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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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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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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寸金莲


刘晓利

 

我大娘有一双精致的小脚,小时候,我以为大娘就长了这么一双特别小的脚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发现大娘的小脚没有五指,尖尖的脚尖像粽子一般,脱了鞋,这双尖尖的小脚上裹着厚厚的白布。大娘走起路来总是一摇一晃比较缓慢,她的鞋很普通,黑色怀绒布上沿着白边边,鞋底是千层底的那种,不像在电视上看到富贵人家的媳妇穿的绣花鞋那样。或许,大娘出嫁的时候穿过绣花鞋当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大娘就穿着她的黑色怀绒千层底鞋。我感到非常奇怪,心想,以前的老奶奶们都长着这样的一双尖脚吗?可我见过的老奶奶除大娘,其她人都长着和我一样的一双的五指脚片子。

知道“三寸金莲”我四岁了,春日的某一个黄昏因为我们一家六口人住在一眼窑洞里太挤了,父亲便把祖父留给他唯一的家产一眼石窑以2000元卖给了大伯,父亲这才有了钱在前村修起了两眼新土窑洞。临搬走的那几天,我经常跑到大娘家叫嚷着要穿大娘的小鞋,一旦离开,很不方便再见到大娘的小鞋。那时候的我对大娘的小脚和鞋充满了好奇,大娘的小鞋如此的小,我四岁的脚放进去正好,而叔伯姐姐们因为脚大穿不进去急的好多次都哭了。我总会在大娘闲下来时问大娘她的脚为什么是尖尖的,无数次善意的谎言之后,坐在黄昏门口绣鞋垫的大娘望着老屋对面山上的娘娘庙沉思片刻,语气沉重的说,她的那双小脚是在她10岁那年用一块长长的白布紧紧的把个脚指头裹起来,经过锥心的疼痛后慢慢形成个脚指因为被绑死,所以粘到一块,最后只能长成一个尖尖了。裹了脚的女孩子才算是长大成人,当时看来,是一种成人礼。我当时听后吓得哭了出来:“大娘,大娘,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个小脚指裹到一块,太疼了,路也走不稳啊”大娘说:“都是罪过啊,封建社会里,所有的女人都要缠(裹足)是男人们评比一个女人好坏的标准,要知道缠足有多么的痛苦,骨头都变形了,一旦缠了,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小脚被人们称为“三寸金莲”,大娘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大祖父走的早,数十如一日,大娘和大伯相依为命,母子二人过着极其艰苦的生活,我当时小,依然从大娘寥落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内心的苦……

我大娘10岁时缠脚,12嫁给了我大祖父,结婚时不知道自己的男人长什么模样。结婚后,不论长啥样,男人是一家之主,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喜欢听大娘讲故事,在琐碎的家务事之,她闲下来给我讲的时间很少,有时不忙了,她又不讲,只是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对面山上的庙发呆。我出生的时候我的大娘已经84岁了,我没有伯母,大伯年轻时因为没有钱而不到老婆

大娘离开我们时已经96岁了,12岁,我大娘的身体一直很好,即便是在她离开的那年,她依然为下地回来的大伯洗衣做饭,缝补衣服阳光明媚的下午大娘还会着拐杖站在院子里和邻居们说会话。她走时没有太多的痛苦,只生了几天病,在她生病的那段时间里,她总是握着大伯的手说:“贵保啊,为娘这一辈子没有本事给你娶个老婆,害了你啊,我走后谁来给你洗衣做饭啊……”

泪已满面,不忍目睹,我们随同父亲一起去看望病中的大娘,她也总是拉着父亲的手说“无论如何一定要给贵保寻个老婆……”

大娘怕自己托累了大伯,睡在炕上不到十天就走了,或许,大娘也怕大祖父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等了几十年了等不及了,就着急着走了,大娘临走时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伯将来一个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在记忆里我已经无法拼凑我大娘的模样,我大娘非常疼爱我们,大娘经常会在我们后去串门子时给我们拿红面疙瘩吃,红面疙瘩里加了糖甜甜的,沙沙的我非常的喜欢。大娘家的那个碗柜里总是飘荡着一股醋和大葱混合的味道,用手一开门子,这股味道便会冲出来呛得我流泪大娘一辈子只生了大伯一个孩子,大伯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大娘喜欢小孩,我想大娘一定因为大伯没有老婆孩子而无数次的伤心落泪

大娘走后,大伯有大半年无精打采,无心上地,家里一片凌乱,冷锅冷灶,很多时候大伯懒得去做饭,瞎凑合的吃,他衣服也开始变得脏乱起来,在一个人的冷清里,大伯将时光过到了极度的寂寥。一个男人过日子不叫日子啊,只有女人温暖家才会变得整洁与完整在本家兄弟合议后决定给大伯寻找一个老伴。经数月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临县马家圪垛的郝英俊几年前丧偶,子女们都已长大,他们欲为母亲找一个老伴,经人一说合,大伯与伯母走到了一块。新来的伯母手脚非常的麻利,已经62岁的伯母头不晕眼不花,走起路来健步如飞,纳鞋垫,绣花子,织毛衣样样在行,家务活更是不在话下,伯母把伯父一颗心捂暖了。大伯家又恢复了往常的欢声笑语,来串门的人也替大伯高兴。打牌的,织毛衣的,纳鞋垫的人一拔接着一拔,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要是能再听到故事就好多了,老邻居银保伯伯说,那得去找俊保,他搬到前村新窑里了,两眼窑够宽了,院子里也能站下,想去就去前村听吧。就是啊,好长时间不听了,还真是怀念以前大家挤在这眼窑里听他讲故事的日夜了呢……

大娘去世后,我们便较少去大伯家,一是怕小孩子说错话惹得大伯再次想起大娘伤心,二是大伯不善言谈,爱耍的我们觉得和大伯呆在一块实在无趣。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大娘穿过的服物与她的那几双小鞋,可能我大伯会因睹物思人,关于大娘的所有,我再也没有在那间窑洞里见过。

生离列别是人世间最无奈的现实,自此,一抹黄土隔开了两个世界,没有消息,也无归期,大娘永远的沉睡于黄土地里不再回来……

后来,当我在书本上知道关于小脚(三寸金莲)的一些故事时,想再看看大娘的小鞋,终是遗憾未果。

大娘的离开,也结束了我们村小脚女人的历史,我总会清晰的记得村里有许多老婆婆对大娘的小脚感兴趣,她们甚至想解开缠在上面的布看一看大娘的小脚,她们和我一样,长着一双五指的大脚片子,对大娘的那个年代充满了好奇。我从未看见过大娘洗脚,她每次洗脚时,我们被拒之门外,她不想让人看到她变型的脚,因为她不想给后辈人留下那个时代的阴影,村里的那些老婆和我一样,最终都没有能见一见八个脚指头被缠进肉里的一幕。

我想,若她们真的看了,心里一定和我一样无比的难过,大娘的苦难衬托了她们幸福日子的不易,苦难于幸福而言,更多的女性会选择幸福而不是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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