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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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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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辘轳女

郑佳燕对女儿起了疑心。她打扮利索,瞄一眼拿着鸡毛掸子掸柜上尘土的女儿小秀,小秀背对着她,她感到了女儿心事的沉重。

郑佳燕望一眼爬上窗棂淡红色的日光,听见牛低沉的叫声和水桶撞击街面声,她脑海就出现了披着一身尘土赶着牛群出村的丈夫身影,想象得出村民等在井旁的心情。她习惯性地朝门外走,迈出门口的一刹那,她扫见了干净的炕,往日炕上有女儿摆好的课本和作业本,她想嘱咐女儿什么,看见女儿仍在掸柜盖上的灰尘,女儿有什么心事?而且将要发生?

郑佳燕从侧面看着女儿宽松黑料子上衣衬起的胸部,牛仔裤裹着秀长的腿,配上白塑料凉鞋,活生生一个当年自己的影子。她嘴唇动了动,终于下不了决心。女儿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是不便于多问的,不说点什么又不甘心,就说:“小秀,我去井上了!”

小秀犹豫一下,转过身来,马尾巴辫扎出一个圆型的脑袋,白胖的脸阴沉着,嘟着小嘴说:“妈,今个儿咱家来人!”

郑佳燕心跳一下,问:“谁来?”

小秀眨着黑亮的大眼睛:“李老师!”

郑佳燕迷惑起来,李老师来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她理智地劝告自己,别问女儿,别让她为难,李老师来了不就知道了吗!

郑佳燕走出大门。日光从遥远的查布杆山顶上集束射过来,郑佳燕眯起了眼睛。

房舍如野牛一样卧伏在街两旁,有的烟囱升起牛尾巴似的炊烟,房舍间冒出来的树枝如凌乱乍起的头发或人的手指,日光随意地在树枝和房顶上涂抹着,安静的街道沉沉地,如睡过去不知多少年的老人,挑着水桶走向辘轳井的人䠀起街上的阵阵生气。

辘轳井周围的村民姿势各一,坐着的,蹲着的,站着的,倒剪双手的,抱着膀的,眼光一致地射向郑佳燕。

郑佳燕步子急促。这些年一直这么风雨兼程地走着,速度依旧年轻,脸还是白里透红,只是胸部瘪了,眼角挂上了鱼尾纹,肥大的上衣和肥长的裤档掩盖了她的玉肤和修长的腿。人们注目她并非她的风采而是因为她是辘轳井的承包人。

“吃啦?郑佳燕!”人们跟她打招呼,她当年站在井旁时人们叫她郑佳燕,尽管她拥有了汉子生过娃,人们仍这么叫。

郑佳燕笑微微地和众乡亲打着招呼,众人庄重地点头或嗯啊地应着,都注视着她,她从衣兜里掏出钥匙,踏上井台,去开锁辘轳的锁,熟练地摘下铁链子。一个小伙子挑着一副空水桶踏上井台,把水桶放在井口旁的石板上,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递给郑佳燕。

小伙子抓住辘轳把,一探身一挺身地摇辘轳,辘轳在小伙子前俯后仰的折腾中吱吱嘎嘎叫唤,整条大街都回响着这种残忍的呼喊。

这喊声在郑佳燕的心中撞起了满足。

日光均匀地撒在人们的身上,街上有了暖意,上空有一两只家雀欢叫着掠过。小伙子挑着满满两桶水跳跃般地走下井台,就有另一个人挑着水桶走上井台。

辘轳喊叫着,挑着满桶水的人扭着大秧歌,挑着空水桶来的人迈着八字步。

郑佳燕安静地站在井台旁,她从来不蹲不坐也不踱步,就是往那儿一站,含情脉脉地看着打水的人,不急不慌地跟人说着闲话,都是吃饭、睡觉、生孩子、种地之类的事;人们有心无心地看着辘轳井或周围的景物跟她说,郑佳燕好像站在这儿主要是说话。

“郑佳燕,你咋不买几件好衣裳打扮打扮?”有人问,那意思是你承包辘轳井发财了。

郑佳燕不好意思,脸上浮一层红晕,说:“啥岁数了,打扮个啥意思!”人们看着她好看的脸,意味深长地笑。

小秀从大门口走出来,蔫蔫儿地朝辘轳井走来,走到郑佳燕身边,低声说:“妈,家里来人了,我替你。”

郑佳燕思量着朝家里走。

小秀常替她母亲,人们对小秀总是好奇。

有人问:“小秀,今个儿是星期日?”

“嗯!”小秀闪动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问话的人。

“你念几年级了?”又有人问。

“八年。”

“哦,你该考高中或中专了!”

“是!”

“你考高中还是考中专?”有人问,人们都看着她。

小秀望着辘轳井出神,人们等半天,听不见她说话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好多年前,俊俏的小姑娘郑佳燕也是这样站在井台旁,众人在她的眼光中走上走下井台。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村长李贵德盘着腿坐在他家炕上,叼着一杆烟袋,他矮粗,人们私下叫他“李小个子”,他的脸宽,皮又松垂着,两只细长的眼睛眯着,认认真真地看着进了门就站住不动的郑佳燕,郑佳燕感到皮肤麻麻的。

李小个子往炕上扬扬下巴,说:“炕上坐吧,屋里又没有老虎,怕啥!”

郑佳燕就近把屁股卡在炕沿上,侧对着李小个子。

李小个子在炕沿上用力磕掉烟袋灰,“当当”地吓郑佳燕一跳。

李小个子说:“村里的井决定让你看!”

郑佳燕吃了一惊。村中就有一眼辘轳井,看井能挣钱又清闲,多少人争呀。为了让村里人常年有水吃,村俗是每家天天一挑子水,为了公平村里指派副村长王振河看守,没想到王振河乱用职权,用水换人家女人玩,且多次半夜往家挑水,别人洗脸都舍不得用水,他老婆居然在三伏天的院子里撅着大白屁股洗身子。村民们火冒三丈,罢了他的职,然后打发他到外勤点放羊去了。

全村人都盯着那眼辘轳井,郑佳燕害怕。

李小个子说:“你是团支书,合乎看井条件。”

郑佳燕身上发热,想说几句感激的话,还没想好,李小个子又是“当当”用力在炕沿磕烟袋灰,吓得郑佳燕浑身一抖,没敢说话。

李老师坐在炕上特像他老子李小个子,也盘着腿,也是叼一杆烟袋,也是眯着眼睛,稍有不同的是他的衣裳料子和衣裳式样都不及他老子当年土气。他和郑佳燕虽然住一个村,又当着小秀的班主任,但两家从来没有来往过。尽管李小个子前年就死了,郑佳燕还是忌讳想到李小个子。李小个子的儿子混上“公办代课”了,只剩半个农村人了,他是不大情愿和土眉土眼的乡亲们混成一群的,没有缘由他不会踏进郑佳燕的家门。

郑佳燕和李老师打过招呼,就张罗给他找烟沏茶,这过程她几次偷着瞟李老师,想猜出他的来意,她唯一捕捉到的就是:他太像他老子了,特别是一说话鼻子一皱一皱的,那叼烟袋的嘴唇也象两片没捏拢的饺子皮。

郑佳燕忙乎完就搓着双手,心慌慌着不知道怎么着好,她奇怪地想到了李小个子当年找她看守辘轳井的情景,立刻就镇静了,大大方方地把半个屁股跨上炕,面对着李老师坐着。

门和窗子都敞着,很凉爽,两个人很舒心。

“妹子,我是来和你商量小秀的事。”

郑佳燕点点头,看着李老师,表示:我听着,你说吧!

李老师端着烟袋,盯着屋地,慢慢说:“小秀在班里是学习尖子,考高中考普通中专都没问题,我想让她考重点中专,这费点劲,她还是能考上。”

郑佳燕瞅着李老师,茫然,她实在不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她从来不过问小秀考什么,她认为考上就好。

“我想征求你的意见。”李老师说明了来意。

郑佳燕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让别的学生考重点中专?”

李老师说:“别的学生都不及她学习好。”

郑佳燕心里很甜,兴奋了,脸涨得热乎乎的。但她不懂,不敢在女儿的前途大事上疏忽,就说:“这得问问她自己。”

李老师说:“她说你说了算。”

郑佳燕明白这是件好事情,是李老师器重自己的女儿,就像当年他爸爸器重自己让自己守井一样,就抑制着喜悦,庄重地点点头。

那时候郑佳燕看守辘轳井很有滋味,村长几次披着衣裳叼着烟袋来转悠,看见郑佳燕顽强地站在井旁,汗水顺着鬓角淌过脸颊。

郑佳燕整个神经都集中到了那眼辘轳井上,她用心地记哪一个人挑过水,哪一个人没挑过水。她注意到了齐明,他穿着白背心挑着水桶走上井台时,浑圆的膀子在阳光下很亮,他摇辘轳的两条胳膊肌肉隆起,蕴藏着力和勇气,他挑着两桶水走在街上,就像挑着两个鸡蛋壳。

齐明那浑圆的膀子又出现在井台上了。郑佳燕吃了惊,忙跳上井台阻止:“齐明,你怎么又挑?”

齐明眨动着圆大的眼睛,看着郑佳燕,粗重的呼吸直吹郑佳燕隆起的胸脯,齐明说:“我挑两挑子水算什么”

郑佳燕又急又气地说:“这是村里规定,要是都像你似的来挑,井水能够全村人吃吗!”

齐明舒了一口气,说:“我这挑子水是给老张头儿挑的。”

郑佳燕怔住了,老张头儿是五保户,往日都是郑佳燕挑,看守井心思太投入,把挑水的事忘了,郑佳燕脸红了,发觉站得太靠近齐明了,就挪向旁边,想说:“还是我挑吧1”

守护井又离不开,不知所措地说:“麻烦你了..…”

齐明不善言语,用那粗壮的手摇起了辘轳。

齐明天天给张老头挑一挑子水,两个人无话,心里却在交谈。

齐明渐渐地在井上没人时来挑水,两个人就发生了许多言语和行动的小故事。

齐明参军了,随后给郑佳燕来了信。村长就把郑佳燕叫进了他的家。

村长盘着腿坐在炕上,叼着烟袋,看着进了门就低着头站着的郑佳燕,没让郑佳燕坐,郑佳燕始终没有坐。

村长说:“好好干,有你的前途,不要把眼光盯在一个破辘轳井上。”

郑佳燕明白,村长是为他儿子打算。郑佳燕脸红心跳地从兜里掏出齐明的信递给村长,村长划着一根火些,将信烧了。

学校发榜那天挺热的,街旁树上的家雀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郑佳燕站在井旁,等待女儿的考试结果。郑佳燕戴一顶草帽,远看就像一个旱地拱出来的蘑菇。围在井旁的人都懒散着,男人光着膀子,女人敞着怀,有的娘们露着奶子扯着衣襟儿煽风。街上冒出来几个花花绿绿,欢乐着跳跃着走来,井旁的人认的她们是乡中学念书的本村娃儿,看情形都猜出了个大概,性急的早喊上了:“考得咋样?”

女娃们都笑嘻嘻的,扬着手里的纸片。

井旁的人们就抢上去,围成一圈,扯抢着那纸片,人圈里就传出来“高中”“中专”的吵嚷声,夹杂着羡慕的啧啧声和“小普通中专,嘁”的妒嫉声。

郑佳燕没有走过去,她没有看见小秀在里面,早晨小秀穿的整整齐齐走出家门,她就心不安分。她不敢走过去问娃儿们小秀咋没回来,她有点恐慌。

娃儿们和人们都说笑着涌到了井旁,都发现了郑佳燕的存在,郑佳燕大张着嘴看着他们。

“小秀差二分!”一个女娃儿讨好地告诉郑佳燕。

郑佳燕嘴唇动了动。

“她超了普通中专三十多分呢!”另一个娃儿不无佩服地向郑佳燕渲染着小秀的伟大。

众人一片唏嘘。郑佳燕脑袋鸣叫起来。

日头很毒,天气太热,郑佳燕的脸向下淌着汗,补子都被汗水浸透了。

郑佳燕拖着疲乏的大腿往家走。夕阳已经沉入西山,丈夫赶着牛群走进街口,牛群踏起了冲天的尘土,牛的叫声在街上回荡,家家户户响着碗筷的碰撞声,一个女人站在大门口拉长声调喊孩子吃饭,郑佳燕走进屋,女儿小秀头朝里伏在炕上,郑佳燕不敢惊动她,到外屋做饭。

饭后,女儿小秀去西屋睡了,丈夫坐在炕上叼着烟袋抽烟,郑佳燕坐在外屋的小木凳上,顺着门口望出去,园子里的玉米秧很黑很绿很密,郑佳燕看得很呆。

早晨,李老师坐在了郑佳燕家炕上,盘着腿,叼着烟袋,低着头。郑佳燕坐在他对面的炕上,耷拉着脑袋。

李老师沉重地说:“太可惜了,差二分。”

郑佳燕眼眶就湿了。

“今年再考一次重点中专吧!”李老师说的很鼓舞人心,说完坚定地瞅着郑佳燕。

郑佳燕犹豫着。李老师说:已经搭了一年工,不考小秀就瞎了。”

郑佳燕抹一把眼睛,认为是这个理,苦不是人吃的吗,多拼一年也就是了,考上重点中专是一件大事情呢。可是,她想到女儿那难过的样子,就硬气不起来,她乞求地看着李老师,说:“这回我得亲口问问小秀。”

李老师说:“这也好!”

郑佳燕下地,走进西屋,吃了一惊,本来小秀是躺在坑上的,怎么把书本铺了半炕,正坐在炕边上学习呢?郑佳燕问:“妈问你,今年还考重点中专吗?”

小秀不作声,郑佳燕看见女儿紧咬牙关,眼含热泪。郑佳燕放心了,女儿坚强着呢!

郑佳燕守辘轳井很负责任,村长就把村里仅有的一个劳改释放分子尹二交给郑佳燕看管。

尹二挺老高的个子,精瘦,驼背,摇辘轳身子弯成一张弓,边摇边咳嗽,尹二的任务是给全村人摇辘轳。郑佳燕对尹二很警惕,尹二摇辘轳时郑佳燕盯着他,担心他跳井自杀或往井里投毒什么的。

尹二忽然跳井死了。

村长就命令尹二儿子尹习文接他父亲班。尹习文的体形和长相近似齐明,郑佳燕看着亲切,一点也提不起警惕,倒很同情他。她想,老子被村长诬陷坐了班房,又不放过人家儿子,这不是熊人吗!看守也就变成了和睦相处,郑佳燕可以扔下尹习文给老张头去送水。

没人来挑水,尹习文挑起郑佳燕放在井台上的水桶走下井台,郑佳燕怔住了,目送着他进了老张头儿的家,等她回过神来,尹习文已经挑着空水桶回来了。她怒气冲冲地指着迎面朝井走来的尹习文问:“想干什么?”

尹习文站住,看着郑佳燕说:“挑水!”

郑佳燕气得脸都涨红了,质问:“这种水是你挑的吗?”

尹习文说:“我闲着又没事。”

“给五保户挑水是我的义务。”郑佳燕严正地说。

尹习文走上井台放下水桶说:“你那体格经几压.....”

这是什么话呀,郑佳燕还是听出了疼爱的口气,火气消了。

早晨辘轳井周围聚了好多人,尹习文还没来,郑佳燕有点着急了,尹习文不来摇辘轳,人们就挑不成水,谁敢替劳改犯的儿子干活呀,李小个子盯着呢!郑佳燕忙跑到尹习文家找他。

尹习文病了,躺在炕上呻吟,脸黄黄的,郑佳燕很同情他,怀疑他发烧,用手抚在尹习文的额上试试热不热,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郑佳燕不经意地扫一眼窗户,玻璃窗户外有一个小男孩正伏在玻璃上看着她。郑佳燕吓得七魂荡荡,八魄悠悠。

又是一个热乎乎的八月,小秀以差二十分的成绩落榜于重点中专。

小秀坐在火热的院子里一天没动弹。

郑佳燕站在辘轳井旁两腿发软,一个劲要瘫下去。人们依旧摇辘轳、挑水,说着闲话。

“听说李老师转正式教师不成了。”

“咋?”

“旗教育局规定必须送走一个重点中专生,他一个不个。”

晚上,郑佳燕躺在炕上睡不着,身边的丈夫卷纸烟吸,一根接一根,弄得满屋子都是烟。他年轻时抽烟就这么凶,郑佳燕记的他第一次亲自己的小嘴,那烟油味差点让郑佳燕憋过气去。

郑佳燕翻过身去,背对着丈夫蜷着身子,忍受着烟呛。

女儿在西屋睡,一点动静都没有。郑佳燕理解女儿的心情,她当年也遭到过这种厄运。

那年她和尹习文的风流事传开后,李小个子就不让她看守辘轳井了。村里的老媒婆“大烟袋”走进她家门口,大烟袋盘着腿坐在炕里,叼着烟袋一口接着一口地抽,许久,大烟袋才叹一口气,说:“嗳,女人就是摇辘轳的命。”

郑佳燕忽然后悔没给齐明回信。她不敢再错过尹习文,

她流着眼泪向大烟袋道了谢。

李老师没有再来劝小秀考重点中专。小秀依旧坐在西屋炕前,伏在炕上学习,炕上摆了许多书和本儿。郑佳燕走进西屋,站定,看着女儿,决定还是问问:“小秀,你咋打算?”

小秀的泪水雨点一样落在书本上,咬着牙不作声。

外面起了小风,刮的园子玉米叶子哗哗响。

郑佳燕问女儿:“小秀,李老师咋说你?”

小秀哽咽一声:“我……再也不听别人的了。”

郑佳燕叹一口气,都怪自己没主见,误了女儿前程。小秀发狠地说:“我偏报考普通中专。”

郑佳燕眼睛湿了。

七月枣,八月红!小孩子爱在街上这么喊。

郑佳燕病倒了。小秀替母亲去看守辘轳井,看守辘轳井很清闲,小秀在挑水的乡亲们盯视下很不好意思,乡亲们都无所谓地问:“你又没考上?”

“差二十分,咋整的?”

小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街上走过来一对男女孩儿,那女孩儿是三年前考上普通中专的,毕业回来还带着个男孩儿,款款地朝辘轳井走来,走近辘轳井跟小秀打招呼:“啊呀,班长当老板了,发大财了。”

口气是夸张的,见过大世面的高傲感带了出来。小秀笑着,脸红红地伸出手去,和那女孩儿握手,使劲鼓舞着脸上的笑。

女孩儿笑:“听说你又没考上,太可惜了。”女孩儿满是遗憾,满是安慰。

小秀只是笑,一句话也不敢说,怕一张嘴眼泪溢出来。

“咱们班唯独出你这么个尖子生……也行,当老板也不次于铁饭碗。”

郑佳燕躺在炕上,问坐在旁边抽烟的丈夫:“小秀呢?”

丈夫说:“她不是看辘轳井吗?”

郑佳燕看着丈夫,承包这眼井是不容易,实行承包之初村里人红了眼似地要承包它,李小个子答应了她,那是李小个子死之前决定的最后一件事。

大烟袋慢悠悠地走进郑佳燕家,郑佳燕忙坐起来,招呼大烟袋炕上坐,郑佳燕不喜欢她来。大烟袋老了,一脸皱纹,一头的白发,坐在炕上叼着烟袋抽烟,郑佳燕熟悉这姿势。

“我是来给你家小秀保媒的。”大烟袋开门见山地说。

外面是八月的世界,赤北的山川野洼绚丽之极。安静的村街上,一个俊俏的姑娘站在辘轳井旁,她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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