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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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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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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东庙的圆月

     我不知道盛中坪上的人,为什么老是把云东庙当成是整个坪上的中心。在一些老年人的口里,甚至还说云东庙是山圣的中心,还经常把山圣场,说成是云东庙下面。

     后来我才明白,云东庙的确是盛中坪的最高处。站在云东庙山上一看,周边的马道子、独石鼓、亭子口、劳动村山梁、护国寺山鼎,都比它矮。下班后,我经常去云东庙南边的明灯水库散步,回来时候,仰望云东庙山顶,它竟然是那样高大、魁伟,甚至仰不可及。云东庙山,就像一位沉默的长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水库边上的树木、竹林里传来的呼呼风声,就像是那位长者张张衣袖所发出的指引。晴朗的傍晚,云东庙的山影倒映在水库粼粼的波纹里,晃晃悠悠,起伏不停,却又清晰可见。因此就有人淘气地说:云东庙的神呀,你现在终于被我踩在脚下,比我矮多了。

     云东庙在方圆几十里内,简直就是盛中坪的标志。因为在那块并不很大的坪顶上,以前有一座很有名的寺庙,就叫云东庙。听门牙脱落、嘴巴憋陷的九旬老人讲,云东庙还在的时候,香火很旺,每到初一、十五,上山去朝拜礼佛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寺庙里面,诵经之声终日萦绕,晨钟暮鼓,坪下很远地方都听得见。从庙堂里礼佛出来,人们就爱在寺院里的柏树、松树、樟树、桑树及洋槐树下歇歇,聊聊,看看。清凉的山风,早把所有的埋怨和疲累,吹散得一干二净。树下还燃烧着的一些香烛,就把人们的所有愿望,袅袅升腾上天,清晰可见。盛中坪上还有云峰寺、能仁寺、护国寺等寺庙,可就数云东庙规模最大,驻扎的僧人最多,收获的香火也最盛。哪能不这样呢?整个坪上,就数云东庙山位置最高,离天最近;站在庙前,坪上坪下的所有景致,都可尽收眼底。

     可是在上世纪八十年末,我去山圣工作的时候,云东庙早就没有了。解放后,僧人就被四下遣散了;去“四旧”年代,寺庙也顺理成章地被捣毁了。那些关于云东庙的说法,都是茶余饭后,我从听单位老同事和周围乡亲们的闲聊里听来的。在西面农塘村能仁寺遗址上修建了住房的钟老先生,讲得更周全更清楚。有一次他感慨的说:如果不解放,假如他老家也住在盛中坪上的话,说不定也去投云东庙当了小沙弥,吃不花钱的斋饭了?后来我还听说,云东庙里的僧人不会挨饿,因为寺庙周围那几坡斜台地,都是庙产。并且,用云东庙西面台旱地里出产的小麦做出的手工挂面,在周边几个县里名气都很大。幸好那手艺一直被传承着,九十年代中期,我曾托人去买过一些,送给一些亲朋好友,他们都说那手工面很筋道,薄如蝉翼,用筷子挑起来,能看见对面的人影。口感也好,也不用下锅开火煮,用炖鸡汤浸泡一小会儿就成,最多加点葱花,那扑鼻的香气,煞是诱人。比现在成都下面一个地方近年推出的手工挂面,味道和嚼劲都要纯正许多。

     我登上云东庙,是在1993年的冬天。有一天早上起床,刚推开房门,就有一股冷气嗖嗖灌入。出门一看,发现门外竟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竹上、树上,周围房屋上,满是白蒙蒙一片。我去到操场,想看看云东庙山上落雪的样子。但那山峰山顶的轮廓,早看不见了。下午得闲后,我才跟几个同事一起,带着侄女,悠悠闲闲上到山去。那时我到此地已有五年,却是第一次登上云东庙山。以往的云东庙山,都只存在于我的想象和人们的谈论里。

     那天下午,雪花停止了飘落。上山的路,狭窄而又泥泞。已经有人上去过,滑滑的土路有些泥泞,走着便吃力。路边青青的麦苗被白雪覆盖着,有些地方雪薄一点,还露出麦苗的青葱色。雪白里透着形象店店的绿色,正是国画家的写意手笔,此时却不着痕迹,浑然天成。崖边土坎上也挂了些积雪,更是诱人。费了很大的劲,我们终于爬上山顶。平缓的坡顶上,积雪垫得很厚,非常晶莹,像弹花匠刚做出的棉胎,冷风吹来,蓬蓬松松的胎絮,仿佛要被刮跑几块,让人着急。我站在云东庙遗址的一块大石头上,看四周都白茫茫的一片,安静得很,便升出一股豪气。

     此刻的盛中坪上,像要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大地上一片素洁、肃穆。南面薄刀岭下的长江,江水似乎也停止了流动,江面上一只船影也没有。西面更高更远的大娄山余麓,却是白雪皑皑,一片晶亮。西边、东边,都是被白雪覆盖的山影,一点杂色都没有。整个的一片银装素裹。这银霜素裹的浩大景象,实在很难得。侄女和几个年轻的同事,欢笑着堆起了雪人。可这里不是北方呀,也没有竹竿、树枝做骨架,因此堆得稍高一点,雪人就垮了下来了。打雪仗也太不诗意,太冰凉了,还弄坏的山顶的素净,更不能得到允许。我就站在那块大石头上,安静地观赏着雪后冷风中特有的景致。我看见西面,我曾经工作过的小学的后山上,也是白茫茫一片,孩子们已经放假了,那里应该是一个人都没有了。东南面的独石鼓,变成一个白色的大脑袋,傻乎乎嵌在一片树林里,寂然无声。近处的明灯水库,水面瑟缩着一动不动,有几只麻色鸭子,也蹲伏在岸边,不敢下到水里。平日里喧腾的明灯水库,难得有这样的安静。小船儿都靠岸了,平日里生龙活虎的熟人,道路躲进屋子,此时连个影子都寻不见。整个云东庙山上,就是一个素洁安静而又空旷沉寂的世界。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正值月中,一轮淡黄的园月,静静地挂在东边天上。圆月下,山峦、房屋、树木竹子也渐被黑暗笼罩。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鸡鸣,还显示着这个雪后的世界,还有一些生气。几屡炊烟,从瓦屋或草顶上升起;西边的护国山顶上,出现一些浅浅的彤云。这个难得下雪的日子里,天地间真有一番别样的美丽!

     二十多年后,我有一次又回到盛中坪。当时听说云东庙山上恢复了寺庙,心里就很欣慰,一直幻想着它雄伟高大,俯视四周的模样。可我走到明灯水路边上的敬老院旁边一看,那哪是什么寺庙呀?不到两米高的一个矮房子,龟缩在一段石崖下,尽管有满地的红色香烛炮仗纸屑,但那绝不是我所听说和想象的云东庙。当时我就想,如果心头真有神佛,那就把它当作夜晚的明月,让它挂到天上,可随时随地照引我们凡俗的心灵,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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