细砂加上糯米浆粘合裹缝，异常牢固。
如果没有战火等外力破坏，数百年也不会损毁。
文菊花和女儿任湘源从防空洞中挤出来，就匆匆穿过墙洞大门。一见屋门紧锁，眉头便蹙上了。
刚才，鬼子飞机来丢炸弹，她既为摆摊的丈夫任武义担心，又为侄女“呆妹崽” 担心。
两人都没回家，她更担心的是侄女的安全，火气呼地窜了上来，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这个挨刀的，书读到牛屁眼里去了，没个天光早夜，这个时候也不晓得归屋！”
话很刺耳，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女儿，不知妈妈哪来那么大的火气。稍一想，又隐约猜到了原因。
果然，文菊花回头冲女儿吼：“快去寻寻，瞅你表姐还有莫有尸巴子！”
见妈妈是对表姐发无名火，任湘源骤感心里不平，替表姐抱屈。她不就是到河边享受一下一天的剩余时光吗？哪想到碰上了鬼子飞机呢？
她嘟着嘴替表姐开脱：“妈，你怎嘎这嘎咒表姐？她不就是出去瞅一下吗？”
“还‘瞅一下’？——怕早叫鬼子的飞机炸得尸巴子也没得了……我晓得你和那精怪婆穿着连裆裤——还戳在这跟你妈辩嘴？还不快去寻？”文菊花恨铁不成钢地恶着女儿。
任湘源依旧不满地嘟着嘴，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她心里有数，表姐会在哪里。可遇到这可恶的飞机，她的心又悬了起来。万一表姐出了意外怎么办？
刚走几步，妈妈的叫嚷又追上来：“等等，到你老子那边打个转，叫他买点米回来，夜饭米不够了。”
五
“救……命……救命哪……有人落水了……”
突然，上面浮桥处有人大喊起来。
日机飞行员发现通过浮桥逃难的人头拥挤，便从此处开始一路往南扫射。
河滩上，尽管都是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这些杀人恶魔，为了过上一把变态瘾，欲将沙滩变成屠宰场，致使揿动发射按钮的手指，一直不肯放松。
出现呼救声，肯定是血腥灾难发生了！
蔡讷和文淑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隐隐约约看到有人手足失措地指着河水。他们放眼急流，不断搜索。
突然，男子发现顺流而下的河水中，有一黑色物体，时沉时浮。
蔡讷马上扯掉衣服，冲入浅水中。
水的流速相当快，那人已与他相隔一段距离。
他迅速趟过浅水，一到可游动的水域，便飞快地向前划动，追踪着落水者……
看到这里，文淑祺觉得他还是蛮有同情心的。这样看来，虽然刚才有身体接触，心里不爽，但他应该确实是在遮护自己。
她心明如镜，只是绝对不能把这心思吐出来。原先的不愉快，也如潮水一样消退……
她本来也是水中蛟龙，见他这样熟悉水性，觉得杀鸡用不着牛刀，再说身上衣着有些不适合下水。她便在沙滩上一路狂奔，焦急地追逐着目标。
男子往下方追了很远，才接近目标，很快将落水者拖到浅水处。
刚才，落水者即使头脑清醒，却因在激流中受到冲击，手捂伤口，懂些水性也难以自救，只好身不由己地随着水流浮沉……
男子将他驮到肩膀上。
女子连忙奔跑过去，协助他将湿淋淋的伤者带到岸边，摆放在沙滩上。
这是一名年约五十的男子，家住河西。
下午，他与老婆送柴火到县城的红十字会医院。二人返家快走到浮桥中段时，敌机临空。
两人相距不远，和一些过桥躲空难的人，拚命往对岸狂奔。不料，男子肩胛中弹，倒在浮桥边边，还差点落了水。
人们慌忙逃命，哪里还能顾及别人？没人帮忙，女人便冒着生命危险，撕扯衣服给男人绑上，一手捂着他冒血的肩膀，一手搀扶着他。在摇摆的浮桥上，趔趔趄趄地返身赶往医院。
因为受伤流血，男人象醉汉一样，身子重心不稳，步伐紊乱，走得踉踉跄跄。
毕竟女人力气有限，被他牵引着摇摇晃晃时而往北，时而往南，哪想到一下竟然蹿到了浮桥边沿，她拖不住，一下摔进了急流中。
女人急得大哭，沿着沙滩浅水处，哭喊着往下追……
现在，见到人已被捞了起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说着“难为了——难为了”。
这“难为”二字，是当地人用来表达谢意的最高境界。
六
“这人伤得厉害，需要马上送医院。北街有个医院，最近，就到那里去。”蔡讷说着，不等二人回应，捞起伤员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地往大街方向跑。
县城及周边的医院甚多，不说本地医院，光部队医院就有军政部的荣军第一和第六教养院、军政部第四重伤医院、军政部第三十二后方医院、军政部伤兵管理处一十一临时残废院，还有不少美军医院。
妇女紧跟在后。
突然，文淑祺猛然想起，这不是一件极好的新闻素材吗？怎能置之不理？便抽脚尾随他们。
太阳落山以后，天黑得快，周边犹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
跑出去百来米远，她才记起男子的相机和衣服还在沙滩上。便踅转身，找到刚才那地方，捡拾起相机，用衣服包着，抱在怀里再尾随而去。
天渐渐暗了下来。
由于耽搁了时间，再加上腿脚长度有限，速度不够快，文淑祺朝前一望，夜幕遮挡了视线，哪里还有他们的踪影？
战乱年代，人们不是有急事，大家谁都不愿晚上出门闲逛，以免遭遇不测。
文淑祺独自急速地从河边走向大街。
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她差点被绊倒。未等她站稳，一双手臂被人紧紧钳住，嘴巴已被塞入一条破毛巾，眼睛被捂住。
瞬间受到来历不明的袭击，又受到惊吓，她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虽然她当时在河边对蔡讷施展拳脚，说实在话，那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花拳绣腿。如果不是男子怜惜、宽容与忍让，强行与她斗的话，光凭他那身躯，就足够箍得她动弹不得。
俗话说：教师（这地方将武师称为“教师”）怕猛汉。一个会一点三脚猫功夫的弱女子，又有多大能耐？有多大的劲头与男人pk?
虽然她死死箍住那包东西全力挣扎，却无济于事，连拉带扯地让人挟持走了……
由于防空的需要，政府实行灯火管制，街道边的店铺，早早地关了门，只偶尔从板壁缝中，漏出稀稀落落的洋油（即“煤油”）灯光。
冷清的光影中，有个女子身影闪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