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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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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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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阳行

早就闻知云南元阳有许多风靡世界的无边无际的梯田,有许多哈尼人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动人故事。于是,在一个晴空湛蓝的早晨,我们几个文友在一种强烈的探密感的冲动下相约前往,终点站选择在了牛角寨腊批村。由于有了同行的腊批村人小周任向导,我们此行轻松了很多。几天来,我们看到和经历过的事,是那样的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牛角寨的牛肉宴

车好似一条喘息不断的老牛,缓慢地在蜿蜒而险峻的碎石土路上爬行。好长时间,在一个树木茂盛的地方,司机指着窗外对坐在旁边的我说:“瞧,那就是红河水。”

放眼望去,我不禁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深深地吸引住了:一路上公路边时而左时而右地交叉盘旋的干燥的深沟深壑不见了,只瞅到炫耀的阳光中,被浓浓的绿色所覆盖的山林下,仿佛从天而降地生出了一片“瑶池”,那清粼遴的河水分成两股支流潺潺向南流去,将一座小山围困在了恬静的春江水暖中,使人在一水绕绿的如画山水之间沉醉不醒。

告别滚滚奔腾的红河水,我们经南沙、元阳两座新老县城,到达牛角寨时已是掌灯时分。走在零零星星地闪着电灯光的街道上,身着哈尼服饰的当地人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群装束与他们相差太远的外地人。小周和他们打着我们听不懂的哈尼语,将我们领进了一家小饭馆,说是吃牛肉火锅。老板问我们要何种味道,我们不假思索地告诉他:“地道的哈尼味。”

闻着火锅里飘荡而来的牛肉香,我们都不觉感到饥肠辘辘。忙着赶路仅吃了点零食就当中午饭的我们,争先恐后地舀了几块牛肉就往嘴里塞,不料咬了几口却相互望着笑了起来:牛肉太硬,根本嚼不动。小周连忙解释:“本地人就是喜欢这种硬度的东西,包括大米饭。”他说完急忙去吩咐不大会说汉话的老板再把饭煮软一些,并端来几个牛肉做的菜。

我们急风扫落叶般地消灭了这几盘牛肉,终于得了个半饱。闲聊着慢慢地等待火锅中翻腾着的食物,有的在追究途中远远在山间时隐时现的几间外貌酷似蘑菇的小房子是用什么材料建成的,作为一大景观的“蘑菇房”究竟能派上何种用场,甚至它有什么渊源;有的急于捕捉梯田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闹哄哄的谈笑之间,老板递过一小瓶子土红色粉末状夹杂着很小的黑色豆粒的玻璃瓶,说那是他们哈尼人自己配制的由小米辣、花椒等组成的调料“啊哧”,也就是哈尼特产“豆豉”,平时不卖也不上酒席,现在特地拿来请我们尝一尝。

含上几粒,辣到了心窝,全身顿时更加热了起来。初到牛角寨,品味着独具特色的香喷喷的牛肉,感受着牛角寨人的热情,我们知道此行定会满载而归。

烟雨梯田间

在早晨灰蒙蒙的天色里,我们与几千年历史的梯田打上了照面:一层层曲曲折折的线条,一汪汪宁静的清水。层层叠叠的梯田从这山的山头直达山沟,再由山沟延伸到对面山的山顶,茫茫无际,煞是壮观,真应验了“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的民间流传。

阴沉沉的天气,使朦胧中的梯田就像一幅流动着古典神话,用鲜明而对比强烈的色彩,黑与白融成的优美典雅的水墨画,令人怦然心动、浮想联翩,又如同一位美丽的哈尼少女,静静地躺在哀牢山多情的怀抱里沉睡,让人肃然起敬,不敢生出惊扰她做得很香甜的梦境的丝毫邪念。

太阳露出了一丝光线,我们纷纷迫不及待地挎上照相机,一头扑进梯田间。学着耕田人的样子,我想快速而行,谁知道宽约25厘米的田埂,对习惯了宽阔平坦的柏油大道的我们来说,就似走钢丝一般的艰难。为了不跌入水中,我不得不放慢脚步,一边缓缓地谨慎行走,一边寻觅着好角度、好景色……

山那边涌起的雾渐渐地朝这边滚来,雾色越来越浓,一瞬间就覆盖了整片梯田。

我们在绵绵细雨中走上通往腊批村的山路,从梯田里穿插而过的这条路并不通车,我们只好步行。今天恰逢牛角寨赶集,沿途从山里前来赶集的人群一拨一拨地与我们擦肩而过。

山路崎岖坎坷而且狭窄,有许多地方只能容纳一个人。每当碰上赶着牛马的人通过,前面的人都会远远地大声吆喝:“牛来了”“马来了”……提醒后面的人找一个宽敞一些的地方避让。人群中,身上背着棕、蓑衣等物品的山里人比比皆是,健实的哈尼汉子举步如飞,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三三两两地嬉笑着。我想:大慨终日里被忙忙碌碌的家务事缠身的她们,每当赶集天才是她们最开心的日子。

山路两边的梯田连绵不断,毫不吝啬地向我们展现着无穷的妩媚。

雨使山路变得泥滑难行,虽然替我们拎了许多东西,还稳步地跑前跑后照顾我们的小周和男同胞们一起,每到艰险的地段,都会伸出手拉女同胞们一把。就这样或用相机抓拍沿途风景,或停步观赏眼前的各种景致地走走停停,当地人只需要走一个小时的路,我们却走了五个小时。

在腊批村午餐后稍微作短暂的休息,从未走过这么多山路的我们余兴未尽地沿着村后的大山蜿蜒的山势,向上迤逦而行。又是无边的层次清晰的梯田,又是条条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田埂,被梯田包绕着的腊批村在我们视线中越来越远。

天忽然降下了瓢泼大雨,我们急忙躲藏进了附近的一间小屋子。这是一间土坯墙壁、茅草顶、约四平方米的房子,是种田人休息和存放农具的地方。正在屋子里的一位六十多岁的哈尼阿波(爷爷)热情地将我们让了进去,由于屋子太小,站在门口的矍铄的阿波被不时飘进的雨水淋湿了衣服,我们想让他站朝里边一些,无奈却语言不通。当小周将我们的意思转告他后,他固执地摇摇头一动也不动,微风不时吹起他银色的长胡须,他那爬满了皱纹的额头上写着艰辛与倔强。

淅淅沥沥的雨逐渐小了,阿波和小周讲了几句话就出去了,小周让我们待一会儿再走。须臾,阿波抱着一捆小树枝回来了,小周翻出砍刀递给了他,只见他一根根修剪着树枝,完工后一一分给我们每个人。我们恍然大悟,原来他在为我们做临时拐杖。

有了拐杖,下山与下梯田的路不再难走,辄觉异常的心旷神怡。好一阵,回头仰望那间小屋,仿佛阿波还站立在门口朝我们挥着手……

三小时后回到腊批村,进入小周的家,等待着我们的是一大桶自家做的热气腾腾地冒着蒸汽的雪白的水豆腐……

水磨声声

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高高地屹立在天地之间,粗壮的树身清晰地告诉我们,它经历了无数的年代,尝遍了人间的冷暖与悲喜。

树旁,一间古老的土房在风中伫立着,紧紧贴着一面土墙的是“吱吱”地不停转动的木制水车,“哗哗”的流水声勾魂摄魄。水车的顶点,土房的檐下,悬挂着一个半圆形的小水槽,可以左右摆动的水槽控制着水的流动方向,轻而易举地决定着水车的停顿和转动,甚至转速。

一股清澈透亮的水至上而下地从倾斜着的水槽溢出,欢快地落在水车上,白白的水流就如同一个微雕瀑布,昼夜奔泻不止。水花兴高采烈地飞舞着,水车悠闲自在地旋转着……

走过并不太远的田埂跨进土房,猛然出现的一片黑沉沉使我停在了门口,看不清屋子里的任何东西,只听见阵阵震耳的“哐啷、哐啷”巨响声。待双眼适应了房里昏暗的光线,我瞧到房子的中间有一个飞快地转动着的石磨。

几乎占据了整个房子的巨大石磨,使我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大的石磨。石磨上面那些雕刻的横七竖八的条条纹路,不时暴露在我的眼前,我突然明白这声音就是来自这座巨大的石磨,无需人推马拉的石磨就是靠墙外的水车推动的。

一位跟着石磨走动的哈尼阿玛(妈妈)朝我摆了摆手,嘴里说着什么,话声被石磨吞没了。小周附上我的耳朵大声地说:“阿玛叫你注意安全,身子要贴着墙壁走,不要碰到石磨……”

我知晓石磨是哈尼人祖祖辈辈离不开的依靠,生活在方圆几十里的几个村子的哈尼人,都用它来碾稻米、碾糯米、碾豆子……

注视着不停地旋转着的石磨,远瞥着匆忙地奔走的阿玛,眺望着不断地飞转的水车,我的心霍然飘起一种虚无缥缈的思绪,这思绪伴随着山间的清纯与历史久远的凝重,敲击着我的身躯、我的灵魂……

学校旁的黑石头

这间土房很陈旧,墙壁上有许多的裂缝,正中的一条几乎从墙头弯斜着到墙脚,似乎要将土房切割成两段,房顶有很多漏洞,早已不蔽风雨。

这就是腊批村原来的小学校,小周就是在这里念完小学,走向山外更高的学校,才开始了外乡人的生活。几年前,腊批小学这间独一无二的教室终因经不住岁月风雨的浸浞成了危房。哈尼人知道知识的重要性,知识可以改变山村的面貌,更可以改变下一代的命运。于是,村里就想在原地掀弃土房建盖新房,给他们的孩子们一个学习的新环境。

然而,没有一分钱的投入怎么盖房?那是一个让人难以料想的惊人壮举:全村四十多户人家的男女老少背着背篓出动了,去很远的大山中捡拾坚硬的、可以砌墙的黑石头。拾石大军每天都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地寻找一块一块的黑石头,一背篓一背篓地运回村子,堆放在那间残破不堪的教室前……日子一天天一天天地过去了,背黑石头的浩大工程终于在三个月后完成了。

有了石头,用以凝固的水泥却成了他们的心腹大患。他们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但水泥却没有像黑石头一样可以有去捡的地方。集资买水泥吧,可村中半数以上的人家生活都很拮据,困窘的他们就是每户凑几十元也很困难。最终,盖学校只能作为一种良好的愿望,埋葬在了腊批村人的心里。

那么,孩子们在哪儿上学?这是村里人的欣慰,也是村里人的忧虑:一户人家举家到外地做生意去了,他们将略有点宽敞的家让给了学校做教室,就这样一晃就是几年。日后如果他们不回村,这间教室就是孩子们学习的殿堂;假如他们回来了,学校又该迁移到哪儿呢?盯着像一位颤巍巍地走向暮年的老人的破土房,徘徊在那些浸透着许许多多汗水的一堆堆高低不等、大小不一的黑糊糊的石头间,我宛如见到孩子们那一双双天真无邪的黑眼珠,听到村里人声声渴求的呐喊……

我轻轻地抚摸着一块块黑石头,默默地祝愿它们早日成为有用之才。

临别前,我们此行的人凑了点微薄的钱,作为心意交给了村长,请他在盖学校的时候买上一点点水泥,让黑石头墙融进我们的爱心,与村里人一道,共同呵护哈尼人的未来之花。

山村之夜

腊批村一户接一户的哈尼式小平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半山腰,村旁的丛丛竹林,棵棵大树都和整个村庄一起,被亮晶晶地蓄满了水的梯田围在了中央,好一片梯田人家!

静谧的腊批村被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搅起了波澜。村里的小阿妮们(弟弟、妹妹)穿上了非常艳丽的新衣服,在我们的相机镜头前羞羞答答,有时嫣然一笑,有时烟视媚行……

小周的阿玛、阿吉(姐姐)、阿妮们开始忙碌着杀鸡切肉、洗菜煮饭。村里有威望的人都进了周家,有人对我说:周家是村里最富裕的两家之一。

其实,我已从周家的三层土木结构楼和摆放在堂屋里的长桌上那台在外地打工的儿女们孝敬的29寸彩色电视机与影碟机上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遗憾的是电视机却收不到一个台的节目,偶尔有了信号,也是花得令人看不清,所以,偌大的电视机就被影碟片占据了。

夜幕降临,三桌均有十来个菜的酒席摆开了,腊批村人用贵客的礼仪接待了我们。斟满酒,那些村中元老不时纷纷举起酒杯热情地向我们邀请到:“祗巴哚、祗巴哚(请喝酒)。”

会说汉话的老村长和我们同处一桌,听说我们次日就要离开,着急地盛情挽留着我们:按风俗客人必须居住三天,还有未吃过田里的鱼就不算到过村子里。老村长还说明天叫几个人背上弓箭去梯田射鱼,让我们尝个鲜……

听了这番话,我们不禁有些牵肠挂肚,几乎去留难定:品尝梯田里的鱼对我们来说千载难逢,去观赏奇特的射鱼场景,更对我们充满了强大的磁场般的吸引力……

老村长还向我们津津乐道地讲起了电视的事:村里人很爱看碟片,每天,小周家和另外一家有电视机的都会被前来观看的人挤满,小木板凳一排排地摆着,座无虚席,常常还会有站着的。今天因为贵客来临,大伙都没来。记得有一次,那一家的木楼板被看电视的人踩断了,很多人都被摔到了下一层,有的还受了伤,但大家都乐滋滋的,后来一起出力,帮他家修好了楼板。

原来腊批村大多数人家都是二层楼,较低矮的下层关牲口,存放粮食、家具等,间架高一些的上层才是人起居生息的地方,因而家家都有木楼板。

腊批村人集聚在一块看电视的情形,勾起了我们对七八十年代久违了的风雨无阻地相约着挤在一起看露天电影,看最初的黑白电视的温馨回忆。

酒过三巡,我们的桌子搬在了一起,四方形的木桌变成了长方形,我们的交谈也像酒一样越来越香甜,越来越浓烈。

充当翻译的小周和老村长更加繁忙了起来。汉语和哈尼语在空气中跑来跑去,接近了我们和山里人的距离。

一位一眼看来年过六旬的长者,在村里地位最高的专门测算风水,类似汉族的算命先生的白麽,用他那雄浑而略带点沙哑的男中音,唱起了哈尼散调。哈尼人虔诚地聆听着,不时齐声哼上几句合音;我们聚精会神地感受着,随着合音有节奏地拍起了手掌……

一段未了,白麽的歌声蓦然停止,老村长为我们介绍了歌词大意,白麽又开始唱歌……一段段地高歌,一段段地翻译,我们明白了这就是哈尼人的心声。曲调是古老的,歌词是现编的。从哈尼人民解放前的苦日子唱到翻身闹革命得来的幸福生活,再从山村有了电唱到改革开放。歌中洋溢着对共产党的热爱,对毛主席的怀念,同时也流露出一些困惑和对山村落后面貌的惆怅,还荡漾着对未来的许多真挚的希望……

这首悠悠地飘着的袅袅欲绝的哈尼散调,在这夜阑秉烛的二更天,飞出窗外,撒向星光灿烂的夜空……

山村之夜,是一个比过年还要热闹,还要有意义的夜晚;山村之夜,是一个沸腾的融汇着千丝万缕的真情厚意的狂欢之夜……

这是发生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自己的亲历,如今的腊批村早已在几年前当地的精准扶贫中搬迁到了新的易地安置点,住上整齐、宽敞明亮的水泥楼房,孩子们也有了一个好的学习环境,过上另外一种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今非昔比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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