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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19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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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街》:悠远之反刍,人心再启程

阿探

如果说《白鹿原》是传统文化农耕社会主导性退场的话,《老实街》则是现代商业文明对老古传统遗存的一次更彻底意义的涤荡。以中国社会现代进程的更广远视野审视,长篇小说《白鹿原》与《老实街》则是传统价值遗存分别在乡土与城市凝结的农耕社会消解的层次及程度的递进,甚至《老实街》的表达更具有掘根性之酷烈。长篇小说《白鹿原》中,乡土依旧在我们脚下;而“老实街”已被深深埋在商业文明的大厦之下。王方晨的《老实街》,在文学领域严肃、庄重地直面了我们传统文化诟病的一面——卑微心理。

如果说《白鹿原》中,陈忠实先生借白嘉轩与朱先生表达了自己的文化情怀与残存的一点自信的话,那么在《老实街》里我们难以看到王方晨半点个体意识。王方晨如福楼拜一般在小说中荡尽个体附着,而以老实街的各色人等,以老实街“强大”的精神意识影响力,凝铸了老古遗存在城市文明进程中的彻底消失。文本展开尽显自然之韵,不显把控力,即是小说至高掌控力的体现。《白鹿原》在民族文化的追溯中深隐了对未来社会文化主导的忧思,而《老实街》则表达了新时代道德失序中迈向未来的人心艰难进行时。毋宁说《老实街》是一种回顾与反刍,不如说是一种为了纪念的忘却,不如说是一种人心的告别与再启程。

老实街在小说中是一个强大的存在意象,兼具着理性的平静及平静之下的暗流积聚,积聚着老实街自身道德伦理秩序的土崩瓦解。老实街既是老实街人拒绝外来的心理映照,又是传统遗存卑微心理的长久凝结。这种根深蒂固的凝结统摄着老实街人的精神甚至灵魂,甚至在叙事中老实街的人物只是这条老街的点缀而已,很难撼动千年老街人心依存的地位。然而,老实街终究迎来了它的消失。毋宁说是外来力量所致,不如说老实街人心的分崩离析,老实街虚名之下的实质性文化心理叛逆,成为老街化为乌有的最大推手,毕竟这是内因。小说以强烈的时空交错、叠加及莫大的叙事克制,构筑了精神流变的双向流脉:经由历史,现在,指向未来;并始终从对未来的微弱希翼出发,经由现在,重塑了过往,使得老实街作为精神依存永驻心中。排外与居守,是老实街人亦是我们民族最大文化心理。由11个短篇构结的长篇,就是从排外心理基础上的心战,开启了老实街幽暗的精神依存的溃局。

一把大马士革的剃刀,犀利地划破了老实街人长久自豪自诩的道德和良知体系,并了对老实街长久以来淤积沉疴,启动了丝丝缕缕的透析,追溯幽幽过往与艰难直面未来的透析。外来者陈玉伋操持老古的剃头行业的红火,触动了左门鼻作为老实街人的内在自豪。于是以老实高德自诩的左门鼻针对陈玉伋实施了恶毒的心战。大马士革的剃刀冷锐令陈搬离老实街,郁郁而终。美丽的鹅没能飞出老实街,没能遇到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独自养育儿子石头,她对爱情最为渴望,却为老实街不同层次的男人奉献了自己的青春。作为老实街男人欲望觊觎唯一之目标,同时是老实街老古道德实质性溃败的载体。鹅拉着儿子指着老实街很多的男人说你有很多爹,这是彻底撕破老实街的道德伪装。小时候受到老实街伤害的高杰,多年后作为商业资本的代表者,以西方强势怪物幽微的嗜血性最终吞噬了老实街。他以外来者和最终胜利者,吞噬了鹅对爱情最后一点残存的期望和老实街的一切,最终被鹅永远抛弃。鹅的儿子石头,则是鹅理想生命寄望的延展,他从小就在寻求逃离老实街的出口,然而直至成年未果,最终在鹅的强力支撑下终得安妥。阿基米德兄弟,是更有甚于老实街常态的异类存在,他们的生命似乎原本就是对自身秘密的坚守与人生纷杂的拒绝,这是老实街排外心态的极致和异化。他们生命的一天如整个生命过程,他们唯一一次与外界发生关联的机会,让老实街人固有持守所葬送。

对于沉积过于悠远深厚的老实街,每个人命运似乎早已被注定。朱小葵为了确保老实街不听老人言,终结了个人美好前程,甚至她的父亲也不得生之安妥。她最终被看不见的强势力量惨烈吞噬,留给老实街的只能幽幽的哀叹。老实街拒绝不同,倡导统一同一,歪了的脖子很难回正。老实街人对固有生存观念的固守,让小葵、小邰守护老实街的行动化为孤立无援的冒险。冒险之旅葬送了他们的爱情,甚至小葵的生命,犯险成为他们对人间烟火的永弃。老实街异人小耳朵能听到的八百米下的水声,表征了老实街人一贯虚妄虚荣心理,灵异的耳朵被儿子割掉,是老实街人颜面保留的一种必然,多年以后小耳朵还曾向陌生人道起耳朵的灵异。老花头无以安放老去的春心,在已成废墟的鹅遗弃的大竹椅上留恋过往,这也是老实街道德根本性崩溃的极致性映照。事实上老实街更多的人,直至老实街消失无以安放自己情爱欲望。老实街将开告别大宴是以老锁匠为代表的老实街人最后心理虚妄,大宴未成散席日,千年老街惊仓皇。仓皇得连酱菜店主人给每家送去美味的合锦菜,老锁匠为街邻们做出了精美的老式锁的机会都不曾给予。老实街上,大多数人居守一种惯性存在。鹅直至青春老去也没有飞出老实街,石头直至至成年依旧是不曾拥有属于自己生活的受伤者;小邰的逆反付出爱情代价;小葵的对老实街的常态存在的“背叛”,葬送了自己的爱情乃至生命;然而对此种种先行的破局行动,老实街人报以观望式的冷漠。

王方晨以一条历经千年的老实街,以老实街上几代各色人等的生命哀咏,准性地表征了传统文化之卑微性征:一贯拒绝外来语改变,习惯于惯性生活,只有在本体本身生死存亡之际被动接受,学会接受。这正是我们传统文化难以戒除的卑微心态,甚至是文学作品罕有触及的灵魂领域。老实街如同白鹿原上白嘉轩所构筑的坚固的精神堡垒,统御着老实街人的生死、命运,甚至爱情、前途,不仅仅是老一辈人的生存模式,而且阻隔了新一代人对新生活的选择。鹅,小葵,小邰,甚至是老实街的生命祭品。毋宁说王方晨是对生命幸许之地城市的追溯与审视,不如说是对我们民族传统文化之诟病,国民性的新时代的犀利揭批。

长篇小说《老实街》深得古典极简笔法精髓,文面波澜不惊,内在暗流涌动,将时代猛进在惨烈、惊心熔炼至叙事理性、冷静的气韵里。小说有着汪曾祺式干净、沉稳,语言简洁而富于承载及延展意蕴。在叙事整体构建上,隐含了沉闷基调,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式的、肃穆窒息的内在声息感,更有卡尔维诺近似于冷漠的理性视角。文本内在性的气息及理性视角,是为撕开并直面我们传统文化真实、卑微心理。同时,小说兼具法国“新小说”流派的创始人阿兰·罗布-格里耶关于世界与人内心的“迷宫”气质,叙事视点始终落地于老实街的种种物象上,让同一事件在不同的叙事流里反复出现,11个篇章构建了多角度多层次的文化、人性观照,沉郁的叙事基调,立体化呈现。这种以本土文艺经典为根基,汲取外来技法理论的“和合”之道的创作进路,在当下实属罕有,有着引领性意义。与建国60年经典《白鹿原》相较,王方晨给予读者别样的民族文化心理观照性风姿。

尽管我们对城市里老古遗存的荡然无存,心中葆有深深遗憾;尽管在数十年前建筑大师梁思成曾说,五十年后,历史将证明我是对的。但我们,依旧不能扭转历史前进的车轮,我们依旧只能随历史的轮声迈进新时代,任滚滚轮声碾碎我们悠远的梦。如同白鹿原上白嘉轩所坚守的精神堡垒,坍塌是历史的必然,新的构建是时代重大命题。在这个意义上,小说中大拆迁只是传统道德体系坍塌的一种隐喻。

在《老实街》里,王方晨倾力凝铸了一种告别过往、直面未来的平和心态,以对老实街悠远的反刍,奏响了老古文化道德迈向现代社会的序曲,是序曲,亦是挽歌。在王方晨放眼社会文明进程的整体性视野里,消失的“老实街”,依旧是我们的“幸许之地”。 王方晨对老实街的理性认知,是一种面向未来的胸怀。小说对老实街不同层次不同角度的反复追忆与幽深人心探微,意在构建一种跨越时代交接点的适度的文化心理及心态。

老锁匠终究未等来老实街别离大宴的到来,最后在护城河如美酒的大宴臆想中流放了精神,在人文精神丰沛的意识奔袭中,艰难而仓皇诀别了已不复存在的老实街。以群居共享的共性道德伦理体系被肢解得分崩离析,是否社会秩序完全由经济利益维系,新时代到来了,新的道德秩序重建依旧是生活乃至生命的重大主题。

《老实街》对于时代进程而言,无异于于无声处听惊雷。事实上,文本以空前的克制完成了所担负的使命,在一丝幽幽的失落中不觉已登临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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