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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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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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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张孚)

北戴河真有特色,随手抓一把风,便握出满手海腥。海的辽阔,海鸥的锐叫,空气中漂浮的好闻的螃蟹味儿,让第一次来北戴河的我,兴奋得手舞足蹈。

这是1984年,北京通往北戴河还未修建高速路,350多公里,大轿车要开7个多小时。倘若路上再发生点情况,耽搁一天半天的,几乎是平常事。那一年我随工友去疗养,中途遭遇了堵车,虽然早8时从京西矿区出发,但抵达北戴河已经是满天繁星。

都是二三十岁的矿山青年,坐了一天车,谁也不嫌累。我和柳辛、明远、萧非,分到同一间客房。我们的爱好相同,平时都喜欢给《北京矿工报》写点豆腐块文章,这次疗养凑到了一起,乐得合不拢嘴。刚吃完晚饭,明远就张罗玩儿牌,打了两圈“升级”,大师兄一阵风地闯进门,大呼小叫地喊:“别玩儿了,别玩儿了!今天落大潮,咱们一起去鸽子窝赶海吧!”

赵秋实是我们的领队,他是煤矿电影放映队的队长,比我们大三、四岁,大家称他大师兄。这个人宽肩膀、将军肚、远看,活脱一个《水浒传》中的鲁智深。据说他练过散打,武艺精湛,与人交手,三四个小伙子都休想近身。

我曾经与他开玩笑:“大师兄,哪天没事,咱哥俩找个没人的地方练练,我也跟您学两招儿。”

大师兄听完,嗤啦一笑,上前拍拍我的肩,自语道:“这小身子骨,秫秸似的,还是自己留着握笔杆用吧。”

当下,大师兄要领我们去鸽子窝赶海。他说,海滩上拾完海螺、海贝,咱们就等着看日出,两不耽误。

萧非对我说:“孚哥你带上钓竿,海滩上有沙蚕,把它挂在钩上,说不定能够蒙上一条七星鲈,回来咱们炖着吃。”

我说:“你就做梦吧,七星鲈鱼肯定没戏,最多钓俩螃蟹。”

萧非说:“螃蟹也行,螃蟹就酒,越喝越有。”

我一边和萧非闲侃,一边把钓竿、钓线、钓钩、浮漂装进帆布做的钓具包,然后往肩头一挎,尾随众人走出门。

抬腕看表,时间已经超过22点。马路上行人极少,一片静寂。路灯的光晕为浓荫下的路面增添了斑斑点点的暖色。走了大约10分钟,前方马路边出现了很多警察,不远一个,不远又一个。我想,可能有重要人物要通过。正寻思,有人冲我下了命令:“站住!背的什么东西?检查!”一个警察朝我走过来。

我赶快打开渔具包。

警擦探头看了看,说:“鱼竿呀,走吧!”

这样的麻烦,走不远就遇到一回。弄得我相当尴尬。我对大师兄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大师兄理解我的苦衷,想了想,说:“咱们改变一下路线,不走马路,走土路。”

“你熟悉土路?”我说,“大晚上的,千万别走瞎道!”

“北戴河我来过好几回呢!”大师兄道,“不就是去鸽子窝吗?那条土路,我走过。”

离开了有路灯照明的马路,我们立刻就感到夜晚走土路的艰难。土路有坑,有坎儿;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有时要走狭窄的田埂,有时要走爬满拉拉秧的渠根。四周黑咕隆咚,脚下磕磕绊绊。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压迫着神经,让你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恐惧,一种惊慌。每个人都是一步一探地朝前走,每一个意外的声响,都让我心惊肉跳。

我们5个人中,只有两只手电筒。大师兄拿一只在前边开路。萧非负责断后,晃着一只手电为后边行走的人照明。我是500度的近视,外加300度的散光,白天上下台阶,还免不了脚下拌蒜,眼下走夜路就更是抓瞎,一会儿前扑,一会儿后仰,没少跌跤。明远见此情景,赶紧抢走了我肩上的渔具包。

不久,我们踏入一片野蒿齐膝的旷野。走着走着,我一步蹬空,身体一晃,随即跌扑出去,扑通一声,好像掉进一个深坑。

“救命!救命呀!”我惊出一身冷汗,扯亮嗓门儿狂喊。

大师兄等人,急转身,马上返回,立刻搜寻遇险的我。在手电光柱的照射下,我发现自己掉进了一眼土井,脚下长有杂草,不知里边藏着蛇没有,我是逃没法逃,躲没法躲,吓得浑身筛糠。

上面,大师兄蹲在井边一个劲地暖言安慰:“兄弟莫怕,我和哥几个正在想办法救你,你先活动活动手脚,看看伤着没有?”我依照大师兄的话,抡胳膊抬腿晃动了一番腰身,还好,只是腰有点儿痛,但并不严重。大师兄又让我站直身体,高举双手,他目测了土井的深度,大声说:“井不太深,大概有3米左右,好办!”

我蹲在井下带着哭腔说:“哥,好办你就赶紧办,我可挺不了多一会儿呀!”

“放心吧,”他说,“有哥在,就有你在!”

大约又过了吸支烟的功夫,大师兄找来一根带尖的树杈,让我用它在土井壁上戳几个脚窝。他叮嘱井上众人,解下腰带,连接在一起,一头拴在井边一棵榆树的根部,另一头垂下井去。

大师兄趴在井沿上喊:“小老弟,你要照着哥的话去做,抓紧皮带,蹬住井壁上的脚窝,一步一步爬上来吧!”

我觉得这真是个好办法,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危急中能想出高招儿。可是,事情总是看着容易,做着难。真要手拽皮带,足蹬脚窝,牵动130多斤的体重往上爬,没有足够的腰劲腿劲手劲,就等于是空谈。我连续试了三回,都失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喊:“哥,你带人走吧,我的腰腿不吃劲,不上了!”

这回大师兄没做我的思想工作,他让我身贴井壁靠边站,随即,他一伸腿,“嗖”地出溜到井下。我惊呆了,问:

“哥,你这是?”

他嗤啦一笑:“我说好办就好办,你办不了,哥帮你办。”说完,昂首喊了一嗓子:“上边的人拿手电帮我照着点儿!”他弯腰拔掉一些脚下的草,用脚尖把土井下坎坷的地面踢平,运足一口气,蹲下身来,歪过头看了我一眼,嘴里吐出一个字:“上!”

我明白了。双手赶紧拽紧皮带,小心地踏上他的肩头。大师兄双手叉腰,鼻孔里喷出两股热气,咬牙的嘴,拉了个长声:“嗯——”身体托着我平稳地缓缓立起,眼看着我的手已经跟井口齐平。井上的明远和萧非立刻弯腰各抓住我的一条胳膊。一旁负责照明的柳辛粗声大嗓地喊:“一、二、三,起!”

在伙伴们的欢呼声中,我终于得救了。大师兄手拽皮带,足蹬脚窝,好像没费劲就从土井下爬了上来。他见我平安无事,比谁都高兴,问我:“没吓哭吧?我看你还行,等会儿到鸽子窝公园门口,我请你喝热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热泪盈眶地转过身。

那天到了鸽子窝,由于有云挡着,我们没看到日出,也没钓到七星鲈鱼。可是我觉得自己的收获很大,因为我交到了一位患难与共的好朋友。光阴似箭,这件事一转眼就过去了35年,其间我走过几百次夜路,唯一忘不了的,就是与大师兄在一起的这次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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