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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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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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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云知道连载

                                                  第十二章

 

在罗湖区映秀镇红河村的美丽乡村建设,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钱大庄所在的宝山区凯河镇的美丽乡村项目工程也从规划阶段进入正式施工。

凯河镇挑选的美丽乡村是离新南村不远的新北村。钱大庄带领着200多名保洁员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在新北村干了50多天了,一点效果也没有,虽然不能说是无效劳动,但的确是没有红河村那样显赫的成果。钱大庄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镇领导为什么把美丽乡村选在这个村。

新北村条件太差。这是一个有着近百年历史的村庄,村里的房子都是灰砖土坯结构的四合院,且破烂不堪,既不没有青山也没有绿水,街道上坑坑洼洼,路沟里污水横流,最近几年,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市区买了房子,去城里安了家。村里很少有人盖新房,偶尔有人在村两头盖上几间砖瓦房,也是无力去城里买房子的人。而这些零散的建筑没有统一的规划。至今还住在那些老宅子里的人,就是些走不动的老弱病残了。偌大的村落,只有一堵堵光秃秃的残垣断壁向世人诉说着历史。在钱大庄看来,新北村应是属于旧村改造拆迁范围,没有任何打造提升的价值。

听镇里的人讲,是戴力副书记向唐书记,梁镇长提交了将新北村提升改造成美丽乡村的方案。

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一个风水先生进村算了一卦,硬说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来该村休整了一周,编造了乾隆大帝在该村休息时看上了一村姑,发生了一夜情,回京时将其带回宫享用。据此,戴副书记还从区里争取来一笔文化项目开发资金,找了一家没有资质的设计院,设计了一处乾隆与村姑同床共眠的院落,令建筑公司和保洁公司两个月内完成主体工程。60天不到,一座占地面积1000平米,投资150万元,用青砖汉瓦砌成,不伦不类的现代式的灰色建筑,矗立在新北村南头。更为可笑的是,竣工后的10天内,戴副书记与镇里的宣传委员还到市委宣传部请部长和文化局、文物局的局长来村里验收。宣传部还真的派出一名常委部长,与文化局、文物局的两名局长一同来到新北村观摩这个四不像的建筑。幸好这位常委部长与两名局长没有被戴力忽悠。

听完上述“戏说乾隆”的故事后,宣传部的常委部长当面呵斥道:“你这不仅仅是编造、杜撰历史,而且是极不严肃的政治问题。说得好听一点,你这是在劳民伤财,骗取国家资金,占用基本良田,简直是胡闹,是在给党和政府抹黑。”这位部长痛骂完戴力后转身对陪同的宝山区区委书记王东,区长李念说:“王书记,李区长,这栋四不像建筑三天之内必须拆除,这片土地必须立刻恢复原貌复耕,这位戴副书记必须处理。明天我会将此事提交市委常委会议一议。你们两位也等候市委处理。”说罢,这位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和文化、文物局长拂袖而去,将姜宝山区的党政领导晾在了现场。

“戴副书记,你这杰作怎么办?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区委书记王东怒视着戴力。

“我也不知道咋办。请王书记明示。”戴力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没听见部长说吗,拆!”王东不容置疑命令道。

“拆?我不同意,王书记,150万呢,就这么拆了。”戴力像头雄狮怒吼起来。他心里明白,这个四不像一拆,不仅一个毛咖拿不到,搞不好可能还要赔几百万。

“你不同意,你算个什么鸟?别说150万拆掉,就是1500万也要拆。这是市委的决定,你戴力敢不执行市委决定。”

“岂敢岂敢,执行执行。”150万元权当是打了水漂,反正钱又不是我出。戴力心里不服,嘴里嘟囔起来。

一直很高傲的戴力,此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王书记,这位戴副书记该不会是个贪官吧?”围观的人群了有人大声喊道。

“不是贪官就是狗官。哈哈哈!!”这是一位女人的声音。

“他是不是贪官,或者狗官,纪委一查便知,不劳各位费心。”王东书记一步跨到这座似骡非骡,似马非马建筑前的一条石凳上不温不火地说。

市区领导都走了,镇里领导也走了。偌大的工地上,就剩下戴力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李力,告诉保洁公司,明天调人拆。反正拆比盖的快。”戴力吩咐着自己的部下。

“不用调人,人就在这里。”钱大庄不知啥时出现在现场。

“戴书记,拆房子这个活,保洁公司不能干。”大庄咄咄逼人。

“怎么不能干?我说能干就能干。”戴力一肚子气无处发泄,逮住机会发作起来。

“戴书记,是咱们保洁员干不了这活,他们也没有工具。再说了这也不是保洁范围内的活。”这次,钱大庄非常沉得住气,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什么范围不范围,我让你拆你就得拆,不拆我月底扣你保洁费。”戴力怒不可遏。

小子,你若扣我一分钱,我就去市委告你,让钟赤兵拿了你乌纱帽。”钱大庄威胁中带着调侃。“小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哈哈哈!”

见俩人又杠上了,李力赶紧跑过来劝架。

“大庄,大庄,戴书记刚才挨了训,心情不好,别跟他一样。”李力把大庄拉到了一边。“拆房子,怎么会让你干呢。你们先回市区吧。”

“心情不好,就拿保洁公司撒气,我又不是她的出气筒,欺人太甚。”钱大庄也动了气。

“好了,兄弟,不生气,不生气。走吧,走吧。”李力把钱大庄推到长安工作车上。转身过来拉着怒气未消的戴力,回到夏利车里。 “拆房子,是专业公司干的活,保洁员怎么能干,他又没有推土机。”好像这话是说给钱大庄听得。

戴力还想转身说什么,被李力一把按在副驾驶座位上,用力关上了车门。之后,从左边上车,回镇上去了。

“大庄,我看这小子就欠揍。”司机用欣赏的目光望着大庄。

“这次,他可丢人丢大了,我看小乌纱帽保不住了。”大庄有些幸灾乐祸。

也难怪大庄与戴力顶撞。连续60天了,为了赶在市委领导村验收美丽乡之前,完成他的“乾隆行宫”的主体建筑工程,戴力每天都让大庄调20名保洁员到工地上,干泥瓦匠的活。瓦工们干一天还能挣150块钱,保洁员却是一分钱也没有。钱倒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因保洁员在工地上干活,耽误村里垃圾的捡拾。成堆成片的生活垃圾,没人清理,遭到了村民们的投诉,老百姓打爆了市长热线。更令人气愤的是,镇里所有的保洁员两个月轮换了两次,苦也吃了,罪也受了,到头来做的竟是些无用功。他戴力受了气,还要撒在大庄身上,真是岂有此理。不在他面前强硬一次,他还以为我钱某人是软柿子好捏。

大庄知道,戴力市里有人,后台很硬。不会因为弄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乾隆行宫”和瞎编乱造的乾隆在新北村和一村姑发生的一夜情故事,摘去他的乌纱。但是在众人面前,顶撞他,让他在大庭广众面前颜面尽失,不仅是出了一口恶气,重要的是杀了他的嚣张气焰,让他知道,保洁公司不是他任意掐捏的软柿子。

本来因为孔村保洁员意外死亡的事,钱大庄为人处世低调了很多,既不想招惹是非,也不想得罪本地人,更不想节外生枝,尤其是不想得罪政府里面的人。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像他的老兄弟、老战友莟大帅那样,带领着保洁员把凯河镇的垃圾捡拾清理干净,问心无愧的挣老板发给他的薪水。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钱大庄的意志为转移。“乾隆一夜情”的故事破灭后不到10天,一场更为激烈的对抗在钱大庄与戴力之间无法避免的爆发了。

农历七月十五,是鬼节。按当地风俗,这天下午,家家户户的男人们,要带上供品,给逝去的人送钱,送饭,祈求他们在地下保佑活着的人平安幸福。

……

……

晚上六时许,刚刚回到市区,进入公司大门的钱大庄接到环卫所所长李力的电话,说戴副书记指示保洁公司调集60名保洁员,由钱大庄亲自带队去新北村清理街道两侧花池内月季花丛中的杂草,配合园林工人种植新草坪,在绿化带内载紫薇树。

其实,自前海市城乡环卫一体化镇村环境卫生项目,实行市场化运作,外包服务以来,保洁公司在完成垃圾清理运输的情况下,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已司空见惯。镇里有些小的工程,动用大型机械不值,就让保洁公司组织一些保洁员来完成。这也没什么,保洁公司也从来没有拒绝过。问题是凯河镇的戴力副书记却不是这样,他不仅让保洁公司、保洁员干一些理所不能及的活,还以此为借口,对保洁公司吃、拿、卡、要,不是让你给他送礼,就是让你给他朋友的私车加油,仅仅是他自己,也就罢了,七大姑八大姨的私事他也让保洁公司来做,没完没了。稍不如意,他就找你的茬,在书记镇长面前数落你,到月底还想扣你的保洁费,你要告他吧,纪委说他索要的数额太小,连违纪都算不上,你奈何不了他,弄得保洁公司很无奈,很头疼。此类现象,在整个前海的保洁市场都存在着,除了中银保洁公司外,友邦、金佳、银冠等另外三家负责的标段也存在这些情况。这就是基层的政治生态环境,没办法的。中央制定的八项规定,在基层没有得到彻底地落实。

尽管心里万分的不情愿,为了顾全大局,接到李力所长的电话后,第二天早上,钱大庄还是拨通了六位队长的手机,从周边村庄调集60名身强力壮的保洁员来到新北村“乾隆行宫”前集合,领受任务。大庄想,不就是拔拔草,种种花吗?又不是什么难事,况且还有园林局的专业工人。

钱大庄下车后,让六名队长清点各自人数。园林绿化局的联络人过来对接后,保洁员们和园林绿化局的工人师傅混合编组,园林工人手戴胶皮手套,拿专用剪刀修剪花池内月季花花枝,移除枯死树木,栽种新的花木。园林工人是新北村雇卡车从市区请来的,下午下班后还要用车送回去。环卫工人都是附近村的,骑着电车来的,他们的任务是徒手把园林工人剪掉的树枝捡拾出来,还要将花丛中的杂草拔掉,用电车运走。按当地风俗,出村干活,不管公差还是私活,中午回不了家,都要管顿饭的。

“大姐,你是这村的村民吗?”一位三十六、七岁的手脚包裹得很严实,面带大口罩中年妇女,一边手拿剪刀熟练地修剪花木的树枝,一边与在她身旁捡拾树枝,年过半百的老大妈保洁员搭讪起来。

“妹子,我不是这村的,是邻村搞卫生捡垃圾的。今天公司领导叫我们到这个村集体劳动,没想到是让干这个活。”回话的这位老年妇女,是刘辛庄村的保洁员,名叫赵秀娥。

“哎呀,大姐,你怎么不带手套啊,月季花带刺扎手的。”年轻的女园林工人像发现新大陆似得,吃惊的摘下了大口罩,很是诧异地看着在他身边捡拾树枝的保洁员大妈。

赵秀娥同样吃惊地瞪着两只大眼问:“啊,干活戴手套?我们领导也没发手套。”

“快让村里的人给你们买去,我们戴的口罩和手套,都是这个村买的,你看你的手都被花枝上的刺扎破了。”年轻的园林女工,拿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递了过去。

赵秀娥接过毛巾擦拭着有些疼的带有血迹点手,抬头冲着站在广场中间,拿着大扫帚扫地的钱大庄,喊了起来。

“钱经理,你来一下。”

“怎么了,赵大姐?”钱大庄拖着扫帚,满头大汗地走了过来。

“人家园林工人都戴着手套干活,咱们怎么不发?你看手都被刺扎破了。”赵秀娥伸出双手让钱大庄看。

“捯饬这些带刺的月季是要戴手套,可手套是人园林局配备的吧。”钱大庄说。

“不是配备的,是新北村给买的,怎么光给园林工人买不给咱们保洁员买啊。”赵秀娥满脸疑惑。

“哎,大姐别乱说。”

“是真的,不信,你问问这位园林妹子。”

“是这个村给买的,刚才进村后才发的,你看我们的人每人一双都戴着呢。”园林女工手指其他同事给钱大庄看。

钱大庄还真没注意这事,顺着园林女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所有园林工人不管年龄大小,不管男女,人人戴着都手套干活。

“赵大姐,请稍等,我去问问看。”话没说完,钱大庄便大步向村委走去。

广场南端的一处四合院,就是村两委的办公室。院内中央旗杆顶部飘扬着一面国旗,周边矗立党建、村务、扶贫、四德好人榜宣传牌。

推开办公室的门,空调吹出的冷风扑面而来,凉爽至极。村支书、村主任,环卫所长李力都在空调下喝着大茶,聊着笑话,在手机上玩着游戏。

“打扰一下,李所长,许多保洁员反映,月季花上的刺太多,他们的手都被刺破了,能否买些手套啊。”钱大庄蹑手蹑脚地走到李立身边轻声问,他生怕打扰了别人。

“保洁员——买手套——,这个,我当不了家,得问一下戴书记。”李力有些吃惊地看着钱大庄,当即拨通了戴力的手机:“喂,戴书记,保洁公司的钱经理要咱们给保洁员买手套,说保洁员的手被月季花的刺扎破了。”

“他的保洁员是金枝玉叶啊,捡捡树枝,拔拔草,还戴手套,怎么那么娇贵啊。”戴利在电话里挖苦道。

钱大庄从李力手里抢过手机,压住怒火,平静地说:“戴书记,那月季花全身都是刺啊,我亲眼看见保洁员们的手被刺扎破流血,天这么热,伤口出血,会感染的。”

“月季花带刺,单扎你的保洁员是吗?买手套我这没钱,你自己去买吧。一干活就提条件,谁惯得毛病。”戴力有些不讲道理。

“戴书记,那为什么园林局来的人都有手套啊?”钱大庄对着手机喊道。

园林局来的人发手套是镇里安排村里买的跟我没关系,钱由村里出。”戴力也在电话里喊了起来。

“戴书记,那请你和村里领导说一下,也给咱们保洁员买一批,花不了几个钱吗?”

“我是副书记,无权安排村书记的,你可以给唐书记或者梁镇长打电话,让他们给村领导下命令。”

“你放心,我会给他们打的。”钱大庄气的将手机扔给了李力。

在钱大庄给戴力打电话的时候,外面赵秀娥与年轻的女园林工人的对话继续进行。

“大姐,这么热的天,你们干一天多少钱啊?”

“我们是集体劳动,拿正常的工资,每天三十几块钱吧。你呢?”

“我们是专职的园林绿化工人,你们镇里请我们过来,车接车送,每人每天150元,还要管一顿午饭。”

“比我们好多了。你们是凭技术,我们是凭力气。环卫工人,哎,后娘养的。”

两个女人的对话,很快传到了钱大庄的耳朵里,这个炮筒子肺都要气炸了。他觉得自己很无能,连副手套都没给保洁员争取不来,无脸面对在烈日下赤手从月季花刺丛里拔草的保洁员们,独自低着头来到花池旁,挽起袖子,伸出手臂,与他的保洁员一起小心翼翼地拔起草来,整整一个中午,一句话都没说。赵秀娥看到大庄从村委大院出来后一语不发,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自己的经理受了别人的气,再也没提手套的事。

就这样在郁闷的煎熬中,午饭的时间到了。一个村官模样的人骑着电车来到大庄面前,告诉他,别让保洁员回家了,午饭在村里吃,半小时后去村委大院就餐。

正午时分,被低头、弯腰、汗浸、刺扎折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60名保洁员们,洗过手后分两排东倒西歪地坐在了村委大院的南院墙根下等待午饭的到来。

10分钟过去了,午饭没有来,半小时过去了,午饭还没有来,下午一点了,午饭依然没有来,许多年老体弱的保洁员倚着墙根鼾睡如雷,嘴角流出了口水……

“这都几点了,饭怎么还没来?”说话的是人高马大的黄震。“肚皮饿得都瘪了。”

“钱经理,你去问问有没有咱们的饭?没有就让大家回家吃。”组长王大新站起来走到钱大庄身边小声说。

大庄也觉得奇怪,中午过后了,午饭还没送来,有点不可思议。“好,我去问问。”

出了村委大院,没走几步,钱大庄迎面碰上了李力。

“所长,怎么回事啊,午饭怎么还没送来?”钱大庄扯着嗓子问。

“戴书记,让我来跟你们说一声,先让园林工人吃,人家是从市区请来的客人,你们是本地人,礼让一下吧。”李力坐在电动车上打着饱嗝,说话时人都没下车。

你们吃过没有啊,所长。”钱大庄追问了一句。

“刚吃过,和领导一起吃的。”“钱经理,你们耐心等一下吧。我去睡一觉,太困了。”说罢,李力右手一拧电门,走了,找地方睡觉去了。

钱大庄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心中怒火燃烧。他咬着牙,虎着脸回到了村委大院南院墙根,一屁股坐在地上,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又过了十分钟,从院外走来了三位满脸灰土,挑着水桶,挎着竹篮的妇女。

“吃饭了!”挎篮子的妇女喊了一声。

听说饭来了,坐在院墙根下的保洁员一下围了过来。

“大家别挤,排队,每人一碗菜,一碗水,一碗米饭。”挑水桶的妇女放下担子,撩起围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喘着粗气,弯着腰说。

“保洁员干这么重的活,一碗米怎么能吃饱。”黄震用筷子敲着碗说。

“饭菜不多,凑合着吃啊。”挎着竹篮的妇女补充了一句。

钱大庄走到一位保洁员面前,看着他手里端着的碗里的菜,心里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人吃的菜吗,水水汤汤,清淡的一片肉都没有,就这样的菜,每人也才能分到一碗。干巴巴的米饭在碗里平平的,别说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就是六十岁的老太太也吃不饱。

那个叫时间的保洁员,一怒之下将饭菜摔在了地上。“真拿咱们不当人呐,地主老财,皇军土匪都没这样对待咱老百姓。”

“说什么呢?谁是地主老财啊,皇军和土匪在哪?包菜米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啊?”随着话音,戴力醉意朦胧地走进了南院。

见戴力满嘴酒腥臭的,钱大庄强压着怒火走到他身边,不温不火地说道:

“戴书记,大家为了趁早上天凉,多干点活,好多人早饭都没吃,现又在烈日下等了两个多小时,的确饿了,你看这汤汤水水的怎么能吃饱?下午还要干活的。”

戴力瞪着两只猩红的眼睛,满嘴喷着酒气,冲着钱大庄吼了起来:“小子,你听着,今天来的人多,村里买的菜不够,得先让镇里请来的园林工人吃,人家是客人,咱们是主人。就剩下这么多饭菜了,大家凑合着对付一顿吧。”

“放屁,你这个狗官,酒足饭饱后这里说风凉话,让你爹娘来尝尝这饭菜,看他们吃不吃?猪狗都不吃的饭菜,你让老子吃,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夏石东一手托着半碗菜汤,一手托着一碗干米饭,冲到戴力面前。

看见夏石东出现在这里,钱大庄吃了一惊,他不是在家休息吗,怎么在这儿啊?

大庄怕夏石东压不住火气,对戴力动粗,一步冲过来挡在了夏石东的脸前,继续和戴力理论。

“戴书记,我觉得你对保洁员没有丁点感情,也没有最起码的尊重。说到底你就没把保洁员当人看。”

“姓钱的,你在挑战我的底线。”戴力用手指着钱大庄的鼻子再次吼道。

钱大庄忍无可忍,久压得怒火终于爆发。他一手打掉戴力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高声喊着:“贪官戴力,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太过分了。以前的不讲,就说今天,你让保洁员与园林工人混合编组劳动,你们镇上每人每天花150元雇着人家,还要车接车送,每人发一副手套,你给保洁员什么了,这么热的天,你们在空调下喝着大茶,保洁员一瓶水你们都不买,月季花满身都是刺,你让保洁员捡拾落在花丛里的剪掉花枝,赤手拔半米高的杂草,中午吃饭,你让园林工人先吃,让我们的环卫工人在太阳下一等就是两小时,等来的又是些剩汤剩饭,你太缺德了。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以我们保洁公司的名义,从镇里报销了多少钱。你听好了,我以中银保洁公司驻凯河镇办事处经理的名义通知你,这猪狗不吃的剩菜剩饭,我们不吃了,保洁公司不伺候你了。中标合同明文规定,清理花池内杂草不属于保洁范围,那是园林工人干的活。”说道这儿,钱大庄猛一转身面向所有怒火万丈的保洁员,下了一道命令:大家听着,现在马上收拾工具下班回家,下午大家都在家休息,明天在各自村里捡拾垃圾。走啦。”

“姓钱的,你竟敢煽动保洁员闹事,我立刻让书记镇长与你解除合同,你信不信?”戴力气急败坏,躲着双脚喊道。

“狗官,你不解除合同,你就是婊子生的。你牛,你都敢让我们保洁员吃剩饭,日本鬼子都比你有人性。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暴尸街头,灭了你的门,你信不信?”夏石东拔开钱大庄,双手将饭菜扣在了戴力的脸上。

“揍死这个狗日的。”60名保洁员挥舞着手里铁锨、扫把,叉子向戴力冲了过来。

见情况不好,跟了大庄才一周的新司机王春生赶紧凑到大庄的耳边低声提醒着:“适可而止,别弄出人命。”

钱大庄也怕局面失控,出了人命,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他让夏石东赶快带人离开。“别搭理这块臭狗屎,省点力气,回家吃饭吧。”

“滚!”夏石东抬腿在戴力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骑上电车,带领保洁员出了新北村。

恰好,这时李力被争吵声吵醒,酒意全无,用凉水洗了把脸,从村委休息室出来看看谁在吵架,没想到目睹了戴力书记被保洁员围攻的过程,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躲在墙角处,吓得大气不敢出。保洁员散去后,他才跑过来搀扶戴力回到村委。进门后,他还说了一句风凉话,“戴书记,好汉不吃眼前亏啊,他们失去理智真打了你,身体受疼不说,还丢人。镇里好多人在等着看你的热闹呢?你干吗非要跟那帮没文化,没素质,天天捡垃圾的保洁员过不去呢?众怒难犯,你知道吗?戴副书记。”李力一边说一边用抹布擦着戴力脸上身上的残汤剩菜。“让新北村那帮娘们再做一锅菜,蒸一锅米饭也花不几个钱,你看弄成这样怎么收场啊,下午的活咋干啊,这事要是让唐书记、梁镇长知道了,看你怎么解释?”说实在的,李力也看不惯戴力的做派,做事独断专行,与书记镇长渐行渐远,与保洁公司剑拔弩张只是碍于上下级关系,不好与他撕破脸皮。没办法,中国的国情就是这样,官大一级压死人。天天在一起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好将就了事。

“解释个屁,老子怕他个鸟,叫干就干,不叫干我就走人。你看把这帮小子能的,我还管不了他了,这个月的保洁费没那么容易拿。你也别整天拿书记,镇长压我,在我耳边瞎叨叨了,让我清净一会。走吧。”戴力走到洗手盆前,拧开开关,捧一捧冷水,洗了一下脸,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简直是不可理喻,该打。”见戴力鼾声响起,李力一摔门走出了戴力的办公室。明天唐书记、梁镇长知道这件事,就够你喝一壶的。“乾隆行宫”的事,区里还没处理你,今天又和保洁公司杠上了。两位领导岂能容你?好自为之吧,副书记。卷铺盖走人,是你不二的选择。真的到了那一天,兄弟我只能明哲保身,不好为你送行,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小人我一般见识,我会念着你多我的好的,就此别过了。

李力坏意地笑着,摇着头,哼着小曲,走着八字步,回到了环卫所,掏出手机约了一帮牌友垒长城去了。

现在的信息传播真是快得惊人啊,微信,朋友圈这些新潮的传播工具有的时候快过传统的新闻媒体。在前海,凯河镇副书记戴力与中银保洁公司驻镇经理钱大庄为一副手套,一顿午餐大动干戈的事,一个小时后就文图并茂的传到了在市里参加“两学一做”培训会的唐卫平书记、梁永琪镇长两人的手机上。

这天下午,镇党委小会议室内空调打开,冷风嗖嗖。唐卫平、梁咏琪并肩坐在长条会议桌一端,戴力则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

梁咏琪低头沉思一会,首先开口:“戴副书记,我和唐书记受区委委托与你谈话。”说完这一句话,梁咏琪刻意略作停顿,看了一下戴力脸部表情的反应,又看了一眼唐卫平,恰好唐卫平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碰在了一起,两人会心一笑。

梁咏琪咳嗽一声,继续说:“老戴,新北村美丽乡村方案的设计、规划、施工,出了问题,我和唐书记也有责任,至少是把关不严,监督不力。如果市区两级组织追责的话,咱们三个一起担责。可是,城乡环卫一体化这件事,一直由你主管,你和保洁公司的钱经理的关系怎么搞成这样?昨天,市城管局刘致胜副局长和中银保洁公司的温志勇总经理一起向市委汇报了这件事,市委钟书记很生气,这是不把环卫工人当人看啊。老戴,你怎么能这么对待环卫工人呢?他们虽说归保洁公司管理使用发薪水,可毕竟都是咱们凯河的人啊,都是咱们的父老乡亲啊。一顿饭,一副手套,能花几块钱,村里不买,镇里买吗?人与人之间都是平等的怎么能分等级呢?园林工人是我们请的,环卫工人同样是请的,侍弄花草本应就是园林局的活,不是人家保洁公司分内的事,我们理应感谢人家。与中银公司的关系搞成这样,今后怎么合作?我觉得钱大庄经理还是很能干的,与镇上配合的也不错,你怎么总是和人家过不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根据区委常委会决定,你先休息一段时间,认真考虑你的问题吧。你若还有别的想法可以向上级组织汇报,但区委的决定必须执行。”唐卫平接过梁咏琪的话头,面无表情,异常严肃地说道。

“今天先到这吧,戴书记。”最后一句话,梁咏琪的口气,依然是温和的。

很显然,唐卫平和梁咏琪心里十分清楚,戴力市里有后台,关系也够硬,所以也没有给他太多的难堪,以组织的名义跟她谈话,公对公的。谈完话后,两人同时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梁咏琪用胳膊捣了一下唐卫平,俩人对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戴力一脸沮丧地坐在会议室后排座位上,脸色气的一阵黄一阵白。谈话期间,他自始至终就这么僵硬地坐着,低着头看也不看两位领导。唐卫平、梁咏琪走后约半小时,他才咬牙切齿地飞起一脚将身旁的一把椅子踢开,起身走出会议室,钻进停在食堂东院的四轮电动车,出了政府大院。

回市区的路上,戴力的双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方向盘。眼里射出两道愤怒的目光。唐卫平啊唐卫平……他把心中的仇恨都算在了唐卫平的头上。

姓唐的,你他娘的不是东西。这次老子栽在你手里了,你停了我的职,算你狠。再怎么说,我在你手下混了五年,就算我犯了天条,你不还得在领导面前帮我开脱一下或者揽一点责任,你是一把手啊。修建“乾隆行宫”这件事是不太靠谱,那也是经过你和党委会批准的,你不也是想标新立异,在市区两级领导面前显摆一下吗,你不也是想借机从市里尽可能地多争取点扶持资金吗?现在出事了,你一推二六五,让我做了替罪羊,你不够兄弟啊。我与保洁公司过不去,还不是想给镇里省几个钱吗?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我老爹也还在市财政局干局长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子,今后别犯在我手里。否则,我就置你于死地。不信,你就试试看,别低估了我的能量。

还有你姓钱的,竟敢去市委告我,胆子不小啊。我被停职了,你很乐,是吧。可不要乐极生悲。接下来我就先拿你开刀,等着吧,看我怎么收拾你,不整死你。

戴力驾驶着他的小四轮电车,发着很,慢悠悠地行走在去公路的辅道上,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他不是一个忍辱负重的人,他会寻机报复的,他把报复目标锁定唐卫平和钱大庄两个人。首当其冲的肯定是钱大庄。他主管一体化工作两年多了,知道保洁公司的软肋在哪里?找保洁公司的毛病如同在办公室里喝大茶,信手就可以捡来。以前他管这件事,还有些顾忌,现在不管了……看你怎么奈何我?

戴力驾驶着车,边走边想着心事,到一路口时,突然猛踩刹车,四轮电动车剧烈晃了几下,差点翻了。他定睛一看,路对面一位年轻的少妇骑着一辆三轮电动车,怀里抱着一个娃娃,娃娃还吃着奶,冲着他的四轮车开了过来。戴力踩着刹车,往右猛打方向,才躲过一劫。

“瞎眼了,我走辅道你还往我车上撞,不想活也不要拉我垫背啊,嗯——”戴力打开车门朝三轮电车声嘶力竭喊着。

年轻的少妇抱着吃奶的婴儿,惊慌失措的钻出车门。充满歉意地向戴力鞠了一躬说:“对不住啊大叔,我躲前面那辆货车来着,没看到你从后面直行过来。”

“他娘的,今天我招谁惹谁了,差点出了车祸。”他双手握成拳,用力在方向盘上砸了几下,然后又打开车门对着年轻的女士嚷了起来:“骑电车,抱着孩子还喂奶,多危险啊,你不想活命,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大叔,对不起啊。”年轻的女士又说了一句,可这次没鞠躬。

“好了,你可别讹我,我身上一分钱都没带,走吧。”戴力补了一句不着调的话,关上车门,启动电门晃晃悠悠的远去了。

年轻的女性站在那儿,一脸的茫然,望着戴力走远了的电车自言自语了一句:“我讹你了吗?”

“说话这么冲,吃枪药了?这么大年纪了,连对女性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素质太低,素质太低了。”年轻的女性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怀里衔着奶头熟睡的婴儿,返回车里,驾车走了。

戴力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和他过不去似的。心里的无名火一阵一阵地往上冒,连老婆都成了他发泄怒火的对象。以前无论多晚从乡镇回到市区家里,看到满桌的饭菜,都会对老婆说句辛苦。今天回到家,来到餐厅,见桌子上摆放着已炒好的香味扑鼻的各种菜品,没有半点胃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扭头向厨房喊道:“阿芳,你出来。”

这个被戴力称作阿芳的女人,是戴力的太太。人长得很标致,心地也善良,温柔贤惠,是戴力的大学同学。在市妇联上班,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儿子在北京读大学,家里就他们老两口。正在厨房做汤的阿芳听见老公喊自己,立马应了一声,快步从厨房来到了餐厅。

“回来了,饭做好了,你先吃吧,我去把汤做好。”阿芳温柔地说。

猛然间看到丈夫疲倦地瘫坐在饭桌前的椅子上,吃惊的大声问道:“老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看什么医生啊,你才有病呢?你这个败家的娘们,家里总共才两个人,你做这么多的菜,不是浪费吗,嗯?”戴力用手敲着桌子,对着妻子吼了起来。

见戴力火气这么大,阿芳猜想老公一定是在外面受了气,心里不好受。她没有顶撞丈夫,而是十分歉意的小声说:“老公,对不住啊。下次我会注意的。”

突然,戴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里满含泪水走到老婆身边,一把搂住阿芳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戴,不哭,不哭。”阿芳让丈夫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像哄孩子一般,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戴力抽泣几声,抬起头来,一句话也没说,表情沮丧地走进卧室,衣服也没脱,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阿芳觉得丈夫有些不对劲,第二天一早也没喊戴力起床,做好早餐,放在餐桌上,跟单位领导请了一天的假,下楼从小区的出口,搭了一辆的士,直奔凯河镇政府,向她的老同学,镇里的四把手,人大主任乔迈了解情况去了。

……

……

 “乔大主任好!”阿芳不打招呼,推门而入。她进乔迈的办公室,如同进自己的家门一样随便。

“阿芳—哎呀,老同学,你从天而降啊。”正埋头看区委红头文件的乔迈,循声看去,见老同学站在办公桌前。惊喜地放下文件,起身离桌,三步并作两步,张开双臂与阿芳紧紧地拥抱起来。

“阿芳,你还好么?多久没见面了,你,你,官做大了,把我忘了。”

“胡说什么?谁官做大了?你是人大,我是妇联,你是立法机关,我是群团组织。谁的官大?”

“好了,好了,我的演说家,我说不过你。你请坐。”乔迈松开搂着阿芳的手,缠着她的胳膊,肩并肩走到宽阔的三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来,演说家,让我看看你的身段,脸蛋变了没有。”乔迈双手捧着阿芳的脸颊,仔细端详起来。

“老了,满脸的褶子,一夜之间变成老太太了,岁月无情,容颜不再了。哎——没办法,自然规律。”阿芳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不像我们的校花,毕业10年了,还是那么水灵灵的楚楚动人。”阿芳慢慢抬起头,微笑着赞美起乔迈来。

“阿芳,你羞煞我了,还水灵还楚楚,快拉倒吧。哈哈哈。”乔迈大笑起来。

笑罢,乔迈慢慢松开握着阿芳手的手,回到办公椅子上笑着问:“阿芳,你今天突然造访,想必有什么事吧。”

阿芳也收起笑容,略一思索说道:“老戴昨天回家后又哭又骂,情绪不对,镇上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他和书记镇长……”后面的话,阿芳没有说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乔迈再次从软皮椅子上起身离座,走到阿芳面前,挨着她坐下,将最近戴力搞得那些事,跟阿芳细细的叙述了一遍。

“阿芳,戴书记做的事,让人难以理解,市委领导很是生气,那个四不像的乾隆行宫的事还没解决,他又和保洁公司杠上了,保洁公司将他告到市城管局,城管局刘局长又将此事跟市委钟书记汇报了。区委领导很被动,没办法,先让他暂时在家休息。”

“好,我明白了,乔主任,谢谢你啊老同学,你忙吧,我先告辞。”

在乔迈的叙述中,阿芳笑意全无,一直低着头倾听着。直到告别时,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乔迈再次拉起阿芳的手,将他送到镇府大院的门口,嘱咐了一句:“阿芳,回家后劝劝老戴,让他到区里跟王书记、李区长认个错吧。”

“好,我劝他,谢谢你,乔迈。”阿芳一脸真诚地说。

“老同学,你见外,谢什么。我住在远洋小区,以后有空去家里玩,我们家那口子还惦记着你呢。哈哈哈。”

“汪哄光,他还记着我?”阿芳惊喜地问道。

“当年的校花吗,那个男生不惦记。”乔迈咧着嘴笑着。“毕业那会,你们俩走得很近乎的,怎么就分了?”

“哎,一言难尽。”阿芳的脸上挂满尴尬。

“阿芳,你心里现在还有他吗?”乔迈诡秘的一笑。

说什么呢?我是有丈夫的人。都这把岁数了,以前的一切都是过往的烟云了,认命了。”霎时,阿芳收起来笑容。

“阿芳,你可以想他,但不能惦记他。”乔迈幽默地说到。

“好了,老同学,我走了,有时间去我家玩吧。”阿芳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市区了。

望着阿芳远去的的士,乔迈嘟囔了一句:“戴力啊,戴力,阿芳跟了你可瞎了。”

回家的路上,阿芳一脸阴沉地坐在车里,反复想着乔迈对她说的话,基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丈夫在镇里做的那些事,别说市区领导很反感,作为他的妻子都无法接受,这哪像一个党员做的事啊。必须和他谈谈,否则,我也不配做一个党员。阿芳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到家后,阿芳推开卧室的门,戴力还在被窝里蒙头大睡。阿芳心里清楚,他这是在和镇里的书记、镇长较劲,对组织的处理不服气。这样下去,恐怕连党员也保不住的。从乔迈的话语中,阿芳了解到,停戴力的职,不是那一级组织决定的,是市、区、镇三级党组织的意见,这恰好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戴力还认识不到这一点,继续对抗组织,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仅从政仕途到此终结,而且会被开除他党籍。党员不能任性,尤其是党员干部更不能任性。

阿芳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了卧室里的空调,沏了一杯绿茶,掀开戴力身上的被子,温而不怒的说:“老戴,天这么热,你还盖着被子睡觉,不怕中暑啊。起来,咱们谈谈心。不是夫妻身份,而是两个党员之间的谈心。”

“今天我到凯河镇了解了一些你的事情。说心里话,无论是作为你的妻子,还是你的同志,我都很难过,很痛心。作为镇党委专职副书记,党员领导干部,你都做了些什么啊?党的十八大后,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以雷霆万钧之势,反腐倡廉,打虎拍苍蝇,对贪污腐败行为零容忍。可是你呢?利用分管城乡环卫一体化的便利,向保洁公司伸手要这要那,更为严重的是,为了套取市区两级美丽乡村建设资金,你竟敢编造历史,搞了一个什么‘乾隆行宫’,历史是可以戏说的吗?这不是顶风而上吗?不客气地说,你的行为完全背离了共产党人的基本品德,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基本政治素养,上级党组织按照党纪政纪对你进行严厉处罚,是从严治党的表现,你有什么好抱怨的。组织处理你,是在挽救你,你不能以怨报德。”此刻,阿芳如同一位政治委员苦口婆心的劝说犯了错误的同志,软中带硬,温中带怒。

“你看,你是一个党员干部,怎么能为了迎合上级领导,信口开河,胡编乱造什么乾隆行宫,骗取美丽乡村项目资金,你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怎么那样对待农民环卫工,他们也是你的父老乡亲啊,更严重的是,你作为镇党委副书记,分管环卫一体化的镇领导,怎么能跟人家保洁公司吃拿卡要呢,咱家缺钱啊?我没给你零用钱啊?老戴,我认为,你对党不忠诚,背叛了入党时的誓言,忘记了入党的初心,你的的确确需要静下心来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不要被党抛弃。作为你的同志和妻子,我希望你想清楚后,主动找王书记、李区长认个错,争取不被开除党籍。我的话说完了,你有什么想法也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

阿芳端起柜子上的茶水,递到坐在床边上的戴力手里,看着他满脸憔悴的样子,又补了一句:“看着你这个样子,我也很心疼。但是,原则问题我不会让步,因为我也是名共产党员,我不能看着我的同志堕落下去,而不管不问。请你原谅。”

“我承认有些事我做得不对,甚至犯了错误,但我不会向唐卫平认错。这小子一贯和我不对眼,太阴险。”戴力用力把茶杯往床头柜上一放,恶狠狠地说。

“唐书记怎么着你了?你这样恨他。没有他的同意,你能在凯河干专职副书记。做人要讲良心的,老戴同志。”阿芳异常严肃地说。

戴力两眼一瞪,气愤地说:“阿芳,你是我老婆,怎么总替别人说话。”

“戴力同志,重申一下,今天我是以一名党员的身份跟你谈话。你被停职,应该是咎由自取。我觉得你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最起码的信仰和标准,你辜负了党对你几十年的培养,确实应该自我反思,还配不配继续留在党内?希望你认真考虑我今天说的话。”

阿芳一脸严肃,俨然像一位纪委书记,使得戴力不得不考虑考虑自己的问题的严重性。自己再怎么任性,也不能拿党籍开玩笑,这是底线,他懂得。

“阿芳,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不该利用主管城乡环卫一体化的便利,以权谋私,向保洁公司要这要那,现在我的心很乱,等我冷静下来,自己会去市区两级纪委交代问题,但我绝不向唐卫平认错。”在阿芳温而不怒却又异常严厉的诱导下,戴力的态度不再那么强硬,阿芳心里清楚,戴力面子上还有点过不去,以她几十年对丈夫的了解,他很快回去区纪委承认错误的。

“去纪委之前,你先把从保洁公司拿的钱给人家送回去。最好要让镇纪委的孙力伟书记陪你去。啥时候去,提前告诉我,把钱给你准备好。我去做午饭了,你先休息吧。”阿芳说完这句话后,走出卧室,进入厨房。

不出阿芳所料,三天后的一个中午,戴力回到镇政府主动要求纪委书记孙力伟陪同,孙力伟请示唐卫平同意后,与戴力一起到区纪委承认了错误。区纪委向市纪委和区委常委会汇报,征求凯河镇党委意见,做出了撤销戴力凯河镇党委专职副书记职务,保留党籍,以观后效,降职使用处理意见。

戴力被降职的消息,传到中银公司后,除了钱大庄有些幸灾乐祸外,没有人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尤其是温志勇和陈良宇,反而有些忧心忡忡。中银公司来前海是做生意的,是要挣钱的,不想与任何人结怨,更不想树立对立面。他们担心撤职后的戴力,会将怨气撒向保洁公司,会以普通百姓的名义,以垃圾清运不及时,坑塘、沟边、树林内堆积为由,拨打12345市长热线,给镇村保洁工作增加麻烦。因为环卫工作是服务工作,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保洁员前面刚清理过得路面,村民随时会将新的垃圾倒在路面上。公司在辞退工作干得不好的保洁员时,都会考虑这一因素,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辞退员工的。就是怕这些人不干了,随便在村里找一堆垃圾,不停地向市区投诉,搞得镇里领导,区里领导不高兴,驻镇经理迫于应付,紧紧从保洁公司的角度来讲,换掉戴力得不偿失,但也无能为力,因为撤销他的职务是地方党委的决定,保洁公司是企业,不能左右党委,只能顺其自然。当然,还是戴力做事出格,自食其果。

温志勇和陈良宇的担心很快变为现实。

又是一个高温闷热的日子。天刚放亮,不管是镇驻地还是村庄的保洁员,都已进入工作区域,捡拾垃圾,清扫道路。为了防止保洁员中暑,中银公司出台了一条新规,保洁员可以在一早一晚,将各自辖区的垃圾清理干净,避开太阳的爆嗮和炙烤。或许是人们的心理作用,以为早晚的时间段天气会凉爽一点,其实不尽然。没有一丝风的早晨或者晚上,天气会更闷热。对于在高温下的工作者来讲,怎么干都是热,只要领导人性化一点,调整一下作息时间,不让大家暴露在烈日下,就阿弥陀佛了,你看,只要你出门,从空调的房间里走出来,运动一下,吃个早点,汗水就把会衣服湿透。

午后时刻,从2点起至3点时段就会出现一天当中的最高温度,35度—38度,今年入夏以来,40度的高温持续了一周。此时,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室外作业的人也都躲到有空调的房子里去避暑了。

然而,在凯河镇赵庄村村东头的坑边上,四轮电动车旁,站着一位中年男士,手中端着手机,对着一堆村民刚刚倾倒的臭气熏天的西瓜皮、鸡蛋皮、剩菜汤渣、婴儿尿不湿,女用卫生巾、红白两色塑料袋等生活垃圾,一阵狂拍。似乎天公也没有眷顾他,强烈的紫外线将他暴露在外面的胳膊、手臂、脖子、脸面照射的黑红黑红,皮都晒曝了,汗水不仅湿透他的衣背,还顺着小腿往下流,从脚上的凉鞋的小孔口处溢到了地面上。面对这些,拍摄者全然不顾,依然是那么敬业,拍完坑边这一组,又驾驶着那辆连风扇都没有的四轮电车去了村北面的树林里,寻找下一个垃圾点。还别说,老天真的眷顾了这位中年男士,一进树林,他就发现了大片废旧衣服和死鸡死鸭,白花花的蛆在死鸡、死鸭身上慢慢地涌动爬行,嗡嗡作响的苍蝇在垃圾堆上空飞舞着,刺鼻的恶臭味熏得中年男士倚在一棵白杨树下不停地呕吐。于是他脱下上衣蒙住口鼻,露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面带喜色,站到一块半米高的石头上从不同的角度拍摄。完毕,又钻进他的四轮电动车到别的村里去寻找新的目标了。人们不得不感叹这位男子的执着,如果不是他别有用心,大家还真的为他的执着和敬业点个赞。很遗憾,他的这点聪明用错了地方,叫人嗤之以鼻。

坐在电动车里的戴力,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解下蒙在脸上的圆领汗衫,擦着从脸上顺着脖子流到胸前的汗水,不时得把车停在路边,伸出头来,双手用力将浸满汗水的汗衫拧几下。酷热的天气里,这样执着地做着一件事,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决不能让镇里轻易地给钱大庄百分之百的拨付保洁费用,绝不可以就这样败在他的手下,就是拼上老命也要折腾折腾他。我扳不到唐卫平,还治不了你姓钱的。你老板送我的红包钱,我还给你公司了,接下来,被停职的我有的是时间监督你,发现一处垃圾,打一次市长热线,向城管局投诉一次。坚持下去,有可能成为前海市城乡环卫一体化办公室一名编外督查员,干出成绩了,说不准一体化办公室还会嘉奖我。如果是这样,流再多的汗,受再多的累,闻再多的臭味也值了。由此,每月扣掉中银公司一笔保洁费,让保洁公司惶惶不可终日,最终退出前海市的镇村保洁市场,市政府重新进行招标。到那时,哈哈,小子,可就够你喝一壶的了,我这口恶气,嗨嗨——。

想到这里,戴力的脸上绽放着阴险的笑意,嘴里哼起了小曲,瞬间满脸的汗水化为凉爽的清风,他灰暗的心态暂时得到了平衡,一腔怒火得到了暂时的发泄。

如戴力所愿,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凯河镇政府邮箱里连续收到前海市城乡环卫一体化办公室发来的15条督办整改单,涉及范围达18个村庄。镇长梁咏琪坐不住了,李力发怒了,钱大庄开骂了,仨人组成一个临时整改小组,带着保洁员分片进村拉网查找垃圾死角。唐卫平和温志勇同一时间被前海市城管局叫去约谈。环卫一体化办公室督查处处长李青松异常严厉的告诉他们俩,六十天内,一个镇18个村庄的成堆垃圾,清运不及时,打给市政府办公室“市长热线”的投诉电话,一天内达到两个,这在全省也是非常罕见的。市领导批示,一周内你们俩家整改不到位,将在全市通报,保洁公司停业整顿。

听到这句话,唐卫平、温志勇俩人隔着桌子对视了一下,看到对方脸色极不自然,他们明白全市通报意味着什么?唐卫平和梁咏琪将在全市城乡环卫一体化迎检推进会上,作表态发言,换句话说就是在会议上做检查,至于温志勇更是忐忑不安,停业整顿,也换句话说就是退出前海市场。俩人同时想到了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被停职在家休息的凯河镇党委副书记戴力。唐卫平还好说,把事情推给保洁公司,最多担点监督失责。温志勇就不行了,辛苦了三年,刚在前海站稳脚跟,就被解除合同,丢人可就丢大了,问题的严重性还不在于丢人,一旦市城管局与其解除合同,等于将前海镇村保洁市场拱手送给了其他保洁公司,中标时投资的15200万资金,一个仔还没挣回来,岂不等于打了水漂。温志勇坐不住了,急匆匆赶回公司,召集管理层会议,研究对策。看温志勇走了,唐卫平也找了个理由回镇上去。出了城管局大门,温志勇拦住已迈上上海大众车车门一只脚的唐卫平,不解地问道:“唐书记,为什么非要撤销戴书记的职务啊。”唐卫平收回那只已在车门上的脚,微笑着说:“温总,这个问题问的不科学啊。撤销戴力副书记的职务,一不是镇党委决定的,更不是我唐卫平个人决定的,这是区委常委会集体的决定,同时上报市委批准,二撤销他的职务不是因为环卫一体化,是他在美丽乡村建设施工中编造历史,套取市里的美丽乡村建设施工基金。至于他利用在家休息,下到村里混同于市环卫一体化办公室工作人员巡查垃圾清运情况,我干涉不着,也没有什么不妥,你大可不必耿耿于怀,集中精力整改问题才是。”

温志勇碰了一个软钉子,无趣地钻进自己的丰田车里,返回市区自己的公司里,召集紧急会议去了。

在车上一脸阴沉的温志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办公室主任魏则刚打了个电话呢:“魏主任,你通知陈副总、钱大庄、莟大帅到小会议室开会。”

温志勇走进会议室时,三位大员已在此等候。一进门温志勇愤怒地把袋鼠牌公文包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中银公司可被戴力这个狗日的害苦了,市城乡环卫一体化办公室督查处李处长说,整改不好,就在全市通报,大家想一想全市通报了,我们中银还能在前海干下去吗?你们动动脑子想一想,有什么办法缓解危机。”温志勇双手一摊,用征询的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扫了一眼。

坐在会议桌对面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好。

钱大庄低头不语,莟大帅托腮深思,陈良宇目视着窗外……

许久,莟大帅突然大喊一声:“有了。”

温志勇、陈良宇、钱大庄三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到大帅的身上。

 “一惊一乍的,有了什么啊?”温志勇两眼一瞪。

“咱们的那位联络官,左部长啊,温总。”莟大帅惊喜地说。

温志勇点了一下头,会声一笑:“哎,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陈良宇、钱大庄异口同声:“对啊,城乡环一体化办公室归口市城管局,左部长的父亲是城管局的常务副局长啊。”

温志勇抬手挠了一下头,低语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话;“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行啊,大帅,真有你的。”陈良宇向莟大帅竖起了大拇指。

“良宇,快请左部长。”温志勇急切地说。

“好,我亲自开车去接他。”陈良宇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半小时后,中银公司的尊神,联络部长左权在陈良宇的陪同下,走进了中银公司二楼小会议室。

“温总,我把左部长请来了”。陈良宇在门外边喊边推开了会议室的门,继而后退一步认路给左权。“左部长请进。”

 “欢迎左部长回公司,欢迎啊!”温志勇起立带头鼓掌。莟大帅钱大庄也站起来拍手,脸带笑意,点头迎接。

“干吗啊,这么客气,都是自己人。”左权如同他以前的做派,朝大家挥了挥手,径直走到温志勇身边,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温志勇身边。

温志勇不仅没生气,还笑吟吟地递给他一杯刚冲好的绿茶。

“客气,领导客气。”左权微笑着,双手接过温志勇递过来的有些烫手的一次性纸杯,放在面前,抬头看了他一眼,礼节性地说到:“谢谢,谢谢领导。”

良久,左权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饮了一口,用眼睛的余光扫了在座的一眼,开口说道:“这么隆重,让我有点拘谨了。行了,都别绷着了,也别装了,需要兄弟办什么事,下道圣旨就是,为了公司利益,鄙人赴汤蹈火,死不足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志勇问:“领导,你说什么事?”

“小左,先喝茶。”温志勇伸手指了一下茶杯,收起笑容严肃说道。

“这样子,公司呢遇到了点事,很棘手的,要不也不会请你这位大侠来商议。大庄待的凯河镇,主管环卫工作的副书记戴力,前不久几次集体劳动,他都很不友好,从语言上,待遇上,生活上故意刁难保洁员和大庄,矮化保洁公司,不把保洁员当人看,引起冲突,加上他在建设美丽乡村项目施工中,戏说历史,编造乾隆到此一游,看上凯河民女,与之暧昧,发生了一夜情,后带回宫里夜夜享用。据此,耗费几十万人民币,修建了一座乾隆行宫,市委领导痛批为编造虚假历史,套取美丽乡村项目建设资金,被区委撤销职务后,没处撒气,骑着电车到处找垃圾拍照,打市长热线投诉,影响太坏,市环卫一体化办公室把我和凯河镇党委唐书记找去约谈,狠批了一顿。严厉的告诉我,咱们公司整改不好,就在全市通报。通报的严重性不用我说,你知道的,市政府与我们中银公司解除合同,咱们公司就要退出前海乡村保洁市场,换句话说,我们中标的六个镇白白的拱手让给其他保洁公司,我们用三年时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根据地将瞬间丢失。面对当前严峻局面,公司决策层深思再三,只有请你出山,去城管局找你的父亲,烦请老人家协调协调,缓和缓和,给我们留出更多的整改时间。”温志勇说完最后一句话,两眼射出一道征询的目光,等待着左权的回答,随后陷入沉思。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沉寂下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左权大笑一声打破片刻的寂静,只见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手一挥说道:“各位领导,这件事不用麻烦老爷子,我来把他摆平,一个星期后市一体化办公室不发通报,戴力不会再乱拍照。请大家相信我。”

温志勇起身带头拍手鼓掌,满脸笑容看着左权:“小左,这事请你费心吧,我相信你。”

“左部长,我们大家都相信你。”陈良宇、钱大庄、莟大帅一同起立拍手鼓掌。

不过,鼓掌归鼓掌,对这位公子哥能否办成这件事,怎么办成这件事,大家都心里还是有些质疑的,只是嘴上不好意思说罢了。

然而,这次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到两周的时间,左权就非常漂亮地搞定了这两件事,并且没有经过他在城管局干副局长的老爹这层关系,让中银公司的同仁们对他刮目相看。那么,这位仁兄是怎么摆平戴力的呢?

……

……

接受任务的当天,左权发动自己的小兄弟们全程寻找戴力在市区的住址。

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前海市罗湖区新华大街南首东侧丽景园社区D座25栋28层东户的门铃响个不停。

“阿芳,来客人了,开门去。”一声洪亮的男中音从卧室内传出。

“哎!”端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阅资料的阿芳,起身离座前去开门。门打开的瞬间,阿芳大吃一惊,三个裸露着上身的彪形大汉和一位身材消瘦,大热天穿着西服,系着领带,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大步闯了进来。

“请问几位兄弟,你们找谁?”阿芳两眼目光冷峻却又面带微笑地问道。

“大姐,别害怕,我们找戴书记谈点事,说完就走。”左权面容威严,边答话边往客厅的沙发走去。

“老戴,有人找你。”阿芳朝卧室喊道。

“谁啊?大晚上的。”戴力穿一件短袖衬衫,趿拉着拖鞋,鼻梁上架一副老花镜,从卧室里来了出来。

“你好,戴书记,受人之托跟你谈点事,你请坐。”左权不请自坐,话里软中带硬。三位纹身大汉保镖笔挺整齐地站在左权的身后,阴森森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戴力。

惊恐中的戴力摸不准这些人的来历,也不知找他的目的,还担心伤害阿芳,心里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故作镇静地坐在了左权旁边的沙发上。

“几位兄弟,我们好像不认识啊?”戴力落座后疑惑地问道。

“我们,你的确不认识?中银公司不陌生吗?”左权双手放在布衣沙发的扶手上,两眼斜视着戴力,反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戴力心里明白了几分,可嘴上依然发问。

“我们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谈话的内容。”左权严厉说道。

戴力算得上是个聪明人,谈话的内容他也猜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就不吭声了。

戴书记,停你职的是区委,你却把怨气撒在人家保洁公司身上,这不公平吧。从中银公司进驻凯河以来,你没少给人家找麻烦吧,吃拿卡要,都不是事,保洁公司给了你多少红包,不用我讲了,你心里清楚得很。令人愤慨的是,你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对那些地位低下,没有其他生存技能,靠一膀子力气,捡拾垃圾,混口饭吃的弱势群体们恶语相向,不把他们当人看,你缺了大德了。这几天,你骑着一辆破电车,拿着一个破手机,走街串巷,给垃圾堆拍照,送给城管局邀功领赏,很敬业啊,戴书记,你和保洁公司有仇啊,你这样的缺德的人,共产党岂能容你?别说共产党不要你,国民党也不要你,日本鬼子更不要你,因为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戴书记,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是专门找你们这些共产党的败类的麻烦的。你的家我来了,你家的门牌号我记住了,嫂夫人也挺漂亮的,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气质与姿色出众的嫂夫人想一想,千万不要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你也可以报警,现在就可以报,但一定要想清楚后果。长话短说,大叔,戴书记,为了家人的幸福与安全,希望你就此罢手,并去城管局收回你那些画面优美的摄影作品,送给市摄影家协会,我给你出资办个影展。”左权抬头看了一眼额头渗出层层汗珠,脸色煞白的戴力,然后笑着说道:“好了,戴书记,不打扰了,你和嫂子休息吧,认识了就是朋友,愿大叔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再见。”

左权起身走到戴力身边,在他肩头上轻轻地拍了拍,笑着走出了戴力的家。

“你怎么招惹这些人啊,嗯。”阿芳从卧室冲出来,喊道。

戴力蜷缩在单人沙发上好久没有从恐惧中恢复过来,他想了许久也没搞明白,这些人对我怎么这么了解?是受谁的指派,是唐卫平?不会的。唐卫平是镇党委书记,我已被停止。就是不被停职,我是三把手对他的地位也构不成影响?是钱大庄?也不会,钱大庄是从省城来的,怎么会和前海的黑社会有联系,这帮人在前海有什么背景?与保洁公司有什么关联?就算我对保洁公司有过什么过节,他们也不至于雇佣黑社会的人找我的麻烦,他们到底是受谁指派呢?他不敢想下去了……

月亮西沉,已是子夜,戴力依旧斜靠在沙发上深思。他的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已经这样了,政治仕途到此终结,年过半百了,重返政坛已无可能。可是阿芳的前景却如日中天,,不能毁掉阿芳啊,一旦和这些人有了牵连,那就不是党内处分的问题了,阿芳刚上任市妇联的副主任不到半年。不行,明天就去城管局拿回那些照片,烧了算了,免得引火烧身……想着想着,戴力缩着身子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戴力一觉醒来,到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早饭也没吃,下楼启动他的四轮电车,出小区后直奔位于东湖公园西侧的前海市城市管理局二楼的市城乡环卫一体化办公室,要求取回在凯河镇拍摄的50张各类生活垃圾的图片。

“戴先生,你拍摄的照片,对于我们监管各区、镇、办事处的环境卫生,起到留存证据作用,局领导很感谢你,说还要通报表扬你,让社会各界像你一样热心文明城市建设,关心市容市貌,监督垃圾清捡拾。”一体化办公室一位内勤笑脸相迎的说。

听到这话,戴力急了:“小伙子,我求你们,千万别通报表扬,我也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你们先退给我吧,我要办一个影展。谢谢!”

“好,我找找看。”

三分钟后,戴力拿到了50摄影作品,放在手里掂了掂,快速塞进了公文包里,抬头给内勤小伙子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一体化办公室,下楼后猛吸一口气,钻进四轮电车,踏上回家的路。

进门后,戴力悄悄来到卧室前,轻轻推了推门。门开了,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份早餐(鸡蛋、牛奶、油条、凉拌三丝)摆在餐厅的餐桌上。突然一阵饥饿感袭来,戴力掀去盖布,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眼睛里滚出了两颗豆大的泪珠。他晓得,在这个世界上,阿芳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唯一爱他的人,不论贫穷富贵,不论生病生灾,阿芳都不会抛弃他,今生今世,我都不能负她,烧毁这些照片,也是弥补一下自己对妻子一点负罪感。党要不要我,已不太重要,只要老婆要我,生活就还有希望,人生就还有意义。当然,继续留在党的组织里,不被开除党籍,是最好的结局,工作丢了,可以再找一份,党籍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此刻,他忽然想起上次阿芳跟他严肃谈话时提及的,去区委向领导做个检讨,争取最轻组织处理。戴力速速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区纪委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约好时间,向纪委书记黄钢交代违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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