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风很清,清得像一块水晶,无论是置身山巅还是身处山谷,都能看见它的影子,有时它携着原野跑,有时它携着河流跑,有时它携着羊群跑。
海拔4500米的黑河兵站是藏北高原著名的风雪驿站。兵站一年冰冻期在200天以上,年平均气温在零下3至零下4摄氏度,昼夜温差最大可达 40摄氏度,空气含氧量不到内地一半。
环境的艰苦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心灵的孤寂。那是怎样的孤独?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这里没有集贸市场,没有霓红闪烁,这里只有兵站几十号人。冬季车队收车了,无聊、寂寞笼罩着这群青春激荡的橄榄绿。聚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天、侃大山,成了应运而生的娱乐消遣方式。
为了排遣心中的孤寂,兵站官兵常常围坐在一起玩起了小孩过家家的游戏,丢手绢、打牌涂鸦、捉迷藏……当一切都玩腻了,就剩下沉寂了。大家讲述耳闻目睹或亲身经历,以期待博得战友们的欢笑。
搜肠刮肚,再搜肠刮肚,同志们的故事泉干涸了,笑话林枯萎了。于是,他们对着苍山大喊,山谷回荡,余音不绝,以此制造些许原始欢乐。
他们渴望见到陌生,哪怕是一片陌生的树叶和一块陌生的石头。和我同住一室的新兵小严自从抱回一只流浪鸟到兵站后就快乐得像一只鸟儿。一次,他在拉练歇息过程中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只鸟在努力的扇动翅膀,他走近才发现鸟儿的左翅已经断了,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肯定会感染死亡。没有犹豫,他小心翼翼地将小鸟装进随行的挎包里带回了兵站。
回到兵站后,他找到军医对小鸟进行治疗,经过军医初步诊断,它的左翅已经断裂,骨头错位,必须先接上断裂的骨头并缝合包扎。高原禽类的生命力和愈合力很顽强,只要处理及时到位,很快就能恢复元气。随后,军医对它进行了手术。
手术非常成功,小鸟在小严的精心喂养下精神状态越来越好,那些天小严的心情也像小鸟一样快乐就要飞起来,每天在兵站炊事班干完活回到宿舍,有什么高兴事他都会与小鸟诉说分享。小鸟的学名叫棕颈雪雀,长得像内地的麻雀,但生命力要比麻雀顽强,雪雀上体呈土褐色,颈部棕色显著,有黑色的眼纹与下颊纹。
雪雀是高原地区常见的鸟类,它们有着和此地貌颜色一样的羽色,为的是迷惑天空中翱翔的鹰的眼睛,与它平分高原天空。不得不说这只雪雀是幸运的,如果没有遇见小严也许早就夭折了。高原的四季无常,边关的孤静寂寥,能在这里生存的鸟儿,本身就不是一般的鸟儿,一般的鸟儿在这里是呆不久的,也是活不长的。在高原,生命必须坚强。这里的阳光热烈而残酷,能让石头燃烧成深褐色。这里的冰雪高贵而神圣,让朝圣者把一生浓缩在一起一伏一跪一叩的长拜间。这里的鸟儿呢,它们也许一生都不会等到一个欣赏的眼神。但高原不嫌弃不疏远不忘记投进自己怀抱的任何东西,高原充满着博大的爱。
这只雪雀虽然得到爱的滋养,生命却注定一波三折。雪雀在兵站不到两月就病危了,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军医检查了大半天也没查出病因,这时小严想起了小时候家里有一只麻雀眼看着就断气了,父亲硬是用一个洋瓷盆把它救活了。于是他顺着儿时记忆抢救雪雀,他先到炊事班找了一个盛菜用的铝盆,然后选择避闲的地方将雪雀平躺地放在地上,接着将盆子扣在小鸟身上,并找来一只竹筷子有条不紊地敲击着盆沿,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半个时辰后,奇迹发生了,雪雀的头轻轻的动了一下,随后翅膀也伸展了几下。小严见状赶紧用手把雪雀捧回宿舍给它喂水和食物,没过几天雪雀再次活了过来。
经历雪雀抢救事件,小严开始反省自己的喂养方法,是不是雪雀太寂寞了才会生病,也许小鸟早就厌倦了鸟笼里的生活……一系列的疑问敲击着脑门。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孤独是透明的,周围没有树木,没有露水,也没有它的同伴。天空和大地是两块巨大而又不同的顽石,它们相互吸引却又相距遥远,无论去哪里,中间都会隔着漫长的戈壁、草原。太漫长了,以致使路上的人每次都以为走不到边,但或许已经抵达了边,只是边缘本身也很漫长。
经过激励的思想斗争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午后,小严决定将雪雀放生。这是一个痛苦而挣扎的决定,很快雪雀获得了自由,小严却孤独得像高原孤岛上的一粒沙。
雪雀是有灵性的,也许感知到小严的寂寞,竟然神奇般飞回到兵站,这一次他没有飞向风雪之外的任何世界,而是尽情享受着那个带给它成长的笼子,直到半年后在兵站病逝。
安葬雪雀的那天小严没有流泪,他悄悄地来到兵站后山用工兵锹挖了个鸟坑,挖好后轻轻把雪雀放到坑里。在雪雀下葬的那一刻,他抱歉地对雪雀说:“老伙计,委屈你了,我就只能把你埋在这了。”
当坚硬的砂土一点一点埋葬雪雀的身体,他还是忍不住地黯然泪下,他不仅仅是伤感一个生命的逝去,更感到悲伤的是生命中少了一个忠实的“战友”。
小严安葬好雪雀后回到兵站,这才发现墓碑上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雪雀自始至终没有自己的名字。思来想去,小严将雪雀取名乐雀,并将乐雀刻进石碑,希望它死后找到快乐的天堂,雪雀就这样拥有了高贵而快乐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