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存

明日盘存停业一天

书写在废旧报纸上、张贴在外墙上八个正楷大字，提示乡亲们第二天得盘存了。村供销部盘存一般是一月一次，但也不尽然，我至今还记得，供销部春节前后两个月就天天营业，从未间断，至于为何，老曹说，为的是不让跑路的乡亲不空手而归。

盘存，于一人一店的村供销部经营人老曹煞有介事，从不允许任何人的好心协助，紧闭上店门，点起煤油灯，凌晨四五点钟起床，开始清点货物，肥皂，布匹，草帽，回力鞋，食盐，煤油……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不大会儿，即便是冬天，老曹的额头上就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只得自我偷闲，自握空心拳头捶捶后背和脖子。

夏天盘存，更是忙得汗流浃背，老曹索性光着上身，这个时候，左腰上四寸多长的“蜈蚣脚”就显露出来了，“蜈蚣脚”是老曹在部队作战负伤做完手术后留下的，也正是因为是伤残军人，老曹退伍后就被安排进了村供销部，一人一店一大片。

简要地说，盘存，就是核对货、账、钱是否对头，因此打算盘是少不了的。老曹可真是个怪才，象棋下得好，一笔字也写得好，每每盘存告示一贴，围看的人们评头论足，啧啧赞声一片。打算盘更是老曹强项，眼睛只用来盯账本，右手拨打算珠，加减乘除，进位退位，左档右档切换自如，寂静中只有算珠啪啪声，从无误差，久而久之，“铁算盘”的绰号便被叫开了。

不光会打算盘，老曹还拥有一把十三档的算盘，据说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紫檀木的，不施油漆，包浆厚重，算珠也是无比光滑。不用时，老曹总是挂在隔有木板的墙上，用的时候，老曹总要用劲晃荡一下，将算珠各安其位，然后才投入到正式的珠心算中。

为防干扰，盘存当日，按说是停止营业的，这也是提前贴出盘存告示目的所在。但那个“一村一个供销部”“鸡蛋换取油盐”年代，担忧孩子在路上将鸡蛋摔碎了，因此无论农事多么忙，好多人家购买日用品，还是由大人们亲力亲为。也正是出于这一考虑，即便人家在盘存日来买东西，只要叫叫门，老曹总会笑眯眯打开店门，直到“以物易物”交易完成，这才舒心地合上店门，理下思路继续盘存。这样的事，盘存日要是偶尔一两次还好接受，然而，即便是一而再、再而三，老曹也不嫌麻烦。

老曹的供销部，与村小学落在同一院子里。对于孩子们来买东西，只要是购买簿本、橡皮等学习用品，老曹都是一路绿灯亮到底。有一回，我偷拿了家里两枚鸡蛋，来到供销部想要换点吃食，因为口袋里的鸡蛋是偷拿的，我断断续续的细声叫开门，他取过带着体温的鸡蛋，盘问我这鸡蛋是从哪里得到的，我编说是路上捡到的，他听后哈哈大笑起来：鸡蛋也捡得到？没有再说，他取过几粒糖塞到我满是汗水的手心，叮嘱我把鸡蛋带回家，放回原处……

后来，村供销部改制了，改制后老曹干起了个体，再后来还经营起电商，把城里的东西卖下乡，更把乡下的东西卖进城里，生意做得有模有样，风生水起。个中奥秘，不言自明。这就是老曹，一个可亲可敬的农村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