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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永静

鲁迅文学院学员

随笔杂谈
2020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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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马纵无疆 ——读王樵夫散文集《纵马草原》

 

  /董永静

 

 

初识樵夫先生文风,始自《兄弟赛马手》。

其时,正是微信订阅号中推送最新的消息——《兄弟赛马手》被《民族文学》刊载,随后被译为五种文字,推介向不同民族的文学领域。当一种文字被其他民族文字相继译介、被不同刊物接连转载、被同道同侪顺次转发,本已说明其文价值与备受关注之意义所在,虽则无声,却蕴深义。

真正见到樵夫先生本人,始于其散文集《纵马草原》在呼和浩特开专题研讨。当时,区内外众多学者、作家、文学评论家集聚一堂,在其作品中激扬文思、纵笔驰骋。樵夫先生谦逊儒雅之外在,温和彬彬之内质,让人倍觉亲切温暖。

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读人读文便是与作者与作品与世界共情交流、共鸣沟通、会心会意会情的过程。

含浸在樵夫先生文字与精神世界中的是一种深沉的情感——那辽阔的草原、腾跃的蒙古马、挥斥方遒的牧马人,都凝聚为一种力与美的震撼。在这种力与美的融汇与舒张中,流淌着无声的感动,激荡着对纵横无疆的贡格尔草原以及牧民深沉而隽永的挚爱。

余窃以为,《三个牧马人》乃《纵马草原》文脉骨骼之一,开篇即用雄健的笔墨,将人带入一种紧张窒息的场面叙述。第一代牧马人——孟和的爷爷,在面对草原上“漫天大火向马群席卷而来”之时,恰为草原上灌木枯草厚积、植被厚密之际。凶猛的火势借助风威的追袭,更易造成草原的灾难。为了阻止火舌对草原的吞噬,这位颇富经验的牧马人快速反应瞬间决断,挥鞭打马迎火而上,“向着头马响亮地甩了一下马鞭,正在四处打转的头马顿时安静下来,它扬起两只前蹄,在空中来了一个漂亮的直立,发出一声长嘶,第一个带头冲向茫茫火海”惊惶狂奔的马蹄踏灭了火苗,冲进火海的人与马均遭受不同程度的灼伤,但终是阻止了火势的蔓延。身临其境的读者,随文被卷入怎样情势危急的场面,又经历着怎样悲壮的劫后余生!

这种打马冲锋、义无反顾出自本能的反应,除了对这方土地爱得深沉,还有一种天然的责任意识流淌其间。三个牧马人,三代偃仰止息在草原上的主人,以怎样的一种豪壮之气守护着草原、守护着草原上的马匹;以怎样一种深沉的爱和执着倾注在草原、倾注在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

在其深挚的文字中,三代牧马人辐射着草原牧人对马的挚爱与呵护“马就是我的命”;对马之昂扬奋进精神的崇仰“对蒙古人来说,马不仅仅是家里重要的财产,更是一种精神”。对马的态度反应着牧民崇尚万物有灵“马是蒙古人的翅膀”,这一种质朴的“天人合一”的认识,饱含着对生灵万物的尊重与敬畏,也深浸着对草原居所、草原生态及草原未来的一种护卫与思索。

本能、本性、本然是流淌在草原上悠远而绵延的长调,历经岁月磨砺、几经风雨涤荡,依然倔强而婉转地播撒久远。辽阔无垠的贡格尔草原在随任自然、放逐灵性的过程中,也在诠释着“纵”之内涵与外延:

一为“纵行”。“蒙古马处于半野生的生存状态”牧民“从不给马建立房舍、马厩,通常采用粗放式牧马,将马群放归大自然,任其在草原上自由奔跑,四处迁徙。”世代繁衍生息,纵横驰骋无疆,必然养就一种开阔、豁达的精神气象。这种认知,从其最早的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中便得以反馈。正是因为生长在广袤的天地之间,故而对天地囊括其内的万事万物,怀有怜惜和善之心,怀有理解贯通之意。

一为“纵性”。牧马人让自然生灵天性得以自由绽放,“马想吃什么草就吃什么草,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巴图驯马》)“并让他们按照自然习性组织家庭,自然繁殖”(《公马黑虎》)“马这个动物需要自由,越把它养得自由,它越会长寿”(《额吉与她的其其格》)这是对生命成长规律的一种遵从与恪守,也是老子所谓“无为”之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志也。”(老子《道德经》),体现着一种简单而朴素的哲学观。任其天性、马性、万事万物独有之性,在辽阔的草原上得以滋育、释放、涵养。这是一种自由之外的野性之美、也是一种奔腾激越的力量之美、更是一种精神俯仰升华的气韵之美。正是这“众美”,构筑着世间万物各美其美的特质,成就着宏阔草原物归其类的独特。

纵笔其间,见天地见众生,更见笔力与广度。作者纵马草原行迹所至,都留下了独到的眼力——管锥聚焦,吐纳自如;视野定格,包罗万象。不止在贡格尔草原,也在读者心中,恒定了观照草原、理解草原、呈现草原的方式。

《纵马草原》展开的草原风情画,虽似剪影般顺次安排、错落有致,呈现出不同牧人家庭的独特个性,但揉入其中的每个“点”都顺序连缀成一个“面”,渗透着一种共性而独有的草原认知与价值坚守:草原牧人对自然、对世界、对万物生灵的倾心交付,浓挚的情感中包蕴着朴初而质感的深情与眷恋,“蒙古人不能虐待草原上的生灵”这是额吉恪守也要求他人遵循的原则,她“从没有把一条活着的生命扔到野草摊上,不管是牛羊还是猫狗”,“牛羊一天走多远,我们就迁徙多远”。依循着自然本性的尊重与书写,随文触处可见可感。

我们常把草原比作母亲,草原上正因为有着这样一个又一个质朴、善良而心怀悲悯的额吉,才能铸就千百年来独有的草原“母亲”的认知。可以说,樵夫先生让这种认知更增一分具象的附着。草原母亲的包容、接纳辐射到万物生灵身上,也映照在生活的各个方面。

《巴图驯马》是一个驯马者对马性的理解,对马的护爱“在命令马前进或转弯时,不要突然强硬地去拽马嚼子,这样会让马受伤,要有一个提前预告的过程”;《悲天悯人的阿爸》则是草原上一种怀旧而忧伤的诉说“退化的草原,让阿爸忧心忡忡。”“穿蒙古袍子的人少了,骑马的人少了,会唱老歌的人也少了”“那些草原上的事啊,怎么能说忘就忘了呢?”阿爸对时代变化、生活变迁的茫然、对草原的忧虑与坚守,总是让人唏嘘感慨;贡格尔草原遭遇白灾失散了众多马匹。哈丹巴特尔父亲寻马不得,蓬头垢面而返,心里如何难过、如何沮丧,作者没有铺开渲染,只着一句止断“找遍了,就是没见影儿,它们就是流浪的孩子”看似轻言淡语,心中积郁的怜爱和不舍却在瞬间喷薄而出。

行文过程的舒张让人叹惋,结尾的收束更让人动容:“唱着唱着,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巴图驯马》)“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乌恩奇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老马在向他告别。”(《额吉与她的其其格》)“阿爸任由它死在马厩里,只留下一把马鬃毛,挂在墙上”(《白马》);“没有了蒙根其其格歌声的草原,却会让人心碎”(《蒙根其其格的歌声》)……读者披文入情,情绪状态深浸其中,行文却戛然而止,而其味外旨韵却在心中悠然回荡,余音缭绕。

在艺术表现方式上,樵夫先生似在“白描”,却处处彰显着只眼独具。王国维先生有言“一切景语皆情语”其实,一切情语亦是景语,作者用饱蘸深情的笔触,独特的视角,观照并描摹勾画着草原。细处工笔,精雕细琢,情挚意浓;宏观包纳,泼墨淋漓,收放自如。

贡格尔草原因着内心柔软感性的牧马人、因着朴质善意的骏马,因着天高地迥的草原,成为读者眼中美善兼具的草原意象。加之作者蓬勃诗意的倾诉方式,简净意丰的语言选择,一复三叹的韵律之美,让这种美更空灵韵远。

“随着牧马时代的结束,牧民都拉了网围栏,人和马之间的感情淡漠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淡漠了”发抒了日常流淌在草原上的生活变迁,留给人抚今追昔的沧桑,让人感慨系之又感同身受。浅语叙说中饱蘸着深情,绵密如丝中触发着柔肠,其根脉系于亘古不变的情怀中:坚毅勇敢、通明事理,向往自由又捍卫自由的群体凸显在《纵马草原》始末,开卷即被感动。人与马共存互爱,马为人守夜、人为马守夜以防狼之突袭。其中对于马的样貌、脾性等描写,均是牧马人自我心灵的映照与回馈。“蒙古人讲究马的灵气”“马是高贵的生灵”将一种形象升华为具象征意义的精神特质。

作者诗意语言的呈现在字里行间“它低头长饮,嘴唇探进河水里,河水漾起一圈圈次第扩展的波纹,在波光潋滟的河面上,荡出一条条闪光的弧线。”“车轮颠起冰凉的水”“水飞洒出来,在广袤的天空中,扬成一道浩瀚无际的河水。”“火苗在她俊俏的面庞上一闪一闪”“仰起脸,阳光雨水一样洒下来”“雄浑的马蹄在大地奏出的鼓点,由远及近,轰隆隆地动山摇”等……触处可见作者淬炼语言之功力,状眼前之景宛在目前、含不尽之意如在言外。这是如何贴近生活、感悟生活的升华,又是怎样的深情聚束,才能用如此清雅蕴藉的笔触,呈现草原独特的美。我想,这与作者独特的生命体验有关,与作者浸润生活的深度有关,与艺术上的审美超越有关。

文中传达出对草原生态变化、民族文化何去何从等牧民的忧虑。也隐含着作者深深的思考,在其笔下情与景、人与人、人与马、人与自然的的意境营造中,在静静的观照和腾跃着生命灵性的书写中,将具象与抽象意义高度融合。赋予牧民或悲悯、或勇毅、或坚卓的品格,一定是触碰到作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定有最贴近生命本质,阐释与之精神相契合的因子,故而在打动作者的同时打动读者。

虽然“美丽的贡格尔草原,再也看不到几千匹马自由奔跑的壮观景象了”;虽然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也不再有机会“像祖先一样,成为一个驰骋疆场的勇士”了,但蒙古人的执着、坚定之气仍在,蒙古马一往无前、无畏无惧的勇毅仍在。贡格尔草原上与马有关的传奇,千回百转的故事,以及牧人的精神将永远激荡在草原。

听,那踏踏蹄音正款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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