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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京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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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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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在脚下


从地理位置来看,家乡的小村庄位于胶东半岛,属于沿海地带,在今天无疑是一块“福地”,但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这片足够深情却也非常贫瘠的土地,交通闭塞,物产不丰,偶尔可以尝尝海鲜,已经算是得天独厚了。除此,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支撑人们温饱之外梦想的。

先看看地貌,村外的地势高,村子四面被起伏错落的丘陵环围,村庄仿佛是摆放在一个作工粗糙瓦盆的底部。房屋都依地势搭建,简陋、随意、零乱,这也怪不得家乡人凑付,因为除了经济窘困,小村里确实也没有足够盖房建屋的开阔平地。一条只是在雨季才会有水流的沟壑,将小村生硬地隔成两个部分,无论是河东沿还是河西沿,行路难决不是说起来这样云淡风轻。

我们家住在东沿,从此处去乡里的路有两条,对,只有两条。东面的那条是长且崎岖的陡坡,两个人并行都显得拥挤。这种情况,自行车是没有办法推上去的,但却是去乡里的一条近路。我每周一次去乡里上学,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步行,这段路算是第一个障碍,特别是在夏天,每次上这个陡坡前,都会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头也不抬的一路拱上去。到了坡顶,还得坐下来喘上一会儿再走。后来,我读了李白那首《蜀道难》中的“侧身西望长咨嗟”时,总会不由自主想到家乡的这条路。另外的一条路在村子南面,路要平坦宽阔一些,虽然也是坑坑洼洼,但还是可以让手扶拖拉机和自行车通过。两条路都是极为简易的乡村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

在我少年的印象里,那两条路似乎没有任何改变的希望。

那时,让人沮丧的还不止这些。

家乡的水资源也弥足珍贵,除了比较富裕的几户人家在院子里建一个手压井,大多数乡亲们基本的生活饮用水都要去西边的井里打。同样,去井边也没有像样点儿的路,作为家中的长子,我145岁就已经开始帮家里担水,平时还好,一遇雨雪天气,石子杂陈的路面、青石铺就的井面都非常湿滑,这个时候打水、担水都需要加倍小心,我虽然没有掉到井里过,但也有几次因为太过紧张把扁担扔进了井里,人跌坐在井边。岭上、斜坡、洼地,所有适合庄稼勉强生长的地方都被勤劳的家乡人开垦成为耕地,大部分的农田都是砂石参半,虽然我们那儿的气温极为适合作物生长,但土地的贫瘠使得产量实在称不起付出的劳动。由于缺乏灌溉农田的水源,靠天吃饭的父老乡亲,开年最重要的祈愿就是风调雨顺。

一方水土育一方生灵。这里生长的树木植被也体现着地貌地质的特征,除了村子里以及紧挨村子周围有杨树、槐树、榆树、枣树外,田野里最显眼、最多的就是极为耐旱的松树,还有同样懂得最大限度利用水分遍布地头沟沿的野生刺槐——我们老家的方言称它“棘子槐”。有时,我随父母去田地里劳动,风漫过田野,漫过松林,漫过干涸的砂土地,我看着漫山遍野的刺槐,心底就会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空落与颓然。

90年代初,我离开家乡到外地当兵,告别家乡那一天,我虽然也有故土难离的伤感,也有仗剑边关的憧憬,但在潜意识里,不得不说,也有一丝告别贫穷的小小庆幸。

即使只是暂时的。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我这一去就是20余年。

当兵在外,我回家的次数不多,但我也发现,变化正在悄悄降临家乡,每次回家都会有新的发现和意外惊喜。先是路变了通了宽了,村东面的那条路已经不再使用,南面那条路被加宽、改道直接通向村里,这在当年是不敢想象的,因为填挖的工程量实在是艰巨。水泥路面坚实平坦,人和车行走在上面都异常踏实。村子里也是一样,水泥路面通到了每家每户的门前。原本被一条沟壑隔开显得“老死不相往来”的东、西两沿也新铺了一条宽敞的路,村子终于变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接着,家家户户都接上了自来水。有一次,我探家时,还专门到当年那口老井那儿看了看,老井已经没有了当年模样,井壁坍塌几乎填平井口,由于少有人来,这里显得有些落寞。但是生活在村里的人们却没有我这种“文艺式”的感伤,从贫穷中走出来的人们对如今的生活更为珍惜,也更懂得知足感恩。他们用最朴素的比较来表达内心的感受。一个平时极为挑剔的老人就说:“过去的东西是便宜,可那个时候也没有钱啊!现在东西比那个时候贵,可你有钱、买得起啊!”“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社会好了啊!”诚如这位老人所言,我在家乡那会儿,就连最隆重的过年走亲戚,基本就是两袋包装极为简素的钙奶饼干,十几个鸡蛋,一家一家的转下来(大家生活都不易,谁家也不会留),饼干变得软塌塌,几乎变成了饼干粉,又在孩子们眼巴巴的注视下,被母亲放进了柜子里——因为下次还要用。要知道,那时的一包钙奶饼干仅仅是两元钱。现在,不要说过年的走亲戚,即使是平时的人情来往,钙奶饼干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整箱的酒、饮料、牛奶,甚至是进口商品等。而且,也没有人会想着拿回去再用。

曾几何时,退耕还林也逐渐成为了一种乡村自觉。放眼望去,取代松树的是的杨树林、既耐旱果实又很值钱的板栗树,它们成行、成片、成林,那条干涸的沟渠也被树林弥合了,无论是什么季节,到处走走,会有一种在林荫道漫步的感觉,不时会惹得一群群的鸟儿飞起。听母亲说,在田里劳作,还能看到野兔、野鸡的身影,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

路通了,人的思想也活跃、丰富、长远起来,在过去,村里出个大学生是件很轰动的大事,而今,不要说是大学生,就是博士生,这个不足二百户的小村也有56个了。再听到谁家孩子考上大学的消息,旁边的人多半会问上一句:“哪个大学?”语气里透着见过大世面的平静。村里的乡亲们也如迁徙的候鸟,纷纷走出去寻找增加收入的门路。不过,由于沿海经济的繁荣发展,这种迁徙的路线也不会太远。每逢节假日,在外面工作、生活的孩子们很多会开着小轿车回到村里,这成为乡村一道新的风景线。“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小轿车,更像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一种节奏,象征着一种态度,象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变迁——过去那种苦巴巴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衣食足而礼仪兴”。这句老话的确折射着朴素的道理。不要说我的父辈,就是我们这些“70后”,在当年的父母眼里,只要别让小时候的我们饿着就已经尽到了父母的责任。如今,当年的父母、如今的爷爷奶奶们,不再担心物质上的不足,转而更加注重对孩子们的综合培养,他们会试着用一种新的方式与孙辈们沟通,更加关注孩子们内心感受和精神上的满足,也试着用平等的身份去与他们交流。

在我的印象里,家乡的变化似乎是从路开始的,路修好了,接着就是通公交车、通自来水、通有线电视、通网络、村子里也有了健身场所……

有时我想,如果贫穷是阴影,那么,去除这个阴影的只能是思想、格局、眼界,以及努力,而这个前提是时代的大环境。

在家乡这个小村庄里,我不确定的东西有很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时代,是伟大的时代使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有了坚实的依托,使我在今天不但能够记得住乡愁,也能享受到祖国繁荣带来的普惠成果。走笔至此,忽然想说,谁说村南边那条水泥路不是一条开启明天、打开家乡振兴密码的幸福之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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