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河流（外四首）

崔岩丨我们的河流

缩小了看：一颗草、一株树，

叶片上奔忙的蝼蚁，蝼蚁身上

可能蛰伏的寄生虫，都在其中。

将视线收回、端平：

万物都独自漂浮在细分的汊道

汊道有宽有细，有的长远，有的短。

它们相互交织，布局成一张庞大水网

若干水网联结，有如一场浩然命数

迟缓或快速地流动。

目力所限，无法看清这张巨网的流向

我们最多也只能在邻近分汊中，尽量舒适地游泳。

因此我们所知仅是局部，谁能断定

水网之外的一千亿万粒日月星辰

不是在漂浮中？谁能断定它们是否

因某种推力，暂时做着，看似规则的运动。

2019.10.5

重九

风。穿白色制服，自北而来

以三指，扣南地之脉

脉滑。是积邪已久，致虚阳浮越。

如醉酒之人。意象多而凌乱：

芦花飞絮主人事衰老，草树凋零兆阴寒日盛

多少人未饮已醉，忘情于登高一呼。

偏偏菊花满山。此花清凉驱邪

用以泡酒，有益理气舒心，不妨多饮。

2019.10.6

寒露之夜起风了

跨过子时，起风了。在室内也可听见

一部分风被纱窗过滤在外

不甘地鸣叫。

我在担心外面那些将黄的

草树的叶子：清晨凝结的露珠

是否还能在弧形的叶面上自由地打滚

是否还能，在想要停下来的时候

就晃动着眼睛，停下来，怀揣着光芒入睡。

风，将吹落多少内心透亮的露水

也将吹落多少

还想再绿一绿的叶。

2019.10.08

我的影子

我的影子。它以不同的浓淡和形状

穿行于亮。在亮与亮的交替处

它隐身。

我以不同的自己，穿行于

被日月、年份、身体划分段落的时间。

在段落间的空行，我走神。

我走神的时候，它在。

它隐身时，它不知道我在不在。

我的影子，带着一具变化的身体。

有时它干脆换一个身体，是为了穿透

更加长远的时间。

2019.10.10

我猜出了秋风的来路

那时，松针在林间积了薄薄一层

踏上去柔软而蓬松。

我们穿着灯芯绒外套在林地里

嬉闹、打滚。风里，松树脂液淡淡地香。

回家时，妈妈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顺手在我们身上、头上

摘下几根枯黄的、尖锐的松针。

那以后的几十年，我们

再没回到过那片松树林——

我们总是，在另一片，

由人群构成的林地里，打着滚。

譬如现在：寒露过后，阳光暖暖的

人群，暖暖的。暖暖的风穿过林子

扑进我们怀里，柔软而蓬松。

我们早已离开父母

下班后，总是回去自己的家。

入睡以前，我们常在暖暖的灯光下

检视骨头。并从骨髓里

摘出几枚，细小得几乎不可见的

绵软、锐利的针。

2019.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