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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0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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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凉的孤独者

(一)

 

小两口儿一进家门,扔下一堆行李和年货,老陶和陶妈妈“叽叽喳喳”地从里屋跑出来,老陶站在那儿傻笑,不知道手往哪儿放,只得搓着。陶妈妈格外兴奋,抱着孙子,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惹得蒋咪“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

蒋咪人称小咪,她长得有模有样,身材娇小,一张精致的小脸,配上两弯新眉,加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让人顿时感觉十分清爽,犹如小鸟依人般的温柔和靓丽,用陶妈妈的话来说,小咪说话,比唱歌好听。她跟陶平是武汉大学的同学,都是学经济的,毕业后,没有考上公务员,只得自己开了一家药店,她妈妈是武汉三甲医院的医生,经常照顾她的药店,因此,生意还过得去。父亲在区卫健委当副主任,也是个权力在握的领导。

陶平大学毕业后考取公务员员,留在武汉工作,是人社局的机关干部。小山村的农家孩子考上大学是一件大事,考上公务员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两件好事陶家都占了,因此,老陶两口子,逢人说到儿子时,便笑得合不拢嘴。小伙子生得高大威武,俊朗的面孔,有力的下巴,加上文质彬彬的语气,是城市女孩倾慕的所谓“型男”。

小咪看中的是小陶的“帅型”,她父母看中的他的“潜力股”,而小陶看中小咪是她的漂亮和温柔,老俩口看中的是蒋家的实力。两家老小各有认识角度不同,却一致赞同陶蒋联姻。他们结婚三年,儿子都两岁了,家庭形势逐渐趋于稳定。

腊月27日,是陶平和他媳妇蒋咪带着儿子回老家过年的日子,他们起了个大早,开着蒋咪漂亮的小“甲壳虫”,一路高速公路到通村路,不到三个小时就回来了。

本来,今年是不准备回家过年的,因为事先有约定,陶家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而小咪家是独生子女。小咪的父亲老蒋用了“均摊法”,让女儿女婿在在蒋家过了两个年之后,然后再回陶家过一个年,二比一,到底是领导,安排得公平合理。

陶家也没什么话可说,谁让他们是双子女呢?今年本来按老蒋的安排,是要留在武汉过年的,但小陶说他妹妹今年要带个男友回家过年,回去跟父母和妹妹、妹夫一起热闹一下,一则尽孝,二来为妹妹把关。蒋家的事多,一个领导,一个医生,过年基本没有时间陪女儿女婿、外孙,都要值班。所以,小陶跟岳父提出这个问题,还没等岳母回答,岳父自己先答应了。他爽快答应是有原因的,他知道今年新型冠状病毒决不是闹着玩的,作为卫健系统的领导,他深知内情。小咪带着孩子回乡下,无疑是最佳选择。作为医生的妈妈应该明白老公的用意,所以就没说什么。

这是个地处大别山南的小山村,安详而静谧。

在一列小山脉的环抱中,这个由青瓦白墙组成的一排排老房子的村子,显得异常美丽而雅致。小山村住着三十多户人家,都是姓陶,人称陶家村。特别门前那口永远不会干涸的池塘,碧波荡漾,莲荷盈盈,鱼翔浅底。池塘外是山田,山田下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水欢快地沿着山涧飞流直下,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吃过午饭后,小陶帮父亲在院子里劈柴,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小咪拿把椅子坐在旁边,幸福地看着老公高大身影,正挥舞着斧子在木头上凌厉地劈下去,其乐融融。小宝贝在奶奶怀里,被奶奶爱不释手地逗着玩,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电视新闻一直在播报武汉出现新型的冠状病毒,不断有人住院、死亡,不断有人在发文章分析形势。小山村的人们大致开始认识到,可能有传染病传播,老人们则说,这是一季“症候”,过去也曾有过,陶平也知道,2003年曾经发生过“萨斯”。

老俩口对病毒一无所知;小俩口曾经听说,但却毫不在意。他们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

老陶家除了儿子陶平外,还有个女儿叫陶凡。这孩子高中毕业后,高考不如意,有个三流野鸡大学发来通知让她报到,她一气之下撕掉通知书,独自一人跑到北京闯荡。陶凡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却长了个好看的脸蛋,身材也标致。她性格爽朗,凡事喜欢直来直去,拐不了弯儿。她说,复杂的事情应该简单化,这个世界才会更美好。在北京面试了很多单位,自称面霸的人物,却没有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她只得跟着闺密进了一家大型美容院,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她在这里她遇上了赵医生。

赵医生名叫赵爱国,是一位老师取的,但他不喜欢别人叫,他说,爱国不必挂在口头上。他毕业于著名的燕京医科大学,学了五年临床,然后又考取了本校附属三甲医院赵医生是正儿八经的内科医生,工作之初,在本医院大部分科室转了一圈子重点在心内科和呼吸科,两个科室各呆了半年以上,然后又在呼吸内科工作了五年,有七年多的医疗实践,他很聪明,好问博学,所以,医术不错

赵医生是个极刻板的人,说漂亮点,敢于坚持原则。因为学术上的一个小问题,他不让步,跟医院的一位分管医疗的领导有了难以说清的矛盾,非常令人意外地调到整形外科,不知不觉又工作了三年。

他的医师证书上却注明的是内科医生,让人啼笑皆非。

他感叹朝中无人,得罪领导,就是这个结果!

 

他是个小个子男人,眼睛小,鼻子也小,小胳膊小腿儿,他戏说自己,长得对不住观众,还比陶凡大了七、八岁,之前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朋友。他最大的优势是北京本地户口,祖籍却是广东的,至于父母是谁,家在哪里,他一直讳莫如深。自从做了整形外科医生后,所以,跟美容院有那么一丁点儿联系,因美容院经常推荐人来做手术。

他也没什么好挑的,见面的有七、八个,人家都嫌他长得寒碜了点,如果再挑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他只得屈就陶凡,对于赵医生这种条件,除了长相外,陶凡基本没什么价钱可讲,因为自身条件在那里摆着,农村人嘛只要赵医生不嫌弃她,她内心还是很乐意的因为到时结婚、生子以后还可以弄个京户口,这是很多人的期望,却得不到手的事情,加上赵爱国这人绝顶聪明,属于高智商一类的精英人物。

一般大型美容院都要找技术支撑,否则开不下去。这种技术支撑,最好是大型医院的整形外科。整形外科医生如果想捞外快,必须依靠这种正规的大型美容院。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自从遇见陶凡,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不到一年,就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庚子春节,在陶凡的坚持下,赵医生只得答应回大别山跟未来的岳父、岳母见面,反正早晚都得有这一天。

这一男一女,选择开车回来,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奔波,傍晚时,才到达陶家村。天还没有黑,夕阳的余辉将这个小山村打扮得五彩缤纷,树上的秋叶,在阳光照射下变成了一片金色,后山岗上的古松,在风中摇曳,显示出无穷魅力和风情万种。他们将车停在村头,然后大包、小包拎着,回到陶家小院门口。他们的到来,给小山村带来一丝清新的气息。

随着陶凡的一声“妈妈!——”叫起,一家人都站在院子里瞅着这对人儿!陶妈妈先将孙子交给小咪,然后上前拉着女儿的手问长问短,接着老太看了一下赵医生,对女儿说道:“凡凡,这是哪里的爹爹,还不快叫人家进屋坐,泡茶敬客!”老太这话刚说完,蒋咪忍不住笑,但觉得笑出声音来会得罪人,只得一手抱宝贝,一手捂着嘴巴,拼命地弯腰,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场面有点局促,赵医生尴尬地站在院子中,不知道说什么好。陶凡见状态不和谐,便拉着妈妈进屋,至于解释什么,别人不知道。

外面三个大人相互打量着,还是小咪先开口:“您是赵医生吧?我听凡凡跟我说过,不错,一表人材!幸会!”,然后对陶平说,“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赵医生手上的东西接过来,他是凡凡的男朋友友!”。说完狠狠地瞪了陶平一眼,她将朋友二字加重了语气。

陶平这才缓过神来:“哈哈!对不起赵医生!我这刚劈柴,人都搞晕了,快进屋,怠慢您了!”陶平客气地大声说道。赵医生只得“咳”了一声:“没事,很高兴见到哥哥、嫂嫂!小侄子很可爱哦!我这人呀,别的什么都好,就是长相对不住家人,见谅见谅!”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赵医生倒是很大方,干脆拿出自己最“黑暗”的部分,争取主动。他心想,我见不得人的地方就是长相嘛,这不是明摆着?我自己说出来,省得你们暗地里拿自己的长相兴风作浪。

赵医生的坦率,倒让蒋咪刮目相看,她对着赵医生甜甜地、礼貌地一笑,弯腰作请进之状。陶平将赵医生手上的背上的大包、小包接过来,一家人都进了客厅。

几句没放油盐的问候和寒喧,气氛立刻变得亲切起来。大家围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正在播新闻,至于新闻说了什么,没有人注意,小咪将儿子交给婆婆,泡茶去了。

陶妈妈正在沙发上跟陶凡交流着,陶爸另搬一把木椅,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

在男人堆里,女人很容易结成同盟;反之,在女人堆里,男人更能够惺惺相惜。陶平正在跟赵医生微笑着相互问候,赵医生说自己先是内科医生,后来又做了外科医生,并没有强调整形外科,在燕京附属三甲医院工作。陶平说自己在人社局工作,至于具体做什么,他没有介绍,也没有介绍自己是正科级的公务员,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小咪将茶杯分别递给赵医生和小姑子,陶凡斜了一眼蒋咪,脸色不太温润,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嫂子的好心肠!”。她将“好心肠”三个字说更有区别、更有节奏感。然后从妈妈旁边站起来,接过茶杯就到院子中去了。

赵医生到底是有教养的知识分子,连忙站起来,一叠声地说谢谢。然后,小咪接过婆婆手中的儿子,因为婆婆要去做晚饭。她帮不上忙,她说农家的饭她不会做。

陶妈和陶爸准备了一吊锅丰盛的晚餐

大别山农家吃饭一般是围着吊锅吃的,就是在厨房(也叫灶上、伙房)火塘上方的檀条上,系一根可以上下伸缩的挂钩,将吊锅挂在上面,做好的菜,如腊肉、干笋、鱼丸、黄花等食材,放进吊锅,火塘里添加柴禾,火苗舔着锅底,将菜煮得热气腾腾。

按当地风俗,这一天是不祭祖的,蒋咪出了一个主意,她说新姑爷上门,必须先祭拜祖先,认个门儿。她从吊锅里剩起三碗菜,放在客厅“天地君亲师”牌位前的桌子上,煞有介事地点上不柱香,让赵医生磕头。赵医生满脸充满疑问,他不知道有这个规矩,目光转向陶凡,陶凡心里也想看看赵医生出点洋相,反正是闹着玩,所以,她瞪了他一眼,意思是按嫂子说的办。

蒋咪笑吟吟地说道:“姑爷,给祖先磕头!记着要三跪九叩啊!”赵医生心想,既然有这个规矩,那就入乡随俗吧,他回答说:“好!应该的!”

他从没有过跪下磕头的经历,只得想象着电视剧的情景,非常认真地跪下,矮小的个子,虔诚而又笨拙地匍匐在地上,来了一个藏式的五体投地,他那极度认真的样子,让蒋咪笑得弯不起腰,刚完成一次磕头,陶凡就将他拉起来,对着蒋咪笑骂道:“嫂子,别太过分了!”

赵医生一脸茫然,转动小脑袋,目光里充满不解。还是陶平解围了:“赵医生,他们闹着玩的,别生气,我们吃饭去!”

赵医生嘴里嘟囔着:“仪式还没有结束嘛!”

这次,大家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赵医生似乎是很配合地将大家的笑点推向高潮。

蒋咪这才将三碗菜倒进吊锅,老俩口一直在伙房,只是听到笑声,孩子们在外面究竟搞了些什么名堂,他们全然不知。

一家人围坐在火塘旁,红红的火焰,将吊锅的菜煮得快乐地跳动,大家兴高采烈地喝酒、吃饭。三个男人,喝起了白酒,女人们喝起了红酒。“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是《易经》说的,适用于所有群种。

老陶的酒量不大,但天天必喝,跟未来的女婿干了一杯后,仍然抽烟不作声。而小陶和小赵两个年轻男人,吆三喝四地干杯,酒席上热气腾腾,小姑子陶凡正在用大杯子灌嫂子蒋小咪。小咪觉得下午说话语气有点过了,心有歉疚,只好顺着小姑子的意思,连续干了三大杯。接着又敬婆婆一杯,还敬了赵医生一杯,五杯酒下来,身子在打晃晃,一个劲地说“不行了,天昏地转,世界颠倒了,不喝了!”说完就靠在墙角的椅子上,怎么也推不醒。

陶平发现,赵医生一直在揉眼睛,陶平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赵医生不好意思地说:“这柴烟有点厉害!”然后嘿嘿一笑。

陶平对陶爸说:“爸,这火塘前坐着有点挤,赵医生不习惯这种吃饭方式,明天还是在客厅桌子上吃,蒋咪也怕烟薰,您说呢?”

陶爸闷声闷气地说:“哪来这么多讲究!好吧,就你们!孩子他妈,明天就在客厅吃饭。”

这就是最高指示,陶妈一切以自己的男人为中心,连忙点头!

大家继续喝酒,忽然,蒋咪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陶平眼快,急忙伸手像抱着一团棉花似的,将蒋咪抱起来,送到房中,盖上被子,出来又继续跟赵医生连干三杯。

在酒精的作用下,赵医生今天比较兴奋,他结结巴巴地跟陶平说:“小、小舅子!你说说看,这个病毒你怎么看?”陶平嘻嘻哈哈地说:“我看呀,流感而已,马上就好了!你们当医生的就是神经紧张,见风就是下雨,远着呢!”

赵医生说:“但愿如此,但我觉得可能有流行趋势,我们不能大意,不要往外面瞎跑。”

陶平像不认识赵医生似的:“你一个搞外科的,又不是学传染病的,还什么趋势呀,来,再干一杯!”

赵医生笑着说:“虽然我是搞外科的,但我学的是临床呀,也曾在呼吸内科混了五、六年,基础知识我还是分得清的。”

陶平冷笑:“瞎扯,医学越发达,分工越详细,外科的不懂内科,内科的不懂外科,你内科医生做得好好的,肯定是医术不行才发配到外科的嘛!哈哈。。。。。。来干杯!”所以,喝酒最能体现人们内心深处的观点,脱口而出的往往是真话。

赵医生干笑道:“你才是瞎扯,每个科的医生,他对临床各科必须有学习,有实践,人体是综合体,不是单细胞。你比如说,做各种大型手术,必须有心内科、呼吸科、麻醉科的支持,否则做不下去!”赵医生在给陶平做科普。

于是,这两个不同职业,不同经历的年轻人在酒桌上扯瞎一通。赵医生有先天劣势,抬头嫁姑娘,低头接媳妇啊,赵医生是来求婚的,而不是来论长幼的。所以,他对陶平一直很客气。

中国人的传统,郎舅之间,有喝不完的酒,他们两个相互扯着酒皮,慢慢地拉近了距离。各自酩酊大醉,不洗而眠,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小咪就将陶平喊醒,非要去山上转一圈子。陶平醉眼惺忪地瞪着小咪,在晕晕糊糊中“嗯嗯”两声,又翻身继续睡着。小咪将被子掀开抱走,农村又没有暖气,冷得不行,陶平只得抱着双膀,一百个不愿意,见蒋咪的态度坚决,只得怏怏地起穿衣服。排三废,二人洗漱后就出门了。

两个年轻人,迎着早晨的朝阳,登上村后长满松树、铺满松针的的山岗,大口呼吸着山野特有的、饱含负离子空气,还有那一丝清新的松油味道。他们挥手、牵手,任性地跺着脚,蹦着高,撒野般地唱着不着调的歌。然后他们沿着山村周围,高一脚,低一脚地转着圈子。

他们边走边说话:“老公,我爸早晨给我打电话,估计武汉后天就要封城了,让我赶快去买点口罩,再不能外出,就在山里躲着。”蒋咪看着陶平,一本正经地说。

陶平歪着脑袋,摸着小咪的脸说:“真有这么严重?怎么我们单位一直没给我信息?你一个学经济的,又不是学医的,跟着紧张干吗?”陶平不以为然。

蒋咪红着脸说:“我学经济的不错,但爸爸、妈妈可都是学医的,妈妈还是呼吸科的医生呢!没点底儿,他会吓我?我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不管怎样,你得重视,将它当回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吃了早餐,赶快去城里买口罩和孩子的奶粉,越多越好。

陶平高大的身影,在晨照中拉得很长,望着娇小玲珑的媳妇,他哼哼哈哈地说:“真不想去,要去你去,你又不是不会开车!到县城不过四十公里,路又好,很近!”然后昂着头不说话。

小咪舒展了一下灵巧的身子,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望着陶平,又好气,又无可奈何,他知道,陶平一旦做出决定,无人能改变,她还知道陶平在人社局办公室挂了个正科级的副主任,单位没人能管得了他,因为他当领导的秘书,为一把手服务,别的没学着,颐指气使的气势倒是学得很精到。

回到家后,陶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也就是米饭。农家人一般不吃稀饭过早,吃稀饭再下田干活儿没有劲。看着早新闻,不断在播报疫情消息,特别是死亡多少、确诊多少病例的数字,在餐桌上听着非常刺耳。一家人吃得很沉闷,没有人说话。饭后,陶凡说了她的安排,要拉着赵医生到村中跟村里的乡亲、叔叔、婶婶、大爷、大妈见面,礼物都准备好了。陶妈很赞成这个安排,认为女儿想得周到。这意思是,姑娘找婆家了,公示一下,免得有些人乱嚼舌头根子。

院子里,蒋小咪拎着包,摸出车钥匙,准备到村口开车,她笑意写在脸上,对婆婆说:“妈妈,我去城里一趟,你孙子的奶粉不够,我得去买一箱回来。”陶妈嘴上答应着,但目光却在陶平身上晃悠。“陶平不跟你去?要不你干脆不去,让你男人去不就得了?”她看看小咪,又看看陶平,陶平装做没听见,拿着斧子准备继续劈柴。

陶爸听见这话,从里屋走出来,对陶平说:“去,跟你媳妇买东西!”陶平咧过头说:“不去,要去她自己去!”

老陶从门侧角里拿出一根楠竹枒条子,这玩意儿平时是用来鞭策牛的。他拿在手中,摇得呼呼作响:“他娘的,我还没老,你就翅膀硬了?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说着就要走过来。陶平见状,只得飞快地丢下斧子,跟小咪说:“我去还不行吗?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你们都是神经过敏!”

小咪赶快跑过来,护住陶平:“爸,他早晨说了要跟我去城里,只是他昨天晚上酒喝多了,不方便开车,您知道现在查得严!”

老陶了一声,丢下竹枒条子,背着手,回屋里去了。

万般无奈,极不情愿的陶平,只得跟着媳妇往车子那边走过去。“我不是不去,我觉得没有必要,不是没见上边的通告吗?他们不紧张你紧张干什么?买那么多奶粉,县城的质量都没有保证,以后浪费了,你又有话说,我儿子一直吃的是进口奶粉!哼!”陶平嘟囔着。

蒋小咪挽着陶平的胳膊,一直在笑:“好老公嘛,这叫防患于未然呀,再说你去一次也累不着,你在车上睡觉,我来开车,如果浪费了奶粉,我决不说你的不是。如果真没有什么事,我们将奶粉给村里有需要的人也是不错的主意嘛。你是一家之主嘛,我这不是在为你分忧?大男人的,别小家子气,走走!”见老婆不生气,还一个劲地陪笑,搞得陶平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只得跟着媳妇,开车直奔县城而去。

如果说陶平的性格沉稳内秀,那么,陶凡的性格却是活泼好动。见哥嫂去了城里买奶粉,她拉着赵医生,开始在村里逐家挨户地走亲戚。转了一上午,各种礼节、各种民俗,不厌其繁起立,坐下,谢谢,拱手。走访完亲友,赵医生从最后一家出来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是一个老京,生在京,长在京,完全不了解大别山农村的风俗习惯,只得像木偶一样地让陶凡提着,叫他怎样就怎样。

回到家的前一刻,他听到两个年轻人的对话飘进耳朵:“哎,凡凡找的男朋友,短小精悍,好成熟啊!”。“土老帽儿,你不知道啊,现在女生都找大叔级别的!这叫时尚!哈哈!

陶凡边走边大声骂道:“小王八羔子,别惹姑奶奶,你们作死、找打!”说完后,她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没有具体目标,只是往说话的地方一扔,那边两个年轻人大呼“哎哟!砸死人了!”,吓得一溜烟地跑了。

赵医生平时哪里见到这种阵仗只得装做听不见,脸上红一会,白一会儿,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脸皮变厚了,只得神思仿佛地跟着陶凡回家。一到家里,极度郁闷,什么话也不说,倒头便睡,午饭都没有起来吃。陶凡心疼,在午后两点时,亲自下了一碗鸡蛋面送到床前,赵医生仍然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浅尝几口就放下了。

陶凡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但有时很贴心,也很细心,温柔地坐在床前,跟受委屈的赵医生不断地说着乡间趣事,听的赵医生笑了起来,心情也随之好转。

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这时,外面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原来是陶平夫妇回来了,陶凡迅速跑出去,只见夫妻俩身上挂的、拎的、夹的、提的都是袋子、盒子,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陶平扛着一个大纸箱,不用问那里面一定是奶粉。蒋咪看着陶凡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骂道:“凡凡,你是个猪啊,没看我们这么艰难,也不来搭把手,还要搬一趟,快快快,我的手啊麻死了!”小咪喘吁吁地说着。

陶凡边接东西边说:“嫂子这是打算在我们家长住啊!买这么多东西,用得了这么多吗?剩下的我们也跟着沾沾光!嘻嘻!”。陶凡望着蒋咪笑着说。

蒋咪挑动着弯弯的眉毛,盯着陶凡:“噢嗬,公主,你有没有搞错,什么你家,这本来就是我家啊,我也算是女主人吧,你这个小姑子,也只能说回娘家,不能讲回家的,好不好!”

陶凡这才恍然大悟:“哈哈,虽然你是陶家过门的媳妇,大权在手不错,可你姓蒋,我姓陶,我还是未嫁的姑娘,没出嫁之前,这里也是我家!”对陶凡的反唇相讥,蒋咪杏目圆睁:“我家儿子姓陶!”她正准备继续回驳时,立即被陶平打断。

陶平雏着眉头说道:“吵死人了,这有什么好讨论的,饭没熟趁嘴巴空着是吧!无聊!”

进屋放下东西,陶凡瞪着哥哥:“你高尚,我无聊好不好,你有聊,你伟大!哼哼!你们夫妻俩合伙起来欺负我,我还没出嫁,就想赶跑我,没门,我就是个吊死鬼儿,今生今世缠着你们不松手!”陶凡气得眼泪直往下掉。

陶妈妈急忙过来抱着女儿:“什么话?谁赶跑你了,你不是在这里好好的吗?尽说胡话,快向你嫂子道歉!”

陶凡哼了一声,跑到房里,“哐”地关上门,任人怎么喊,她就是不回答,急得陶妈只好找老陶发脾气,她舍不得骂儿子,更不敢骂媳妇,当然只有老陶代过了,面对老伴的责问,老陶木讷缄口,毫无表情,根本就当空气。他摸出香烟,点火,算作回答,他的烟似乎永远抽不完,闷声抽。

晚上,陶妈做好饭,两个小女人都在床上说不吃。赵医生是很有修养的,再怎么生气,还得顾及脸面,迅速起床,笑着跟陶平着招呼,接着跟着陶平对饮起来,几杯酒下肚后,兴趣都起来了。赵医生忽闪着小眼睛:“舅兄,听我一句,这次病毒,不是开玩笑的!你没看新闻,我可是时时刻刻在关注,我在武汉的医生同学给我信息,说很多病人进不了医院,医疗资源严重不足,感染者起码十万加!”他拿着手机,给陶平看信息。

陶平看了几眼说道:“奇怪了,怎么我单位一点信息也没有呢?不会是谣言吧?”

赵医生说:“不像谣言,我同学在武汉的有好几个,他们的说法大致相同,他们不在同一医院,医生是很理性的,不会乱说。这是一种新型冠状态病毒,跟‘萨斯’有不同之处,或许更厉害。我们要注意自身防护,别大意。”

陶平仍然有些不太相信,他知道,他们回农村以前,武汉是有很多病人得不到医治,但武汉的医院也很多呀,虽然说得可怕,不至于严重到封城的地步吧?因为省里定的是二级响应,钟南山虽然讲了人传人,让大家没有要紧的事不要去武汉,但省府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如果有不可控因素,早就一级响应了。想到这里,他对赵医生说:“安心在这住吧,米、面、油我都买回来了,起码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不用担心!”赵医生实际年龄比陶平要大几岁,他觉得不好称呼,只得什么也不叫,如果非要叫,就以舅兄相称。

吃完后,细心的赵医生剩好一大碗饭,择一些陶凡喜欢吃的菜,进房去,陶凡忽地从被子钻出来,笑吟吟地伸手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这姑娘,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赵爱国面前,她没有丝毫矜持,她还说:“今晚这饭好吃啊!比平时好吃,你怎么不多弄点进来?”

赵医生看着陶凡那馋样子,知道她饿了,任何东西可以瞒,就是肚子瞒不住。他知道陶凡是个直性子,也就不打趣她了:“你快吃,我有话说。”陶凡吃完后,赵医生摸了摸鼻子,舒了一口气,有酒气从鼻子里面呼出来,陶凡很快吃完,嘴里含着米饭,边嚼着,边递过碗给赵医生,含混不清地说:“一股酒味,快去刷牙,难闻死了!”

赵医生连忙接过碗出去,漱口后回来,坐在床边,拉着陶凡的手说:“凡凡,这次病毒很猖狂,钟南山今天不是讲了吗?可以人传人的,这样,我们家也有危险!”

陶凡瞪大眼睛:“什么?我们家?我们家有什么危险!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乱说,讨厌!”

赵医生用指头在嘴边“嘘”了一声:“小声点!”,然后他凑到陶凡的耳边说:“我们家有三位是从武汉回来的,两大一小,如果真的人传人呢?染上这个病,很难治好的,武汉的同学说,死了很多人,还死得很惨,很多没有确诊的人说没就没了,又不能是这个病死的,如果你哥哥、嫂子他们身上有带病毒呢?那我们家岂不是处在危险之中吗?”赵医生严肃地看着陶凡,小眼放着精光。

陶凡并不太相信:“不会吧!你说的是武汉,不是陶家村,八杆子打不着,我们这里山清水秀,七道弯八道梁,山山水水,跟武汉隔着二百多公里呢!难道它会长翅膀飞过来?撵着人咬?”

赵医生耐心地解释给陶凡听:“凡凡,听我跟你讲哦,如果武汉和陶家村是在相互没有关联的两个封闭环境中,你这么说可以成立的。但是我们跟武汉现在已经有关联了呀,你看,你哥嫂不就将我们联系起来了吗?而且这个病毒潜伏期一般有三到十四天,人传人啊,一旦他们身上有这个东西,你想想后果?

这话吓得陶凡不知所措:“菩萨保佑,我们都是善良人,天灾不会降临我们身上,不会不会,你别吓我,老公!”

赵医生是非常的理性人:“你也别怕了,明天我们就要采取措施,这话只有你说,我讲不合适,我毕竟是外人。”

陶凡似乎看到巨大的冠状病毒正在袭来,她尽量深呼吸,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恹恹地看着赵医生:“你说用什么措施?我明天跟他们说!”赵医生附在陶凡耳旁,轻轻地说着。而陶凡却听得目瞪口呆,在赵医生的反复告诫下,她才答应,明天一定跟家人说。然后她问赵医生:“这样说,合适吗?”

赵医生坚定地点点头,似乎在给她勇气。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己亥年腊月29日,全家人都听到央视新闻播出了武汉关闭离汉通道的决定,十点起执行。

什么关闭离汉通道?说白了就是封城!

第一个反应激烈的是陶平,这么大的事,局领导竟然没有跟他通气,他觉得自己可能在政治上失势了,心情非常悒郁,思良久,他慢慢拿起电话,跟局长打过去,相互问候了一遍,局长在电话里无可奈何地说道:“本来想早点告诉你,又怕你不顾危险急着回单位,武汉这个地方,你不能回!我也感染了,正在居家隔离,还没有办法进医院,所有医院爆满,住不进去。目前也没有什么任务,你安心在老家隔离一段时间,看疫情变化,再决定回不回武汉!”

局长这番话,让陶平大为惊讶,吃惊的是局长竟然也感染了,他是正处级干部,都不能住进医院,说明武汉的事态非常严重了,一般说来,处级实职领导干部住进自己辖区内的医院,那叫易如反掌。什么情况?陶平思索良久,觉得还是应该回武汉,去照顾局长,这才是大事,关系到他的个人政治前途,看能有办法合情合理地离家返汉。

早餐时,陶平觉得赵医生和陶凡看他的眼神跟平时似乎有区别,细看又似乎没什么两样,他甚至在揶揄自己神经过敏。这感觉首先是蒋咪看出来的,她用脚踢了一下陶平,跟陶平进行了不到一秒钟的眼神交流,又用眼光斜了一眼赵医生。陶平这种察言观色的本领,通过秘书岗位的锻炼,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马上明白老婆所指的是什么:赵医生看武汉回来的人,目光变得飘忽不定。

吃过早餐后,坐在客厅里,赵医生和陶凡,有意或者无意地拉远与陶平一家三口的距离,甚至搬个板凳坐在老陶的后面,蒋咪大脑反应比陶平快,无论怎么看,她都觉得怪怪的。

赵医生跟着大家看电视的时候,一本正经地问陶平:“舅兄,你觉得武汉封城这件事,有什么讲究?”

陶平斜靠在沙发上,抚摸着蒋咪的手背,说道:“为了不让病毒扩散到全国,只好让武汉一个城市来承担损失,作出牺牲,是弃子!”

赵医生意味深长地说:“我不这么看,你说的仅仅是一个方面。为什么呢?你想啊,一个千万人口级别的城市,九省通衢之地,水陆空交通枢纽,说封就封,亘古未有吧?它涉及的仅仅是武汉一座城市吗?站在国家层面上,如此重大的公共卫生事件,作出封城的举措,决不是一个省、一座城市所能决定的,背后一定有国家层面的重大考量。疫情的过程直到结束,对国家在世界上的位置,经济、政治、文化、军事、科技各个方面会有重大影响,甚至世界格局都会重新洗牌,不信你等着瞧!如果这次疫情没有应对好,对贵党是一个重大考验!

陶平像突然发现新大陆,这个赵医生分析问题站的角度很高,作为公务员,他还没有深入到这个层面,有点惭愧。他问道:“你还不是党员?”

赵医生呵呵一笑,“早年写过申请,没批,最后放弃了,加入民盟了。”

陶平似乎还觉得有探讨的必要,又问:“按照你的说法,你应该是专业医生,从医生的角度,如何看待这次疫情?”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作为医生,仅仅从病毒的角度,我认为,这个病靠科技力量,或者称之为人的力量,是不能根治的,只能减轻患者的症状,所以没有特效药,最好不要染上,染上了也许它永远跟你相伴,就像乙肝病毒一样,终生服药。即使病愈,靠的是自身免疫力,不是什么药物。

蒋咪伸了一下舌头,转而戏谑地说:“你别在那儿危言耸听,我才不信,哪有这么厉害的病毒?以你这个外科医生的眼光,未必能说服我!”

赵医生叹了口气说道:“当然,不然哪会有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谚语呢?

蒋咪鼻子深处“哼”了一声,不过,这声音很轻,犹如蚊子嗡了一下,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赵医生看了看蒋咪,又转身对陶平说:“个人认为,最后解决问题的是自然的力量。”

陶平有些不解:“什么自然力量?太阳照射,气温升高?”

赵医生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说,地球上的万事万物,谁能逃过自然力量的支配?没有吧?”

陶平对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不感兴趣,笑道:“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

他们就这样随机地聊,好像没有目的,又好像在围绕一个目标讨论,但却没有任何结果。

 

                      (二)

 

这一天,全家人在忐忑不安中度过。赵医生几次眨眼睛给陶凡传递信息,意思是让她找机会说话。也许有意,也许无意,可陶凡却装聋作哑,一直不开窍,一点也不着急,好像将赵医生的话忘记得一干二净。倒是老俩口,一如既往,该做饭时做饭,该哄孩子时哄孩子,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晚上,老陶却突然冒出一句:“唉,要发人瘟了!”听到这话,全家大小,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腊月30日凌晨,也就是2924时,本县发布通告,关闭所有离境通道,严把进口和出口关,村民、居民在家隔离,不准外出,不准扎堆,不准公交车上路,不准除药店以外的所有商店、餐馆开门营业,一连十几个不准。紧接着,湖北省启动重大卫生公共安全事件一级响应。全家人这才感到事态比想象的严重多了,甚至感到极度震惊,因为这消息全来自官方,不是小道消息。

不到十点钟的时候,村委会领导和防疫人员,在村支部陶支书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陶家院子,只在院子中站着,却不进屋里来,喊老陶出来问话。老陶蔫搭搭地走到院子中,看着陶支书冒出一句:“平时不见你人影子,这会儿有什么事,又不搞计划生育,又不收粮收税,我们平头百姓,跟你们官家扯不上黄瓜秧子!”

支书陪着笑脸说:“叔叔,没多大的事,就是问下武汉回来的人,让会计登记一下,了解一下问个情况”。村支书很客气,问的无非就是儿子、儿媳、孙子是什么时候从武汉回的,有不有发烧的现象,咳嗽与否,车子在哪里停着,却没有问从京回来的。然后让人背着喷雾器进来,将院前院后、屋里屋外、旮旮落落到处喷洒了一遍消毒药水。

最后陶支书嘱咐:“你家的情况我们登记了,上级要求,对武汉返乡探亲人员,要普遍测量体温,因暂时还没有测量体温的设备,还不知道你们体温情况,你们不能外出,只能呆在家里,并且要戴口罩!如果执意不戴口罩外出,有可能犯法!”

老陶听到这些话,立即上火了,他用手指着村支书愤愤不平地大声说:“你们关我禁闭啊,我犯法了,凭什么?娘的!老子平民百姓,什么也没犯。我就要出去,你怎么着?家里什么也没有,你拿口罩来再说话!”说完后,真的像要离开院子的样子,陶支书赶紧陪笑:“叔,请理解,我们也没有办法!上级让这样做的,至于口罩嘛,村里暂时也没有,你看我们都没有戴。您先在家呆两天,马上就会发口罩!”。

老陶这才气呼呼进屋里去了。只见防疫人员将一张写好黑字的白纸,贴在院子门口,上面写着:“武汉回乡人员家庭,重点防控对象!”

陶平扒在门口一看,立刻气得满脸通红,心想自己好歹也算现任科级领导干部,这什么时候成了坏分子?正准备动手撕掉。小咪赶紧上前拉住陶平的手:“别别,这是政府行为,你应该知道,如果没有上级指示,他们不敢这么做,不能撕!”

还没进门,陶凡就开始嚷起来:“口罩呢,哪有口罩?老赵,给我弄个口罩!你当什么医生,连口罩也没有一个,这算什么事嘛!”

赵医生赶忙说:“有一个,在我药包里!”

陶平没有跟人废话,从县城回来的纸箱里,拿出口罩,先给家里每人分发一个,并且说,只买了二十个,省着点用,没事不要往外面跑,出门必须戴口罩等等,陶凡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赵医生连声说谢谢:“还是舅兄有先见之明,我怎么没想到要跟你去县城买口罩呢?到底是领导干部,想得比老百姓周到!”他双手打拱,矮小的个子,在高大的陶平面前,让蒋咪忽然觉得很滑稽!他知道赵医生在讥笑陶平被逼着跟自己去县城,是没有预见性的表现,因为他看到赵医生对自己的眼神有敬佩之意。

陶平这时对赵医生的夸奖,觉得并无不妥之处,心安理得地开始受用起来。怎么说呢,是媳妇未卜先知,抑或精明过人?可又一想,不知道她是真的聪明睿智,还是听了岳父的招呼。

赵医生等大家进客厅后,小心翼翼地跟陶平说:“舅兄,我有个建议,全家每人每天洗五次手,特别是吃饭前的一次洗手必须做到,这是常规,此外,如果有人出门回来,必须先洗手,再做其他事情。”

陶平背着手,有模有样地,就像他们局长作出重要决定时的那种慢条斯理的神态,沉吟片刻说道:“我看可以!”

见陶平这个鬼样子,蒋咪“咯咯咯”地笑得前仰后合,用手指着陶平,骂道:“伪君子!”

赵医生一点也不生气,拉着陶凡说:“凡凡,你先洗,洗手没有坏处!”陶凡不干了,她说,“神经,没事洗手干吗?”

“大家看着我的示范动作!”赵医生拿过一个盆子,倒来一盆热水和肥皂,放在客厅中央,自己将手放进去,然后认真地洗起来,交叉、对勾,从手指洗到手腕,又到水龙头那里,清洗20秒,再拿出他药包里面的酒精,用药棉擦了一遍。

他那种认真的样子,就像进手术室前的外科医生,仔细得无以复加,而且非常专业。赵医生矮小的身材,不到一米六的个子,配合着熟练的动作,让蒋咪忍着不笑,但真的忍不住时,就跑到房间痛快的笑一场,蒋咪甚至觉得赵医生极像吴桥马戏团的小丑。

赵医生做完这些后,他又打来一盆热水,问道:“谁洗?”

没有人回答,他再问:“谁洗?我来帮着洗!”

还是没有一个人回答。

眼看就要冷场,他准备收拾脸盆的时候,突然,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小赵医生,我来洗!”只见老陶蹲在盆子旁边,扎好衣袖,将手伸进水中。赵医生欣慰地,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陶爸,然后帮老陶洗起来。做完这些之后,老陶忽然大声吼道:“娘的!都给我洗!”

老陶的话在陶家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没人敢挑战这种极权,只得驯服地自己倒水,自己洗,赵医生在一旁认真地指导。

最后,赵医生为每个人都擦了一遍酒精才罢休。蒋咪说,“赵医生,我觉得你不是在洗手,而是在创作一件艺术品!”

赵医生难为情地一笑:“我这是在走流程!”

中午吃饭的时候,饭菜都上了桌子,赵医生看着陶凡,眨眨眼睛,陶凡点点头,然后,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爸、妈、哥、嫂!我想说句话不知合适不合适?”老陶低着头嗡声嗡气地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要喝一杯!”

陶凡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爸,你说话能不能文明一点,难听死了!我有这么个意思哈,病毒来了,我们不得不防,如果有个三长两短,那谁不小心感染上了,我们家就玩完了,我建议,从今天开始我们用公筷吃饭,就是各人用公筷先夹到自己碗里,然后自个儿吃。这样可以避免人与人之间交叉传染,又科学,又卫生!”

陶凡话还没说完,大家面面相觑,都楞在桌子前,不知道怎么回答陶凡提出的这个前无古人的新问题。只见老陶将筷子扔下,盯着陶凡说道:“慢着,你把你哥、你嫂、你爸爸、妈妈当成病人了?问下你,我们哪一个是病人?你小时候吃你妈妈的奶水,那里面也有病毒?你忘记是谁背你上小学?十里山路,你哥那时也是孩子啊,背着你不嫌你是病毒,因为他是你亲哥,跟你一条肠子下来的,别说你还没有发达,就是富贵了,当官了,也不能忘记哥哥的恩情!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防的不是我们,而是你哥嫂一家。”

老陶说完,点着一支烟,起身走到院子里,看到院子门口有两个人把守着,他大喝一声:“滚!”

气氛相当不妙。

陶凡不管她爸的反应,仍然理直气壮地对大家说:“我这建议最有科学性!虽然觉得难为情,好像不顾亲情,但病毒并不认亲情,为了今后亲情更长远,这么做是必须的!”陶凡到底是个直性子人,想到什么就不藏着掖着,一古脑儿端了出来。

见陶凡气呼呼的样子,蒋小咪拍着巴掌笑着说道:“小姑子的建议好得很,我赞成!为了让赵医生和陶凡放心吃饭,这样,陶平你去找一个小桌子,我们一家三口在另外的桌子上吃,不跟你们在一起吃。”说完就用脚尖使劲踢陶平。陶平“哎哎”地应一声,就起身去搬小饭桌。

小咪去找几只盘子,将菜品分好,端到小饭桌上,俩口子抱着小孩单独在客厅一角,开始吃饭。见这种四分五裂的状况,陶妈不干了,她开始数落陶凡:“吃个饭,讲那么多科学,我们祖宗八代,所有人不都是这样吃下来的吗,不是没死吗?今天就古怪了?出去没有三天,就开始嫌弃亲人了,哼!没教育好,惹得你嫂子窝心,看我打不死你,你这个死小婆娘!”她说着就拿着筷子要打陶凡,陶凡偏着头闪开,蒋小咪急忙上前扯开婆婆,说道:“妈,小姑子说的是对的,病毒很严重,我们要防,妈妈你别怪小姑,分开吃就好了,我们不介意,这样对大家也有好处,本来没病,分开吃也可以证明一下谁是好人,谁是病人!

陶凡觉得这话怎么听,都有各种不爽在里面。

其实,陶妈并没有真要打陶凡的意思,见小咪来解劝,就顺着台阶往下溜,说道:“今天要不是看在你嫂子的面子上,我不打死这个小烂蹄壳子!”

这顿饭吃得没有滋味,老陶干脆不吃,倒上一塑料杯子酒,托着一盘花生米,走到院子里,将碟子放在砖头上,搬个小板凳,坐着喝起了闷酒!不时“咳咳”地干吼着。然后大声说道:“老婆子,以后我俩就在这院子吃饭。”

大别山的农家小院,不像北京的四合院。陶家的院子比较大,占地(不包括正屋面积)大约三百多平方,四周打着青砖做的围墙,进院子门后,对面就是一幢正屋,叫明四暗八,连同客厅在内一共四大间、八小间房,中间有走廊相连,还加半间厨房,这里的人们,叫客厅为堂屋,堂屋后面是伙房,伙房有火塘、灶,碗柜、厨柜等,还开了一个后门通后院里。东边建有几间柴房、放置家具、家什的稍矮小房子。西边院墙外还有牛栏、猪圈等设施。附建设施,按这里的规矩,不能超过正屋的高度。

2017年秋天,蒋咪怀孕后,在陶平和蒋咪的坚持下,岳父、岳母拿出了20万块钱,将陶家老房子拆除,在陶平的设计下,在原有基础上,重新建了新房。这房子是用灰砖浇铸坡顶形式的平房,每个卧室里都装有卫生间和太阳能电热水器。

蒋爸和蒋妈打算退休后,隔三差五地到女儿婆家住上一阵子。

院子内,陶爸种了几块菜,陶妈种了几块花,因为陶氏兄妹并不经常回来,所以家里人少,很冷清,但也很干净。

除夕之夜,是中国人万家团圆,亲情洋溢,正是吃团年饭的时候,而陶家继续分桌吃饭,一分为三,吃饭的过程中,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话,与往年过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时,陶爸拿着一瓶高度白酒,将三个大酒杯分放在陶平、赵爱国和自己面前,逐一斟满酒,站在客厅中间,说了句充满激情的话:今天是大年三十,今生今世,你们一个做我的儿子,一个做我的女婿,有缘份。别想糟心的事,干了这杯,明年好运就来了!干!”老陶拿起酒杯,一仰脖子,干了!

似乎受到老陶情绪的感染,陶平站在小方桌子前,也干了,说了声“谢谢爸!”

赵医生看着老陶很怪的样子,他心事重重,本不想干这杯酒,但转念一想,老爷子的所有举动,并非一个老农民能做得出来的,只要注意一下他那粗犷、蛮横的风格中,时不时隐藏着机智和纯朴。想到这里,赵医生恭恭敬敬地拿着酒杯,走到老爷子面前,猛地干了下去。

赵医生又倒了杯酒,走到陶妈面前说道:“陶妈,我一个外人,在这里多有打扰,还吃您亲手做的饭,这杯酒是感谢您的,我干了!”

陶妈感动的要哭,忙说:“孩子,讲什么客气呢,这里就是你的家!国家有难,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心里难受,可我一个农村妇女帮不了什么忙,但我晓得你们有力无处使,有国不能报,心里苦着呢!

赵医生眼睛红了:“陶妈,我们无人能置身事外!”

饭后,一家人都在客厅坐着看电视。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之夜,春节联欢晚会上,竟然第一次没有了除诗歌以外的语言类节目。

蒋咪说道:“节目都是莺歌燕舞,一片升平景象啊!”

赵医生毫无表情地说道:“与村里没有欢乐的鞭炮声,没有孩子戏耍笑闹声成了鲜明的对照!

一家人甚至再不看电视,只看手机,微信上,人们不顾一切的发布着武汉疫情的各种惨状,特别是让人泪目、让人触目惊心的视频。一切都是在静悄悄单调而迷蒙戚然而肃杀中度过。村口的大喇叭上,刺耳地反复播报着县防控指挥部一号通告,新闻反复播报着各地抗击疫情的消息,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大家都无心看电视,各回各房,都在刷着手机。蒋咪将孩子哄睡着了,挨着陶平坐在床头,说道:“老公,凡凡这个建议,我觉得她想不出来,她平时嘻嘻哈哈搞习惯了,怎么可能有这么缜密的心思?但凡有,应该跟你这个当哥的先说吧,不经商量,为什么突然抛出公筷吃饭的主意来?”

陶平点点头说道:“我觉得也是,凡凡说话一般不经过大脑,这主意一定是赵医生提出的。因为他是医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好几次提醒我要注意,我一直不以为然,看来我原先的估计有误,连我们局长也感染了!”

蒋小咪吃惊地问道:“有吗?真的吗?那怎么可能啊,他是领导,没有去华南海鲜市场的机会吧?”

陶平叹了口气说道:“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看来,我们将事情看简单了。你看村里对我们从武汉回来的人,像防贼一样,门口还有把门的!怕我们跑了!听村微信群的人在群里说,武汉回来的有六、七个吧,家家都派了人看着。”

蒋咪忽然笑起来了:“老陶,你升官了,你家有专门搞保卫的,我看到他们还穿着迷彩服,好有形象!我得在朋友圈炫耀一回!呵呵!”

陶平白了她一眼说道:“神经病!倒霉透顶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在着急,怎样才能回武汉,这正是领导考验我的时候,这个关键时刻,能看出一个干部的素质,政治站位高不高。回不回武汉?你说怎么办?”陶平看着小咪,等着她的回答。

小咪笑着说:“你真是个官迷!这时回武汉,寿星老吊颈,嫌命长啦!孩子都这么小,你敢回武汉?我闺密说了,武汉此时正是人间地狱,得了病无医可求,无药可治,听说有人病了没有医生治,直接跳楼了。还有朋友说,他们那个小区,时不时地蒙着白布,往外拖死人,惨着呢!爸爸、妈妈反复打电话,叫你别想歪心思,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哪也别去!反正我不同意你回武汉,哼!”

陶平陷入沉思,回去吧?安全风险真的很大,看到朋友圈传得吓死人。不回去吧,领导没人照顾,谁知道他什么想法?农村虽然没有城市条件好,但人口密度相对小,感染病毒的概率肯定低多了。他心思飘忽不定,他觉得估计最多明天,高速公路就会全封闭,那就走投无路了。这么想着想着,陶平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蒋咪用深邃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不由得一阵脸红,见此,蒋咪羞涩地一笑:“都老夫老妻了还脸红什么?”见状,陶平伸出右手,抱着蒋咪:“睡吧睡吧!”

赵医生也在房中跟陶凡商量着,他跟陶凡说:“凡凡,不是我不信任你们家人,哥、嫂是从武汉回来的,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疫区啊,风险太大了,我觉得我们时刻坐在火山口上,什么时候爆发,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不是可能的问题。这概率也太大了,你说怎么办?”

陶凡笑着说:“你看你,神经兮兮的,有那么可怕吗?我已经把我哥、嫂得罪一遍了,你还让我能怎么办?又不能杀了他们!”她顾盼流兮,不停地眨着大眼睛,盯着赵医生。

赵医生说:“我有个想法,明天一早,我们去京,趁明天高速还没有关闭,开十几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京是首都,医疗条件好,再怎么样,那里也是安全的!”他说完就低着头等陶凡的回答,不敢看陶凡。

陶凡跳了起来,拍着赵医生的头说道:“你疯了!十几个小时,受不了,再说如果路上有卡点呢,你怎么过得去?”

赵医生严肃地说:“我没疯,我们家这样子很容易感染,大家都没有做防护,前几天一直是共餐,在一个沙发上看电视,一个桌子上吃饭,非常危险,这个病毒是通过飞沫传染的,共处之时,难道你哥、你嫂子没有飞沫传到我们嘴巴、鼻子里面去啊,还有眼睛,通过粘膜也可以传染!相信我,我是学医的,尽管我不是老资格的医生,但临床医学我可是读了五年,又有七年多的实践,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个病毒的危险性呢?”

陶凡不以为然地说:“危险?我看不出,2003年的‘萨斯’又不是没经历过,开始说得吓死人了,后来不都烟消云散了吗?”

赵医生摇头道:“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这个冠状病毒,最可怕的是‘未知’,它后来如何发展,所有人一点底也没有,包括钟南山,包括李兰娟都没有把握,他们只能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会自然消失,还有两三个月呢,大家挺得过去这长时间吗?我不乐观。要命的是,对付这个病毒,人类目前没有找到有效药物和诊疗方法!只是稀里糊涂地乱撞,当然也可能有捉住老鼠的猫问世,但概率太低!”

陶凡听到赵医生这么说,也感到事态严重,说道:“可惜,你不在一线,你想的这些都无法让别人了解!”

赵医生戚然一笑:“如果有好命运,分到任何科室,我都能拿得上手,可就是将我分到整形外科,有什么办法!如果在一线,我相信我有办法!不过,我觉得武汉的做法还是值得肯定,这个病,阻断传染源是治本的唯一方式,封闭死它!让它没有活下去的环境。”

陶凡给赵医生增加信心说:“这个我知道,你医学知识面宽,科学家嘛,你得好好考虑,明天怎么办!反正我听你的。”

老俩口也在房中嘀咕同,陶妈说:“老壳子,孩子都分开吃饭,今年过的是个什么年,我都七十岁了,也没见过这样过法!你明天劝劝凡凡,还是回到一起吃饭,一家人多亲热啊,这个吃法,人也搞生分了!”

老陶仍然不做声,只说了句:“睡吧!”

陶妈愤然道:“这个死老壳子,你是家长,表个态,骂也要骂你宝贝闺女几句,让平平、小咪他们三个一起吃饭,一家人分几处,像个什么话!”

老陶说:“孩子他妈,小赵是京城的大医生,孩子自有孩子的道理,你不懂别瞎掺和。”老陶一锤定音,陶妈不再说什么,她知道多说无益。

次日,天刚蒙蒙亮,全家人熟睡之际,赵医生和陶凡轻装上阵,只背一个包,偷偷摸摸地闪出正屋,瞄着院子门口,只见两个看门的年轻人正坐在院子外面的火盆旁边烤火。他们脸向外,并没有发现这一对男女。在陶凡的带领下,他们两人顺着屋檐沟,向东边贴墙轻轻地走过去。陶凡轻车熟路,知道后面院墙有个豁口,用竹子做的篱笆,她轻轻一拉,两人迅速钻了出去,消失在晨曦中,这天,是正月初一。

他们鬼鬼祟祟地猫着腰,飞快地走着,不一会儿来到村口,全村这时没有一个人起床,他们来到停车的地方,将车子发动,沿着通村公路,向县城急驰。因为高速入口就在县城旁边不远,赵医生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心想马上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老陶推了推陶妈,说道:“凡凡跟赵医生走了!”陶妈说:“你怎么知道?”老陶说,“你没看他们昨天的样子呀!刚才我听到篱笆墙有响动,不是他们是谁?”

陶平和蒋咪知道赵医生和陶凡不见了的事,是村里的干部到家来测量体温时才知道。村支书站在院子中,很焦急地跟老陶说:“叔,你得说个话呀,你女儿、女婿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担不起责任啊!这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小命啊!”老陶只顾坐在那里抽烟,一声不响。

在院子里,支书还在那里一个劲地问。这时,陶平走过去说:支书,他们昨天晚上还在家,至于哪里去了,我们的确不知道,我以党性作保证,不是我们放跑的,同时我也没那本事、没那胆量放人!

支书“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壳说道:“陶主任,这个嘛,先不急,也许早起山上看风景去了,我们等一会再说。”说完就蹲在院子门口,不走了。

回到客厅,陶平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懒慵慵的蒋咪,蒋咪坐在沙发上,抱着枕包,沉静地看着电视播报新闻,但她感觉到陶平送过来的目光,缓缓地说:“别折腾了,他们一定是回京了,赵医生的家在京,不然呢?他们难道还有比这个家更好的地方可去吗?

陶平想想也是,除了这个家,还有比京更好的地方?答案是否定的。除去不可能之外,唯一的结果就是可能。

陶妈听说这话就唠叨开了:“这孩子怎么回事,家里不好吗?大过年的,跑什么呢?今年也真是奇怪了,全村听不到鞭炮声,不像过年,倒像是办丧事,静悄悄的,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大活人,说跑就跑了,这两个傻瓜,要跑也得跟娘说一声呀!”

蒋咪温和地笑着说:“妈,跑不了,我算定他们一定要回来!”

陶平漠然地看着蒋咪,问道:“你怎么知道?掐指一算啊?搞笑!”

蒋咪指着陶平说:“打个赌,怎么样?”陶平知道蒋咪心思深着,他不敢轻易跟她赌,曾多次吃亏。只是说:“知道就说出来,不知道拉倒!”

蒋咪意味深长地说:“夫妻双双把家还,这是戏文,现实中也会发生!不信你等着瞧!”说完就优雅地起身,去给孩子喂奶。

快到十点多钟的时候,只见门口一阵骚动,来了一群戴着口罩的人,他们直接进院子,其中有个人喊陶平,陶平急忙出来一看,原来是在县卫健局工作的高中同学李灿。老同学好久未见,陶平连忙上前准备握手,李灿急忙拱手说道:“不握手了,就此见过。我今天来一件事,你妹妹和妹夫,被我们领回了。”他指了指站在旁边的赵医生和陶凡,他们俩耷拉着脑袋,又都戴着口罩,陶平看了好久才看出来,的确是他们。

陶平不好意思地说道:“麻烦你们了,真是对不住!”李灿笑笑着说:“没事的,他们准备上高速,被指挥部卡点上的民警拦下来,问了情况,目前还是执行哪里来哪里去的政策,所以送回来了。我也临时抽调到指挥部工作,等疫情结束了,我们再好好叙旧,今天忙,不打扰你!”李灿说完就跟着一帮人走了,留下赵医生和陶凡、陶平三人在院子中站着。陶平狠狠瞪了陶凡一眼,丢下一句:“有本事跑,就别有本事回来!哼!”,说完后回到客厅坐下看电视,刷手机,不理他们两人。

他们径直回到房中,没有跟在客厅的老俩口和少俩口打招呼,陶凡房间丢下东西,然后抱着枕头“呜呜”地哭起来了:“都怪你!我说了会有卡点的,你不信,如今丢死人了!我脸往哪儿搁,他们都不怕死,独我们的命金贵一些?难道我哥哥、嫂子、侄子的命就不值钱?”

赵医生是个当医生的料子,非常理性,他理解陶凡的心情,拍着她的肩膀说:“你也别哭,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一个想法,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将风险降到最低,换句话说,尽人事,听天命。实在没有好办法,我们单独生活,不跟他们搞在一起,免得惹你哥、嫂不高兴!多出一些烦心事来。”

陶凡不无担心地说:“你说得容易,怎么分开过,家里只有一个灶,再没有另外的厨房,哪来的菜?还有柴米油盐呢?”

赵医生微笑着说:“这个有办法,我看到院子东头有两间空房子,里面都是些农具,柴草什么的,我们收拾一下,可以做厨房。至于其他的东西,我让村里想办法买,给钱就是了。米和菜找你爸、妈先借着,等村里买回来后再还。怎么样?”赵医生胸有成竹,冷静得像铁面包公。

赵医生来到客厅,陶平看着他,问道:“赵医生,说说,为什么要跑?”

赵医生看着这个未来的大舅子,觉得是官吧,又显得太嫩,不是官吧,回家一直在打官腔,无奈的笑笑说:“说句自私的话吧,我和陶凡是在自保,尽最大的可能,将风险降低。”

陶平不置可否地说:你这种行为,我先不作评价,你觉得可行吗,能跑掉吗?全国都在防湖北和武汉出去的人,你还想去京城?什么时候想起的?那是什么地方?是中国的心脏!

赵医生叹了口气说道:“我一个边缘化的医生,没有你那般情操,我和女朋友自保,是出于人的本能,是人的最低需求,怎么说都不为过。可是,我却想错了,在路封、城封的情况下,还准备出去,是愚蠢的行为,事实证明,我没有达到目的,这是结论性的错误!

这天晚上的新闻联播,播报了高层召开会议领导作了重要讲话。提出了打响武汉保卫战,打响这场没有硝烟的人民战争,总体战、阻击战。举全国之力帮助湖北、武汉渡过难关。

看到这里,陶平哑然失笑,高层历史上从来没有在大年初一开过会,说明事态已经极其严重了。一家人坐在那里,心情异常沉重,不用说,国家有难了。

第二天的新闻中,报道了各路大军齐聚武汉的消息。其中出动陆海空联勤保障部队,全国抽大批调医疗队、防控物资和著名的大医院医护工作者、医学科研工作者,调动几十架大型飞机,飞赴武汉,帮助湖北人民,看得陶平和蒋咪眼泪直流,赵医生也动了感情他摸着小脑袋说:“我是医生,这么多没有救治的病人,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在那里等死,我却只能呆在这里看热闹,不能出手相救!我是大丈夫吗,我是个男人吗?唉!”

陶凡讥笑道:“你有那个本事吗?外科!这里需要的是内科!”

赵医生哼了一声:“是内科不错,纠正一下,是呼吸内科!”

蒋咪歪着脑袋问道:“赵医生,你本来就是个小丈夫,小男人!还充什么大!我不相信你真的也懂呼吸内科?不可能吧,一个外科医生,开什么玩笑!”

赵医生知道蒋咪在激他,她是想利用他的好胜心,打探一下他的底子:“不瞒你嫂子,我还真行。你看看呵,我在燕京医科大学读了五年,又自修了研究生,在我们这个三甲医院,内儿,消化泌尿等科室都呆过,虽然转科时间都不算长,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呼吸内科工作了五年,一般和特殊的病例,我见得多,也治好不少。除了我目前所在的整形外科罕见需要呼吸内科,其余哪个科能少得了呼吸内科?每个科室都有危重病人,呼吸是重要的生命体征,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我不是白学了吗?

蒋咪呵呵一笑,说道:“没想到我们赵医生是高手啊!”

赵医生礼貌地笑道:“嫂子夸奖了,惭愧的是没有靠山,得罪了领导,不然的话,不会到整形外科,否则也能成名医的。不吹牛,我基础好,这个自信是有的!”

蒋咪极具风情地将长发往后一甩说道:“如果你愿意调武汉,我跟我老爸建议,让你担纲呼吸内科!”她说的一半是真,一半是调侃。

赵医生吃一惊,忙问:“嫂子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陶平马上接过话说道:“赵医生,你别信她的,她爸爸在区卫健委主任,还是个副的,当不了什么家!别让希望变成失望!”然后看看蒋咪,瞪了一眼。蒋咪笑着跟陶凡说道:“你看你哥,总在打击我!我是真心想帮你们,刚有点想法,信心快被你哥打掉了。”

陶平立即解释道:“赵医生,不是我不同意你调武汉,等你办完所有调动手续,起码得一年半载,可我那岳父就退二线了,到时候京回不去,武汉又不接收,你在空中剧院等着看戏吧!

蒋咪心里不舒服了,但她得承认陶平说的是事实:“你不就是瞧不起我爸了么?至少他目前比你级别高,他是副处,你才相当正科!没有他哪有我,没有我,哪有你媳妇?这一点都不知道,还当什么办公室副主任!”蒋咪说到副主任,她将副字的声调拉得很长。

陶平又气又笑:“你看你看,我说了真话你就不高兴,别看我这副主任,在局里我可说一不二!我才29岁,副处触手可及,上升空间无限,以后,我如果真的能够主政一方,你不也是陶夫人吗!”

蒋咪嘟着嘴,冷笑道:“到时老电影看够了,该换片子了,我也许不是陶夫人,可能是张夫人、李夫人,也未可知,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呢?”蒋咪仰望着屋顶,眼睛皮向上翻着,鼻孔出来的气,坐得最近的陶凡都感觉出来了。

本来一个玩笑话题,让蒋咪当真了,陶平气得用手指着蒋咪:“你——胡说!”

陶凡见状,迅速飞到陶平的身边坐下,用手轻轻在陶平嘴上打着:“说错话了,掌嘴!”然后就“扑哧”笑出声来。

赵医生“咳咳”了一声:“国难当头,刚才讨论疫情好好的,怎么转风向了?我说吧,大家开开玩笑无伤大雅,不必深究。昨天晚上,我再翻了一下《黄帝内经》,这次病毒,古代中医理论认为它是‘疫’,既然为疫,那就有一个时间段,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此疫必消。”

蒋咪马上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合拿说道:“赵医生,你这不是什么新理论,人家钟院士早就说了。你是彻头彻尾的西医,何故谈起中医了?”赵医生立即接过话:“嫂子,我在大学也学了中医理论基础,但不是必修课,是参考书。后来自己也经常用到中医疗法,比如我经常用针灸缓解病人的痛感。”

老陶忽然说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去睡了!”

陶凡急忙问道:“怎么了爸?哪里不舒服,赵医生可以治,看他吹的,马上见真包公了!”陶爸说道:“没事,就是头有点疼,大概是在院子里吃饭被风吹了,睡一觉就好了,别跟着喳喳乎乎的!”说了就跟陶妈进房去了。

蒋咪已经恢复常态,她笑笑说:“我就是个开药店的,药监局规定,店里所有中药,必须改名为饮片,饮片算药吗?赵大医生?”

大家都不说话,等着听赵医生的解释。赵医生说道:“不好意思,方便一下!”然后起身去了洗手间。陶平笑着说:“找词儿去了!”蒋咪说道:“翻书去了!”

不大一会儿,赵医生不等大家问就说开了:“这要从中西的理论基础说起。中医的理论是建立在是阴阳、五行的基础上的;而西医的理论是建立在解剖、生物、分子、细胞甚至影像学基础上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理论体系,不能比较,如果硬要将他们作比较,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治病,中、西医对人体的解释是不同的,也就是认识不同。我这么说,大家都明白了吗?”

“为什么叫饮片?那是药监局规定的,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中药在西医看来,是食疗的一种,也是食疗的重要方面。姑且这么理解,食疗也是疗,病从口入,这就是食疗的直接效果!”

蒋咪摇着头说道:“赵医生这个解释,不能让我信服!”赵医生笑着说:“别忘记我可是西医,能做出这个解释很不错了,起码我能客观地对待中医和中药。呵呵!总之各有所长吧,还是毛主席说得对,中西结合最好!”

蒋咪忽地伸出手,拍了一下陶凡,“我们家凡凡今后直接在院子里捡天上掉下的馅饼好了,不用干活儿了,人家赵医生马上可以成为国医圣手!嘻嘻嘻!”

气得陶凡伸手去抓蒋咪的胳腋,蒋咪像兔子似的,灵巧躲过,然后冲进房间,关上房门,再不出来了。

陶平知道,这些话等于没说。

 

                      (三)

 

又一天过去了,疫情正处在爬坡阶段。赵医生跟陶凡张罗着在清理院东头的矮瓦房子,弄得一身灰,加上满头大汗。陶爸踱过去叹了口气,又不好说赵医生,毕竟还不十分熟悉,但他又不忍心看着两个孩子瞎忙乎。他背着双手,站在他们面前,直接叫停。他说:“你们真要这么分开,我也不拦你们,小赵是医生,懂得自然比我们多,你有你们的道理。你们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我来做。”

赵医生和陶凡不好意思离开,忙说:“您为主,我们帮手!”在老陶的指挥下,效率高多了,不到一个上午,竟然在一间屋子里搭好了灶台,摆上各种旧炊具,陶爸所有的农活都能做,还能做泥工,这点小把戏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接着,陶平和咪送来米、面、油和一些菜。陶凡对于做饭一窍不通,但赵医生却是好手,单身这么多年,他在家什么都干,因为不做饭没有吃的,只得自己做了。

中午,陶凡勉强烧着了火,赵医生开始做起了他在大别山的第一顿全自助模式的午饭。陶妈送来一碗烧肉,加上赵医生炒的一个青菜、番茄鸡蛋汤,算起来也有两菜一汤,他们欣赏着劳动成果,吃得滋滋有味。赵医生乐呵呵地说:“凡凡,以后你可以当大厨了!这是最好的实践机会,别错过!”

陶凡嘴巴一撅:“我才不呢,我不要,你做给我吃很好,我很满意!我喜欢你做的饭,有味道!”她的声音中有一份柔情蜜意,赵医生很快就听出来,于是,拍了拍陶凡的肩膀:“你放乖一点,我就做给你吃!”

陶凡侧目笑着说:“我哪里不乖了?我一直很乖的!”

这边正屋的饭桌上,按照蒋咪的意思,还是分成两摊,各吃各的,不跟公婆在一个菜盘上吃饭。看着这些,陶妈直翻白眼,她心里很不受用。心想,孩子们在外面混了几年,一切都变了,连吃饭也要分餐、分筷。她才不管什么病毒呢,她只知道这样吃饭的方式很扎心。

赵医生和陶凡正式在家戴起了口罩,老陶看着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只得鼓着眼睛瞪了几次陶凡,再不说什么了。

又过了几天,陶平在新闻上看到的是武汉的病例确诊数在不断攀升,又是检测剂不够,医护不够,病床不够,开工建设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又是瞒报,又是患者肝肠寸断,哭喊求救的视频,又是李文亮去世的消息,钟南山又说了一大堆什么话,声讨、谩骂、谣言,各种消息、各种视频,各种通告,刷满整个手机,给人们以强烈的视觉、听觉冲击。又看到,各地医疗队伍、子弟兵和大批物资继续向武汉驰援,高层派了指导组。。。。。。等等。他忧心如焚,却毫无办法离开这个小山村,只有干着急!

赵医生看着这一切,思绪难平。

看到湖北某地部门领导一问三不知,某大员在发布会上,对记者答非所问,还有人在网上责难李文亮,方方日记不断推出新观点,各种小道消息,像牛皮癣一样赶不走,铺天盖地,让人目不暇接。吹哨人的同情之声不绝于耳,看着这一段又一段的悲情故事,特别是一个小女孩,在自己的亲人被新冠病毒夺去生命、送往火葬场时的视频,看到她跟在灵车后面奔跑着的绝望眼神,还有那悲痛欲的哭喊,让人撕心裂肺,这些让赵医生愤怒不已。

一天早晨,陶家人有的起床了,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做饭,树上的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丰无忧无虑的歌,

在陶家院子里,陶平与赵爱国不期而遇,他们都是在院子里散步,转着圈子,他俩都戴着口罩。

赵医生吸了一下鼻子说道:“舅兄,瞧瞧贵党,都干了些什么?”说完将手机递给陶平,陶平却不接,他那明净的眼睛,看着赵医生说道:“不看我也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不就是李文亮被训诫,还有一问三不知的地方官员,还有封疆大吏的表达方式吗?”

赵医生哼了一声说:“官方说12月18日在武汉就发现了第一例病人,为何那时不采取措施?为何延迟20多天才手忙脚乱地封城?李文亮何罪之有?受什么训诫?”

陶平干涩地一笑说道:“训诫李文亮不一定是公安部门的错,处罚应该是有依据的,否则,在依法治国的大环境下,相信他们不敢乱来。因为重大信息的公布有法定程序,未经主管部门同意,任何单位和个人是不能发布有可能负面影响公共安全、社会秩序信息的,哪怕你的信息是真的。

赵医生大声说:“在训诫李文亮时,有关部门难道不可以问问他为什么要吹哨?这不可以吗?”

陶平依然平静:“有法可依,即便问了,对结果有改变吗?有什么用处?”

赵医生深藏不露地笑着说:“这么说,你认为贵党用的这些让人看着都脸红的官员,也是对的罗?”

陶平还是平静地说:“他们两位是人不是神,太平官当的时间长了,遇到这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很少有人能做到临危不惧,措施上、方法上、组织上难免出现短时混乱,发布会上出点洋相也在所难免,换成张三、李四都差不多,我们不要过分解读。”

赵医生呵呵一笑:“你们都是好人!”

陶平说:“这不能一概而论。像武汉市政府还是很有执行力的嘛,一个星期就将火神山医院建设起来了,创造了多个世界之最,这些官员如果没有能力,是很难做到的。”

“也许我的认知失常!”赵医生不好意思地搓着脸!

陶平笑着说:“不完全是你错了,我开始也有点自责。你想啊,这么短的时间里,一声命令,全国几万医护人员,几百支医疗队,上千万吨的物资,上千架的飞机,车水马龙般地驰援武汉,几十万志愿者,基层街道、社区工作者,物资配送部门日夜不停地为百姓服务,只有中国能做到吧?也是本党宗旨的体现吧?”

赵医生不再说话了,他只是对李文亮的牺牲一事耿耿于怀,难过之际,他写下了一首诗!现录于下:

 

清平世界的哨声

 

李文亮,

是这次新冠疫情,

第一个吹响哨子的人。

然而,哨子被人扔了。

还说,你这哨声吵着人们的美梦。

吹哨子的是医生;扔哨子的是公仆。

两个不同的专业在病毒面前发生了碰撞。

我在想,公仆啊!人民赋予的公权,

难道你不更深入地、更专业地问一下吹哨子的医生――

清平世界,

你为什么要吹哨子?

 

这天吃过午饭后,陶平找到陶凡说:“你加下陶家村的微信群,我拉你,你家需要什么,直接在群上跟管理员说,他们会配送的,这是刚才村里的通知。”

陶凡迟疑地说:“不需要呀,村里的小超市可以买到!”陶平说:“你再去试试看能否买到?”

陶凡骗过守门人,去了一趟小超市,只见小超市果然关门了,只得回来听哥哥的话,加了村微信群。好在家里的物资可以吃上五、六天,她还不太担心。

这时,陶平接到局机关的电话,是政工科的人打来的,要求他必须去当地村支部报到,就地参加抗击疫情工作,并听从属地党组织的安排,尽一个党员的职责。并将活动情况,以照片的方式传回单位。这是什么情况?真的大难临头了?陶平的第一个感觉是,疫情不会短时间内结束,否则单位不会给他打这个电话。

他跟蒋咪说了这件事,蒋咪摸了一下陶平的鼻子笑着说道:“好啊老公,我们家就你一个党员,出去指挥一下,满足一下你这么多天没有指手划脚的欲望!”

陶平脸色难堪,他说道:“你这人呀,好话到你嘴里,就变得让人不舒服,我去了怎么样?这是单位的指示,我落实还不行吗?”

蒋咪立刻沉下脸来:“你还真想去啊?自己是武汉疫区回来的不知道吗?人家躲你像躲瘟疫一样,说错了,本来就是‘瘟疫’!你不给人家添乱就不错了,还去报到,让人笑掉大牙了!”

陶平想想也是呀,但关键是要拍照片回单位,政工科跟纪检都是合在一起办公的,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在非常时期,一个小小的规定动作不到位,极有可能挨个处分,分分秒秒的事。

听到这个情况,蒋咪捶了一拳头陶平:“不行,官丢了算了,不能去,家里有我,还有你儿子,万一感染上了怎么办?我娘儿俩哪里去讨饭吃?”

陶平说道:“不会那么巧中招吧,况且,我还是武汉回来的,人家不防我就不错了,我还有什么理由防别人呀?”

蒋咪冷笑道:“我说你是个书呆子,你还以为自己是天才,虽然你是武汉回的,但你们村在武汉也回了好几个呀,你能保证他们不带病毒?你是武汉回来的,人家不防你?这不是还没到十四天吗?你非要去,也得等到十四天以后。否则不许你去报到!哼哼!”

陶平懒得跟蒋咪争,背着双手,悻悻地走到院子里,只见两个把门的年轻人,找他讨烟抽,陶平转回来从带回的物资中,找出烟,一人给了一盒,两个小伙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陶家除了老陶一个人抽烟,其他人都没有这个嗜好。

这时,陶平收到信息,是一张图片,是本局关于回乡探亲党员干部就地参加抗击疫情的通知,是正式红头文件,他灵机一动,按照陶凡前些时逃跑的路线,如法炮制,很快,他就到了村部门口,他扭头一望,一幅从未见过的画面蚋入眼帘

村部前面,就是一条通向外面唯一的通村水泥路。只见路口横着几根木头、竹子做了路障,旁边站着四个戴红袖箍的年轻人,手里拿着电子测温计,叼着烟,对着要出村的人吆三喝四。

他在想,这是不是文化大革命又回来了?虽然文革发生时,他未出生,但他从书本和影视剧中看到过。

支书见陶平走进村部,像是见着外星人了,张大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怎么出来的?陶主任!什么意思?

陶平拿出手机,给村支书看文件,村支书远远地瞄了一眼笑着说:“难得陶主任这份好心,报到我收到了,我给你拍照片,你可以向单位缴旨。至于分配工作嘛,呵呵,你是领导,我们哪敢给你分配工作啊!村里没有你做的工作,你回去不出来,好好宅家,就是对我们工作的重大支持,看住你们家的人不乱跑,就是巨大支持!”说完,村支书一个劲地笑,那笑脸,比僵脸还难看。

陶平没有办法,话到这个份上,他不蠢,知道村支书的意思,那就是,好好看住自己及家人,别给村里惹事,就是做好工作了。他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原路回家。

看到村支书那种退避三舍,像躲瘟神的样子,心里又觉得好笑,是啊,连自己都是武汉回来的,成为全村防控对象,还有什么理由去要求分配工作?

陶平走后不久,村里来一群着装奇特的“外星人”,不用说,不是防疫人员就是县镇干部。在村里,副镇长张益戴着口罩正在训村支书老陶,要追究他们看管不力的责任,让赵医生和陶凡出了村,在全县造成重大负面影响,并代表镇委作出了通报批评和对陶支书的警告处分的决定,此时此地,陶支书说了一百个万幸,幸亏没有接收陶平的工作要求!

回到客厅,蒋咪的眼睛,充满着智慧的光芒:“陶大主任,碰了一鼻子灰吧,哈哈!我说你不信!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知道你有一身家国情怀,但那也要人家领情呀!”

陶平一把抱住蒋咪,往房里走去,然后关上门,用嘴巴堵住蒋咪的小嘴,蒋咪开始挣扎,后来,风平浪静,一切都悄无声息。

一番狂风暴雨过后,陶平躺在蒋咪的怀里说道:“当年林则徐有‘苟利国家生死矣,岂因祸福避趋之’的伟大情怀,我不能有吗?”

蒋咪勾着陶平的脖子笑道:“电视上不是天天在播,宅家就是付出!宅家就是贡献!你也宅家,不是做了工作吗?”陶平唉了一声:“这叫什么事啊!”

全家人在郁闷中又度过几天,新闻里突然传出湖北和武汉都换帅了。接着,封闭措施更严厉,根本就不准出院子。特别是他们一家七口人中有五个是从外地回来的,更严重的是其中还有三人是武汉回来的。成为重点防控对象,村里天天上门测量体温,天天消毒。在蒋咪的眼里,觉得村里对武汉回来的人“关爱有加”。

村头喇叭24小时不间断地播出防控命令,除了喇叭的叫唤,小村安静得像鬼村,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车辆。在村微信群中过去两天一送的物资,改为一周一送。

这时陶凡拿着手机,气得鼻两边动,跑到客厅,翻出微信跟她哥、嫂说:“你看你看,我们去京这件小事被他们无限放大,村书记还挨了处分,一帮土老帽儿在下面回复,说我们在作死!害人!难听死了!我们不是回来了吗,不是没去吗?我的妈妈哟,有这么严重吗?

陶平拿过手机,看了之后,默不做声,蒋咪却没有兴趣看,说道:“告诉你们家那个赵医生,别整天想歪心思,哪里也去不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你们!”

陶凡不敢争辩,悻悻而去。

这下可苦了陶家,他们原来以为库存物资可以挨过一阵,可吃起来,还是需要很多的。陶平觉得平时不怎么吃饭的蒋咪,胃口忽然大了起来,她过去只吃一小碗饭,现在能吃两碗。因为没有猪肉供应,清一色的素菜,油水不多,自然就能吃了。

老陶在客厅忽然说:“这跟坐牢有区别吗?山也不能上,田里的活儿也不能干,以往这个时候应该清塘泥了,翻田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不种田,吃什么?家大口阔的,怎么过?你们当官的搞得吓死人,我看没那么严重,自己吓自己吧!

因为他的眼神没有特定对象,不知道他在跟谁说,他好像只是自言自语,不涉及任何人,但陶平和蒋咪都坐在旁边。他见没人理他,又说:“头睡扁了,不舒服,还是去睡!这电视看了难受死,不如不看。晚饭也不吃了,睡了!”老陶站起来,走回房中,关上门,真的睡觉去了。

大别山区的早春,还是很冷的,所谓春寒料峭,大概指的就是这种季节。赵医生跟陶凡蜗在小屋里面不出来,并且,烧起了柴火,烟气从瓦缝钻出来,外面的人都闻到柴草燃烧飘出的特有香味,在陶平看来,这种味道,浓郁而芬芳,太熟悉了,沁人心脾!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将其定义为污染。

这时陶妈拉过陶平,小声说道:“平平,你去跟你妹妹说一下,柴禾不能这么烧,烧下去,过几天做饭没有柴了,不准出门,又捡不到,也买不到,到时吃生米呀?”

陶平点点头,想了想,觉得老娘说的有道理,陶凡给大家“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感觉,很小资情调。碍着赵医生,他不太好直接说,他想让蒋咪跟陶凡沟通,毕竟,女人之间的共同语言多一些。

谁知蒋咪一口否决:“她对我意见多了去,我才不说!要说你说,她是你亲妹妹!”她哼一声,转身跑回房中听歌去了。

第二天上午,看门的两个小伙子,将院子门关上,找来一根铁条,用铁丝捆实,并贴上封条,干脆不让陶家所有人出门(本来也没有出过门,看门人大概为了省事)。惹得陶凡边用脚踢门,边大声抗议:这是违法行为,限制人身自由!陶平急忙扯过妹妹,说道:“别瞎来,这是上级不得已的办法,一定要配合,不能乱骂!

陶凡跑到后面院墙豁口一看,新砌的水泥墙,还没有干。看来,村里的措施更严苛,好像也更有针对性!

中午,陶妈妈将家中仅剩的一块腊肉煮了,肉香飘散,整个院里都能闻到,陶凡在小屋里,正在烤火,闻到肉香,不禁吞起口水来了,赵医生还没笑,粉拳就打过来了:“好多天没吃肉了,真香啊!”陶凡羡慕地说道。

赵医生说道:“你不要嘴馋,肉不一定是好菜,那里面脂肪太多,吃多了不好!”

陶凡睁着眼睛:“我吃多了吗?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吃呢!只有多了才有害处!好不好!”

陶凡说完,不理赵医生,起身打开门,直接往妈妈厨房里面去了,见陶妈不在厨房,她轻手轻脚,从锅里拎出肉来,往樽板上一放,拿刀了一块瘦肉,然后从厨房侧门,不经过客厅,飞也似的往院子东边小屋跑。

她这一跑,可谓慌不择路,恰好跟蒋咪撞了一个满怀,撞得蒋咪倒退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两个女人吓得同时尖叫,蒋咪一看身上,竟然沾着肉油,她这身衣服花了不少钱,立时心疼得要命。便愠色道:“死婆娘,慢一点不行吗,又没人抓你,你干吗呢?偷肉是吧,哈哈。。。!”

不管蒋咪说了什么,陶凡都没听见,只羞得满面通红,将拎着肉的手放在身后,低头不语。蒋咪是何等精明的女人,她见陶凡慌慌张张,就知道没有好事。

陶平寻声过来了,他看见妻子和妹妹对望着,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陶凡就伸出拿肉的手,说道:“哥、嫂子,我馋肉吃,拿一块回去切了,没想到撞着嫂子了”。听到此话,陶平不禁苦笑起来:“何必呢!你要吃,全拿去好了,我们一般不吃肉的,小孩子举动,去去去,都拿去!”

陶凡听到哥哥这么说,也不再去拿剩下的肉,捂着脸,飞也似的跑走了。

蒋咪挽着陶平的手说道:“老公,你赔我衣服!三千多块呢!都是你妹妹干的好事!”陶平看了一眼蒋咪的衣服,虽然沾了油,但不太严重,“脱下来洗一下就可以,还可以穿!”陶平笑着说。

蒋咪打了一下陶平:“像你这么没有生活常识的人少见,我这衣服只能干洗,不能湿洗好不好!这里哪有干洗店?你赔你赔!”

两人边走边说,路过东头小屋时,只听到陶凡正在放声大哭,那声音没有任何遮掩,如长江奔腾咆哮,一泻千里,似乎在尽情地抛洒着这些天的怨气。

回到房间后,蒋咪迅速换好衣服出来,陶妈不一会将菜拿到桌子上,按照陶平的意思,如果感染的话,早就感染了,不必掩耳盗铃地分桌子吃饭,让老爸、老妈一块吃,陶妈这才高兴一点。蒋咪发现,陶妈在吃饭的过程中,一句都没有提到肉被切走这件事。

餐桌上,一盘肉除了肥肉就是肉皮,蒋咪用筷子在里面翻来翻去,硬是找不到瘦肉,只得停止搜寻,转过脸对着陶平说:“陶主任!这肉很好吃的,你也很多天没有见油水,都是饱和脂肪酸,富有营养价值,你都瘦得我心疼了,快吃,特别是这肉皮,很厚、很厚!有胶原蛋白,好吃着呢!”

陶平搁下筷子,瞪着双眼看着蒋咪:“说谁呢?好好说话会死啊,你拐着弯、带着烟子骂人,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是吧!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做人要厚道,哼!”

蒋咪将孩子往婆婆身上一放,拉着陶平:“爸、妈,您二老给我评评理,我这话怎么就骂人了?我说得文明、理智,就事论事,从不夹枪带棒,是你儿子择话,鸡蛋里头挑骨头,呜呜!”蒋咪气得直哭。起身跑到房里去了。

两个老家伙,根本不明就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相互眼对眼地问原因,在他们看来,蒋咪说的完全是事实。

陶妈伸出右手,狠狠打了几下陶平的侧面的屁股:“吃饭也不得安生,你媳妇说话好好的,有什么挑的?有你这么做男人的吗,像个泼妇一样!还不快去哄哄你媳妇?”

陶平只有连连摇头:“莫名其妙!”

第二天,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气温骤降,陶家的人都冷得受不了,特别是陶爸,春冻诱发了咳嗽的老毛病,这是一杆老烟枪,多半是由于支气管炎引起的咳嗽。他在那里“咳咳咳”地吭个不停,只得在床上歪着,想着谁也不知道的心事。

客厅里,陶平夫妇加上陶妈和孩子,正挤在一起看电视。陶平雏着眉头说道:“这鬼天气,说变就变,怎么这么冷啊,妈,家里有不有取暖器?”

陶妈说道:“有是有一个,这么贵的电费,我算了一下,一个要月要好几百块钱呢,我们只烧过一次,这不算冷,还是省省吧!”

蒋咪抱着陶妈的肩头笑眯眯地说道:“妈,我知道您舍不得,这不是有你家宝贝孙子吗,我们冻冻可以,他可冻不得,你心疼不?这是一千块钱,先预付电费,您快去找取暖器,大家好好暖和一下。”她说着就从房里拿出一叠钞票,塞在陶妈的手上。

陶妈象征式地推脱一下,接过钱,马上找来取暖器,插上电,一会儿,客厅温度随着人气逐渐升高。

陶平又对妈妈说:“妈,家里就这一个取暖器吗?陶凡和赵医生那也冷,如果有的话,给他们送一个过去?”

陶妈哼了一声:“没有,即便有,东屋里没有牵电线,他们年轻怕什么冷?俗话说细伢不冷,酒勾不凌!”陶妈觉得陶凡去东屋单过,是赵医生背后搞的鬼,造成一家不团结,给全家人添堵,赵医生是主因。

陶平无奈地叹口气,他拿起手机在村微信群里要求购买取暖器和电线,群主回答说,只有取暖器,而且要等三天以后,电线没有。原因是非生活必需品,购买不了。看到这个回复,陶平生了回闷气,只得作罢。

陶凡和赵医生在小屋里面烧着火,并没有感觉到外面已经是天寒地冻了。陶平决定找陶凡谈一谈,疫情哪一天结束还遥遥无期,这样下去,保不准过三天就得吃生米。他通过微信,叫陶凡过客厅来坐,跟她有事说。陶凡不一会儿就来了,刚坐下,还没接过蒋咪倒的茶水,陶平就说起来了:“凡凡,你多穿一点不行吗,这么冷的天,还穿着一身春秋装,短皮裤子,丝光袜!你不冷,我看着就有降温的感觉!”

陶凡笑着说:“哥,我不冷,丝光袜里面另有一层保暖裤呢,还有火烤呢,柴火真的好暖和啊,哥哥、嫂子可以去我那里暖和暖和!”

陶平眼睛瞪得像灯笼那么大:“亏你还说得出,你没见爸爸冻得瑟瑟发抖,在床上靠着枕头咳嗽吗?他为什么不烧火?那是因为柴不多了,要留着做饭吃,你吃不吃生米?吃不吃生菜?这么大人了,一点事也不晓得!”

陶妈也开始唠叨:“到客厅来一起坐着暖和一些,或者到床上躺下,非要搞什么隔离,在一个院子里,就像你们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怎么隔得断?再烧火的话,真没有柴煮饭了!”

陶凡开始撑着不生气,听妈妈这么一说,立即作出激烈的反应:“你们大家合伙欺负我们,这家我也呆不下去了,我马上就走,你们谁也别拦我,我走也要走到京去!再也不受你们的气了,哇哇。。。呜呜!”接着,陶凡又开始放声大哭!

陶平觉得这次谈话没办法再继续下去,只得瞟一眼蒋咪,两人配合非常默契,双双回房去了。陶妈靠近陶凡,试图安慰几句,陶凡却扑在妈妈怀里,更是尽情的哭着!

房里,蒋咪看着陶平:“你妹妹的脸皮真够厚的!不是一般地厚!”陶平立即不干了:“少胡说八道,她怎么了,到底是个孩子,你宽容一点好不好!

蒋咪冷笑道:“都25的人了,还小孩呢,我25岁时开药店都三年了,这么大人还这样自私,今后还如何跟人过日子!

陶平觉得争下去也没有结果,只得说:“少说几句!拜托!”陶平马上转换话题:“老婆,快看,我发了一个抖音!很刺激、很搞笑的!”

蒋咪被陶平的话成功转移,她忙点抖音,只见上面出现一句话:“女孩经过千辛万苦的磨难,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她觉得好奇,于是点开了抖音,而抖音上却冒出一句话,差点没把蒋咪气死:谁点开谁是猪,世上哪有白马王子!

蒋咪跳将起来,揪住陶平的耳朵,大呼小叫:“叫你骗,你就是个大骗子!欺骗了利用了我的善良,欺骗了我的感情!”陶平一直告饶,然后喊着:“你就在想另外的白马王子!”听陶平这么说,蒋咪加大了揪耳力度,疼得陶平在房中大叫“谋杀亲夫!”正被揪得团团转,这时,陶妈敲门,蒋咪放开手,陶平急忙打开一看,只见妈妈神色慌张,拉着陶平出来到客厅,紧张地说:“平平,你快去看看你爸爸,我觉得他不对劲呀?”

陶平跟陶妈小声说:“什么事,别慌,你慢慢讲!”这时蒋咪也出来了,只见陶凡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不出声。她走过去,拍了拍陶凡,陶凡“哼”一声,不理她。

房间门口不远的地方,陶妈正在跟陶平说话:“我发现你爸不抽烟也不喝水,身上有点发烧,你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的天哟,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瞎生病啊,病不起呀!”陶平安慰道:“妈,别急,我看看再说!”

陶平戴好口罩,轻轻地走进爸爸妈妈的房间,只见陶爸侧身躺在床上,浑身颤抖,陶平用手在他额头上一摸,然后大惊失色。他见爸爸的脸上充满了热气,感觉有些烫手。他轻声问道:“爸,您哪里不舒服?”陶爸打着咯咯说,“好冷,全身打颤!闭气,一点劲也没有,应该是在院子里吃饭,喝了冷风。没大事,别吓他们!

越怕鬼,越有鬼。陶平感觉父亲的症状,完全符合新冠肺炎的条件。他有些害怕,他深深知道此时发烧意味着什么后果,轻则隔离,重则要命。但他是这个家里的定海神针,此时绝对不能慌。他故作镇定地告诉父亲:“你好好休息,别乱动,我出去想办法!你放心好了!”

陶平出来先去用肥皂洗手,然后才到客厅,三个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取暖器正放射着桔红色的光芒,孩子在一旁摇篮里面睡着了,通红的小脸格外好看。

陶平站在陶凡背后说道:“凡凡,爸爸病了,发烧!”

蒋咪听到“发烧”两个字,便吓得跳了起来,赶紧将儿子抱起来,捂在怀中。陶凡哼了一声:“病了,我又不是医生,跟我说有什么用?”

陶平又苦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医生,可你家有个现成的医生呀,你能不能请来瞧一瞧?”

陶凡将头一昂:“哼!我们家都是没用的人,只知道消耗家里的资源,什么菜啊,肉啊,柴啊,全仰仗你们,如果让我们报恩,你去请他好了,我才不请呢!我先讲开,人家是外科医生,不懂内科!隔行如隔山,这话可是你说的!”

陶凡知道这时跟妹妹斗气不是好主意,他只得拿眼看蒋咪,而蒋咪将脸往右边一甩,装做没看见。

陶平将目光扫向陶妈,陶妈不理他,只是抹着眼泪一拨一拨地说道:“这个死老头子,迟不病,早不病,偏偏赶到这个时候生病,谁病得起?人家都把你当敌人待!你个老东西啊,你挑柴卖,扯草药卖,你卖谷子、卖菜,供两个不孝的东西上学,现在翅膀硬了,不管你了,可怜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如今就像没有儿子的孤寡老人,这日子不如死了算了!呜呜!”

陶妈妈说到动情之处,竟然嘤嘤地哭出声来,这哭声悠长而婉转,就像楚剧里的悲腔,边哭边数陶爸的优点,如何父爱如山,如何大公无私。听着的人不得不哭。哭跟笑一样,可以传染,一家人除了陶平没有掉眼泪,其他三个女人,一起抹着泪水。

陶平想起父亲的好处,想起他在上高中时,父亲佝偻着身子,在寒风中茕茕孑立,给他送午饭的情景,不禁鼻子也酸起来。

他没有再多想,准备去找赵医生。刚迈出门,可是他楞了一下,原来,赵医生手里拿着血压计和听诊器,戴着口罩,已经在门口听了好长时间。很多医生都有这种习惯,居家或者旅行,背包里面一般会装着这两样东西。陶平知道,一定是陶凡偷偷给赵医生发了微信,否则他不可能知道这个情况。

陶平对着赵医生,两手一摊,男人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交流,肢体语言有时最能说明问题。没有废话,赵医生说,走,去看一下。

两个男人走进陶爸的房间,女人们也要跟着来,赵医生摆摆手:“这时人越少越好,防止交叉感染!”

在床头,赵医生熟练地给陶爸测量了血压,说了声:“正常!”然后测量体温,赵医生漠然说道:“39.2度!”。又拿听诊器反复多次地听,然后看看手表,“呼吸,26/分,心跳90/”。

他们洗手后回到客厅,大家伸过头来,听赵医生怎么分析病情,赵医生说:“肺部情况还好,没有锣音,体温有点高,呼吸有点急,其他情况尚可,初步诊断是上呼吸道感染。”赵医生干脆利落地说出结论。

“什么原因引起上呼吸道感染?”陶平问道:“怎么忽然有这个感染呢?”赵医生笑了笑说道:“很容易解释,突然降温,他没有很好的保暖,是冻出来的!”

蒋咪紧张地问:“赵医生,爸爸会不会得的是那个。。。?”大家听她嘴里冒出这句话,都打了一个寒噤,觉得很突然,更紧张,背脊一阵阵发凉!

陶平沉不住气说蒋咪:“你不说话没人说你是哑巴!”

蒋咪一脸窘色,此时她觉得不好跟陶平斗嘴,只好偃旗息鼓。陶平知道她心里,已经记下了这笔账,

赵医生沉吟不语,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他停了大约一分钟,然后说道:“大概率不是新冠病毒引起的肺炎,但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要通过核酸检测才能确诊,这里没有这个条件。”赵医生的谨慎,大家都可以理解,这种时候谁还敢大包大揽?

陶平叹口气说道:“麻烦赵医生了,你说这种情况怎么办才好?”

赵医生微微一笑说:“舅兄不必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目前只有对症治疗了,这个对症治疗,是医生的无奈,在搞不清楚病因的情况下,一般只有对症治疗或者叫对症支持!”

蒋咪捂着嘴巴,用别人难以听到的声音,“丝丝”一笑:“你说的对症治疗,我理解为,是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她的语气中似乎有轻慢之意,大家都听出来了,别说是赵医生这等精明之人。

赵医生不好意思笑了笑,算是默认。他又接着说:“我幸亏带了一个小药包,里面都是应急的药品,应该有消炎的药,先给老爷子吃两颗再看效果,如果明早退烧了,就基本可以判断没有大碍,如果没有退烧,那个、那个,你们必须上报,不能耽误病情,况且这是非常时期,不上报的话可能违法。”赵医生一如既往地冷静分析。

接下来,赵医生找来药片亲自喂给陶爸,然后进行了物理降温,他将一条湿毛巾敷在老爷子额头上。然后,赵医生对大家说道:“你们从现在起必须戴口罩,如果是新冠肺炎,病人发烧的时候传染性最强,大家都要做好自身防护,将危险降到最低。”这次没有人争,自觉地找出口罩,都戴上了,唯独一个人例外,这就是陶妈,她说:“你们怕,我不怕,他死了我跟着一起去!在阴间还做夫妻,不分开。”说完又开始新一轮的抹泪。

次日一早,陶平先起床,急忙去爸爸房间,只见老陶还是在发烧,不过比昨天晚上稍有降低,也有38度多。吃过早餐后,一家人聚集在客厅,赵医生又去看了陶爸,出来时摇着头说道:“你们还是报吧,这开不得玩笑!”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目光一齐朝陶平看去,在等他的决定。陶平却走到院子中,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这是他在作重大决定的习惯动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远远地喷出,似乎要将心头的浊气一扫而光。

蒋咪跟在他身后,挽着陶平,仰望着自己的老公,她知道,老公在作艰难的决定。

陶平自言自语地说道:“报吧,就会惊动很多人,他们会大动干戈,搞得四邻不安,隔离十四天是起码数,这期间,吃什么?喝什么?烧什么?不报吧,涉嫌违法,作为一个公务员,我绝对不能做啊!”

蒋咪挽紧陶平的胳膊轻声说道:“报吧,不要犹豫!”

他们回到客厅,陶平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还是报吧,这样有利于父亲的病,可以得到及时救治,否则我会抱恨终生。其他的都不讲,为了我们唯一的父亲,值!”

这时,陶妈却不干了,她问陶平:“儿子,你说,他这去了县里,是不是直接拉太平间去了?”陶平说:“怎么可能,不会!是去治疗,您多想了!”

陶妈哭了起来,抽抽嗒嗒地说道:“你们爸爸苦命,起早贪黑,勤劳一生,那时没有饭吃,他去挖葛根,没有烟抽,他用树叶子卷,没有油吃,他去地里寻菜籽,舍不得吃,舍不得喝,都是为了你们!现在生病了,你们硬要把他往外推,我听说县里火葬场,不管人死没死,只要沾上这个毒,都就送去烧了,你们好狠心啊!”

蒋咪抱着婆婆连声说:“妈,不是这样子,是去治疗,不是送太平间,听话啊,我保证绝对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

陶妈听到这个话,稍微平静了一下说道:“反正我不同意你们送他去县里,要送连同我一起送去,我不怕死,要死一起死!”

陶妈说完,搬一把板凳,坐在房门口,再不说话。

客厅静极了,没有人敢说话。

陶平看着赵医生,赵医生无奈地摇头,然后问道:“村卫生室有不有西药卖?”

陶平说道:“有,但不准卖,早有通知,不准村医和药店卖治疗感冒、发烧、咳嗽的药品。”他知道赵医生的意思。

赵医生接着问:“你去村卫生室了解一下,有不有中药,如果有,我开个方子,你去抓几剂来。”

陶平一脸的不屑:“你?就凭你一个西医开中药?别贻笑大方了!传出去不好听!据我所知,中医也是需要临床经验的!”

听陶平这样讲,赵医生只好作罢,但眼前的现实问题摆在大家面前,陶爸发烧,而且是没有明确原因的发烧,在当前疫情泛滥的情况,就有点吓人了。

还有,陶妈死活不让人送陶爸去县医院,更让人头疼。

良久,大家都没有好办法。这时,赵医生说道:“舅兄,让我来做做妈妈的工作试试?”

陶平面色苍白歪在沙发上,摆摆手:“去吧、去吧!看本事!”

赵医生小心翼翼地走到陶妈面前,弯下腰,显得极其谦恭:“陶妈,听我一句,老爷子的病目前还不明确,需要去县里诊断。。。。”话还没说完,陶妈就打断了:“去送死是吗?要去你们找根绳子来,将我跟他绑在一起抬去,否则我不去!”

赵医生不自然地红了脸,但他不气馁,再次弯下腰说道:“陶妈,我有这么个想法,就这样让陶爸去,我也不忍心,不如我陪着一起去怎么样?我也是医生呀,起码我可以把关,他的病到底是不是新冠肺炎,我一看化验结果就知道,别人也糊弄不了我,不会有错的,请您相信我!”

陶妈斜着眼睛看看了赵医生,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也开不了药,也买不到药,再烧下去,不用去县治人,他自己就会死掉,你这孩子,好心眼,我听你的,但你必须要跟着一路我才放心!”

赵医生朝陶平点点头,陶平这才将脸色缓和过来,说道:“妈,听赵医生的,他有经验,有他陪着大家都放心!”

赵医生叫陶凡收拾东西,准备陪着陶爸去县医院。

陶平迅速拿起手机,拨通了村支书的电话,当支书听清楚陶平的意思时,大声说道:“唉!我们村真的不行时啊,这怎么得了啊,刚挨了一个处分还没完,这不,全村又要来一次彻底的封锁,没柴没米没油,以后怎么过日子啊!陶主任,你爸爸这病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陶平一时火起:支书,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愿意啊!人吃五谷盐米,谁不生病,生病还择个时间?没有道理嘛!支书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失理,急忙解释道:“陶主任别生气,我这也是急的嘛,好,我马上向上级报告,你们等消息!”说完不等陶平回答,就挂了电话。

大约等了两个小时,只见一大批穿着防护服的人来到院子门口,封好的院门被迅速打开,其中有好几个拿着喷枪,不分屋内屋外,先扫射一遍。然后,又进来十几个,他们说120开到村口了,准备抬人。赵医生戴上口罩,手里拎着一个大包,急忙上前问,有不有随车来的医生?

这时有个人站出来,是县医院急诊科的医生,他姓王,是个瘦高个子。他说:“我就是医生,你有什么话讲?”赵医生说:“我看了老爷子的病情,先汇报一下,为你们后续治疗提供参考。患者年龄71岁,男性,有抽烟史,去年检测空腹血糖5.3毫摩尔单位,血压:130/80毫米汞柱,呼吸:25/分,脉博,90/分,体温昨晚39.2度,今晨38.5度,心肺无锣音、无杂音,初步判断,大概率为上呼吸道感染。

王医生说:“很好,谢谢你!我们会对症处理的!”医生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赵医生:“您是医生?怎么这么专业?”赵医生急忙说:“这、这,我不算这里的医生。”

可这位王医生却不放松:“不管你是哪里的医生,如果你不是医生,说不了这么详细,你一定是医生,我们现在缺的就是医生,如果您是医生,千万帮我们一下!”

大家都在看着赵医生,赵医生急得额头上渗出密密汗珠,他不太想承认自己是医生,想法很多,最主要的想法是,他不愿意这么不明不白地去当医生,谁知道一时说走了嘴。这时陶凡走过来,她觉得很骄傲,有这么个医生男友,她快人快语说道:“你就是京三甲医院的医生嘛,这又不是丑事,直说了吧!

见陶凡这样讲,赵医生只得承认自己是外科医生,呼吸内科也行。这位医生如获至宝,马上指挥大家将老爷子抬上救护车,然后转回来跟赵医生说:“我回去就跟领导汇报,希望到我们县医院指导工作!老爷子你就放心好了,我们会照顾好的!”

赵医生以坚定的目光对来的医生说:“我是病人的女婿,我随车一起去县照顾病人!”

医生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你真是医生?”

赵医生从包里取出绿色封皮的医师执业证书,县的医生拿过去一看“哇噻!真是个内科医生,还是燕京大医院的!这事有点晕,我得请示一下领导!”

这位医生急忙拿出手机,打通了县医院领导的电话,县医院领导听了经过后,当即表示同意让赵医生随车来县。

 

(四)

 

陶爸到县医院后,放在隔离病房,打了一天一夜的针,烧退了,还嚷着肚子饿,护士给他送来份饭,他一扫精光,又打了一天的针,他觉得自己完全好了,每顿要求吃两份饭。拍着胸脯,喊着要出院,可是医生哪里敢放,医生明确跟他说,你最少要在这里住十四天,如果病情反复,那就由不得你了!

去接老陶的王医生记起了赵医生,他不自觉地按照赵医生的思路,让值班医生给药,也就是头孢滴注消炎,也没加激素,几个小时就退烧了,显然不太像新冠肺炎。他觉得有必要跟医院领导具体汇报,医院领导知道后,马上有了请赵医生出马的想法。

张院长问道:“你了解过他的基本情况吗?”王医生说,“我了解过,我听他女朋友说,他是燕京医科大学临床专业毕业,又在附属三甲医院当了五年呼吸内科医生,应该算年富力强的好手。”

张院长叹了口气说道:“形势很严峻啊,全县确诊的有180例,其中重症的六十多例。”

王医生问:“对口支援的外省医疗队是个什么情况?”

张院长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不够啊,他们来了三十多个人,有五个医生是专家级别的,大部分是护士,他们负责20个重症,已经是超负荷了。”

王医生说道:“问题还是很大啊!”张院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ICU病房不够,重症医生,还有二百多个疑似,除了外省医疗队接管的外,还有40多个重症。所有医生都上了,还不够,没办法,将儿科医生也拉上战场了,太不靠谱了!不然呢,你有什么好办法?市里、省里都在告急,护士还好说,不够可以从乡镇卫生院抽,就是临床医生啊,真的没有!这开不得玩笑,没有内科临床经验的医生,谁敢派上去?”

一位院长、一位医生正抱怨着医疗资源不够用。王医生忽然说道:“院长,要不我们打个电话问下,看燕京附属医院有不有这么个人好不?

张院长五十多岁,为人老辣世故,他说:“这样合适吗?他不是有医师执业证书吗?有了证书就说明他有临床经验。”

医生说:“人已经在我们医院,全县都缺医生,如果真个医生,我们岂不是失去好机会了?我看这样,我先在网上查下他的医师执业证书,然后再打电话问。

张院长点点头:“好吧,只能如此!”

过了半个小时,医生兴冲冲地跑来院长办公室说道:“是真的,是真的,都查了。不过,他在呼吸科干了五年,不知道怎么跑到整形外科去了,是个谜!”

张院长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医生不经常转科室吗?有能力哪个科都可以!”张院长心里好笑,估计这是燕京大医院整人的方式之一,自己也经常用这个办法整一些不听话的医生呢,还好意思说别人他觉得天下医院院长都是一个师傅下山的,管他的,只要医生是真的,临床实践是真的,医师执业证书是真的,他就不怕了。

张院长杀伐果断,立即指示,将京来的赵医生分到重症ICU。当赵医生接到这个纸质通知时,他正在医院安排的一家旅馆里面休息。一看,不是医院的指示,而是县指挥部的命令,这也是有法可依的,重大疫情,当地主管部门可以依法调动本辖区一切资源救治病人,他没有理由推脱,再说,人家将他的基本情况搞得一清二楚。看到这个通知,他就觉得兹事体大,估计是要他上大阵了。

走也走不掉,跑也跑不掉,只好安身立命吧,他想。他尽管有些吞吞吐吐,但他还是答应了,只提了一个要求,请指挥部联系燕京医院,让他们发个通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异地医院上班。

新冠疫情期间,似乎所有机关办事效率出奇的高,本地县指挥部的传真过去,不到一小时,燕京医院就给了答复,要求赵医生在当地医院做好配合治疗工作,并且此举乃悬壶济世、医者仁心的具体体现,望为人民再立新功云云。

终于,赵医生又走进了医院,他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在病房走廊里,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感觉到了熟悉的环境,立刻感到精神振奋、信心倍增。

在感染病区,科主任向他介绍了基本情况,简单地交流了一下病人状况。病区分给他一间ICU病房,里面有三个重症病人,他穿好防护服,先查房,后面跟着两个护士。他瞟了一眼护士,护士的眼神明显的有些不以为然,这个三十多岁的小个子年轻人,能当此重任?

查完房后,赵医生看三个人病历,反复研究,然后拿着听诊器,又到自己管的ICU病房9床病人那里,听了又听,看了又看,回来后,他对护士说:9床的病人情况不好,有呼吸迹象,告病危”,他的口气不容置疑。

护士说,科主任说这病人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不需要告病危。赵医生也不争辩,说道:“这人十多岁了,又有基础病,迹象已经很明显了,不过,尊重主任的意思,这个可以缓,但其他医嘱你必须执行!”护士再不好多说,拿着赵医生开的处方去领药。

感染病区离办公室有段距离,离开病区时必须按流程在护士的帮助下,脱掉防护服和护目镜。他看了病人后,遵守流程脱掉防护设施后,离开病房。

晚上,护士给赵医生拿来一张行军床,他就在床上看病历,累了就和衣而睡。这张行军床,赵医生躺在上面,还空余半截,他个子太小,不过也有好处,随便什么东西,即使是一个高个子男人的上衣都能盖上他。

大约是早晨六点多钟的时候,他被人叫醒,是一个穿着防护服的护士:“不好了赵医生,9床快不行,呼吸、血压快没有了,血氧饱和度只有80

赵医生听见护士的叫声后,忽地跳起来:“慌什么,有我呢!走,我们去病房!”

护士急忙拉着赵医生说:“先穿防护服!”赵医生一甩手说:“来不及了,等我穿好防护服,要五、六分钟,人都没了!”他戴上医用N95口罩,一路小跑,等他赶到病房时,病人已经昏迷,并且奄奄一息了。听说9床病人出了大问题,张院长和科主任、王医生们全都穿着防护服来了,但赵医生没有穿防护服。只见赵医生沉着冷静,拿着听诊器,弯腰认真地听着病人的心肺功能,看着化验单。

这些他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完成,迅速作出判断,只见他站在床前,手拿听诊器,铁青着面孔,犹如一位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临危不惧、指挥若定,院长、科主任们站在他身后,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在下达口头医嘱,个护士在有条不紊地执行,迅速进行吸氧、心电监护、建立静脉通道,抽取血液标本,然后呼吸机、除颤仪跟进。各种拉丁文和英文药名、剂量、推注、滴注速度等,在他嘴里,如行云流水般地倾泻而出,标准的普通话,口齿清楚,表达准确,护士复述一遍口头医嘱后,精准操作。随着医嘱的迅速执行,几分钟后,病人终于喘着气,睁开眼,醒了过来。

护士报告着:血压90/60,血氧93,呼吸22,脉博85。听到这些数据,医生护士们小声欢呼,轻轻地鼓掌,终于抢救成功。

救成功,参与者一般都有成就感,天下所有的医护工作者的心情一样,毫无例外。

护士帮赵医生用专用纸巾擦了一下满头的汗水,院长走过来,露出欣赏的目光,说了一句:“到底是燕京大医院出来的!”然后看着他:“你怎么不穿防护服?”赵医生苦笑了一下,说道:“院长,迟来一分钟这个人就丢了!来不及换!”

燕京来的赵医生抢救病人成功的消息,不到一个小时,在县医院不胫而走,张院长感慨说道:“名牌大学和名牌医院出来的医生,真不是吹的。你看他抢救时的那种坚定气势和果断手法,没有半点犹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如果没有十足的底气和丰富的临床经验,一般医生很难做到。这是下级医院与上级医院的差别。”应该说,张院长这个评价是很高的。而赵医生很谦虚,他说:“病人到了需要抢救的份上,成功率一般很低,这个病人有运气的因素在里面,如果我迟到一分钟,结果很难说!”

在这个县医院,再没有人怀疑赵医生的临床医术了,如果不是张院长做了伯乐,赵医生做了千里马,也不会有这段佳节话。

紧张的抢救后,赵医生迅速脱掉全身衣服,冲洗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再穿上防护服,又进了病区。抢救病人的后续治疗必须跟上,他迅速开好处方,交给护士执行,然后跟两位中医,研究调整中药治疗的方子。接着,县指挥部和县医院临时任命他为专家组长,负责整个传染病区的治疗工作。

老陶去县医院后,由镇牵头,调动各路人马,对陶家村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镇长说决不留隐患,不能留死角。然后开动机动喷雾器,用强力消毒水,差不多将陶家村洗白了。这样他们还不放心,在村口,加了两道岗,两个卡口,封死了全村所有进去通道。墙壁上的布告、通告、标语到处贴了、挂了个五花八门,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大喇叭不停播,用录音设备,轮番播报,搞得全村人心惶惶。特别是武汉回来的农民工,另眼相待,严禁出门,所有物资需要都由村里包办。

陶凡知道,这是她爸爸给惹的祸。也不敢声张,只得在家跟着哥、嫂、妈一起,无精打采地在院子里游荡。像一片没有根的浮萍,也像一只奔跑的兔子,找不着北。

此时,陶家已经得知父亲的病有所好转,也知道赵医生参加了治疗工作。陶平正在跟蒋咪讨论着。蒋咪信心满满的说:“我分析你爸不像新冠肺炎,如果是,哪有这么快退烧的?用药就退烧,而且还没加激素,很难找到证据支持他是新冠肺炎。应该是普通感冒,或者上呼吸道感染。如果有一周时间,他不再发烧,基本可以断定不是那个害人精。当然要看他的核酸检测和胸片,这两个是金标准。”

陶平笑着说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医生了?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蒋咪莞尔一笑:“你看,电视连篇累牍地报道,外行也能看成内行了!你也不看看你媳妇是多么聪明的女人!”

陶平拍了一下蒋咪:“哈!说你胖你就喘起来了!不过我基本同意你的观点!”说着去挨了一下蒋咪的脸,蒋咪用手挡着:“去,讨厌!”忽然又说:“我家领导表扬我了!”

陶平望了她一眼,笑道:“你再说,我晚上罢工!”

蒋咪捶了一下陶平:“你敢!”然后在陶平的脸上亲了一下。恰好此时陶凡进来,她大着喉咙喊道:“嗨,呸呸,妖姬!撒狗粮也不看地方!这是我家的公共场所,当我没看见,没看见!

玩笑归玩笑,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恢复平静。

他们在一起聊着最近出现的网络文章,讨论着这次病毒的源头,有人说蝙蝠,有人说是野生动物,有人说是美国的生化战,有人说是军运会带进来的,说法很多,都没有证据,陶平摇头说:“医学是科学,靠猜测、推测都是不科学的,只有找到准确的证据才有说服力,目前,我只能讲,生化武器一说不成立,美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戕害人类!至少目前他不敢!但,这仍然没有证据!”

蒋咪呵呵笑着,说道:“你是实证派,我赞成,但有的人感觉也很准,但很难做到百分之百。”

蒋咪一边看电视一边跟陶平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疫情,她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妈妈带着哭腔说道:“咪咪,你还好吧!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爸爸感染了,目前还没确诊,我亲自去看了,所有症状跟新冠肺炎相同,他还在发烧,都39度了,用了激素都退下来,我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就是没有半点效果。血已经抽了,可是今天拿不到结果,明天上午可以拿到。你说怎么办啊,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儿俩可怎么办啊!”接到电话,蒋咪像突然遭到一计重锤般强烈的心头撞击,惊得说不出话来。片刻,她稍微缓和一下,拿着手机不知道说什么好。

陶平清楚听到岳母声嘶力竭的哭声,一把抱过蒋咪,接过电话说道:“妈妈,我是平平,刚才我也听到您的电话了,知道爸爸的情况,您放心,爸爸的身体素质很好,不会有问题的,嗯嗯,您千万别急坏了身子,让我和咪咪担心,我真想回武汉,可是路封了,没有办法,我马上打电话给单位,让他们派人去看爸爸。嗯嗯!别焦急呀!嗯嗯,还有我们呢!”当陶平挂了电话时,蒋咪已经伏在他肩膀上嘤嘤地哭起来了。陶平拍着她的手,安慰着,抚摸着,好一会儿,蒋咪才平静下来,第一句话是:“怎么办,老公?”

吃惊的是陶凡,她嚷着说:“他是卫健委的副主任,都能感染,说明防护工作不到位,听老赵说,它就是靠飞沫传播的,肯定不是在开放的空气中传播,如果是空气传播那还了得!但不排除同居一室不通风的空气传播。”跟什么人学什么人,陶凡竟然知道这么专业的术语,让陶平大开眼界。

赵医生去县里后,一天晚上一个电话,听得陶凡心醉,当她知道赵医生抢救病人成功的消息时,全家人都心花怒放,蒋咪的反应最惊讶,说道:“想不到我们家还出了个真医生!”陶凡心想,这个男友真没选错。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蒋咪忧心如焚,她想通过电话找人帮忙去武汉,所有电话都遍了,没有一个人能够帮这个忙,能帮忙的都不敢帮,非常时期,一个“内防输出,外防输入”的政策和严酷的处罚,让所有人望而却步,大家知道,这绝对不是开玩笑。

怎么办?这是摆在陶平和蒋咪面前最大难题。

蒋咪沉不住气,跑进房间,跟妈妈又是一个四十分钟的电话粥。她带哭腔求妈妈,原谅她回不来,不是女儿女婿不孝顺,而是真的回不了。她妈妈是医生,当然知道这个情况,反而转过来安慰蒋咪:“宝贝,没事,相信我们的医术,一定不会让你爸爸转成重症,你们也要好好的,多宽容陶平,他也不容易,封闭了这么久,有点脾气可以理解。你们不能随便接触外人,不要到处乱跑,要勤洗手,勤洗澡,讲究个人卫生!”婆婆妈妈话语地似乎没有尽头,唠唠叨叨嘱咐地似乎永不结束。

母女俩打完电话后,蒋咪神情变得凝重,但仍然对陶凡露出一丝苦笑。她问:“凡凡,赵医生的情况怎样?一去就让人抓去当志愿者了?他那么有技术,为我们老陶家争光了!我们也跟着高兴呢!不简单!”蒋咪说这话很真诚,可陶凡却听出了异样,反驳道:“什么志愿者,他是医生,是执业医师,是指挥部请他去的,好不好!”然后翻了一下白眼,不理蒋咪了。

陶妈倒是乐乐呵呵的,她听到消息了,村书记亲自来告诉的,说赵医生在医院立功了,老陶病情完全好转了,差不多十多天没有发烧,很好的现象,可能不是新冠肺炎。她正在厨房做饭,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叹一句:赵医生这孩子真有本事!

她这话虽然在厨房说出来的,客厅里的陶凡却听到了,问陶平和蒋咪,他们都说没听到。

晚餐非常简单,只有米饭和一盘土豆丝,一盘腌辣椒,外加一个紫菜汤。陶凡大声说道:“这有有什么吃头,寡淡无味,油星子都没看见,没有一样是我喜欢吃的,不吃了!”搁下筷子,抱着手,坐在那里对着陶妈生气。

蒋咪瞅了一眼陶凡,没说什么,拿起碗先剩一碗汤,滋溜溜地喝下去了,一脸的快乐,她知道婆婆要发话了。果然,陶妈唠叨开了:“凡凡,你看你嫂子,人家是大家闺秀,她爸还是大官呢,她妈妈是大城市的医生,没有娇生惯养,她都不介意菜不好,喝汤喝得滋润着呢!你一个农民的女儿,有什么来头、凭什么说不好吃?”

陶平知道,家里没有菜了,一家人住了这么长时间,所有的菜都差不多吃光了,院子地里的菜都连根拔着吃了,如果不是还有两袋米,真的不好坚持了。村里配送还要三天才能到,目前只有如此了。

陶凡听着妈妈的带有严重倾向性的言语,非常郁闷,她大声说道:“我不吃还不行吗?早就知道父母偏心,爱儿子,不喜欢女儿,没有想到你们这么明目张胆。偏心又不是你发明的,历朝历代都有,红楼梦里那么大的家族中,也有偏心的父母呢,何况我们!你爱你的心肝宝贝儿子、儿媳、孙子,跟他们过去,我不掺和,哼!

陶平严肃地说道:“陶凡,什么话,拔出萝卜根也动起来,哪来这么多话,还不快跟妈妈道歉!”话还没静音,蒋咪扬起手,拿着勺子,很优雅地再次剩起一碗汤,并且,喝出很大的“哧溜”的声音。这声音陶凡受不了,立刻哭着跑回房,关上门,再也没有人能喊出来。

陶平瞪了眼蒋咪:“你也真是的!”

蒋咪吐了吐舌头,偷着朝陶平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张罗泡奶粉,给孩子喂奶去了。

这天是个好天气,上午在客厅,陶平告诉大家,午饭由他来做,让妈妈歇一顿,每天为儿女们操劳,陶妈瘦了很多。

说干就干,陶平跑到院子中,扯了很多荠菜和小叶薅,然后拿来洗净,浸好米,将这些野菜切碎,放在米中,放上油盐,烧火,不一会儿,饭就做好了,他将饭分在几个大碗里,盖上,然后在锅里又蒸了一火,拿出来的就是香喷喷的盖浇饭。

上了餐桌后,大家交口称赞,说这荠菜好香啊,带着地里春天的气息,蒋咪说富有诗意!连从不夸奖哥哥的陶凡也伸出了大拇指。

吃了午饭后,大家没什么事做,开始打扑克,斗地主,当然这活儿没有老娘什么事,她只顾忙她的,这两男一女就开始了龙争虎斗。陶凡说道:“先说好,你们俩不许搞鬼,如果我发现你们合伙欺负我,我立马甩牌走人!”三个人嘻嘻哈哈地玩牌打发时光,用蒋咪的话,叫无聊至极。打了一会儿,陶平根本不是两女的对手,只得败下阵来。他觉得没意思,起身回房看书去了。

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是县医院张院长“你好!是陶主任吗?”陶平客气地回答:“你好,我是陶平,请问您哪位?”

张院长尽量压低声音说道:“陶主任好!我是县医院的院长老张,我受县指挥部领导委托,告诉你一件事情。是这样的,你妹夫赵爱国同志。。。。。。”陶平打断他的话纠正道:“是张院长啊!他是我妹妹的男朋友,到底是什么情况?”

张院长继续说道:“赵医生医术很清湛,这么些天来,他吃住都在病房,治好了一批新冠肺炎病人,他过硬的技术,过硬的素质,让大家钦佩不已,不愧是大医院下来的专家,我们聘请他为专家组长,他的确不负重托,为我们树立了榜样!”

陶平不耐烦的打断张院长的话:“院长,见谅,请说重点!”

张院长说道:“是这么个情况,他前些时候为了救治一位新冠肺炎患者,没来得及穿上防护服,就这一次,可能感染了新冠肺炎,这几天高烧不退,我们各种办法都想尽了,但病情仍然没有好转,今天第二次检测核酸还是阳性,昨天送到重症监护室了。接指挥部领导的命令,我必须告诉你们家属,我们尽全力救治,你们也得有思想准备。”

陶平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什么时候转重的?”

张院长说:“昨天下午,我们立即跟省里联系,在武汉的国家医疗队有两位医生,是你妹夫的同学,他们已经赶过来了。他们带了最最好的药品和最好的设备,正在研究方案,准备救治你妹夫!”

陶平说道:“别废话,你跟指挥部讲清楚,请安排我和我妹妹到县城来!”

张院长面露难色:“这个、这个,陶主任,你也知道,现在根本不可能允许人员流动,不可能让你到县城,谁也没有胆量批!”

陶平怒火冲天,大声叫道:“你妈勒戈壁!前几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到今天,人快要死了才告诉我们?你当我们是摆设是吧?”陶平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医院是不会给家属打这种电话的,他迅速判断,凭直觉,赵医生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张院长有极好的修养,他并不生气,只是为难地说:“陶主任,你别激动,我理解家属,我尽量争取。。。。。”他话还没有说完,陶平就气得将手机往床上拼命一扔,砸成两块,然后伏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陶平深深知道,院长越不生气,越说明问题性质很严重。

客厅里,姑嫂二人正在斗嘴,突然听见陶平没有缘由地大哭,吓得胆战心惊。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蒋咪打开门,只见陶平已经泣不成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些天的封闭、禁锢、郁闷、烦恼、加上赵医生和、父亲的病情,聚集成堆,猛然撕裂陶平强大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于一旦。

蒋咪上前抱着陶平:“老公,什么情况啊,你别吓我们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可是你最亲的人呀!说啊,别闷着不讲啊!会出毛病的!”陶平站起来,紧紧地抱着陶凡,说道:“妹妹,我对不起你!”然后仍然只哭不说话!

蒋咪将他拉到客厅,按在沙发上,眼睛盯着陶平,陶平开始慢慢地跟她们讲了赵医生的事。

陶凡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突然大叫一声,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陶平用力掐着她的人中,叫蒋咪倒一杯开水,陶平扶抱着陶凡,用汤匙灌了一口水到陶凡嘴巴里面,陶凡这才缓过一口气。这时,陶妈也从厨房赶到客厅中,听陶平简单的说了事情的经过,她一把扯过陶凡哭了起来。

陶平将陶凡扶到沙发上,进行了冷静的分析,他说:“妹妹你也别太着急,张院长说,赵医生在国家医疗队的两个同学,从武汉赶过来了,带好了进口药品和设备,相信问题不大。他自己也是医生,应该注意些什么,比我们清楚得多,我们在这里着急也没用!”

陶凡稍微平静了一点,抽抽嗒嗒地说道:“到了这个地步才告诉我们,是不是成心的不让我们过啊!”

陶平说道:“你先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也听到了,刚才我骂也骂了,脾气也发了,以我的身份,不应该讲的话我都讲了,但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是出出气罢了,出气我也帮你出了,别再伤心啊妹妹!”

陶凡点点头说道:“哥,我知道,你帮我出气了,可这事难说啊!同济、协和这么大医院的专家、教授不也被这个病毒夺走了生命吗?想想那是什么条件?县医院是什么条件,用脚指头也想得出来啊。他太年轻了啊,才33岁,叫我如何不担心!”说着又哭起来了。蒋咪轻柔地走过来抱着陶凡,用手抚着她的胸脯,帮她擦着泪水,可自己的泪水也跟着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稍微让蒋咪安心一点的是,她妈妈下午打来电话,说她爸爸已经在康复中,只是隔离,隔离期满,就可以出院。

陶平安慰着陶凡,陶妈、蒋咪也跟陶凡说着贴心、体话儿,一家人在这种焦虑不安的情绪中度过了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县指挥部第二天上午来了一位副指挥长,亲自慰问陶家老小,并且带来很多菜和米、面,还带了一万元的慰问金给陶凡。陶凡心情稍微有点起色。

陶爸在县医院实施隔离,自从赵医生送他到病房后,穿密不透风的防护服,陪了一晚上,再也没见他的人,他正纳闷。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而且趁这个机会,将烟也戒掉了,这里是不准人抽烟的。他心里对赵医生有想法,他娘的,送来就跑了,不管老子的死活了,幸亏我还活着,如果死了还没人收尸,他还有些愤愤不平。庄稼人做习惯了活儿,没做什么,就心里不舒服,脚上甚至冒水,他只得在隔离病房里练起打拳了。

这天入夜后,老陶怎么也睡不着,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他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赵医生,满脸流血,站在他面前,一直叫着陶爸、陶爸,你帮帮我。。。。。。我喘不过气来,好闷人!老陶将手伸过去,准备扶一下赵医生,可是什么也没有摸着,然后他忽然醒了,然而,头疼得像要裂开,他拼命挣扎着站起来,往窗外一看,天已经麻麻亮了。

八点查房时,老陶跟住院医生提出一个要求,帮他找找女婿赵医生,或者找到前些时送他到医院的那个瘦个子王医生。得知这个消息,管床医生急忙告诉科主任,科主任也迅速赶到,忙问赵医生是他什么人,老陶说道:“娘的,他是我女婿!他跑哪儿去了,这些天也不管我,也不理我,你们得给我找回来!”

科主任大吃一惊,连忙往外跑。过了半个多小时,医院领导来了一大帮,带了许多好吃东西,还有钱!其中一位领导说:“老陶同志,赵医生是位英雄,他的医术了得,治好了很多人,全县人民会记住他的。他救人染上病毒,多方抢救无效,不幸牺牲了!就是在今天凌晨!”说完,领导就向他鞠了躬,然后说:“对不起,请你节哀顺变!”

老陶不傻,他知道医院领导平时见不到面,可这一来一批,决非好事,当他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怒目而视,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然后,突然像疯了一样,伸出拳头,将病房的玻璃窗子,给打得粉碎,手上沾着鲜血,淋淋地往下滴,然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医院马上进行抢救,老陶终于活过来了,躺在床上,说了一声:“我家女儿好苦命啊!”然后目光呆滞,看着天花板,再也不说话。

消息迅速传回陶家村。

陶家村像炸开了锅,舆论一时哗然。陶书记动了感情:“真没想到啊,一个外人,而且是个医术高明的京医生,到我们这里人生地不熟,这么多天,除了在疫情开始时跑过一次外,再没有给村里惹麻烦,没有跟村里提任何要求,我们没有为他买一粒米,一根菜,一两肉。他却为我们作出了这么大的贡献,我们对不住他!

为了让陶家平稳得知这一不幸消息,县指挥部煞费苦心,派了一个副指挥长,带着镇委一把手、急救医生和药品、设备,心理医生,并且做好了赵医生的遗像。燕京医院派了一位副院长也坐飞机赶到县城,然后随车一起,来到陶家村。

由于消息封锁严密,全村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没让陶家知道,县里要求严格保密,等领导见面后再公开消息。

两台中巴车,停在村头。由于不准多人聚集,只来了七个人。

村里派人悄悄地将陶家铁门解开,领导和医生们一袭黑衣,鱼贯而入,站在院子中。他们将赵医生的遗像挂在正屋外面的墙壁上,七个人戴着口罩,弯下腰,排成一排,对着赵医生,行三鞠躬大礼。

此时小溪垂泪,青山呜咽,山风吹起来,飘动的竹枝低下头,似乎在悼念这位伟大的平民英雄,悼念他的真实存在,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

第一个发现院子有异样的是陶凡,她走出客厅,看到这个阵势,无须解释,她什么都明白了,她什么都清楚了,此时的陶凡,犹如一株洁白的傲雪寒梅,站立在风中,迎风挺立,良久,她突然大叫一声,颓然倒地。

好在县医院准备了救护车、急诊医生和设备,陶凡昏死过去三次,三次都救过来了,她大声呼喊:“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陶妈抱着女儿,竟然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她告诉女儿,你别哭,赵医生是为赴国难而死,哭就是对他的不大不敬!

陶平和蒋咪相互依偎着,站在赵医生的遗像前,“扑通”一声双双跪下,陶平带着哭腔说道:“赵兄啊,我们俩对不住你,当病毒袭来时,你开始想去京城,我们不理解你;后来,你要分公筷吃饭,我们怨恨你;再后来你逼我们洗手,我们轻蔑你。谁知道你以我们不理解的方式,告诉我们病毒的凶残,我们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抵触!还因为你长得矮小而讥笑你,以为你没有医术而瞧不起你,谁知你是大智慧的哲人,你是高风亮节的勇士,你是县壶济世的良医,我们是小人,我们是伪君子!你永远地离开了,再也听不到你的教诲,再也摸不到你的双手,再也看不到你的医术。但你的医德、医风,你的谦和、宽容、高尚品质永远留在我们心中。赵兄,以上就是我们要献给你的歌,长歌当哭,请安息吧!

长跪不起的夫妻二人,被指挥部的领导搀扶起来,蒋咪早已泣不成声,嚎啕大哭,一种痛彻心扉的歉疚、忏悔,以及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夫妻二人痛不欲生。

指挥部的领导和医生们作出一个决定,在陶家院子里为赵医生搭建一个灵堂,以松柏枝条作为材料,扎上白色的百合花,规定以单人的方式进行祭奠。

首先来的是陶家村的百姓,他们戴着口罩,每次进院子一个人,献上鲜花,鞠躬后离开,秩序井然。陶家村这个自然村二百余人,尽数出动,每三分钟进去一个人,竟然整整进行了十一个小时的悼念活动。低回的哀乐在村口大喇叭上反复播放,村里村外的树林枝条上挂满了白花,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这位抗疫烈士的质朴的一生。

后来,全县解封后,前来悼念的人,分散有序地悼念,络绎不绝。再后来,燕京医院领导在接收电视台专访时,讲述了一个让所有人碎的、也能让所有人不难想象的经历。

这就是,赵医生经过了多少磨难,感受了多少痛苦,承受了多少孤独,这个经历更是让人们痛心不已。

他原来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

 


2020年3月16日于大别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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