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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京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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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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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同志

作为一名街道的普通工作人员,因为工作关系,我有机会接触一些叔叔阿姨,我接下来提到的这三位,都来自这个群体,都生活在这个城市。在接触交流的过程当中,他们都习惯叫我——同志。老同志们决无给我什么教育启迪的想法,某种情况下还可以说是在期待我的“帮助”。但是,通过接触的点点滴滴,使我有了一些与以往不同的认识,至少有一点我能够确认,我,进一步说是我们太多年轻人中年人,对老同志们的关注太少了解太片面,喜欢以时代不同简单划线,而恰恰是没有用心去品读时代的深义。因而,有意无意地主观“肢解”了一个完整的精神世界,以至于出现了诸如“老人变坏”等荒谬偏执的言论。还有一点,也让我不吐不快,与这些平均年龄70多岁的老人相比,我们这些“年轻人”,有时候的确缺少一些东西,想来想去,似乎是对生命、对生活、对内心信仰的足够真诚,足够热情,足够尊重与坚守。

固执的司大娘

司大娘是一位烈属。那天下午快下班时,她拄着拐杖来大厅找我进行烈属信息登记。看着老人缓步径直朝我这边窗口走过来,出于职业习惯,我忙站起身,尽量抬高声调:“阿姨,您是来信息登记吗?”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应声,有些弯着的身子站在柜台前,低头从一个非常陈旧的灰色手提袋里掏出身份证、户口簿、烈属证等证件,一件一件认真地排到我的面前。尔后,看着我,长出了一口气似的说:“这些够不够?”

如这样的老人,打个招呼,我们是可以上门采集信息的,可她却自己来了。我忙说,差不多了。急忙从柜台内抽出一张表,从侧门穿过走廊来到大厅。当听我说明,出是来是帮她填表的意思后,她的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就这样,我们一老一少坐在桌前,开始填表。阿姨家乡话有些浓重,不时的停顿下来,进行一些重点内容的强调。她思索着回答着我的一些询问,间或给我讲自己的一些经历。我得以知道,阿姨姓司,今年已经是83岁,来青岛已经50多年。听到这些,我不禁暗自感叹,老人的乡音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变。

“司阿姨,您这个年纪,说一声,我们给您上门采集就行了,不需要自己过来。”司阿姨听了我的话,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来青岛50年,在青岛钢厂30年,身体锻炼的阔(可)以。嗯。”但是,提到她的烈士父亲,司阿姨的话却不多,多是目光有些飘忽的望着前面,好像是在想,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我猜测,或许是因为老英雄牺牲时她年龄太小的缘故吧。录好信息,在装她带来的资料时,我想起自己那儿刚好有一个红色新手提袋,就跑回去拿来,把司阿姨的资料连同那个灰色袋子一起装了进去。司阿姨看着我装那些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看你,帮我写字,还给我一个袋子。”

出门时,我想上去搀扶她下台阶,她坚决地连连摆手,拐杖向前拄着,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快要出门时又回转身,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过两天还要来跟你说个事。”我连说:“阿姨,有什么事儿打个电话就行了,天太冷了。”“干革命还怕冷。”我不由一愣。这样的话,在阿姨那一代人中,应该是一个流行语,可以消蚀一切的岁月虽然压曲了她的背,让她的步履变得蹒跚,但那种话语里传递的意味几十年却没有减损,以至于让人觉得那么自然。听了她的话,我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目送着她一步步离开。

又是一个下午,我正在整理一天来的材料。“法哥,那个阿姨又来找你了!”我抬起眼,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是司阿姨。我连忙站起身,阿姨仍旧是秒针行走似的均匀节奏,依然好像是数着步子来到柜台前。我叫了声“司阿姨”,她抬眼看了我一下,把拐杖在一旁靠墙放好。“阿姨,您快坐下歇会儿吧?”她摆摆手没有吭声。显然,刚才她走得有些吃力。稍稍平复了一下,就开始给我讲她的“事”。

碰巧这段时间没有人来办业务,我得以认真地听阿姨讲讲从前的事。司阿姨和普通的老人一样,对于往事的追溯讲述是碎片化的,在她看来,每一件都非常重要,但她提到最多的还是自己的儿孙。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阿姨原本有三个儿子,可老二、老三先后早逝,老伴也在前几年过世,只有大儿子和孙女偶尔来看看她;平时,社区照应的要多一些。“……我的那个二儿子,他年轻时就得了癌症——肝癌,嗯……”说到这些时,要强的司阿姨已经有些控制不了情绪。我急忙规劝。“你说,我的命运有多悲惨。”她抬手摸索着擦了两下眼角,顺手把手绢塞进口袋。这时,有人来办业务,我正在打招呼的当。“法同志,你忙着,我得去买菜了——下次我把你那个袋子给你送回来。”司阿姨说着,拿起拐杖,转回身抬头向门那边望了一眼。

“阿姨,那个袋子是我送给你的,不用送了。”

“不行,我得还你,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阿姨的语气不容置疑,边说边向门外走去。阿姨的执念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在阿姨走出门时,旁边的同事有些感慨地说:“老人,其实就是想找你聊聊天啊。”一时间,她的话引起大家关于人到老年的一些讨论,更多的是对老境的一些担忧。老高对此不以为然:“俺家老太太和我们打电话,一说就是半个小时,俺都得听着。”“老银(人)是愿意叫子女陪着他(她)。”一边的王姐表达了更进一步的看法。

我没有参与大家的讨论,有些出神地看着门外。我同情这位饱受命运重创的老人,尽管街道社区能够给予一些优抚照料,尽管她的退休金足够生活,但老人去世的两个儿子却是无法替代的,对于这个老人,天伦之乐注定是有缺憾的。那么,还有什么能稀释她内心的沉重呢?

再次见到司阿姨的时候,她是来找我道谢的——社区把“光荣之家”的牌给她挂到门上了。

“司阿姨,这是应该的。”

“小同志,叫大娘。嗯。”

“司大娘。”

“好!好!”

司大娘两手扶着拐棍,再一次开心地笑了起来。

热心的廉阿姨

和廉阿姨的认识是偶然的。那天,街道组织“舰艇开放日”活动参观,廉阿姨是她那个社区推荐的参观代表。因为参观前要里进行网络注册认证,而社区推荐的十几个叔叔阿姨对网络都有些陌生,于是先后来我这儿,找我这个“领队”求助,廉阿姨是第一个到我这的。

廉阿姨个子很高,花白的头发配上眼镜显出几分颇有风度的慈祥,醒目的是她身上套着的一件志愿者红马甲。老人一进门,就笑吟吟、不紧不慢地自报家门:“同志啊,我是廉士芳。”我赶紧翻出参观人员花名册,确认之后,就开始用她的手机指导着阿姨进行网上注册。

不一会儿的功夫,参观的其他代表们也陆续来了,大家自我介绍,相互问候,原本冷清的屋子瞬间热闹起来。看的出来,老人们对这次参观活动兴致很高。

廉阿姨虽然用的是智能手机,可是由于存储的东西太多,又没有及时清理维护,网络页面缓冲的时间比较长,信息的输入也比较费劲。旁边有个叔叔开始发急了,冲着她说:“你别再耽误时间了,自己慢慢弄就行了。”

“同志啊,咱们一个一个地来——我不会弄啊。”阿姨抱歉地说。我见廉阿姨的手机不给力,又不能让其他老人等的时间过长,干脆试着用自己的手机给廉阿姨完成了注册。廉阿姨连连道谢。

为了方便联系,临走时,廉阿姨又和我互加了微信好友。阿姨的微信名是“大莲”,配的图片是绽放在荷塘洁白素雅的一丛睡莲。

参观的前两天,我收到“大莲”的一条微信。原来,阿姨知道我来街道工作时间不长,在打听好了之后,就给我说了乘坐的公交车以及乘车、下车的地址。其实,现如今的手机功能非常全面,查查地图就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廉阿姨或许不知道手机的这些“神奇”功能,但她却是实实在实担心我这个比她年轻几十岁的“年轻人”找不着地方、走错了路。这是一个极为细心极为体贴的母亲和奶奶。

参观当天,我正在前往集合地点的公交车上,廉阿姨打来了电话。还是那让人温暖亲切的平和声调:“法同志,我们已经到这了,你下车往前走,看到插着红旗就到地方了。”我看看表,离规定集合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暗叹,这些老同志来的可真够早的啊。

等候入场的时候,阿姨站在我们这个队伍的最前面,倒不是因为别的,用阿姨自己的话说:“我个子高,大伙儿看着我就不容易走散了。”然后又说:“我这有糖,有没有吃糖的。”周围很嘈杂,没有人对她的话应声。我听到了——吃糖?见我有些诧异,身后和阿姨同来的老崔小声跟我说:“廉大姐有低血糖的毛病。”

大家都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军舰,时间也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生怕错过什么,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兴趣点,眼见人员很难再一起行动。我就跟叔叔阿姨们说,1小时50分钟后——发车时间,在车那儿会合,大家兴奋地表示同意。

老人们虽然兴致很浓,但都非常守时。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人差不多都回来了,几个老人还感谢我在这里等候大家。廉阿姨和老崔却没有到,我正纳闷间,廉阿姨打来了电话,她跟我说:他们两个想从另一个出口出去,那儿有回他们社区的公交站点。并以商量的语气问我行不行。我连说可以。因为在发车时就已经明确:大家可以在沿途的公交站点下车。

我估摸着他们到家的时间,给廉阿姨发了个是否到家的询问微信。不一会儿,“大莲”就有了回复:“法同志,我们已经到家了。谢谢您的关心”我忽然想到阿姨低血糖的毛病,接着说:“阿姨早点休息吧,走的也够累的。”“我一会儿还要去路口值勤,再次谢谢您的关心。”消息后面跟了两个笑脸的表情图。我这才想起,第一次见到廉阿姨时她的那件志愿者红马甲。那天,或许她正是从志愿者值勤点上过来的。

晚上,我在翻阅微信时,忽然看到我们街道公众号有题为“感动青岛”的新推送文章,好奇地点开来看。没有想到,我们街道有两人入选,更没有想到第一个竟然就是廉士芳——我的廉阿姨!

推送的文字不长,里面有对廉阿姨的两句评语:“她不是在做志愿者,就是在做志愿者的路上。”以前,看到类似的话,我多是半信半疑,认为是人为地夸大。但这一次,对于廉阿姨,我们虽然只有几次短暂的交流,我却认为评论非常贴切。并且,我还坚定的相信,廉阿姨微信头像里的那一丛睡莲,一直绽放在她老人家的心里。永不凋零。

低调的耿老爷子

我并没有见过耿老爷子,但并不妨碍我对老人的尊重,这份尊重来自老人的那一段特殊经历,更在于老人传递出的那份豁达和对祖国对时代的热爱与感恩。

出于我们的工作需要,耿老爷子让老伴带给我一份关于当年经历的书面材料,文字朴实生动,虽然只有不到三页纸,却也给了我不小的震撼。

说耿老爷子经历特殊,是因为他当年是以一名文艺工作者的身份,被一级级推荐选调到战斗前线。他们这13个人当中,有作家、有诗人、有编剧、有导演、有话剧演员,也有耿老这样的曲艺工作者。他们的任务是创作编排文艺节目,为将士们加油打气,讴歌部队中涌现出的英雄事迹。

与作战部队的战士不同,他们这些文艺“战士”,白天与战士们一起进行战斗准备,晚上回到安全地带在手电筒下进行文艺创作。虽然部队首长特许他们在后方专心创作,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心安理得的呆在后方。类似的“请战”情节虽然在一些电影电视中被指为夸张,甚至被一些人讥讽为背离人性,但那是耿老爷子那一代人精神状态的真实写照。

都说时势造英雄。有时,读懂一个人,真的需要先读懂一个时代。

耿老爷子的老伴给我拿出了珍藏的当年的勋章和照片,这些沉淀、承载了光荣与梦想的勋章虽然光泽不再那么耀眼,有的漆面也已经脱落,但每一个都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看得出主人对它们保管的精心。耿老爷子的老伴说,这些勋章,老头子视若珍宝,很少在外人面前展示。那几张有些泛黄、卷边的黑白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其中有一张是耿老为战士们表演的照片,在临时的战地舞台上,他正在给战士们表演快板,目光犀利地注视前方,右手高扬、左手内收,身段表情都显得极为投入。另一张是他与战友们的合影,耿老个子高,站在中间,三个年轻人都穿着草绿色的军装,背后是棕榈树林,脸上挂着有些青涩腼腆的笑容。

这是属于耿老爷子的军旅芳华,意气风发的形象在这里定格。

年过八旬的老人对当年的许多细节仍然记得非常清楚。在老爷子悠长的回忆里,几月几号接到命令、几号集合、几号出发、又是几号几时到达部队,甚至是受到战士们怎样的欢迎、得到部队首长怎样的关爱,那时的兴奋、激动、忐忑、隐忧,不加修饰,一一呈现。在老爷子的笔下,每天忍受着40多度的高温、一年没有吃过青菜等等的艰苦生活,都是背景,都是烘托,映衬了发自内心建功立业、以身许国的壮志豪情。

几十年过去了,连队2名牺牲战友的名字他依旧记得那么清晰,对当年的战斗成果也记得一清二楚。我跟着耿老爷子的回想,也在自问,老人作为一名战士,那份祖国至上的豪迈不正是我们特别珍视的家国情怀吗?听阿姨讲,这份文字是老爷子最近写的,是不是可以说,在老人的心里,当年的那种感觉、那种感情、那份信仰,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有所消磨,依然灯塔般闪耀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并且始终坚信,这个时代从来没有把他们忘记。

一年多的战地生活结束后,耿老又回到他熟悉热爱的文艺工作岗位,后来担任了市曲艺团的团长,成长为国家一级演员,创作了许多优秀的文艺作品,也培养了许多曲艺人才。当然,这些后话有的是阿姨讲的,大多则是我自己百度来的。

临走时,耿老爷子的老伴对我反复说明:老耿跟我说了,我们现在什么都是最好的,什么都不缺——我们听说采集退役军人信息,就过来提供一些当年的资料,就当是对部队生活的一次认证吧。

阿姨走后,我再一次认真读了遍耿老爷子的材料,跟随着老人再一次回味了那一段峥嵘岁月,一时沉浸在历史与情感的共振共鸣中难以自拔。是啊,在老耿的心里,不需要多写,不需要多说,他已经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了理想的质量与信仰的份量。在他,在他们面前,作为一名后来者,我的崇敬极为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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