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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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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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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的幸福

卢明月

 

 

一团一团的黄色光亮,在太阳的照射下,晃的人睁不开眼。小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油菜花,思绪却飘得很远很远。

油菜花花朵绚丽,花落结籽后能榨油。也是为了有油吃,小妹从不种油菜的平原嫁到了山里。刚嫁到山里,小妹只能在山坡上种油菜,一块一块的肥沃地相继被开垦,那是个普遍贫穷,吃穿都愁的年代。为了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小妹和村里的人们一起,又在大大小小的山丘间隙的小块平地上,进行了发掘,如同寻找宝物一般,发现就占为己有。山上种着油茶树,只有这些小块的平地才能长出诸如油菜、红薯、黄豆等口粮。这几种作物相继填充着小块平地,扎扎实实地交替着每一个春夏。

水田是最紧要的,也是庄稼人最看重的财产,好巧不巧,小妹夫家人口稀少,就娘三,分田地的时候,按着人头来,那会小妹还没嫁过来。比起别家,要吃饱,更难了。顺着节气,水田里种不了油菜。所以小妹未成家前都没种过油菜。一晃眼,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生活好了以后,很多人家也在水田里种上了油菜,原来的两季水稻改种一季水稻。之前为了吃饱开垦的大片山地,也相继沉沦在郁郁葱葱的杂草里,只有在秋风萧瑟,冰雪将至时,才能露出脸看一下这个它曾经熟悉无比的世界。

那个时候,父亲对小妹说,我们家只有水田,没有山林,也没有地,要吃饱饭就没地方种油菜,不像丫丫给你介绍的那户人家,家里有山有茶树也有地,有茶油吃。

初次见面,那个男人一脸的青春痘,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话也不多。小妹不太喜欢,想要回了这门亲事。父亲知晓小妹的心意后,就是这么劝她的。

见了三次面,小妹还是不太满意,想要回绝。小妹家离县城近,也有好几个城里的远房亲戚来说媒,小妹很心动。比起这个男人家里就只有一间泥土房、还是一家人合住的的恶劣条件,这几家的条件要好的多。这个时候,那个男人突然表现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他对小妹说:你今天如果不答应我,我这辈子就不结婚了。小妹当场就愣住了。就这样,二十岁的小妹在彷徨不定中高一脚低一脚沿着泥巴路走进了那个男人的家里。

那个时候,家家都盼着能生个男娃,多个劳力做事。怀孕之后,小妹特意算了一卦,算卦的是她男人的三叔,前些年三叔给人家画壁画谋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改行给人算命祛灾了。三叔对小妹说:倘若这个娃娃五月底生出来,就是个男娃娃,倘若是六月初生出来,就是个女娃娃。小妹在不安中等啊等,刚过五月的界,六月的凌晨,娃娃出生了。计划生育抓的紧,生完这个娃娃后,小妹就被村里的妇女主任领着去做了结扎手术。

没能给那个男人生一个儿子,一直是小妹心里的一道坎。为此,小妹在女儿结婚的时候就提出:我们没有什么别的条件,结婚以后生一个娃娃跟我们姓,就可以了。新一代的子女们基本都是独生的,小妹那代流行招上门女婿,哪家穷,孩子养的多就到别人家里,给人家做儿子。小妹的二哥就是做的别家的上门女婿。现在孩子都养的少了,流行“两头跑”,生两个娃两个姓,也是有的。

对别人来说可以解决的事情,到了女儿这,却一点也不好办。女儿的婆婆极不赞成这个主意,她再三阐明自己的观点:一个家里如果两个孩子不同的姓,就不会认同双方的亲姊妹关系,发生间隙,容易引起家庭不和睦。

女婿是个很尊重长辈的人,在两方的拉锯中,很是为难。思虑再三,夫妻俩决定,就只生一个娃。

女儿不能理解母亲的执拗,却也不忍使母亲伤心。思虑再三,生一个娃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每次过节回去,女儿都刻意回避小妹期盼的目光,一次小妹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出口询问:大宝都五岁了,你什么时候生二宝?

女儿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淡淡地说:我们正准备要呢,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怀上。您看这事也不能急,要看运气的。

小妹说:每次你在电话里都这么说,也没看到点实际行动。

女儿答道:实在每天上班太累,还要辅导大宝的作业,房贷压力也比较大,提起生二娃,我真的没什么心思。

小妹不满了:以前我们那么穷,大家还争着生娃,要不是计划生育,我肯定还会多生几个孩子,怎么现在到了你们,国家鼓励你们生,你们反而不乐意呢?

女儿无奈:还好当年计划生育,不然我肯定念不了大学。

小妹道:那是自然的,家里条件那么差,吃饭都成问题,念书更谈不上了,要是再多生几个娃,条件还会更艰苦些。

女儿惆怅:现在养孩子的成本实在太高了,幼儿园,一个学期最便宜都到了五千多块,还不包括学习特长的费用。大宝五岁了,每一年的培训费都要一万多,我们都要上班,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照顾孩子,如果生了二宝,家里还要请一保姆,实在担负不起。

小妹本想说,自己可以帮忙去带孩子的,可是话到了口边,硬生生的给吞了下去。

聊到这,小妹和女儿都陷入了沉思,一时无话。

那还是女儿大宝一岁多那会,小妹跟着女儿来到了城里。每天除了抱着大宝到小区里溜达消磨时光,就无其他事情可做。城里的生活几乎就是程式化的,每天都是机械的重复。不像在乡里,每天都可以有提问的机会,都是独一无二的体验。

抱着大宝经常在小区里会遇到同样带孩子的老人,日子久了,有时候就会聊聊天。小妹听的最多的就是“憨嘎嘎带外孙”,同样是带小孩,爷爷奶奶就特别神气。外婆带就好像低人一等。那个时候的外孙才刚刚开始学说话,对着自己的奶奶叫奶奶,对着小妹也是叫的奶奶,小妹心里听着很舒坦,这本来没什么,却引起了真假奶奶之争。

事情发生的突然,一次,小妹和亲家母带着大宝下楼去玩,旁边就有多事的人问大宝,哪个是奶奶,哪个是外婆。在大宝看来,这都是奶奶,没有外婆。大宝只能看看小妹又看看自己的奶奶,拿捏不准。

回家后,大宝就问妈妈,到底谁是奶奶。大宝的奶奶就在那告诉大宝,我是真奶奶,那个是假奶奶。

小妹虽然正在卫生间洗手,耳朵却时刻关注着客厅里的动静。大宝和他奶奶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带的是我女儿的孩子,却被当成了假奶奶,这对小妹来说,很是酸涩。小妹气不过,和家里那位通了电话,说起了白天的事情,家里那位不仅没安慰小妹,还把小妹说了一通。

他说:别人家的孩子,你带着干啥。带大了也不会跟你亲。

小妹说:我这不是为了女儿着想嘛,你看女儿多累。

他说:不是有她婆婆在嘛,你就放心吧,不会累死人的。

于是,小妹坚决要求回去,离开了女儿和外甥。

沉默了一会,小妹道:保姆的钱我们来出,你负责把孩子生了就行。

女儿犹豫半晌:得了吧,你和爸爸一辈子做农活,能有几个钱我还不知道,就算留了几个钱,也是要养老的,我都已经成家了,不能再要你们的钱了。

小妹道;我就是想要一个孙子,不然在别人面前说话我都抬不起头来,别人会说我们家是绝户,无后了。

女儿无奈:您看,现在好多年轻人都不生孩子了,您还有自己的孩子,我是女儿,我的孩子也是您的传承,怎么就是绝户了?

也不怪小妹,一个屋场上,就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妯娌生的女儿,那家招了上门女婿,小妹的女儿嫁了出去,总有喜欢说是非的,就说小妹家里没本事,才留不住女儿,家里没了下一代,就是绝户了等等,听着实在让人生厌。

做不通女儿的思想工作,小妹也开始慢慢放弃,不再经常提孙子的事情。尽管家里那位有时候会喝点小酒,看到别人家有了娃娃,自己家里冷冷清清的,就会找小妹的不痛快,小妹起初还跟他争辩几句,后面就懒得说了,就听他一个人在那说,也不去理会。

女儿成家后,家里就剩下他们两口子,起初小妹很不适应,热热闹闹的家一下子冷清不少,所以一直希望能有个小孩子在家里热闹热闹。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孩子却总不见来。慢慢的,小妹也就开始习惯了。两个人有两个人的好,照顾了孩子一辈子,这下总算轻松些了。不必再操心这样那样,每天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了。  

不多久,城里跳的广场舞传到了乡里,一部分妇女组起了腰鼓队,哪家有个红白喜事,还会请她们去打打鼓,付报酬的那种。起初有老师来村里教腰鼓,女儿便怂恿小妹去学,小妹纠结好久,还是没去。一来是感觉压力太大,二来是感觉现在也不需要为了挣钱而劳累奔波了。广场舞就不一样了,简单又容易学,据说还能锻炼身体呢!

小妹就开始跟着队里的几个玩的好的学跳广场舞。偶尔还可以相约着搓搓麻将。乡里现在的生活,谁也不会比谁差,都不缺吃不缺穿的。日子好过着呢。

女儿也放心了,自己的妈妈总算想通了,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执拗地要孙子了,不然每次回去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就是在这么好过的日子里,小妹的哥哥却被查出得了癌症。查出来之前毫无征兆,哥哥这一生,不抽烟,不喝酒,偶尔打点小牌,也不赌博,洁身自好。说来也是奇怪,怎么就得了这个治不好的病。哥哥一生凄凉,原配的妻子难产去世,留下的孩子三个月的时候也去了。后面,哥哥就一直打单,到了四十多岁,他去隔壁镇卖叶子粑粑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寡妇,这个寡妇带着十五岁的女儿,跟了他。待到这个女儿长大成人,招了一上门女婿,给他生了一个孙子,没想到,这个时候哥哥却检查出得了癌症。同样是在明艳艳的油菜花里,小妹埋葬了她的小哥哥。

哥哥过后,寡妇又看上了隔壁村的,孙子也不带了就跟到了人家家里。于是,弱小可怜的娃娃就辗转到了小妹身边。小妹想要一个孙子的愿望最终还是实现了。

此刻,小妹带着她的小孙子,无所事事地走在乡间马路上,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爱动的小孙子迈着还不算太稳当的步伐,满心欢喜地歪歪斜斜撞向旁边的小树。小妹摘了一朵明晃晃的油菜花,给旁边一岁半的孙子,已经有细小油菜籽轮廓的花,就这么夭折了,成为了小娃娃手中的玩物。孙子拿着花,咧开嘴吃吃地笑了,用肉嘟嘟的小手摆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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