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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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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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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翠爽滑的冬寒菜

 童年时期在老家,冬天来了,红薯稀饭是晚餐的标配。小方桌上,每人一大海碗,就着中间一小盘或一碟糊辣椒萝卜丝,除了半夜会发饿,其实那滋味儿也挺不错。可是天天如此,吃着吃着就觉得烦了,煮红薯和烂米粒就乏味,让人讨厌了。聪明又能干的母亲,就给我们改换了个口味——煮冬寒菜稀饭。冬寒菜稀饭吃起来,爽口多了。脆脆的菜梗,入口就烂的菜叶,碧绿油亮略带咸味的汤汁,吃饱后让人觉得像喝了蜜糖一样香甜。

      那时候,我家院子对面有一块自留地。每到秋天,父亲就把冬寒菜籽播撒在土里头。过一段时间,地里慢慢出芽,再生出小叶。进入冬天,它就开始疯长,半个月不到,冬寒菜就长高到半尺、一尺,甚至更高。蓬蓬松松的圆叶子,就颤巍巍地在寒风冷雨里招展、摇曳。

      待它的株干长到拇指般粗细,母亲就选一个晴冷的下午,来到菜地里,弯下腰,取出小刀,选准粗大茎叶的菜株,小心地割剪下来。回到家里,母亲就搬把小椅子,坐在庭院里,慢慢拾掇那些新鲜蔬菜。母亲先把圆叶子掐下,撕碎成小张,再把菜梗搣断,去皮,留下碧玉似的茎秆,装在筲箕,下河里小心地淘洗干净。

      母亲做的冬寒菜稀饭很好吃,是因为她煮得特别精心、讲究。老家那时烧的是柴火,母亲总是先把米放在铝锅里大火烧开,待米粒有八九分熟的时候,才放入冬寒菜的茎秆。烧涨后,再放入撕碎的菜叶,同时加入一点食盐和自家熬炼的猪油。看着锅里菜叶随米粒上下翻滚,听着咕噜咕噜的声响,咸油香混合着菜叶香,立刻弥漫在灶房里,还飘出屋子,飘散在院子里。往往这个时候,我们放学归来,就加快了脚步,飞也似地冲进厨屋,追问母亲冬寒菜稀饭好了没有,好久才可以上桌。

      如果是年底腊月,杀过年猪了,母亲还会在冬寒菜稀饭里放入一些咸骨头或者肥瘦肉粒,熬出来的那个肉香味加菜香味,简直就不摆了!因为有冬寒菜稀饭做晚餐,所以那天晚上,饭桌上就简单多了,饭桌中间的咸菜、拌菜或其他菜,几乎没人动它。两三大碗冬寒菜稀饭下肚,肚子就圆圆饱饱的,身上也暖暖和和的,都打了几通饱嗝,人们才像过年过节一般,才心满意足地下席散开。

      冬寒菜真是到美味的好蔬菜。春节到了,亲戚之间相互走走动拜年,至少要到元宵节才结束。那是去到亲戚家里,午饭时候,几乎都会有一道放了化猪油的冬寒菜汤。翡翠一样的菜梗菜叶,浓绿的碧玉般的汤色,柔顺地伏在汤钵里,是那样的赏心悦目,那样地让人胃口大开。那时的农家,几乎每家都种有菜地,而冬寒菜在我们老家地方,几乎是每家都必种的。饮酒的,说冬寒菜汤能解酒;吃油腻了的,说冬寒菜汤能祛油;爱美的小女孩小媳妇,就说冬寒菜汤看着也舒服。我也觉得,甘甜滑爽的冬寒菜汤吞下喉咙,整个肠胃都舒服得不行。

      长达后,我离开老家外出工作,每到秋冬季节,冬寒菜豆腐汤,都是餐桌上的常客。绿的绿,白的白,加上碧遇般的汤汁,一顿餐饭就吃得满满意意的。着还暗合了老父亲对我们的要求,做人要一清二白,做事要爽爽脆脆。经常喝一清二白的冬寒菜豆腐汤,小老百姓的我们,半点不清白的想法都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咱们中国人吃冬寒菜的历史,已经有三四千年了。冬寒菜学名“葵”,也被称作“冬葵”或“秋葵”,春秋之前就被人们当蔬菜食用。《诗经》的《国风.豳风.七月》里,就有“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的诗句。意思是说,六月间是吃郁和薁的好时候,七月间就吃葵和菽正当时,八月间就可以吃枣子了。《汉乐府》里,有“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的诗句,意在呼吁大家珍惜光阴,不要浪费时间。因为,葵这种时令蔬菜,一旦错过七月就失去了它鲜美的滋味。南北朝时期的诗人王筠,更是用一碗简单的葵菜汤招待友人:“徒设露葵羹,谁酌兰英酒。”在他看来,只要有一钵葵菜汤,有一坛薄酒,有三两知己共酌,就已经很畅快了,无需再加其他的菜肴来点缀。

      到了隋唐,葵菜也是风采依旧。“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葵羹”更是道寻常小菜。“葵”也让拥有九五之尊的唐太宗折腰,称它是“还当葵藿志,倾叶自相依”,赞扬葵菜叶子与叶子紧紧相依、不分不离的耿耿忠心。如果说不是天天食葵,不是对葵菜心有喜爱,怎么会用葵菜来表达自己的赞美呢?元代王祯在《农书》卷八里,更是把“葵”誉为“百菜之主”。明朝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还说:“葵菜古人种为常食,今之种者颇鲜。有紫茎、白茎二种,以白茎为胜。大叶小花,花紫黄色,其最小者名鸭脚葵。其实大如指顶,皮薄而扁,实内子轻虚如榆荚仁。”到如今,人们的选择多了,品尝的美味更丰富了,渐渐地就不再喜食这款古老的蔬菜。

      不过,现在的川渝、云贵、两湖等地区,对葵菜也就是冬寒菜还有种植,也能端上餐桌,“味尤甘滑”。我在重庆乡下老家,还吃过泡椒炒冬寒菜,就是把泡椒对破切开,拍两头大蒜,切些姜丝,多放点猪油或植物油,急火爆炒,快翻快起锅,餐盘里虽然汤汤水水,却也别有滋味,用来佐酒或下饭,都品味极佳。在贵州的盘县,我看见菜地里的冬寒菜,菜株矮,菜叶又小,瘦瘦弱弱的,远不及川渝老家的那样茁壮、舒展、嫩绿。好在那里吃过用冬寒菜的茎杆打底蒸的嫩牛肉,就是在米粉里加些辣椒粉、花椒粉包裹牛肉,十分钟就关火起锅,牛肉和冬寒菜茎杆的滋味都鲜美得恰到好处。我就想,如果冬寒菜到了韩国,它那脆嫩的茎秆,也许会被手巧的韩国人加些辣椒粉、酱食盐、砂糖和香料,密闭腌制一段时间后,就会变成一道新颖的泡菜被端上饭桌。我又想到开春以后,冬寒菜慢慢变老,顶端就开出些紫色的小花来,小花下面还有一圈肉鼓鼓的绿色籽苞。那形象其实也是挺美的。如果及时补充施肥,冬寒菜还能采摘一段时间;如果不及时补充施肥,它就会很快枯黄,老去。

      如今正是寒冬,碧绿鲜嫩的冬寒菜早已隆重上市。昨晚在家里喝了美味的冬寒菜汤,我就在心里发问:这小小冬寒菜,到底凭借什么诀窍,才把古今的中国人都弄得这般痴迷,竟发出“短褐不为薄,园葵固足美”的由衷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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