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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鸿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8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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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乡土小说作家熊尚志的文学情怀


 

2013年7月5日,从家乡安徽省太湖县传来一个惊人的噩耗,著名乡土小说作家熊尚志先生因病于当天凌晨辞世。噩耗传来,我心中无比悲凉,在感叹人生无常的同时,也为我失去了这样一位好作家、好老师而感到惋惜。尚志先生为中国的乡土文学创作做出了卓越贡献,他的去世,使中国文坛从此失去了一位优秀的乡土小说作家。

 

受到尚志先生经历的鼓舞,走上文学之路

我第一次听说熊尚志这个名字,是在1980年的夏天。那时,我因家父在“文革”期间受到不公正待遇而缀学在家,跟奶奶一起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年我十六岁。一天,我回到县城看望父母,闲着无事,就在家中看小说。我的一位同学听说我回城里了,便来看我,他跟我说:“太湖食品公司出了个作家,以前在山里杀猪,他写了一本小说要出版了,听说省里还来人了。这事已经轰动了整个县城呢!”

我咋一听,感觉不太可能,一个杀猪的能成为作家?他念了多少书呢?这不是天方夜潭吗?

同学告诉我:“听说叫熊尚志,念的书不多,初中只上了半年就歇学了,后来被招工到山里一家食品站杀猪。你的经历跟他差不多,其实你也可以跟他学,走文学创作的路子。”我听了同学的话,立刻兴奋起来,很希望能见到熊尚志,请他讲讲怎么做才能成为作家。

那几天,太湖老城河街上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说这个小伙子了不起。从那时起,熊尚志这个名字便刻进了我的心里。

两年后,父亲的问题圆满得到解决,我如愿以偿回到城里,但因当时的教育体制问题,再回学校读书已经不可能了,在父亲的努力下,我被安排进一家知青企业做学徒工。而此时,熊尚志被破格转干进了县文化局从事专业创作。

那时我发誓一定要跟他一样,用文学创作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尽一切可能找熊尚志创作的小说来读。记得第一次读他的作品是长篇小说处女作《藕和花的故事》。那时太湖县图书馆只馆藏了三本,县里的读者都爱读这本书,我排了很长时间队才借到手。这部小说描写的是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在二十年来政治风浪中的遭遇和家庭成员相互关系的变迁,同时也向人们述说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小说中大量的本土方言极具特色,读来倍感亲切。

后来我又陆续看过他的许多小说,他的作品总是以强烈的中国精神、浓郁的地方特色、醉人的生活气息、熟练而准确的方言给人以美的享受。至今我还珍藏着他的长篇处女作《藕和花的故事》、中篇小说集《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以及他后来创作的一百二十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南唐后主》(三卷本)。

 

在尚志先生的指点下,完成处女作的发表

那年月,正是伤痕文学风起云涌之时,自学成才之风也一浪高过一浪。太湖的很多文学青年在熊尚志的影响下,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大家自发组织起文学社,邀请熊尚志当顾问,我也是文学社成员之一。那时虽然熊尚志自身创作任务十分繁重,但他还是尽可能地抽时间跟我们面对面交流,谈他的创作体会及经验。

1986年夏天,太湖县文联在熊尚志的努力下宣告成立,邀请《安庆日报》文艺副刊的主编黄复彩先生及编辑张珊到太湖组稿,准备编一期太湖作品专辑。县文联组织我们这些文学青年到青年旅社参加组稿活动,并请黄复彩先生为我们讲课,熊尚志作为主持文联工作的副主席,一直全程陪同,并帮我们修改稿件。当时我创作了一篇短篇小说《瞧我那儿媳》,被熊尚志一眼看中,他帮助我修改润色后,极力向黄复彩先生推荐。后因篇幅有限,这篇稿子未能上《安庆日报》太湖作品专辑。尽管如此,熊尚志一直鼓励我不要放弃。后来我有一次去县文联拜访他,他还提起这篇稿子,说:“这篇稿子质量不错,语言极具地方特色,人物形象刻画得好,个性鲜明,肯定能发出来。写小说就要朝这个路子发展。你基础不错,应该继续努力。”他鼓励我向其它报纸副刊投稿,还举例说自己的稿子有时也是东方不亮西方亮,这是很正常的事。

我被他的鼓励感动,将这篇小说投到《安徽日报》黄山文艺副刊,没想到这篇稿子于1988年12月28日发表,真的成了我的处女作。从那以后,我痴迷于小说创作,对熊尚志更加敬佩,认定他就是我这辈子的老师。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熊尚志创作成果辉煌,引起文坛广泛关注。当时,他创作的中篇小说几乎在全国各大文学刊物上占据的都是头条位置,因而赢得了“头条作家”的美誉。他还被组织上委派到鲁迅文学院进修,后又到西北大学进一步深造,获得了文学硕士学位。那几年他一直在外,虽然我们很少联系,但我一直在关注他,只要听说他回到太湖了,我都要去看望他。有时他留我彻夜长谈,我便趁机向他讨教创作经验;有时他会把自己已经构思成熟的故事说给我听,一说起来就一泻千里,像说评书一样让人听得如醉如痴。他说:“一篇小说成功与否,就看你构思成熟不成熟,构思非常重要,构思好了也不要急于动笔,要在大脑里进行过滤,这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打腹稿。腹稿打好了,要说给人听,就像我现在说给你听一样,说给别人听的时候,等于对作品进行一次再加工,这样你的作品就更加成熟了。这时再动笔写作,就会一气呵成,也会事半功倍。”他的这些经验之谈,为我后来的文学创作起到了很好的启发作用。

 

鼎力支持《龙山文学报》复刊

1996年,由太湖一群文学青年自发组织的龙山文学社,经过几位骨干成员协商,准备将以前油印的《龙山文学报》改成铅印报纸重新复刊。此事得到了县委宣传部领导及县文联领导的大力支持。为了将铅印的《龙山文学报》办得更好,我作为主编,再次叩开了熊尚志的家门,正是这次的深夜长谈,使我对熊尚志以及他的作品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我来到太湖县老城东门街的一条小巷里,熊尚志的家就在这里,每次走过这里,脑子里就回想起他的中篇小说《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里面描绘的情景,这部小说就是以这条小巷的底层人物的生活为背景创作的。

小小的院落里干静整洁。走进客厅,立即就被一种书斋气息所感染,这是一个只有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一隔为二,里间就是他的创作室兼卧室了,外间作为客厅,沙发、桌椅摆放得很整齐。

落座后,我向他提出《龙山文学报》复刊的事,他说,你们很有事业心,我支持,要办就办好。县文联因经费原因,《长河文艺》一直未能复刊,你们自筹资金出版《龙山文学报》,正好弥补这个空白。我趁机向他约稿,他丝毫没有大作家的派头,满口答应。后来,他果真没有食言,专门为《龙山文学报》写了两篇大作:《不再流血的土地》和《闲话晋熙镇》,这两篇作品分别刊发于《龙山文学报》总第二十三期及第二十五期,不仅为《龙山文学报》增添了色彩,也为提高报纸的影响力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谈过文学报的事情之后,我们的话题又落到文学创作上。熊尚志说:“文学创作是一条艰难的道路,要不怕吃苦,要耐得住寂寞;要善于从群众中学习语言;再者就是要善于观察生活,用心去感悟生活,这样写出来的东西就会有自己独特的感受,就会打动读者的心。能打动读者的作品能说不是好作品吗?”谈到激情之处,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现在有一些作家耐不住寂寞,写一些无聊的东西,迎合一些低级趣味读者的口味,这是一个作家的道德良心所不允许的。作为一个作家,作品必须为人民说话。他愤怒地说:“不为人民说话的作家就不是一个好作家!”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深夜,我看时间不早,就起身告辞,在告辞前,我将自己创作的一个短篇小说《孬子》拿出来请他帮忙修改,我说这篇小说想在《龙山文学报》上先发一下,然后往外投稿碰碰运气。他接过去笑了笑说:“你先放我这儿,我抽空帮你好好改一改,你以后要细心揣摸。”这篇小说在《龙山文学报》发表后,又被县文联的张桦老师推荐到《振风》文学杂志并被发表了出来。

那夜出门后,一种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虽说我们不是师生关系,却胜似师生,他那句“你以后要细心揣摸”,寄予了深厚的期望!在穿过他家门前那条悠长而又古老的窄巷时,我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祝福,并期望早日拜读到他的新作……

 

朝夕相处,获益匪浅

1997年春天,为了使自己的文学创作有一个质的飞跃,我辞职到北京寻求新的发展。从那之后的六、七年间,我们两人就很少见面了,但彼此都在关注着对方。

2002年春季的一天,我接到熊尚志的电话,那时我已在北京一家行业报做编辑记者。他在电话中告诉我,说他已经跟剧组联系好,要来北京写电视剧本。我喜出望外,喜的是他要来北京,我们终于又可以见面了,意外的是以写乡土题材小说见长的他居然赶时髦写起电视剧本来了。

他到京后的第一个周末,我便放下手中的事,去他的租住地看望他。他住在五棵松地铁站附近的一间半封闭的地下室里。见面后,我们都十分高兴。谈起写剧本他说:“现在时代发展了,写乡土题材的小说已经没有什么读者群了,再加上一直无法突破,所以想在新的领域做一下尝试。”

我请他一起简单地吃了个午餐,他告诉我准备以后专门写电视剧本,并嘱我如果发现好的剧组需要剧本的,跟他说。

也是机缘巧合,2003年年初,我应邀为河北承德县的一个农民企业家肖云燕写一部长篇纪实文学。这位女企业家在承德名气很大,在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时,她投资并带领当地农村妇女精心制作了两千零八双龙鞋捐赠给北京奥申委,并将自己亲手制作的两双龙鞋寄给了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的萨马兰奇先生,后来萨马兰奇先生给她回信并寄了一张亲笔签名的首日封给她,由此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她想把自己的这段经历拍成电视连续剧。我在承德采访她时,她问我认不认识写电视剧本的作家,并说自己是农民企业家,一定要找一个写农村题材的作家。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我的老师熊尚志就是写农村题材小说的,现在正写电视剧,他写过一部电视剧《养野猪的女人》,很有影响。肖云燕当时一听《养野猪的女人》这个名字就乐了,说:“好啊,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写乡下女人的,对我的味口。你跟他联系,如果愿意,可以叫他来承德面谈一次。”

当天晚上,我按肖云燕的意思跟熊尚志通了电话。他非常高兴,说自己正找不到合适的题材写,如果肖云燕真如我所说值得一写,他愿意一试。后来,肖云燕跟他通过几次电话,初步商定以肖云燕为生活原型,写一部二十集的电视连续剧剧本。

于是,我便一边陪他采访一边创作我的纪实文学《农家女肖云燕与萨马兰奇》。更多的时候,是我陪他一起采访,在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里,我们一起走遍了肖云燕小时候生活过的承德县城乡各地。令我佩服的是他的记忆力特别好,我这个比他整整小十岁的人都赶不上。他有一个习惯,白天采访时从来不记笔记,而是等晚上睡觉前再把白天采访的情形记在笔记本上,且丝毫不差。他看我惊讶,解释说:“白天采访时不能记,这些农民兄弟,你只有跟他们像兄弟一样聊天他才有可能跟你掏心窝子。所以我一般都是等到晚上再凭大脑记忆写下来。你们当记者的应该把这门手艺学会。”

他的这门“手艺”在我后来从事记者的职业生涯中,确实帮了不少忙。天长日久,我也养成了这种习惯,记忆力有所提高,写作水平也有了进步。

在承德的二十来天时间里,我们朝夕相伴,每天在肖云燕自家开的酒店里喝板城烧锅酒,吃肥肉炖大白菜,日子过得既充实又快乐。最令我感动的是,他对我就像兄长对待小弟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我,帮我构思纪实文学,甚至帮我遣词造句,教我如何刻画人物形象,如何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使故事情节扣人心弦。按他的话说,就是把这门手艺的“绝活”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我。

后来我的长篇纪实文学《农家女肖云燕与萨马兰奇》让肖云燕非常满意,得以顺利出版,与熊尚志的加工润色是分不开的。

 

噩耗传来,心中无比悲凉

文学是人类命运历程的灵魂之歌。纵观熊尚志几十年来发表和出版过的文学作品,无不贯穿了这一基本命题。岁月悠悠,当改革潮头涌动的时候,熊尚志就迫不及待地投入到火热的生活之中,先后创作出一大批中、长篇小说,如《古老的紫铜锣》《斑竹园》《雾霭里的明珠》《水上女子芦苇花》《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两面佛》《处女坟》《野山风流镇》《乞丐世界》等。

熊尚志的性情极为温和,儒雅的外表看上去英气逼人,博大而平静的学者风范使他在自己的创作中殚精竭虑,他的作品所展示的天地是那样阔达,让读者感受到了生命自然之美好。他站在理性与想象的峰巅,射出一束束强烈的思想之光。

1992年,熊尚志曾搁笔读书休整,去南方体验生活;1994年他又拿起笔重新在方格之间挥洒人生历程。1995年他的长篇小说《人与佛》《祸女》及《烟火人间》相继出版。

时光匆匆,岁月蹉跎。2013年5月中旬,我出差采访路过安徽太湖,惊闻尚志先生在太湖县医院住院,已经是肺癌晚期,遂专程去医院看望他。他虽被病痛折磨,但精神看上去还算不错,见我来,他躺在病榻上显得十分激动,要起身坐起来,我赶忙摆手制止,叫他躺着别动。他则说你能从北京赶回来看我,我感到十分欣慰!你是我众多学生中基础最好的一位,希望你将来能出大的成果……其实我手头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作品没有完成,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这病床上,受着痛苦的煎熬……

看着他,我无言以对,只劝他不要多想,安心治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说,等你好起来后,我下次回家乡还跟你在一起喝酒聊天,聊人生聊文学……

然而,我回京后不到两个月时间,就接到尚志先生辞世的消息。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噩耗传来,我心中还是无比悲凉。

一眨眼,尚志先生去世已五年,与尚志先生三十年来的交往依然历历在目,三十多年的师生之情一直伴随着我。冥冥之中,在我的耳边,分明时常回响起我去医院看望他时他说的那句话:“你是我众多学生中基础最好的一位,希望你将来能出大的成果……”我尊敬的先生啊,这是来自天堂的回音么?

 (本文原载《名人传记》月刊2018年第6期,责任编辑/张静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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